58 卷二快意城 君子固窮須傲骨 (1)
十九君子固窮須傲骨
為了避開丐幫和長江水幫搜捕,雲姜二人改走陸路,過含山、廬江、桐城、宿松,一路西行,直至湖廣境內黃梅鎮。鎮子雖小,卻是個四通八達的陸路要埠,東連湖口彭澤,西接黃州武昌,商賈絡繹,貨隊連雲。雲翠翠愛這熱鬧,便停了下來,每日聽聽戲,做做畫,時不時下廚變出一桌豐盛酒菜,晚上和姜小白雲來雨去,白天便纏着他學功夫。
姜小白也不藏私,将吃喝真人傳授的九五天方陣細細說給她。起初雲翠翠興致盎然,但很快便沒了耐心。
不是她不想學,而是她學不會。
九五天方陣太過繁雜,以姜小白的資質,練了大半年都無法完全領悟,更不要說雲翠翠了。這也是姜小白答應得爽快的原因。在他看來,這功夫就算印成冊子賣,也賺不來錢。
所以姜小白很煩悶。
雲翠翠在忘憂浮多年,住店要最好,吃穿要最好,就連染指甲的鳳仙花汁,閑來寫寫畫畫的筆墨紙硯,也無一不要上上之品。這些開銷加起來,姜小白再怎麽節儉,也頂不了多久。可是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會再向雲翠翠要錢。
現在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突然想起忘憂浮姑娘們常說的一句話:男人沒錢的時候呀,不用你趕,自己就羞得沒臉,滾得飛快哩!
原來這話是真的。
“天下有錢人那麽多,懶人那麽多,只要肯動腦子,就絕對餓不死。”
從前,這是姜小白引以為豪的事,可是現在他不光要讓自己餓不死,還要讓自己女人過好日子。
過好日子需要錢,尤其對他這個還想生養十個八個小兔崽子的人來說。可是他會什麽?他大字不識,更不會算賬,偏又一身臭脾氣,不肯做富人家的護院保镖。眼下被丐幫搜捕,更不能當街賣藝。如果他是個惡人,倒可以打家劫舍,可惜他偏偏又不是。
我又不比任逍遙和冷無言差,可是他們就不用為錢發愁,老天真不公平!
什麽叫一文錢逼死英雄漢?這就是!
姜小白的心情簡直糟糕到了極點,擡眼一看,不知何時逛到了馬市門口。他下意識地看看身側的驚風,鼻子忽然一酸。
烈焰駒是千金難求的好馬,除開馬本身,光是那副包銅壓金覆小牛皮的鞍鞯,也值個六七十兩銀子。他走路走慣了,沒有馬也沒所謂。一匹這麽出挑的馬,很容易暴露行蹤。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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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了一萬個理由不要驚風,卻還是有些想哭,默默摸着它微微毛糙的鬃毛,心中又疼又愧:“好兄弟,我幫你找個好人家,你就不用等我存夠了錢,馬上就能有個伴了。”驚風鼻子裏噴着熱氣,前蹄不安地敲打地面。姜小白拍拍它的脖子,抱着它的頭,又道:“你也嫌我沒用罷?我早說過,你還是跟着任逍遙的好。”說完重重嘆了口氣,轉身向馬市挪去。
一進門,馬市立刻躁動起來。驚風就像混在一群庸脂俗粉中的仙女,所有人都被它的神采傾倒,卻沒有一個上前詢價的。
驚風已經出挑到了沒人買得起的地步。
這有點像逛窯子,點得起頭牌的客人總是最少的一類。
姜小白站得腿也酸了,脖子也僵了,半倚半靠着驚風,漸漸動搖了心思。正在這時,一個高傲的聲音落下來道:“你這馬是賣的嗎?”
呼啦一下子,馬市上一半的人都圍了過來。
姜小白一擡頭,幾乎跟一張雪白馬臉撞上,吓得退了一步,再往上看,才看到馬上坐着的白衣少年。這少年二十上下,臉皮雪白,樣貌比任逍遙還俊,神情比冷無言還冷。姜小白上上下下看了幾個來回,心中明了,抱臂道:“這是馬市,賣的當然是馬,難道姑娘想買我騎一騎?”
旁人哄堂大笑,夾雜着幾聲不懷好意的口哨。
白衣少年一張臉變得通紅,就像撒謊的小孩被大人逮個正着,兩條眉毛擰得活像麻繩,咬牙道:“你,你憑什麽說我是女人!”
話音未落,馬鞭劈頭抽了過來。姜小白身子一晃,自驚風腹下穿過。白衣少年唯恐打到驚風,手腕一轉,鞭子啪地甩出一聲脆響。有人贊了句“好功夫”,白衣少年面露得色。姜小白卻道:“你不是有馬,怎麽又買……”
白衣少年打斷道:“姑奶奶樂意花錢,你管得着嗎!”一句話說完,神情突然變得沮喪。
自稱“姑奶奶”,那自然是個女人了。白衣“少年”将鞭子一甩,板着臉氣咻咻地道:“你說!我哪裏露了破綻!”
姜小白把頭扭向旁人,小聲嘀咕了句“喉嚨那裏平平的,胸脯那裏鼓鼓的,還女扮男裝,當別人都是傻子麽”,惹得圍觀的人又是一陣哄笑。
白衣少女臉更紅,惱道:“廢話少說!姑奶奶就要買你的馬,你開個價!”
姜小白打定主意不賣,便狠狠心道:“五千兩。”
人群裏一陣驚呼。
烈焰駒雖是好馬,卻也不值這個價。姜小白就是要這少女死心。誰知少女竟連眼睛都不眨,丢下兩張銀票,哼道:“從小到大,本小姐看上的東西不問價,也不用找零。”
兩張三千兩的銀票。
人們又是一陣驚呼,紛紛猜測這女子究竟是哪家的豪門千金,撒銀子竟像撒紙片一樣。
姜小白攥着銀票,一下子懵了。他長這麽大,從來沒拿過這麽多錢,也從來想象不到竟有人把一千兩銀子當做“零頭”。
少女攬着驚風缰繩道:“馬兒乖,以後就叫你胭脂卷簾。”
她聲音變得溫柔清脆,姜小白卻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跳起來,吼道:“它叫驚風!”說完逃似的蹿了出去。遠遠傳來驚風的嘶鳴,鞭子一樣抽在他心上。
錢袋子滿了,為什麽心裏又空蕩蕩的?
當他回到客棧的時候,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因為雲翠翠不見了。
水尚溫,衣衫俱在,屋子裏一絲打鬥痕跡也沒有。
難道是她自己走的?她那麽精明,一定算到自己沒錢了。
姜小白血往頭頂上湧,眼前一陣發黑,踉跄後退四步,倚着門框,險些跌倒。
翠翠,翠翠,你真的如此愛財麽?你真的不信我能給你你想要的麽?我對你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是真的,都作數的,你真的不能耐心等一等,給我些時間嗎?
他鼻子一酸,撲通一聲坐在地上,兩行眼淚緩緩流過唇角。
原來他只是做了一個夢,夢裏繁花似錦,夢醒江湖秋涼。
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好冷的天。
十月了,原來連秋天也将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隔壁忽然傳來啪啪兩聲響亮耳光,一個公鴨嗓罵道:“他娘的,滾出去。”緊接着砰地一聲,門關上,還上了幾道闩。又過一陣,隔壁傳來一陣笑聲,伴着女子放浪的□□。
姜小白木然聽着。
他知道隔壁的人在做什麽。很多窯姐兒都在外面攬活兒、撈油水,這樣就不用給媽媽抽成,也不用打賞龜公。
隔壁的聲音越來越大,鬧騰了快一個時辰,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姜小白不知哪裏冒出一股邪火,猛地蹿出去,一腳踹飛門板,吼道:“吵吵吵,吵死人了!”
屋裏光線極暗,桌上躺着一個全身□□的女人,一動不動,活像一條光溜溜的白魚,也不知是死是活。桌子邊六個男人吓了一跳,一邊匆匆忙忙地提褲子,一邊罵道:“攪老子好事,你他媽……”
姜小白也被吓了一跳。
這六人居然是太原镖局的镖師。想不到丁大哥居然有這樣一群手下,姜小白一肚子邪火越燒越旺,反口罵道:“王八蛋敢罵老子,老子不揍你們,就他媽不姓姜!”說完拿出一副流氓鬥毆的架勢,一頭沖過去,掄圓拳頭,劈頭蓋臉打了起來。
他任督二脈已通,即使刻意不用武功,真氣也自流貫全身。六人拳頭打在他身上,疼得是自己。姜小白拳頭打在他們身上,他們就直接飛了出去。六人心知碰到高手,紛紛鑽到桌椅床鋪下告饒。姜小白紅了眼,哪管這些,砰砰砰一頓老拳,連人帶家什一起砸得粉碎。
雲翠翠走了,他若不出這口氣,非把自己憋死不可。
這六人也算倒了八輩子血黴,哀嚎着從破桌子爛椅子下滾出來,想要逃出屋子。姜小白堵在門口,砰砰幾腳,把他們全踢回去,吼道:“小爺沒打夠,誰敢跑!”
誰還敢跑?
六人跪成一排,大叫道:“姜少俠別打了,別打了,我們知錯,我們不該攪合您,更不該罵您,我們是王八蛋,您高擡貴手,讓我們滾了吧。”
姜小白見六人頭破血流,滿嘴沒一副完整牙齒,身上還插着血跡斑斑的木屑,其中三個明顯腿骨折斷,再打非死不可,不由恨恨嚷道:“你們怎麽這麽不禁打!”
六人傻了,不知他什麽意思,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出聲。
姜小白卻已明白過來,心中煩惱:“他奶奶的,任督二脈通了也不是什麽好事,老子今後架也不能打得痛痛快快,哼!”這時就聽一聲輕咳,那昏迷女子醒了過來。姜小白只瞧了一眼,便已呆住。
這女人竟然是小雲,竟然是綠雲菊刀刀主!
可是又不太像。她似乎傻了,癡癡瞧着姜小白,居然在笑。
姜小白只覺得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小雲明明是被血影衛帶走的,難道說丁向成一行人遇到了血影衛?可若真是這樣,這六人怎會毫發無傷地帶着小雲來此淫樂?丁向成呢?任逍遙難道已對陸家莊和威雷堡下手了?
六人見他呆呆地看着小雲,紛紛道:“姜少俠,這女人沒老板,姜少俠若是喜歡,就、就帶走吧,我們絕不……”
“呸!”姜小白啐了一口,“小爺我是搶女人來的嗎?小爺自己的女人……”他本想說你們幾個王八蛋難道不知小爺的女人貌若天仙。可是想到雲翠翠已走了,不禁心中一痛,攥起拳頭。
六人見他攥拳,吓得魂兒也沒了,連連求饒:“姜少俠別動手,別動手,我們說實話。這女人不是窯姐兒,大概是誰家的傻子。我們,我們見她身邊沒人,起了色心,就……可,可她也早不是雛兒了。我們願意賠錢,只要您別将這事兒告訴給丁老大。”說到最後,六人全紅了臉,聲音越來越低。
姜小白冷笑:“你們也要臉面?你們不好好押镖,倒有閑情搞女人。太原镖局不過如此,那陸家莊也強不到哪裏去。”一頓,又指着小雲道,“我問你們,你們怎麽遇到她的,在哪裏遇到她的,她怎麽變成這樣。敢說一句摻水的話,小爺活埋了你們!”
六人唯唯點頭,倒豆子般将事情說了。
原來丁向成等人在武昌府遇到了沈珞晴,這位大小姐不想聯姻,索性騙走了陸家的彩禮,想把親事攪黃。丁向成無法動強奪回,只得一路跟蹤到黃梅鎮,又往陸家莊和威雷堡送了信。這六人閑來無事,在鎮外遇到小雲,見她是個傻子,便動了色心,卻倒黴地碰上心情糟糕的姜小白,糊裏糊塗挨了這頓暴打。
姜小白看出這是真話,暗忖道:“血影衛把小雲折磨得發瘋,也夠瞧的了。也不知她是不是說了那幾位知府的名字給任逍遙。任逍遙應該不會跟倭寇勾結,可是為什麽不殺小雲?難道出了意外?”想到此便道:“留兩個人看着她,剩下的帶我去遇見這女人的地方。”見他們不說話,将眼一瞪,道,“怎麽,還想挨打?”
一人嘆了口氣,道:“姜少俠,丁老大那邊可怎麽交代?”
姜小白腦子一轉,冷笑道:“你們聽小爺的話,小爺自有辦法替你們解釋得光彩。要是不聽小爺的,哼哼。”
六人無法,只得留下兩人看着小雲,四人帶姜小白去了鎮東一處密林。姜小白仔細查看,卻找不出一點線索。天色漸暗,卻不是夜,而是陰霾。風嗚嗚刮着,飄起了雨絲。深秋的雨奇寒透骨,越下越大,五人全身都快濕透。有人哀聲道:“姜少俠,咱們找個地方避一避吧。”姜小白瞪了他一眼,見遠處有個小廟,便奔了過去。
廟中胡亂供着土地、龍王、菩薩和玉皇大帝,居然每個都有香火。想來人們只是圖個平安吉祥,才不管你這神仙是什麽來歷,一概拿來拜一拜才安心。地上炭火未熄,餘溫袅袅,顯是剛剛還有人在。姜小白看了一圈,目光落在神龛上,冷哼道:“朋友,出來罷。”
呼地一聲,一條鞭子飛了過來,姜小白閃身避開,手中紅絲一閃,繩镖繞上神龛,帶着供桌倒塌,香爐灰飛滿半空。鞭子抖直如棍,迎面砸下。姜小白無名指在繩镖上一抹,跟着拇指微挑,另一只手趁勢抓住鞭子,喊道:“過來!”
繩镖自下彈起,纏上鞭子,一個人影被硬生生拖了過來。姜小白正待以掌對敵,猛覺眼前寒光一閃。
這人鞭梢中居然藏着一支匕首。
姜小白頭一歪,匕首刺空,左手又飛出一支繩镖。
與雲翠翠在一起這些日子,他練功倒比從前勤快許多,因為他想保護翠翠——沒有錢不是他的錯,但功夫差就是他的不對了。現在他已可控制兩支繩镖。誰知太原镖局四人喊道:“姜少俠快別打了,別打了,這是沈小姐。”姜小白一怔,只好停手。四人又躬身行禮:“沈小姐,誤會一場,誤會了。”
一個脆脆的聲音道:“誤會?你們一路跟着我,還說什麽誤會!”
姜小白聽這聲音耳熟,擡眼一看,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人居然就是買走了驚風的少女,居然就是沈珞晴,就是威雷堡逃婚的大小姐!
沈珞晴看見姜小白,也吃了一驚,旋即冷哼一聲:“喂,你是不是反悔了,想搶我的胭脂卷簾?”
四人滿腹狐疑地看着姜小白,姜小白只覺得嘴都是黃連,趕緊加了一勺糖:“沒有沒有,我就是告訴你,驚風是個爺們,你騎它可以,可你要叫它胭脂什麽的,它大概聽不懂。”
沈珞晴聽了一愣,柳眉倒豎,指着他鼻子氣道:“你!你敢輕薄我!”
姜小白猛然想起自己在馬市上的胡說八道,暗叫不妙,趕緊賠笑:“大小姐息怒,小爺只不過是個小人物,來打聽點事情,很快就滾的。大小姐一直在這裏,有沒有見過一群黑衣佩刀的年輕人?”
沈珞晴臉色微變,還未答話,倒塌的神龛後忽然傳出一個聲音:“他們走了。”随着這句話,一個女子慢慢走了出來。閃動的火光映着她的臉,竟然是王慧兒。
姜小白一陣意外,脫口道:“王姑娘?你也在這裏?”
王慧兒卻好像不認識他,只挽着沈珞晴,一語不發。沈珞晴一臉警惕地看着姜小白:“你是誰?你認識王姐姐?”
江湖皆知,威雷堡和神算幫的兩位大小姐是閨中密友,姜小白也總算明白沈大小姐為何要再買一匹馬。他只奇怪血影衛竟會放了王慧兒和小雲。“他們去哪兒了?”
沈珞晴忽然緊了緊手中鞭子,一副随時要拼命的架勢,厲喝道:“你到底是什麽人,打聽血影衛做什麽?”
血影衛三個字一出口,廟中頓時靜了下來。太原镖局四人悄悄往沈珞晴這邊挪了挪。他們當然知道血影衛的名頭,此刻姜小白突然問起這個,不免心中打鼓。王慧兒瘋瘋傻傻,倒是什麽都不怕,還沖姜小白笑了笑:“他們是向西去的,已經走了好幾天。”
“哦,”姜小白不動聲色,“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呢?”
“小雲姐姐嗎?”王慧兒攪着衣角,有些委屈地道,“小雲姐姐不喜歡我,她喜歡和哥哥們在一起。可是後來她又說受不了那些哥哥,不喜歡他們了。可是哥哥們還是很喜歡她,白天晚上都和她在一起。可是,可是過了幾天,他們突然又不喜歡小雲姐姐,都走了。小雲姐姐跑了出去,我怎麽也找不見她,只遇到沈妹妹。她妹妹是個好人,她說要送我回家,可是我,我還想去找杜大哥……”
姜小白全身僵硬,拳頭又握了起來。其餘人明白王慧兒話中之意,全都臉色通紅。沈珞晴臉紅是因為她是女子,四個镖師臉紅卻是因為沒想到自己居然做了跟血影衛一樣的禽獸事。
王慧兒又問:“你有小雲姐姐的消息嗎?”
姜小白一驚而醒,結結巴巴地道:“沒,沒有。”心中疑窦叢生。
從王慧兒之言來看,血影衛并無意外,而是故意放了小雲和王慧兒。難道任逍遙派自己最精悍的手下,只是為了将這個女倭寇□□到失心瘋的地步?他又不是瘋子!那他的目的是什麽呢?翠翠早不走,晚不走,偏偏這時候走,難道也是任逍遙預謀的?這麽多天,自己居然也沒有問問任逍遙的打算和去向,簡直笨到了家!姜小白只覺頭疼欲裂,用力捶了捶腦袋,将其他人吓了一跳。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奇異的聲響。
這聲響忽快忽慢,忽左忽右,仿佛千百雙爪子撓着地上泥土,聽得人頭皮發炸,汗毛倒豎。
姜小白臉色一變,閃身擋在衆人前,沉聲道:“你們幾個混蛋,還不保護好兩位姑娘!”四個镖師雖然做了不光彩的事,倒也能打能拼,當下守在各面窗口。沈珞晴将王慧兒安置在角落裏,提了鞭子站到姜小白身側,低聲道:“這是什麽聲音?”姜小白白了她一眼:“小爺若是知道,還用得着這麽神經兮兮?”
沈珞晴氣得直翻白眼,剛要說話,那聲響卻倏然消失。
雨幕厚重,廟外景物模糊起來。遠處的山,近處的樹,都藏在一層發亮的半透明屏風後,天地間只有嘩嘩雨聲。
突然,聲響再度響起,比先前更快、更急,直奔廟宇而來,竟似有千百個活物迫近一般。
姜小白咽了口吐沫,大聲道:“任逍遙,你他媽裝神弄鬼,想吓死小爺麽!”
聲響一頓,然而只是一瞬,猛然間迸出撲啦啦一陣巨響,千百個拳頭大的黑點湧進門來,廟中腥風撲鼻,光線一下子暗了。六人吃了一驚,不知那是什麽東西,只管揮起兵器亂拍亂打。
黑點争前恐後撲到他們臉上手上,發出吱吱怪叫,竟是一群黑色蝙蝠。
這些蝙蝠的牙齒刀子一般,挨着人身,便是一個血口,再将嘴湊上去猛吮。四個镖師已吓得全身發抖,更不要說沈珞晴這樣如花似玉的少女。她連聲尖叫,卻還未跌倒,已經非常不簡單了。
姜小白卻不怕了。
神鬼佛妖都不怕的姜小白,自然不會怕這些畜生。兩支繩镖抖得風車一般,将衆人護在身後。半空蝙蝠紛紛被繩镖掃中,噼噼啪啪落在地上,口吐血沫,笨拙爬行,看上去詭異陰森。其餘蝙蝠不敢逼近,只在廟頂盤旋,遠處猛然傳來一聲尖嘯,群蝠繞梁一圈,掉頭飛走,剎那間沒了蹤影。
姜小白回身一看,每個人都挂了彩,腿上、後背最甚,倒是王慧兒躲在角落裏,蝙蝠竟未攻擊她。一個镖師罵道:“他媽的,蝙蝠怎地大白天出來咬人,難道有妖法?”姜小白撕下一塊衣襟,将手臂傷口包起,道:“妖法沒有,倒是有妖人。”
“誰?”
姜小白苦笑道:“江湖中好操控吸血蝙蝠的人,除了血蝙蝠賀鼎賀老怪物,還能有誰?”
雨幕中突然傳來一陣夜桀般的笑聲:“姜公子好見識。”
七個字說完,雨中已多了一條人影。
這人高不足四尺,白衣白發,前後左右卻立着四個八尺高的漢子,精赤上身,腰間斜挎三尺金背大刀,黃澄澄的刀柄在雨中閃着燦爛的光。那些詭異的吸血蝙蝠,卻不知去了哪裏。衆人見了,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江湖中總少不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和奇奇怪怪的毒物,譬如苗疆蠱神金蜈上人和他的七彩姬。中原也有一個類似的人物,那就是合歡教血蝠堂堂主、血蝙蝠賀鼎。江湖中沒人知道他的武功深淺,因為沒有一個人想招惹他。
随身帶着四千只吸血蝙蝠的怪人,誰想去惹?
沈珞晴等人驟然見了他,想到方才那些蝙蝠,都有些不寒而栗。姜小白見狀故意大笑:“原來是你這只老不死的鳥。你來幹什麽?”頓了頓,又打趣道,“莫非我那任兄想念我,又要請我喝酒泡窯子了麽?”
賀鼎想不到他會蹦出這麽一句,愣了片刻才笑道:“姜公子若是想念教主,合歡教的大門随時為公子敞開。教主認定的朋友,我們自然也認。”他的聲音在大雨中聽來斷斷續續,鬼哭一般。
“少他媽啰嗦。”姜小白臉一沉,“任逍遙究竟想幹什麽?”
賀鼎目光閃動:“教主說了,威雷堡和陸家莊忒不識相。若他們好生磕頭認錯,乖乖聽話,便不與他們計較以往的事了。可惜他們偏要聯什麽姻……”
沈珞晴忍不住大聲道:“鬼才要和姓陸的聯姻!我沈珞晴才不怕你!”
賀鼎語聲一冷:“沈大小姐自然可以不怕我。卻不知方才叫得最大聲的是哪個。”他對姜小白說話時,語氣極為客氣,對別人卻十分不屑。
沈珞晴臉一紅,正待反駁,姜小白卻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你們到大門兩邊去,那些蝙蝠再進來,千萬要把門口封死。”
這話若是之前說,沈珞晴根本不會聽,可是現在她已知道,這個窮小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姜小白了,這一群人裏他武功最高,賀鼎都對他忌憚三分。沈珞晴雖然驕橫,至少還懂得不能拿命來驕橫的道理,只瞪了瞪眼,便和四個镖師握緊兵刃,悄悄藏在大門兩側。
姜小白放了心,道:“所以你就奉命來抓沈小姐,要挾威雷堡麽?”
賀鼎道:“姜公子錯了。我們只想要聘禮。太原镖局走得也算缜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陸莊主那邊出了點意外,教主便知道,聘禮決不在陸千裏身上。只是沒想到沈小姐會在這裏。如此我也只好承她的情,抓她去要挾一下沈西庭了。”
姜小白暗想:“那聘禮究竟是什麽寶物,值得任逍遙派人來奪?”
就聽一個镖師道:“你這老怪,把我們老大怎麽了?”
賀鼎淡淡道:“看他和那兩個副手的身子,足夠我的寶貝們吃上一頓。”
話音剛落,身側一個大漢掏出一個白花花的東西扔了過來,赫然是半條皮包骨的手臂。臂上血肉已幹,只剩一層爛棉絮般的皮,在臺階上被大雨沖得搖擺不停。四個镖師見了大吼一聲,提刀便沖。姜小白心中一沉,大叫“別出去”,又哪裏攔得住。四人剛掠出廟門,賀鼎身前的兩個大漢突然轉身,露出背後背的四方箱子。箱子蒙着黑色油布,此刻他們反手一抽,油布卷起,吱吱喳喳一陣刺耳怪叫,無數只吸血蝙蝠飛了出來。
怪不得賀鼎可以與吸血蝙蝠形影不離,居然是用這種法子辦到!
四個镖師和這些尖嘴畜生迎頭撞上,全身已被蝙蝠覆滿,雨中響起毛骨悚然的吮吸聲。四人連聲慘叫,用刀去趕。誰知這種蝙蝠咬住人身後,竟似瘋了一般,只顧大口吸吮血肉,縱是被砍成兩半,也不松口。四人心中又驚又怕,身上又麻又痛,幾刀下去,連自己的皮肉也削了下來。地上積水登時變得鮮紅刺目。
賀鼎大笑道:“妙極,妙極,幾位果然是英雄,砍起自己來也不覺得疼。”
四人鼻子耳朵被咬,已無暇握刀,只疼得滿地打滾,濺起一片片紅色水花。
姜小白怒叱一聲,躍出廟門,雙掌一翻,兩支繩镖各卷住一個镖師,将他們抛回廟中,再一翻,另兩人也被扔了進去。沈珞晴和王慧兒點起火把,在四人身上亂掃,蝙蝠吱吱叫着跌落在地。它們皮毛濕透,看起來小了一圈,但滿頭滿嘴鮮血淋漓,笨拙爬行,看上去反倒更加可怖。二女咬緊牙關,将它們一只一只砸死,砸到最後,兩人幾近虛脫。
廟外姜小白的繩镖已射到兩個大漢面前。兩人向後疾退,後面一直未動的兩個大漢同時轉身,放出兩群蝙蝠。姜小白只得收起繩镖,兩道紅線舞成一張大網,将周身護住。蝙蝠飛近,立刻被彈飛,群蝠忌憚,僵持不下。賀鼎撮唇打了個口哨,四個大漢将竹架卸下,拔刀沖進廟中。
那裏只有一個沈珞晴!
姜小白心中大急,卻分身乏術。就聽賀鼎悠悠笑道:“姜公子罷手吧,我又不要沈小姐的命,若是教主喜歡上她,倒是她的福氣,你何必阻攔呢?”姜小白“呸”了一聲,身子電射,自群蝠中穿過,速度快得不可思議,群蝠竟沒反應過來。姜小白雙掌帶起一陣獵獵風聲,似将雨霧都劈開一線,向賀鼎身上擊去。
這群蝙蝠既然受賀鼎控制,那拍死一百只蝙蝠,不如拍死一個賀鼎。
姜小白心中殺氣騰騰,除了快,這一掌根本沒有什麽招式可講。賀鼎驚呼一聲,身形猛退,白發中驀地飛出一道白光,直撲姜小白。姜小白只覺頸間一涼,接着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吮吸聲傳來。
這白光,居然是一只白色吸血蝙蝠!
姜小白心中大駭,掄起一巴掌,想将白蝠打飛。哪知白蝠比黑蝠靈上千倍,居然懂得閃躲,這一巴掌啪地抽在自己臉上。姜小白又氣又怒,手一抖,一支繩镖游龍般紮去。白蝠在空中一蕩,再次躲開。姜小白肺都要氣炸,叫道:“他媽的,小爺還治不了你個畜牲!”雙手齊出,繩镖左攔右堵,卻次次撲空。一人一蝠正在雨中相鬥,遠遠傳來哨聲,白蝠身子上沖丈許,似是嘲笑地戛然一聲,轉身飛走。
姜小白直氣得想把繩镖吃了!
抓不住白蝠也就算了,居然連賀鼎和那些黑蝠是何時消失的也不知道。若非賀鼎不敢殺任逍遙的朋友,自己此刻是生、是死?
“我還以為自己功夫不錯了,誰知……”姜小白沮喪地愣了一瞬,轉身掠回廟中。就見沈珞晴肩頭已經裂開一道深深的刀痕,皮肉外翻,血流不止,卻右手長鞭,左手匕首,與三個大漢苦鬥,半步不退。地上躺着一人,生死不知。王慧兒縮在角落裏,見姜小白進來,連忙道:“你,你快救她,快救她。”
姜小白正要出手,雨中又傳來一聲大呼,伴着金屬清鳴,三個大漢齊齊拔地而起,砰砰砰三聲大震,撞破屋頂逃走。小廟土石掉落,牆上出現一道裂縫,幾乎要塌。
沈珞晴一下子癱坐在地,大口喘氣:“外面來了多少人?”她見姜小白久久不歸,以為有許多敵手。
姜小白臉一紅,岔開話道:“你的傷……”
沈珞晴哼了一聲:“我沒事。”說着撕下衣袖,讓王慧兒幫忙擦拭傷口。蝙蝠嘴中不幹淨,若不及時清理傷口,怕是要留下傷疤,這對女子來說,比挨刀還難受。擦了一會兒,沈珞晴忽然擡頭瞪着姜小白:“看什麽看,轉過身去!”
姜小白揶揄道:“沈大小姐現在這樣子,也沒什麽好看的,看看又怎樣?”
确實沒什麽好看的。沈珞晴雖和雲翠翠一樣白淨,手臂上卻已滿是齒痕,再好色的男人也不會有絲毫欲念。不過玩笑歸玩笑,姜小白仍是乖乖轉過身,心裏對這個倔強的姑娘忽然有了一絲好感,故意找話道:“賀鼎突然撤走,定是咱們來了幫手。”
沈珞晴冷哼:“也不知是誰的幫手。”
姜小白被噎了這麽一句,只苦笑一下,便俯身查看那四個镖師的傷勢。一看之下,不禁恻然。四人被咬得血肉模糊,脖頸大腿已見不到一塊好皮肉,血将半個廟宇染紅,臉色與死人無異,身上零星嵌着被砍成兩半的蝙蝠屍體,倒像是從他們身體中鑽出來的一樣,格外猙獰。姜小白捏着鼻子嘆了口氣,将四人搬到東牆根下,又挪了炭火給他們取暖。過了好一陣,才有一人醒來。這人愣了很久,抓住姜小白的手,掙紮道:“姜少俠,我們四個是決計活不了了。”
姜小白鼻子一酸:“屁話!男子漢大丈夫,給幾只毛畜生咬幾口算什麽!”
這人勉力搖了搖頭,目光有些發散:“姜少俠,我們和丁老大九個人,都是太原府響當當的好漢。今天做了丢人事,被你拿了,也認了,只求你,求你別說出去,讓我們死也死得幹淨些。”
姜小白見他目中滿含愧色,心裏不是滋味,摸了摸鼻子,道:“你放心,我絕不說。”
這人長出一口氣,突然身子挺起老高,大聲道:“丁老大,你,救他。”說完身子一軟,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嗚嗚……”王慧兒哭了起來,“我們也要死了。”
沈珞晴拍着她的肩:“胡說,那老怪物才會死!”她轉頭看了姜小白一眼,突然瞪大眼睛,見鬼一般叫道,“你,你中了毒?”王慧兒跟着擡頭一看,也失聲尖叫起來。
姜小白看不到自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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