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卷二快意城 華山九劍折鋒纓 (1)

二十一華山九劍折鋒纓

九大派的狙擊令已傳遍江湖。

自建文二年九大派結盟以來,這是第三次下發狙擊令。其中兩次,是為了殺姓任的人。當年任獨躲過一死,卻和死了一樣。這一次,任逍遙會怎樣?

沒人知道。

任逍遙逃出蕪湖後,仿佛憑空消失一般。所有人都替冷無言捏了把汗,不知他能否在三個月內找到任逍遙。就在這時,任逍遙放言,限威雷堡十日內臣服,否則便一日殺十人,殺到冬至日若還有人不肯歸附,便将威雷堡踏為平地。威雷堡之後,就是陸家莊。

這就是沈陸兩家決意聯姻對敵的直接原因,而大婚的日子,就定在冬至。

“只要我威雷堡弟子有一個活過冬至日,當備美酒千壇,與天下英雄共慶小女新婚。”威雷堡堡主沈西庭如是說。

冷無言聽到這個消息後,便命杜家姐妹護送餘傳辛回寧海王府,又将雨孤鴻、柳岩峰和龐奇豪派往沿海,而後動身去威雷堡。

朱灏逸交托給他的事,無論成敗,都不宜讓太多人知曉。

事實是,江湖中人關心的是,冷面邪君與合歡教主的威雷堡之戰,誰勝誰負。至于要不要提馳援威雷堡,反倒無人提起。

是尊重冷無言與九大派聯盟的三月之約,還是擔心一旦馳援,就會與合歡教結下梁子?

沒人深思。

這種事情想得太多、太深,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不如索性糊塗一些。

冷無言對此本鄙薄得很,然而現在卻希望去威雷堡的人越少越好。因為他身邊已有林楓、盛千帆和淩家姐妹四人同行,可他還沒決定是否講明自己目的。

威雷堡在湖廣襄陽府西,從蕪湖去往那裏,若走水路,須先自長江至武昌,再改道漢水。冷無言五人乘船溯江西行,旅途無趣,冷無言常請衆人品茶下棋。一開始,四人慕他聲名,興致頗高,誰知一交手,除了淩雨然連和三局,其餘三人都敗下陣來。終于淩雪煙耐不得枯坐,拉着盛林二人切磋劍法。冷無言見了,手指一松,黑子叮地一聲落在棋盤上。

淩雨然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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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子?他居然認輸麽?

“冷公子,這一局只行了六手,你怎能看出勝負?”

“因為在下本就不是為了下棋。”冷無言直視着她,毫不隐瞞,“在下想問淩姑娘,美人圖是不是假的,是不是任逍遙挑起各派争端的工具?”

淩雨然沉默。

這問題常義安和丐幫長老也問過,她只說可能是假的。別人礙于她的身份,也不便細問。如今見冷無言費心安排棋局,将別人支走,淩雨然已明白他的好意,心中感激,便将武林城所見一五一十地說了。當然,和林楓的一段略去不談。

待她說完,冷無言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話:“淩姑娘,請恕在下冒昧,你可聽到過一些流言?”

淩雨然心中有種不祥預感,輕聲道:“我知道。”

她被合歡教擄走半月,廢掉武功,居然帶着美人圖平安歸來,沒有流言才是怪事。有的說任逍遙看上了她,可她寧死不從,任逍遙便送她美人圖讨她歡心。有的說她愛上任逍遙,生米做成熟飯,擔心父母不允,就讨了美人圖來求父母成全。別的說法更不堪,更下流,淩雨然只能當做沒聽到。

當面恭敬,背後議論,是許多人的一大樂趣。對常人來說,也只有這一個法子,才能令他們感到自己高貴、成功、不同凡響。于是越是身份高貴的人,越容易被人議論,甚至被诋毀。這就好像,如果梅輕清不是任逍遙心愛的女人,她或許不會死,即使死,也不會死得那麽恥辱。

後來淩雨然說美人圖是假的,流言平息了一些。誰知蜜珀菊刀居然在調查抗倭将領名單時,分出一半人手偷襲驿館,接着,血影衛劫走小雲,再然後,美人圖失竊,姜小白被擒,雲翠翠引衆人離開黃府,任逍遙趁機救走姜小白,妹妹居然還傻乎乎地助他逃走。這一連串意外,無一不在印證着原先的流言:美人圖是真的,淩雨然故意說是假的,是不希望別人來奪。說不定,這法子根本就是任逍遙教給她的。時間上如此合情合理,精準細致,作假豈能做到這等程度!無論淩雨然怎麽解釋,都太蒼白了。

她只覺指尖冰冷,顫聲道:“冷公子,也這樣認為麽?”

冷無言目光平靜:“此事關系重大,又牽涉到姑娘的清白,和雲峰山莊的聲名,在下不敢妄言。但在下心中,一直都相信姑娘的清白。”他語氣誠懇,決非僞善。只因以他對任逍遙的了解,不但可斷定淩雨然是清白的,甚至可以斷定,任逍遙意在雲峰山莊。

淩雨然心頭一熱,垂首道:“謝謝。”

冷無言瞥見棋盤上多了一滴水珠,起身道:“我去添水。”

茶壺裏的水是滿的,他只是給淩雨然一個哭的機會。眼下情形,淩雨然越是說實話,別人越會認為是謊話。男人被逼到這步田地,恐怕都要大哭一場,何況是将名節視若性命的女子。

等他回來,淩雨然果然雙目微紅,仰頭道:“冷公子,這些事情,千萬別對雪煙提起。”

冷無言點頭:“是。令妹的脾氣,在下已領教了一些。”

淩雨然尴尬地笑笑,忽又有些憂色:“林公子和盛公子,相信那些流言嗎?”她知道盛千帆一定不信,她想問的是林楓的态度,她莫名地希望這個男人不似世俗中人那般輕信流言。

冷無言道:“他們自然不信,否則我不會與他們同行,令你徒增煩惱。”

這話有幾分不實,因為他根本不想讓任何門派插手此事。可惜他無法拒絕常義安。

武林城雖然毀了,昆侖派的城主之位卻尚有半年。半年內若不能挽回此役損失,昆侖派顏面何存!常義安思來想去,決定全派客居少林,又要林楓寸步不離地跟着冷無言,助他行事。他考慮的是,林楓若與冷無言結交,并在江湖中有所成就,對他這個師父和昆侖派大有裨益,此其一。二來,九大派可以随時知曉事态進展,以免冷無言是空口許諾耍花招。

常義安這些打算,冷無言一清二楚,心中不快是有一些,但想到寧海王府還要借助九大派的力量,便答應下來,卻以此要求淩家姐妹與自己同行。別人雖不知他是何意,倒也沒有深問,更沒反對。

因為淩雨然願意——不是為了任逍遙,而是不想被九大派軟禁在少林。

雖然九大派再加上勇武堂,也不願得罪天下第一劍的女兒。但淩雨然害怕事情鬧大,那樣自己失節的事就可能被父親知道。這是她決不願見的。

只是,躲得了一時,躲得了一世嗎?就算無人軟禁她,父親也早晚會問起此事。她該怎麽解釋?種種事情加起來,誰能不疑心?

她終于發覺,任逍遙的心機,遠比她料想得深,這些陷阱已到了令她百口莫辯的程度。

冷無言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躊躇片刻,道:“淩姑娘不必憂心,在下可以保證,事情沒有解決之前,不會有人打擾你。”

淩雨然擡起頭來,目中有些奇怪:“你為何如此待我?”

“為何……”冷無言喃喃自語,拈起一枚棋子敲着茶杯,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名狀的苦楚,“大概因為我欠任兄的罷。”

淩雨然訝然道:“你欠他什麽?跟我有關系嗎?”

冷無言苦笑道:“我也不知欠他什麽。”手一抖,茶杯嘩啦一聲傾倒,水灑滿了棋盤。他怔了怔,才用布擦拭,手指卻有些發僵。

淩雨然怔住。

在她眼裏,這個男人一貫是冷靜、高貴、睿智的,世上幾乎沒有任何事能令他不安。可是現在看來,這樣的事情不但有,而且似乎與任逍遙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冷無言倒上新茶,将正氣堂的事情說了一遍。自然,申正義的真實身份隐去了。

淩雨然聽得目瞪口呆。

她怎麽也想不到,任逍遙血洗正氣堂是為了這個原因,更想不到他本已答應抗倭——這等于說,他曾經考慮過與九大派和解。怪不得暗夜茶花戴的是紅梅瑪瑙項墜,而不是茶花墜,淩雨然忽然有些心痛,任逍遙那副快活得意的嘴臉似乎不再可憎,也不再冷酷無情了。

冷無言又道:“是我沒有保護好梅姑娘。任兄犯的錯,多少有我一份。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犯的錯負責。”

“可這件事不是你的錯。誰會想到,各派弟子會,會對梅姑娘……”淩雨然低聲道,“冷公子可以把這件事解釋給九大派聽,這樣他們就不會……”

冷無言搖頭:“我若這麽做了,任兄恐怕更不會回頭。”

淩雨然沉默。

任逍遙要正氣堂的人死光、死絕,根本就是滅口。他絕不允許任何人知道梅輕清的遭遇,這是男人再正常不過的心理。冷無言甩開九大派、長江水幫和丐幫的人去威雷堡,也是照顧這種心理。

“那,冷公子想怎麽辦?”淩雨然忽然有些不安,心怦怦跳得厲害。因為她已隐約猜到冷無言的想法了。

冷無言重重嘆了口氣,道:“兩個辦法。第一,你嫁給他,你我一同勸他放棄報複,拿出永王寶藏來支援義軍。再請令尊出面,勇武堂調停,寧海王府作保,合歡教與天下武林和解。至于任兄身上的案子,相信令尊有辦法處理。”他說得很輕、很快,因為這實在不是什麽高明的辦法。“只是,淩姑娘若不願意,沒有人可以強迫你。”

淩雨然深吸一口氣,道:“第二個呢?”

冷無言語聲沉痛:“殺了他,一了百了。”

淩雨然臉色劇變:“不行!”又低下頭去,輕聲道,“我……我現在不知道,我想一個人……。”

冷無言點頭:“淩姑娘盡可慢慢考慮。說不定過段日子,就會有第三個辦法。”

淩雨然笑了笑,只是很苦。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一來有長江水幫暗中開路,二來冷無言認識的江湖人物實在不少。非但林楓、盛千帆對他敬佩有加,就連淩雪煙也沒了脾氣。

于是她的心思轉到了另一件事上。

“姐姐明明認識任逍遙,那晚為何不對我說,還幫他騙我!”

“姐姐在合歡教待了半個多月,總和他有點交情的。人人都說,任逍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邪魔,可是他沒殺我,這分明就是看姐姐的面子!”

“任逍遙既然認識姐姐,就絕不是為了救人,才‘無意’闖到姐姐的房裏吧?哎呀,堂堂教主,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夜會佳人,可比《西廂記》跳牆那出還好看呢!”

“姐姐的綠玉簪是不是給了他?他有回禮嗎?見到他,我叫什麽好呢?”

……

這些問題,淩雪煙每天都要翻着花樣問上十遍八遍。若是以前,淩雨然只會覺得又羞又氣,可是如今聽來,卻另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淩雪煙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反而認定她鐘情任逍遙,玩笑越說越不忌諱。淩雨然只有和冷無言下棋時,才能得到片刻寧靜。因為淩雪煙不喜歡冷無言這個冷冰冰又不茍言笑的人。

她一走,淩雨然的心思便全不在黑白之間,而是有意無意地問起任逍遙的事。慢慢地她知道,任逍遙坦誠熱情,卻也狠辣冷酷;出身邪派,卻也殺倭寇惡霸,佩服忠臣良将;文才上佳,說話做事卻粗俗直白;風流成性,但從不勉強女人,也不碰朋友的女人;對跟了自己的女人一概照顧到底,卻不太尊重她們;癡迷刀法……

淩雨然扪心自問,如果任逍遙不那麽用情不專,不那麽霸道,對她溫柔一些,和顏悅色一些,再多一些尊重,自己應該有些願意嫁給他。

可是,任逍遙用情不專嗎?他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因為梅輕清!

任逍遙不溫柔嗎?他溫柔起來簡直令人心醉,可是粗暴的時候又實在吓人。

想來想去,淩雨然猛然發覺,自己不願嫁給他,竟然是因為他心裏有別人,竟然是因為自己沒有自信取代那個人,竟然是害怕他終有一天會厭惡自己。這發現令她努力維持的那份驕傲化為烏有,人也漸漸消瘦了。

十餘天後,船入湖廣。兩岸峰巒一片金黃,楓葉缤紛,秋意深濃。

淩雪煙舒舒服服地倚在躺椅上,望着藍色的天,白色的雲,感受着風吹過發絲,聽着腳下一波一波的濤聲,說不出的惬意悠閑。

“嘩啦”一聲,濤聲的節奏忽然亂了一霎。

淩雪煙立刻坐了起來。從小習武,她的耳目已可分辨得出,江中有人。

江中果然有條小船,船上一個全身濕透的年輕女子,冷得瑟瑟發抖,正用手吃力地劃水,不時回頭張望,神色慌張。淩雪煙朝她望的方向一看,一艘大船正在逼近,俠義心腸頓起,招手道:“姑娘,姑娘,到我船上來吧。”說着将纜繩抛了下去。那女子呆呆地抓着纜繩不動,淩雪煙耐不住急脾氣,索性雙手一撐,跳到小船上去。

小船猛地一颠,女子站立不穩,淩雪煙拉住她,見她生得明眸皓齒,瓊鼻櫻唇,甚是美貌,只是臉色太過蒼白,眼中滿是血絲,身子單薄,手指僵冷,心中更添了俠氣,大聲道:“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別怕,我幫你。”

女子低着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嗫嚅着道:“沒有。”又滿懷畏懼地看了那船一眼,擺擺手道,“你快走吧。”

淩雪煙暗道:“這位姐姐一定是怕連累我。她與我素不相識,還能替我着想,這樣好的人,我怎能讓她被人欺負。”想到這裏不由分說,一手攬着她的腰,一手挽着纜繩,足尖猛地一踏,掠回船上。又頗為得意地拍拍手,收起纜繩。淩雪煙滿以為自己露了一手,這女子一定驚呆了,誰知她臉上半點異色也無,神情還是一樣不安。淩雪煙心中疑道:“莫非她也是個會武的?”一面想,一面從頭到腳細細打量着她。幸虧淩雪煙是個女子,若是男子,一百個姑娘也會被她看得落荒而逃。

就聽這女子輕聲道:“我想,我還是快些走吧。”

淩雪煙瞥了瞥那艘就快追上來的大船,有些不服氣地抱起雙臂,道:“你就安心坐在這兒吧,沒人敢欺負你。”

女子一愣,急道:“這怎麽行!他們會看見,會給你惹麻煩的。”

淩雪煙雙眉微挑,鼻尖輕輕一蹙,冷哼道:“反正你躲也來不及了,哼,我倒要看看這麻煩有多大。”說着轉過身去,目光揚起,大船已靠了過來。

甲板上站着六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卻絕對不是書生。書生冠、黑色骨釵、灰白書生袍、松木鞘長劍,這身清雅打扮和潇灑氣度,舍華山派其誰!

淩雪煙本以為追來的是窮兇極惡的江洋大盜,沒想到是素有清名的華山派,心中登時有些打鼓。轉念一想,雲峰山莊何懼華山派,就是九大派也要對父親禮讓三分,何況自己這邊還有冷無言,盛千帆和林楓。于是她挺了挺胸,不等對面人說話,便朗聲道:“聽說華山派的人都是謙謙君子,沒想到你們六個會欺負一個女子,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對面還沒有反應,身邊這女子反倒有些不滿:“這位姑娘,你又不認識他們,怎麽一張口就傷人呢!”

淩雪煙瞪大了眼睛,怪道:“我是為你抱不平,你怎麽幫他們說話?”

女子支支吾吾地不答,對面船上卻傳來一個聲音道:“這位姑娘,可曾見着一個乘小船的年輕女子?”

說話這人年紀稍長,态度平和,拱手的姿勢也十分客氣。淩雪煙卻沒來由地讨厭他,心中罵道:“那姐姐明明站在這裏,你這腐儒還明知故問,眼睛瞎了麽!”卻不知對方是江湖做派。她存心戲弄,便清清喉嚨,向江中一指,道:“你說的就是那艘船吧?我看見了,至于人嘛,我倒沒看見。”

年輕女子一個勁兒地扯她袖子,低聲道:“姑娘,你何苦這樣。”

淩雪煙一伸手,将她擋在身後,道:“你別管,我就是看不慣裝模作樣的人。”

對面那人竟也不惱,微笑道:“這附近水面,極目望去,只有姑娘一艘船,說不定她偷偷爬上來,藏到了姑娘船上。那人是我華山派逆徒,在下奉師命捉她回去,還請姑娘行個方便,讓在下搜上一搜,免得她給姑娘惹來麻煩,亦對我華山派聲譽有損。”

淩雪煙幾乎被噎死。

想不到這人睜眼睛說瞎話的本事遠在自己之上,一時想不出什麽場面話拒絕。背後傳來那女子輕聲哀求:“姑娘,我,我不求你救我,只求你拖他們一時半刻。華山弟子謹守禮法,不會輕易與人動手,只要你言語彈壓。”頓了頓,又哽咽道,“我,我沒做壞事,我也不知該怎麽說……只是,求求你了。”淩雪煙轉過頭,見她神情凄婉,眼中落下淚來,暗道:“既已納其自托,寧可以急相棄邪?我比不上華歆,可也不至是王朗那種人。”便點頭道:“好。你去後艙,找我姐姐,這裏交給我。”

女子眼淚流得更兇,連聲道謝。淩雪煙看着她走進船艙,轉身按劍大聲道:“你們說的那個逆徒,犯了什麽罪過,勞動諸位追到湖廣地界來。”

對面的人已有些不耐煩,但聲音仍是客氣有禮:“這是敝派內事,姑娘知道了也無用。”

淩雪煙仗劍而立,道:“我這人天生好奇,想知道的事情若不弄明白,可沒有心情與人方便。”

那人神色一冷,道:“姑娘若想知道,不妨幫我等找出那個逆徒,當面問她。在下感激不盡。”

淩雪煙幾乎想一拳打碎他的鼻子。

打架她在行,唇槍舌劍卻實在不行,暗暗咬牙:“若是冷無言和林楓在就好了,他們的嘴巴,倒可以和這腐儒較量較量。诶,下棋下棋,有什麽好下!還有那個盛千帆,平時總在,這個時候又不在,簡直可惡之極!”

——盛千帆若知道她這樣想,恐怕又要撞牆了。女人讨厭一個人跟喜歡一個人一樣,根本沒有道理可講,或者說,她們講的都是自己的道理。

她正在胡思亂想,就聽咔嗒一聲,一條三丈長的踏板搭上船舷,說話那人一撩衣擺,走了過來。淩雪煙見了,不怒反喜,心道:“我沒答應搜船,你便闖來,這可是你的不是了!”當下長身一躍,淩空拔劍,輕輕落在踏板上,道:“請教華山派劍法。”

踏板寬不足一尺,兩人站上,已明顯彎曲,加上兩船并行,速度不一,踏板搖擺不止,正是考校下盤功夫的時候。華山派這人本以為淩雪煙年紀輕輕,脾氣又急,必定輸自己一陣,哪知淩雪煙站在踏板上,紋絲不動,不禁吃了一驚。他言談雖老成,到底也年輕,當下也不示弱,朗聲道:“在下華山派周懷義,請教姑娘……”

他本想問淩雪煙的師承名諱,誰知淩雪煙根本不管江湖規矩,身子前滑,一招雲海驚濤橫掃遞出。周懷義既驚且怒,揮手一記蕩劍式。

蕩劍式乃華山九劍第一式。華山九劍與昆侖派乾元七星玉龍天罡劍一樣,雖不是最高深的武學,卻是開山立派之作。這套劍法共九式,每式二十七招,凡二百四十三招,華山弟子皆可修習,只是個人悟性不同,用來熟練順手的劍式便不同。周懷義精熟的是蕩劍式,劍身顫動間,已抵上雲霞劍,将它斜推出去。淩雪煙見先機已失,斷然變招,雲海奔雷,刺他肋下。周懷義仍是蕩劍式,劍尖反卷。淩雪煙感到一股綿力湧來,長劍又要滑出,靈機一動,使一招雲海望月。周懷義占盡上風,仍用蕩劍式來破,然而淩雪煙這招只使了個起手,雲霞劍頓在半空,不進半分,也未運起一絲力道。周懷義破無可破,一怔的工夫,淩雪煙猛然躍起,反手一劍下撩。

流星白羽。

周懷義擰身自她肋下沖出,劍尖吐出四朵劍花,勾起一陣漣漪,仍是蕩劍式。淩雪煙卻收劍一掌拍來。周懷義單掌迎擊,砰地一聲,身形晃了三晃。這一掌本不分上下,但淩雪煙落在踏板上時卻故意使出千斤墜,踏板嗡地一聲彈起。她的身子也彈起,挺劍直刺。周懷義樁功本就遜她一籌,此刻腳下不穩,身子一歪,向江中墜去。觀戰的五個華山弟子同時驚呼,幸而周懷義反應也不慢,左手勾住踏板,又掠了回來,看着淩雪煙,一語不發。

淩雪煙心中一陣打鼓。她破蕩劍式完全是靠取巧,若是再打一遍,未必能勝。

誰知周懷義看了一陣,卻拱手一笑:“姑娘劍法高明,在下輸了。”

淩雪煙雙眉一揚,心中佩服,嘴上卻仍是刻薄:“那是最好。”

周懷義又道:“只是還未請教姑娘師承芳名,未免遺憾。”

淩雪煙道:“我姓淩,家在陰山。”周懷義一怔,目光複雜,點點頭,退回船上。淩雪煙清了清喉嚨,提高聲音道:“各位請吧。”

這個“請”,是請你離開的意思。

一個消瘦的華山弟子道:“姑娘憑這一招便想留下我華山派犯戒門徒,未免有些玩笑了。”說話間躍上踏板,抱拳道,“華山派蔣懷遠,請教姑娘劍法。”不等說完,長劍一擺,一招遞出。淩雪煙見劍鋒襲來,心中暗喜。她本就讨厭蕩劍式那樣的守招,此刻見了進手招,手腕一抖,雲霞劍嘤嗡作響,雲海奔雷,直取中路。

雲霞劍不怕尋常兵刃,尋常兵刃卻怕此等神兵。

誰知蔣懷遠使的是截劍式,出招俱是高起低收,叮地一聲,劍尖打在雲霞劍劍身,迸起一串火花。淩雪煙劍身向下低了三寸,索性身形下沉,向江中飛墜,卻手扳踏板,一劍自背後斜刺。

與流星白羽一般的殺招,斜插芙蓉。

蔣懷遠見劍尖直奔小腿,冷哼一聲,一劍刺下,欲将淩雪煙迫到江裏去。但淩雪煙一招未完,已重又翻上踏板,身形半蹲,一劍撩出。嘣地一聲,蔣懷遠劍斷。淩雪煙站直身子,微微笑道:“承讓了。若非寶劍,我也破不了你的招。”

話雖客氣,神情卻不客氣,蔣懷遠臉色微紅,一語不發地退回。人影一閃,兩人躍出,已将淩雪煙截在中央。

“華山派于懷英、呂懷真讨教雲峰劍法。”

方才淩雪煙自報家門,他們便疑心遇上了雲峰山莊的人,現在已可肯定了。

淩雪煙愠道:“你們有完沒完!幹脆一起上,本姑娘一概解決。”

“淩姑娘且慢動手。”盛千帆聲音傳來,他與林楓不知何時已來到甲板上。林楓抱拳道:“在下昆侖派林楓,見過幾位師兄。”盛千帆也跟着自報家門。華山派諸人見他二人恭謙和氣,紛紛回禮。三人才知,華山掌門尉遲昭有九個入室弟子,展世傑,雲鴻笑,文素晖,周懷義,蔣懷遠,于懷英,呂懷真,孔懷清,莫懷塵。展世傑,雲鴻笑和文素晖皆出身望族,自幼拜師學藝,餘下六人則是尉遲昭一手養大的孤兒,是以名字中都帶了“懷”字。六人此行一是應陸家莊之邀同赴威雷堡,二是擒拿這個觸犯門規的女弟子。至于她犯了哪樣門規,周懷義只說是華山派內務事,不便告之。

林盛二人不便細問,心中卻充滿疑惑。方才他們已見過那女子,只覺她形容憔悴,就算有點蠻力的漢子都可以制住她,尉遲昭又為何一下子派了六個入室弟子來擒她?最離奇的是,以這六人的武功,竟會讓這女子從山西一路逃至湖廣?林楓走近道:“大家誤會一場,既然是貴派內務,我等自當放人。”說着看了盛千帆一眼。

盛千帆當然沒有意見。淩雪煙卻有意見。她立在踏板中段,斷然道:“不成。”

周懷義冷笑:“小女子好大口氣。”

淩雪煙冷哂:“手下敗将,還敢言勇!”

周懷義臉色微沉,于懷英、呂懷真兩人劍尖指向淩雪煙。周懷義道:“兩位師弟,這女子倚仗手中寶劍,你們若與她過招,還須小心。”

淩雪煙聽出話中譏諷之意,正待發作,人影一閃,盛千帆已掠至身側:“在下願代淩姑娘請教華山劍法。”言畢手指一扳,铮地一聲,玉色光輝立現。

光含玉色,入則樸實無華,出則鋒芒畢露的沉璧劍。

淩雪煙本不喜歡盛千帆插手自己的事,此刻卻忽然換了一副溫柔之色,道:“你要小心。”

盛千帆一怔,繼而心內狂喜,呆呆看着她掠回船上,進了船艙,才收攝心神,專心對敵。林楓和華山派諸人都對武林劍術七絕之一的盛家劍法充滿好奇,這一戰已有些切磋的平和之意,而且是公平的切磋。

沉璧劍不為傷人而鑄,它堅韌,卻無鋒。

于呂二人卻也不肯以多敵少,正面的于懷英搶先出招,落劍式一挽翻花,平平遞出。盛千帆見他神色和藹,出劍并非淩厲殺招,便以劍回禮,托出一招寒潭望月,雙劍相交,發出叮地一聲脆響。

尋常切磋,起手招皆是點到為止。然而于懷英長劍突然一翻,撥開沉璧劍,側身欺前,劍柄掉轉,打在盛千帆手腕。劍身再一振,揮出一個明晃晃的圓弧,擦着身前而過,向盛千帆斜切下來。

盛千帆手腕受痛,然那痛楚卻并不深,真正的殺招是這片圓弧,頓時明白落劍式乃是逼得對手無法出劍,且将長劍不利近身格鬥的劣勢變為優勢。于懷英長劍翻轉如車輪,圓弧橫切斜劃,環環相扣,連綿不斷。劍柄在他掌中如飛鳥般跳脫,卻總在最後一刻穩穩翻回掌心。另一手二指并攏,招招打穴,腳下步步緊逼,一連将盛千帆迫退七步。

再退,就要撞上呂懷真。不想盛千帆忽然以沉璧劍護住胸腹要穴,左手二指出劍招,劍劍都向于懷英右手手腕刺去。

長劍畢竟是長劍,即使落劍式将它用作近身武器,也不及以指做劍來得快。七八招後,局勢完全逆轉。于懷英握劍手掌被盛千帆“指劍”封死,長劍失了靈動,又不敢與沉璧劍強碰,額頭不覺泌出汗珠。又鬥了幾招,見落劍式優勢盡失,突然縱身而起,長劍直刺盛千帆眉心。

這已不是落劍式。于懷英久攻不下,便出殺招。然而他忘記,盛家劍法強于救人。無論是救別人還是就自己。盛千帆微微一笑,劍尖卷出,劍花還未盛開,便已凋謝,卻有一道白光嗆然飛出。

靜影沉璧,盛家劍法中最玄妙的守招。

于懷英長劍脫手,心中一涼。誰知盛千帆借劍招餘勢一撥,長劍便自退回。于懷英信手一抄,身子剛好落在踏板上。面帶窘色,抱劍施禮道:“多謝。盛兄劍法沉穩精妙,日後有暇,還當求教。”

盛千帆連忙回禮:“于兄承讓。在下愧不敢當。”

身後的呂懷真卻道:“有什麽不敢當。學劍之人,可不要這麽酸腐。”見盛千帆轉身,又笑出一口白牙,伸手向前方一引,“今日得見武林劍術七絕中兩位傳人,我等俱是心癢難耐。不知盛公子願否移步船上,也好盡興。”

盛千帆不覺有些忐忑,暗道:“淩姑娘和我已贏了三人,他邀我上船比試,若是不去,于理不合。若是去,未免托大。”

忽聽衣袂飄飄,林楓執劍上前:“昆侖派亦願求教。”

呂懷真并不回頭:“如此甚好。兩位請。”三人到得船上,呂懷真又道:“還有兩位師弟未曾讨教,不若我們三人,與兩位公子一同切磋。”盛林二人聽了奇怪,這分明不公。呂懷真卻嘿嘿一笑,接着道:“比武切磋自然要公平。在下慣使撩劍式,此式大開大合,淩厲逼人,殺招都在二三肋骨間。”說完,指着孔懷清道,“孔師弟慣使挫劍式,此式嚴守中路,遇招反噬。”又指着莫懷塵道,“莫師弟慣使浪劍式,身随劍走,低出手,高收手,出其不意,攻敵必救。兩位要謹記于心。”

林盛二人并肩而立,齊聲道:“請賜教。”話音方落,五道劍光沖天而起,戰在一處。

呂懷真劍招狠辣,搶攻不止,孔懷清護住他的兩翼,莫懷塵在外圍游走,待機而動,撩劍式、挫劍式、浪劍式配合無間,林盛二人一時有些忙亂。但過不了一二十招,二人便似有了默契般,盛家劍法頻施低手,化解呂懷真的搶攻,龍形八卦劍穿縫過隙,游走孔莫二人之間,雙方一時戰成平手。一旁的周懷義臉色有些挂不住,沉聲道:“破劍式!”三人聽了,齊齊變招,同時使出破劍式。

盛家劍法和龍形八卦劍俱是內斂舒緩的劍法,破劍式正是這路劍法的克星。林盛二人出招角度漸漸縮小,眼看落敗,就聽嗤嗤嗤的破空聲傳來,三點白光落下,啪啪啪三聲,阻了呂孔莫三人的劍。

竟是三枚白色棋子。

盛林二人困境一解,兩劍對角龍吟,嗡地一聲,格開三劍,收勢抱拳道:“華山九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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