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卷二快意城 黃鶴樓頭意氣橫 (1)
二十二黃鶴樓頭意氣橫
船頭忽然傳來艄公的笑罵聲:“板馬日的,我說黃鶴樓,你說龜山頭!”
另一個聲音道:“啧啧,老拐收拾得好刮氣喲。搞麽斯撒,會二姐姐克?”
艄公道:“你小子盡會嚼叽,粑粑掉到鍋裏頭,炒屎個雜!”
衆人走出一看,只見江面一條小船,漸行漸遠,濤聲裏一人嬉笑着道:“黃鶴樓上看翻船,打架好看克圍觀!”衆人聽得好笑,極目望去,不覺心胸大開。
羅霄山低首遠逝,眼前一片碧水長天。漢水躍入長江,激出浪花朵朵,化為上百湖泊。龜蛇二山挑起一橫山嶺,沖決巴山群峰,吞吐潇湘雲水,形如飛龍卧波。龍身碼頭林立,貨物山積,十裏帆樯依市立,萬家燈火徹夜明。
這,就是湖廣行省省治武昌府。
昔年□□攻克武昌,六子出生,開國後,這位六王爺便分封到此,號楚王。武昌因之重建城郭,大修王城,煌煌赫赫,堪比京師。時至如今,已是長江最大的水埠碼頭、楚中第一繁盛處。
四人棄舟登岸,正是正午時分。秋末冬初的陽光透過雲層,有些蒼白寒意,市集的熱鬧卻仍似七月流火。運送貨物的號子聲,文人吊古悼今的吟誦聲,商賈們的吆喝聲,勾欄瓦肆的絲竹聲和粉頭姑娘們的招呼聲混在一起,伴着滔滔江水,仿佛一幅連綴千年的畫卷逶迤鋪開,鈎沉着古今興衰。
冷無言思緒紛飛,不知想些什麽。忽然一陣響亮鑼聲傳來,街上人群湧動,淩雨然被擠得一個趔趄,險些跌倒,突然被一雙手扶住,卻是林楓。
淩雨然心中突突直跳,不敢看那雙溫和明亮的眼睛,渾渾噩噩地随他挪到街口。林楓本是緊緊拉着她的衣袖,見她站穩,立刻避開三四拳遠。淩雨然見了,心中不覺輕嘆:“其實他是個很好的人,只是……”
只是,一想起那晚之事,她便羞憤難當。
只是,她先遇到的,是右頰上有一條紫紅疤痕的人。林楓再如何溫文爾雅、劍法出衆、相貌堂堂、前途不可限量,也不及那個語出輕佻、行事怪異、心狠手辣的任逍遙。
咣咣咣的鑼聲停下,人群總算安靜下來。敲鑼的是個紅衣紅褲的少女,十五六歲光景,紮着一對辮子,眼睛雖然明澈,面上卻焦黃不堪,啞着嗓子喊道:“各位叔叔伯伯,嬸子大娘,看刮氣功夫哩!”
周圍的人都在笑。她的武昌話很不地道,一聽便知是外鄉人。圈子中央一個十歲光景的小男孩很是認真地脫了上衣褂子,單薄身子被風一吹,立刻泛起一層雞皮疙瘩。他吆喝幾聲,先耍一套拳,又将一截拇指粗細的草繩緊緊纏在胸前,打了一圈揖,再回到場中狠命跺了跺腳,運氣大吼,嘣地一聲,草繩便斷成了無數截。
圍觀的人疏疏落落地拍起了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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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生活在大埠頭的人什麽沒見過,這種也不知是真是假的橫練功夫根本不放在眼裏。若非見他是個孩子,說不定還要噓幾聲。
少女放下銅鑼,拿起一對花槍。小男孩紮了個四平八穩的馬步,運了口氣,喊聲“來”,少女提槍便刺。人群終于爆出一陣驚呼,卻見小男孩的胸口只留下兩個白印。
掌聲雷動。
少女垂下頭,拿個布兜往人們面前走去,輕聲說着“謝謝”。有人掏了銅板丢進去,有人轉身便走。淩雨然嘆息一聲,捏起一塊碎銀子,卻見林楓也是如此,兩人不覺相視一笑。忽見三個官差闖進人群,劈手揪住小男孩和少女的脖領,罵道:“板馬日的!兩小屁嫩子,有板眼個雜,又在這裏做籠子!”另一個官差摸了摸少女的臉頰,笑道:“這條子稱透,賣撒子藝嘛。”
少女不敢說話,小男孩卻亂踢亂蹬地嚷道:“不許欺負我姐姐,你們幾個壞人,不許欺負我姐姐!”
“跟老子翻邪,呼你兩哈的。”官差擡起手來,噼噼啪啪抽了小男孩幾個嘴巴。小男孩的臉登時腫起老高,嘴角也流出了血。
少女尖叫道:“弟弟……”小男孩卻死不改口,大嚷道:“你們打我,老子長大了,一百倍打還你們!”
官差大怒,手一伸又要打,猛覺手腕劇痛,仿佛被鐵鉗子夾住,半絲動不得。
出手的是林楓:“欺負個孩子,不知羞。”
另兩個官差見了,丢開少女,上下打量着林楓,四只眼睛商量一氣,其中一個便換了口官話道:“你這小子哪裏來的,擋着官爺辦差,苕吃哈脹麽!”說到最後,還是忍不住蹦句土話出來。另一個官差見林楓聽得糊塗,撿起地上兩只花槍一掰,槍尖折斷。“哼,蠟做的。”又撿起幾截草繩,輕輕一拉,草繩斷成數截。“哼,早就割好的。”
周圍人見了,紛紛湧回搶自己的錢,場面一時亂了。林楓面上有些窘迫,只得把手松開。他沒半分江湖經驗,哪想到這對姐弟竟是騙錢的。姐弟二人見事不妙,趁亂往人群裏鑽。三個差官身手夠快,一手拎回一個,罵道:“板馬日的,想溜?”
篤篤篤,拄杖聲自街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老拐原來在這裏晃晃,咿呀呀,鳥得不得了咯。”
林楓循聲一望,只見街口多了一個花白胡子的老者,肩背佝偻,一身衣服破破爛爛,腳上穿的卻是嶄新的小牛皮靴,握拐的手上,居然還戴着三個黃澄澄的金戒指。這一身裝扮已經夠古怪,更古怪的是老者埋在頭發胡須後的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精光四射,黑白分明,毫無老态。林楓完全猜不出他的年紀。
三個官差見了他,态度立刻恭謙起來,拱手道:“喲,金老,您來了。”
老者眼睛斜斜地瞥了那對姐弟一眼,淡淡道:“老拐看不出這是我丐幫的人?”官差一愣,老者已一手拉起一個,揚長而去。三個官差嘆了口氣,啐道:“個□□養滴烏拉希老梆子,皮袢跑了,冇得山爬,只跟咱們嚼肌,我信你的邪!呸!”一邊罵,一邊吆五喝六地走了。
林淩二人看得呆住,不知這個金老是丐幫何許人也,官差竟也讓他三分。冷無言和盛千帆自街對面走來。冷無言道:“剛才那孩子耍的,的确是丐幫蓮花掌,只是這金老麽,大概是個年輕人冒充的。”
林楓恍然道:“無怪我看他那雙眼睛,總覺得有些奇怪。這金老又是什麽人?”
冷無言淡淡道:“丐幫武昌分舵舵主。”
三人都小小吃了一驚。丐幫雖說勢大根深,到底不如九大派名正言順,為何官差似乎對這個武昌分舵舵主禮讓三分?
冷無言見他們不解,又道:“丐幫十二分舵,每個地方都不一樣。在武昌地界,不單官差對金老客氣,全城商戶都和他交情不淺。”三人聽得半懂不懂,卻見他神色一沉,道,“有人冒充他,少不得要去看看。”說着足下一動,已跟了上去。
三人立刻想到了蜜珀刀主,那個非男非女的易容高手。盛千帆道:“林兄,淩姑娘,你們先安頓下來,我與冷兄去看看。”說完匆匆追去,剩下林楓和淩雨然呆在街頭。
冷無言和盛千帆遠遠跟着那假冒的金老,見他身法俨然是丐幫中人,心中更奇。這人領着姐弟二人七拐八拐,穿街過巷,到了一條死胡同裏,撥開牆邊雜草,露出一個洞口,竟然手腳并用地鑽了進去,姐弟二人也如法炮制。冷盛兩人卻不想鑽這狗洞,對望一眼,便提氣縱身,攀上牆頭,向內一望,見是一間破落祠堂。
假冒金松的人坐在祠堂臺階上,罵罵咧咧地道:“個□□養滴,以為自個功夫學得蠻紮實!冒得本事跑,掉底子了吧?板馬日的!”
這人的聲音突然變得脆生生、火辣辣,竟是個女子。她一邊罵,一邊将假發扯掉,露出一頭亂糟糟的黑發,看上去不到二十,滿面塵土,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得有些吓人,嘴唇細細薄薄長長,笑的時候春暖花開,怒的時候朔風肅殺,竟是個女叫花。
冷盛二人的下巴幾乎砸到腳面,怎麽也想不到,剛才那些污言穢語,是出自一個女子口中。
小男孩撇着嘴道:“金爺教的功夫不好用。”
金爺?這女叫花居然叫金爺?
女叫花瞪了他一眼,道:“鬼款!你要麽樣?莫非老子呼你兩哈試試?”
少女連忙将弟弟拉到身後,怯生生地道:“金爺,這個月我倆幫你賺了不少錢了,你就,就放了我們吧。”
女叫花道:“湊夠十兩銀子,板馬日的,老子管你們哪裏克。錢呢?”
少女在懷裏摸索了一陣,道:“今天得了這個,總該夠了吧?”
她掌心裏,是一枚亮瑩瑩的玉佩。玉色明潤,一看便知是上等貨。女叫花眼睛一亮,一把攫住玉佩,摸了又摸,又在衣襟上使勁蹭了蹭,眼中閃過一絲喜色,突又沉下臉來道:“兩個苕貨,這是假的,不頂錢。”
少女眼圈一紅,噗通一聲跪下,道:“金爺饒了我們吧,我們再也不敢騙錢了,求你放我們滾出武昌吧,賣藝挨打的日子我們再也過不下去了。”
女叫花眯起眼睛道:“個□□養滴,這就捱不住了?”姐弟倆連連點頭,就聽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偷玉的小賊果然藏在這裏。”女叫花一怔,飛快撕了一角衣襟,将玉佩裹好,抛上屋頂。
祠堂門口出現了兩個人,年紀都在三十到四十之間,着黑長衫,蓄短髯。左邊一人不屑地道:“想不到堂堂丐幫武昌分舵,竟是個養賊的地方。”
女叫花轉了轉眼珠,冷笑道:“個□□養滴,老兩個既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還大喇喇敢闖進來?”突然聲音一提,大喊道,“死拐子,一個個都板馬日的哪兒克了!”
随着這聲喊,院子裏呼啦啦湧進一群乞丐,将兩人團團圍住。一人喊道:“你母媽,欺負我們老大,不識黑了!”又有人喊:“呼他兩哈的!”女叫花擺了擺手,大将軍般挺起腰道:“在下金小七,在這裏幫個閑。不知兩位是哪條道上的,怎麽稱呼,擅闖本幫分舵,意欲何為?”
竟是一口純正官話。
左邊那人道:“崆峒派邱海正。”
右邊那人道:“崆峒派左淵。”
冷盛二人一怔,俱都不解崆峒派的人怎會出現在這裏。金小七暗暗叫苦,表面上還裝着若無其事:“原來是崆峒派的朋友,幸會幸會。兩位如果沒事,就請退出這裏吧。”
這人冷笑道:“退出?”一指那對姐弟,“他們偷了在下的東西,金幫閑怎麽說?”
金小七抱着雙臂,笑道:“那兩位就搜一搜,去去嫌疑。”邱左二人面上犯難。搜那弟弟還可,那姐姐如何下得去手?金小七見狀道:“搜又不搜,走又不走,崆峒派是什麽意思?這是什麽地方,豈容你們放肆!”
左淵揶揄道:“什麽地方?一間廢祠,只有你們做叫化的還拿它當寶貝。”
這話就像捅了馬蜂窩,原本還算安靜的叫花子立刻吵吵起來。金小七跺腳道:“個□□養滴,是你們先惹老子的!打!”話音未落,立刻有十七八支竹棒劈頭蓋臉地砸了下去。邱左二人冷哼一聲,四拳齊出,赫然是崆峒派花拳繡腿拳法。冷無言一看便知,這兩人是崆峒派五門弟子,丐幫的人一定吃虧。
果然一陣哎哎呀呀之聲,十幾個乞丐全歪倒一旁。金小七一跺腳,抄起一根竹棍,叫道:“躲開!”衆人讓出一線,金小七斜身而入,竹棍舞出一對橫圓,将邱左二人分開。邱海正“咦”了一聲,不知跟左淵說了什麽,兩人一左一右,合圍過來。金小七右腳在前,手腕一抖,在體側掄起一個大圓,化解二人攻勢。
邱海正驚呼一聲:“十二打狗棒!”
暗中觀戰的盛冷二人心中一驚。十二打狗棒是丐幫絕學,歷來只傳幫主,這小丫頭怎麽會?
金小七哼道:“老拐既認得這功夫,還不退出本舵!”
裘海正有些猶豫,左淵卻冷笑道:“我卻不信,袁幫主十二親傳弟子都不會的功夫,你這小丫頭就會。”話未說完,迎棍沖上,一拳打在竹棍上,咔嚓一聲,竹棍斷成兩截。金小七臉上一紅,雙手持棍,左手出第一招,右手出第二招,将左淵逼至死角,周圍的叫花子一個勁兒叫好。
左淵不驚不亂。方才那拳,他已試出金小七功底,見竹棍襲來,身子微挫,一手橫擊,一手抓棍,咔嚓一聲,竹棍斷成兩截。金小七只覺虎口撕裂般疼痛,卻不肯認輸放手。左淵索性一推,竹棍倏然向金小七喉間點去。金小七竹棍脫手,身子一拔,在半空打個旋,手中小半截竹棍匕首般刺出。左淵将竹棒一立,不格不擋,向她心口刺去。
他出手比金小七快得多,也老辣得多。金小七的匕首還沒挨着他的衣服,他的竹棍就能沒入金小七心口。
金小七大驚失色,卻已收不住身子,直往棍尖墜去。
就在這時,一顆石子啪地打中左淵手裏的竹棒,竹棒再次折斷,左淵一愣,金小七的竹匕首哧地沒入肩頭,身子一翻,退回原處。叫花子圍着她大呼小叫,她卻臉色鐵青,額角冒汗,心裏怦怦跳個不停,四下張望。
若非那顆石子,輸的是自己。就算現在贏了,然而傷了崆峒弟子,卻也惹闖了大禍。她現在只想知道誰在幫自己。邱左二人也想知道,左淵扯下竹棒,并不為難金小七,只瞪着石子飛來的方向。
石子是盛千帆打出的。他與冷無言一同躍入院中,道:“兩位師兄,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們已經勝了,何必傷人性命。”
別人不知他的身份,但見他與冷無言一同出現,便先敬了三分。邱海正看了他幾眼,又望向金小七,冷冷道:“怪不得金幫閑如此托大,原來有冷面邪君給你撐腰。”左淵卻道:“冷公子可是有話說?”
冷無言微微一笑:“盛兄弟有話說。”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盛千帆身上,尤其是左淵。盛千帆害他受傷,他倒要看看這個年輕人想幹什麽。盛千帆只覺渾身汗毛都被鋼刀刮着,努力穩了穩神,道:“在下、在下看到兩位的玉佩被丢在屋頂,這位金……”他不知該如何稱呼金小七,只覺得叫金幫閑實在難聽,“金姑娘并不知情,大家誤會一場。”
金小七哈哈笑道:“老子長這麽大,還是頭次被人叫什麽姑娘,拐子人不賴嘛。”說着沖他擠擠眼睛。盛千帆幫她把偷東西的嫌疑洗得幹幹淨淨,她雖不怕邱左二人,卻也不想與崆峒派結怨。“也不知兩位丢了什麽寶貝,老七,板馬日的,還愣什麽,到屋頂瞧瞧去。”
“不必。”邱海正鐵着臉,一縱身躍上祠堂屋頂。
金小七本來也不是真心想要老七去找玉,便乘機與盛冷二人通了姓名。
原來這位女爺是武昌分舵舵主金松的女兒。至于那兩招十二打狗棒,卻是前年重陽,她趁幫主袁池明到武昌巡視,擺了酒,又拜幹爹又敬酒,軟磨硬泡學來的。平日金小七也不敢以之炫耀,只是今日見崆峒派花拳繡腿實在厲害,本想用這兩招吓退他們,誰知崆峒派五門弟子的确厲害,這似是而非的十二打狗棒唬一般人尚可,唬他們卻難了。至于邱左二人丢的東西,竟然是自己的五門玉佩。
幾人正在寒暄,邱海正掠下屋檐,怒氣沖沖地道:“屋頂什麽都沒有,盛千帆,金小七,你們是什麽意思?”
和洽的氣氛一下子凍住。只有金小七眼珠一轉,扭頭罵道:“板馬日的,你倆……”話說一半,突然住口。
院子裏哪兒還有那對姐弟的影子!
邱海正臉色一變,剛要說話,就見門口閃進一個乞丐,大喊道:“老大老大,出事了,出事了。舵主帶一幫兄弟,把黃鶴樓圍了。咱們……”
金小七正缺個開溜的借口,聽了這話喜上眉梢,強忍着怒放的心花,罵道:“個□□養滴,誰敢在武昌地界跟咱不去,走!”說着一頭紮出了院子,丐幫弟子緊緊跟上,諾大的院子一下空曠起來。邱海正與左淵神色有些不安,對冷盛二人拱手道:“我等還有要事在身,改日再敘。”說完也匆匆離去。
盛千帆心中疑惑,見冷無言臉色甚是古怪,道:“冷公子,這裏可有什麽不妥?”
冷無言道:“你看那對賣藝姐弟功夫如何?”
盛千帆啞然道:“他們哪裏有什麽功夫。”
“可他們卻偷了崆峒派五門弟子的信物。”冷無言沉吟,“又與玉佩一同消失,豈非很古怪?”
盛千帆試探着道:“冷公子懷疑,那玉佩不是他們偷的,而是有人要嫁禍丐幫,挑起事端?”
冷無言點頭:“更奇怪的是,邱海正和左淵聽說丐幫圍了黃鶴樓,居然也不找玉佩了。看來,我們少不得要去黃鶴樓一趟。”
盛千帆苦笑道:“華山派的人也在那裏。”
冷無言淡淡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黃鶴樓高踞蛇山黃鹄矶,九丈九尺,三層四面,八角琉璃瓦飛檐,形如黃鶴,展翅待翔。憑欄處,眺長江浪淘盡千古風流,望荊楚雨打滅萬世浮華。千百年來,這座建于東吳、與武昌城同歲的樓閣,幾經焚毀重修,不複當年水師瞭望之用,而變成文人雅客游宴之所。然而今日卻重又刀劍森然,被上百丐幫弟子團團圍了起來。就連巡捕房也出動了二三十人,官差們與各自相熟的丐幫頭目說着什麽。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就連江上舟楫也緩住去勢,駐足觀看。
金小七撥開人群,徑自走到一個花白胡子、拄着拐杖的老者身邊,脆生生道:“老特,搞麽斯撒?”
這老者自然是真正的武昌分舵舵主金松。聽到金小七的聲音,金松眼不擡手擡,拐杖頭嘭地一聲敲在金小七腦門上:“個□□養滴,閉嘴,莫掉底子!”
随行而來的邱左二人聽了,不禁愣在當場。
金小七一口一個“□□養的”已經讓他們大開眼界了,誰想到金老爺子更上層樓。他們不知,金小七的母親的确是個□□,武昌地頭的人心知肚明,就是丐幫上下也都一清二楚,只是不往江湖中說罷了。金松主持武昌幫務伊始,便與一個暗娼來往,那女人肚子大起來後,定要個風光名分。金松無法,又疼惜自家骨血,只得娶她做丐幫武昌分舵舵主夫人,可惜她不守婦道,被金松打罵幾次,竟跟一個商人跑了。金松沒去追,大概他也認為沒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雞犬不寧,加之自己并不很喜歡她,她走了倒也好。所以這件事看起來是金大舵主被扣了綠帽,但他從不諱言此事。只不過,金松對着金小七這個寶貝女兒的時候,總是又愛又恨,每每見了,都要罵一句“個□□養滴”,再加上一杖頭。好在金小七習以為常,揉也不揉,反笑嘻嘻地道:“老特火氣大喲,我哪掉底子,才剛打贏撒!”
金松瞥到邱左二人,目光落在左淵肩頭傷口,有些意外,看了金小七一眼。金小七對他做了個鬼臉,他瞪了瞪眼睛,便慢條斯理地道:“老朽照顧不周,叫左少俠在我地界上受了傷,不好意思呵。”
左淵聽出他話中譏笑之意,冷冷道:“多謝金舵主,此事我日後自會處理。只是金舵主緣何帶人圍了黃鶴樓?”
金松翻了翻眼睛:“尉遲掌門,汪掌門和杜掌門大駕光臨,我丐幫怎能缺了禮數!自然是等在這裏,拜谒九大派掌門了。”
此言一出,邱左二人并金小七都是一驚,難道說,華山、青城、崆峒三派掌門此刻都在黃鶴樓?
金小七看了看緊閉的樓門,皺眉道:“他們搞麽斯撒?”金松還未答話,就聽一聲凄厲尖叫,一個人影自三樓飛墜下來,人群裏一片驚呼。電光石火間,一個白色人影沖天而起,已到二樓,展臂接住墜樓之人。然而飛墜之力着實太大,兩人齊齊下沉。白影一伸手扳住一樓檐角,咔地一聲,檐角折斷,他卻接力躍起,落在檐上。
彩聲暴起。
金小七、邱海正、左淵和匆匆趕到的盛千帆看得分明,白影是冷無言,墜樓的人,赫然是那賣藝女子,不覺“啊”了一聲。
冷無言扣住女子手腕,一股真力打進,沿她手三陽經直貫頭頂。練武之人若被真力沖入任一經脈,都會下意識地以內力反噬自保。冷無言是要試試這少女究竟會不會武功。
少女毫無反應,果真不會武功。
冷無言一怔,心中有無數疑問,卻只撿了一句最重要的:“誰帶你來黃鶴樓的?”
少女驚魂仍未定,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不知道。”忽然扯着冷無言的衣襟跪下,大哭道,“恩公,求你救我弟弟,他還在上面,他們會推他下來。”
“誰?”
“不,不知道。”少女惶恐地看了一眼樓頂,“那三個伯伯說我和弟弟是什麽教的餘孽,要我們說出教主的行蹤,不說就要殺了我們。可是我們哪裏知道……”又大哭道,“天知道拿了一塊玉,竟然要命,嗚嗚!”
三個伯伯?難道是那三位掌門?冷無言心中不解,轉身對人群中的盛千帆道:“盛兄弟,照顧好這位姑娘。”手掌輕拂,少女只覺被一股力道托着,飄飄然落到盛千帆面前,吓得雙腳一軟,噗通一聲坐在地上。盛千帆正要攙起她,金小七已搶先一步将她拉到自己這邊,笑呵呵地道:“盛兄弟,我們丐幫的人,不勞您費神照顧。”說完沖他使了個眼色,乞丐弟子趁機湧了過來,将邱海正和左淵隔在外圍。盛千帆明白她一番好意,忽聽樓上傳來一陣劍鳴。
二樓門窗啪啪啪依次打開,十二把明晃晃的劍組成一個劍陣,仿佛白日裏的十二道閃電,向冷無言當頭罩來。每把劍劍尾都連着鐵鏈,顫顫作響,好像一張巨網。
陽光熾烈,白色劍光映着金黃琉璃瓦,顯出一派光影錯動,如江水中明滅破碎的浪花,将冷無言吞噬。
冷無言劍不出鞘,揮手一招,不知怎地,那十二柄劍便紛紛朝承影劍追去。承影劍一抖甩開,冷無言飛身倒掠,落在高挑飛檐上。十二束閃電撲空,鐵鏈剛好繃得筆直。劍身一振,唰唰唰數聲,全飛回樓內。
整齊,迅速,絕不拖泥帶水。
冷無言白衣獵獵,在雲水之間的黃鶴樓上,在黃澄澄的琉璃瓦飛檐上負手而立,仿佛踏鶴而來。
街面和江心看熱鬧的人忍不住又暴起一片彩聲。
冷無言只是平靜地擡眼望去,見偷襲自己的是十二個白衣劍士,便知是青城派人。
其中一人道:“冷公子好身手,不愧是近年來江湖中第一劍客。”
“過獎。”冷無言目光閃動,語聲中既無客套,也無自得。
這人反倒猜不透他心意,幹咳一聲道:“冷公子到此,有何貴幹?”
冷無言道:“在下與華山派尉遲掌門有約在先。”
“哦?”這人将信将疑,“冷公子與尉遲掌門有什麽事,在下不知,也不想過問。在下只知,家師嚴令,任何人不得前往頂樓,請公子見諒。”
冷無言眉尖一挑,疑窦叢生。
華山派追自家犯戒弟子,在此出現倒也說得過去,崆峒派與青城派為何到此,還要為難那對賣藝姐弟?正氣堂一戰,雖有王慧兒指證,任逍遙也承認殺了上官燕寒,但汪深曉曾言上官燕寒勾結合歡教,加上青城峨眉積怨甚深,如今兩派已是水火不容。江湖中好事者甚衆,王慧兒又已瘋癫,這件事便成了一樁謎案。青城派為免是非,索性閉門不出,此刻大張旗鼓地到此,着實有些詭異。至于崆峒掌門杜暝幽,潛心參悟玄空門心法奧義多年,門中大小事宜都是長子杜伯恒打理,如今居然親率門人到此,種種跡象加起來,也無怪丐幫如臨大敵。
冷無言的直覺告訴他,一切問題都出在那對賣藝姐弟身上。他們究竟知道什麽,竟惹來三派掌門注意?
此時那白衣劍士又道:“冷公子還請退回。縱使我等敬佩冷公子為人,師命卻是難違。”一句話說完,十二點劍尖紛紛指向冷無言。
冷無言暗道:“此事詭異,憑寧海王府與三派交情,他們斷無不見我之理,除非,所議之事于舅父不利。如此更要看個究竟。”決心一下,抱劍笑道:“既如此,冷某找華山派理論了。”
随着話音,身形飄然而起,卻是向外躍出。圍觀的人見了,以為冷無言膽怯,甚是失望,發出一陣噓聲。誰知冷無言那一躍藏了後勁,一飄一蕩間,身子已向三樓樓檐翻去。
只是這并未騙過青城派衆人,十二柄劍分為四組,兩組封死左右,一組攻向下盤,一組攔截上路。鐵鏈嘩嘩流出,竟比前次長了許多。
春蠶劍法,糾纏至死。
冷無言身在半空,眉尖一蹙,信手出劍。
陽光一照承影劍,映出萬道金光,将十二柄劍的光彩盡皆淹沒。黃鶴樓上金光一閃,如夏夜流火,嘩啦啦一陣響,鐵鏈斷成無數截,順着樓檐上掉下,砸得人群抱頭鼠竄。金小七捂着頭暴跳,還不忘大喝一聲“好”。圍觀的人聽了,按捺不住好奇心,擡頭一看,不覺呆住。
冷無言一劍削斷鐵鏈,十二柄劍本該飛出去。他卻以承影劍劍身橫擊,一陣叮叮咚咚脆響,所有的劍都已掉頭。冷無言一口氣用完,一一踢過十二柄劍劍柄,借力掠起,朗聲道:“承讓。”
白光一閃,十二柄劍齊唰唰釘在二樓欄杆上,冷無言已躍上三層。
青城派人怔了片刻,苦笑道:“我們攔不住他。”
“冷兄,我們又見面了。”說話的男子也是一身白衣,靜靜立在飛檐上,似已等候多時。
劍眉星目,清隽穩重,臉上有着與年紀不相符的冷靜,華山派年輕一輩第一高手,雲鴻笑。
黃山翡翠谷一戰,雲鴻笑破南宮世家天狩大陣,領各派全殲九菊一刀流麾下帥旗、紫幢百十倭寇,如今已是名滿江湖的少年劍客。人人都清楚,他這個華山派下任掌門之位,是決不會動搖了。
正氣堂那晚,雲鴻笑匆匆離去,只說門派內出了變故,冷無言亦未深究。此時再見,想到那個被追捕的華山派女弟子,冷無言試探着道:“雲師弟想問貴派逆徒一事,還是想阻我入內?”
雲鴻笑反問:“冷兄真認為家師與崆峒、青城兩派掌門,會為難兩個孩子麽?”
冷無言看着雲鴻笑,沉聲道:“那麽三位前輩不準旁人入內,所為何來?”
雲鴻笑遲疑片刻,道:“商議關系三派前途的大事。小弟言盡于此,望冷兄不要為難。”
冷無言隐隐有些不安:“此事可與美人圖相關?”雲鴻笑不答,然那神情已是默認。冷無言心中感激,拱手道:“冷某不才,願請教華山劍法。”
不想要朋友為難,最好的辦法就是主動挑戰。
雲鴻笑面露喜色,轉瞬便整肅神情,道:“冷兄請。”
初冬陽光照着冷無言的背,也照着雲鴻笑的臉,微微晃眼。承影劍一聲龍吟,金光耀目,匹練般刺向雲鴻笑咽喉。
雲鴻笑似乎根本沒看到這閃電般的一劍,甚至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他的眼中有的只是平靜,遠遠超越了他實際年齡的平靜。
碼頭上的人呆若木雞,青城派十二劍士臉色煞白。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承影劍分明點在雲鴻笑咽喉上,只要再向前送出半寸,雲鴻笑的咽喉就要多個血洞。
但雲鴻笑的咽喉沒有被洞穿,因為他手中的劍已在動,動得很快,快過閃電,突然間便到了冷無言胸膛。
根本沒人看清他是怎樣撥劍的。
承影劍撤回,冷無言退出兩尺。
雲鴻笑的劍如影随行。冬陽融融,飛檐溢彩,兩個白色人影兒飛天般飄灑。樓下的人卻再無半句喝彩,竟是看得癡了。
冷無言退至檐角,身後九丈下,便是滾滾長江,他已退無可退。
因為他不打算再退。
他整個人,連同握劍的手,穩絲不動,就像一根釘子般釘在高高的飛檐上。江風習習,衣袖飄動,時間仿佛停止。
雲鴻笑面容凝重,手背青筋暴起,血脈中仿佛跳動着強大的鼓點。
承影劍的殺氣越來越濃,逼人眉睫。
忽然,冷無言的手順着陽光的方向微微一翻,劍身立刻閃現一道奪目光華,直射雲鴻笑雙目。
陽光刺目,沒有人能不眨眼。縱然雲鴻笑眨眼的時間只用了別人十分之一不到,也已注定失敗。
當他的眼皮一動卻還未合的一剎那,承影劍已毒蛇般掠過,鋒利的劍尖甚至觸到了他的眼睫。
金小七揉了揉脖子,道:“板馬日的,這兩個家夥要打便打,擺麽事架子!老子脖子倒要折了。”目光落在賣藝少女身上,又道,“個□□養滴,說撒,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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