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卷二快意城 且把愁腸換輕狂 (1)
二十四且把愁腸換輕狂
淩雪煙心中忐忑,忽聽吱呀一聲,隔壁門內魚貫走出六個白衣劍士,手中拿着一截竹管,向周遭的房間內吹着什麽。
青城派?迷香?
淩雪煙見一個白衣劍士已到自己門前,連忙掠回床上,屏住呼吸。等人走後,又悄悄來至窗前,見他們守住院子四角,隔壁一個沉沉的聲音道:“杜掌門既然來了,不妨入內一敘。這般藏頭露尾,傷了弟子們的交情,豈非不妥。”
啪啪啪,三聲擊掌。
對面屋頂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似有很多人離去,接着一個紫紅色的人影飄落,赫然是崆峒掌門杜暝幽。
咔嗒一聲,隔壁屋門大敞,一片昏黃燈光灑入院中。杜暝幽信步走來,邊走邊道:“汪掌門的出神還虛指愈見精進,我的弟子怕是要養上三月才可複原了。”
淩雪煙心中一凜。
原來方才打傷那崆峒弟子的不是暗器,而是汪深曉的出神還虛指。青城派這門功夫,與峨眉派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齊名,皆是上乘武學。淩雪煙從來只聞其名,如今見了,一顆心怦怦直跳。
汪深曉道:“杜兄過譽了。區區小技,又怎及得上杜兄的子午易通神功。”
杜暝幽不語,輕拂衣袖,丈許外的屋門緩緩合攏,仿佛有人輕輕推着它一般。
淩雪煙以手掩口,幾乎驚叫出來。
若說以掌力驅動事物,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種功夫可以辦到,但做到輕緩柔慢,毫無聲息,非崆峒派鎮山絕學子午易通神功不可。這兩位掌門,竟是來比試功夫的麽?
杜暝幽望了望屋內陳設,落座道:“汪兄一向是個雅人,如何住到這等鄙陋的地方來?杜某小徒包了武昌最好的晴川客棧,汪兄若不去,可是不給崆峒派面子了。”
汪深曉淡淡道:“杜兄盛情,在下心領了。青城山人一貫粗茶淡飯,陋室而居,比不得貴派弟子,飛黃騰達。”
杜暝幽不尴不尬地笑了笑:“你我兄弟說話,何時這般酸腐起來?實不相瞞,杜某此來,”他輕輕咳了一聲,“杜某此來,乃是想與汪兄合研美人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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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深曉哈哈笑道:“杜兄說笑了,如此要緊之物,在下豈會帶在身上?”
杜暝幽早知他有此一說,微微笑道:“汪兄難道甘願永王寶藏一分為五,只拿兩成?”
汪深曉目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光,沉聲道:“青城派化外散人,富貴如浮雲,不似貴派人丁興旺,勇武堂迎來送往,所需浩大。杜兄若認為兩成寶藏不足用,青城甘願退出。”
“勇武堂”是永樂朝敕封九大派時,朝廷專設的理事衙門,置京營五軍營下,屬兵部制。九大派都設有分堂,專事上傳下達、國情教化、雜造采買之事。勇武堂分堂管事一職,最初由朝廷指派,後來則是各派弟子充任。堂中所轄之事,也從上下打點,擴大到協理門派事務。九分堂裏,人最多、事最忙的,無疑是崆峒分堂。在軍中出人頭地的崆峒弟子,都會回拜師門,彼此聯絡,勇武分堂就是協調安排這些事情的最好地方。杜暝幽繼任崆峒掌門前,正是崆峒勇武堂分堂管事,不但與兵部官員相熟,與天下軍戶大族亦往來甚密。他很少在江湖走動,就是因為他根本認為,崆峒派若想發揚光大,成為武林第一,關鍵不在江湖,而在朝廷。
朝廷可以一句話讓九大派成為武林正統,一句話奉武當道教為國教,這便是權力之偉大。對武林盟主來說,權力的支持,要比武功的支持重要得多。
不惟對此,便是對天下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如此。
反抗權力的下場,只有死。
不知怎地,杜暝幽忽然想到二十年前那場血戰,心中不暢,音調不覺高了些:“汪兄何必綿裏藏針!上官燕寒死時,汪兄就在皖境。犬子在蕪湖所為,也沒能瞞得了汪兄。十年來,汪兄收服黃陵、點易、青牛、雲頂四派,青城勢力早已是川中第一。若說汪兄心中沒有一局看向川外、看向朝廷的大棋,杜某決不相信。”
汪深曉靜靜聽着,不說一句,因為杜暝幽還未談到關鍵。
果然,杜暝幽話鋒一轉,道:“如今,軍中崆峒派已是樹大招風。為了崆峒和弟子們的前程,勇武堂每年都在四方打點。這一筆耗費,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但以汪兄的眼界,料可略知一二。青城派若統領川中武林,這種事情早晚繞不過,兩成寶藏怕是不夠。汪兄若非想到這一點,便不會出現在蕪湖,更不會親至黃鶴樓罷?”
汪深曉神色坦坦,語聲淡淡,就像供桌上的三清祖師像,無論叩拜的人如何,我自巋然不動:“杜兄想要如何,不妨直言,在下洗耳恭聽。”
杜暝幽心中冷笑,表面上不動聲色,微微欠身,壓低聲音道:“我可助汪兄統領川中武林,将來汪兄要助崆峒弟子殺敵建功。至于那美人圖上的寶藏,你我平分。”
汪深曉終于有些動容,卻非欣喜,而是疑慮:“杜兄為何要選青城為盟友,而不是華山和點蒼?”
杜暝幽道:“第一,你我是同一類人。第二,川人勇武,在軍界地位甚高,何況還有唐家堡這個天下第一的兵器鍛造場。第三,華山自诩清高,不入軍政兩界,只追着寧海王府,賭得不留後路,太過危險。第四,點蒼弟子多在水師效力,而今上對南洋航務興趣缺缺,恐怕這次三寶太監回來,便要禁了此項,這是京師勇武堂傳出的消息。這回答汪兄滿意否?”
汪深曉點頭:“欲求明晰,目光深遠,消息靈通,杜兄不愧勇武堂出身。”
這句話也不知是恭維,還是諷刺。杜暝幽皮笑肉不笑,卻聽汪深曉厲喝道:“什麽人?”
杜暝幽吓了一跳,淩雪煙更吓了一跳,手一抖,劍鞘碰在牆上,發出叮的一聲。
聲音雖輕微,在杜暝幽與汪深曉這等高手耳中卻已足夠清晰。
屋內油燈熄滅,立在院中的六個青城弟子已往淩雪煙的房間包抄過來。杜暝幽躍至窗前,笑道:“汪兄謹小慎微的性格,果然不錯。”
淩雪煙這時才知汪深曉那聲厲喝是詐敵之計,罵道:“你們這兩個不要臉的老東西,卑鄙無恥!”
砰地一聲大震,窗子碎成四五塊,聲響雖大,客棧卻還是寂靜無聲。淩雪煙明白這裏所有人都被迷香放倒,呼救也無用,心中一陣打鼓。杜暝幽一臉寒意,走入房間道:“小丫頭牙尖嘴利,杜某少不得替令嚴慈管教一番。”說着揮手一拳打來。
花拳繡腿融合子午易通神功,已不單是打虛不打實,而是虛實皆打,虛實變換。淩雪煙出劍若實,力道便被卸掉。出劍若虛,便遭反攻。一連七八劍都是如此,手心已滿是冷汗,想到門外還有一個汪深曉,自己絕難脫身,淩雪煙不由喊道:“杜暝幽,你可知我是誰!”
杜暝幽道:“雲峰山莊海淵靈霞四劍,老夫還不至于不識得。但無論你是誰,既聽了我們的話,就請到敝派做客罷。”
最後一個字說完,手上突然加快。淩雪煙見鬥大拳頭打來,遞出一招白虹落淵,劍尖自下從對方手腕向手肘滑去。杜暝幽變拳為掌,掌切劍身。嗡地一聲,淩雪煙虎口劇痛,雲霞劍險些脫手。忽聽嗤嗤破空聲傳來,淩雪煙身子一晃,橫移數尺,誰知又有數道指風襲來。如此三番,已被逼到牆角,眼見杜暝幽欺身近前,心中大急,身子一矮,欲自他腋下沖出,頭皮卻猛然劇痛,痛得眼淚都掉下來。
杜暝幽竟然抓住了她一绺頭發。
淩雪煙打破腦袋也想不到,堂堂一派之主,兒子都比自己大了十幾歲,居然使得出這種手段,正要大罵,就聽嘣嘣嘣數聲,發上力道全消,腳下一歪,噗通一聲摔倒,又飛快爬起,一摸之下,自己的頭發竟斷了。
被數枚銅錢割斷了。
門外一個聲音道:“還不走!”
淩雪煙一怔,猜着必是冷無言等人來救自己,便自窗口躍了出去。汪深曉喝道:“抓住她!”淩雪煙卻驚呼着退回半個身子。
原本守在院子四角的六個白衣劍士,此刻都到了院子中央,只不過不是站着,是躺着。
每個人的喉管都被割破,身上地上一片殷紅,還冒着騰騰熱氣。
淩雪煙傻傻站着,看着這六個前一刻還活生生的人,一顆心快要跳出腔子。杜汪兩人的臉色也變了。
是誰在一瞬間毫無聲息殺了他們?這個人是不是也聽到了方才的話?
忽然,剛才那聲音又道:“真不走了?”
淩雪煙已知道這人絕不是冷無言,更不會是林楓或盛千帆,他們絕不會肆意殺人。雖然如此,她卻也不想多留片刻,縱身掠上屋頂,向西飛奔。汪深曉騰身追上,杜暝幽卻一動不動,冷然道:“可是尉遲掌門到訪?”
那聲音懶懶地道:“尉遲昭算什麽東西!”
随着話音,屋脊上已多了一個穿黑色皮裘的人。
皮裘帽子垂在腦後,如刀目光更見鋒銳。月光下,他右頰橫出的紫紅色傷疤十分顯眼,嘴角笑意更是惱人。
杜暝幽心念轉動,沉聲道:“任逍遙?”
任逍遙懶得說話,手腕一動,刀鋒映着月光吐出。
多情刃浸着血漬,紅得妖嬈,紅得令人窒息。
杜暝幽卻鎮定下來。他與汪深曉的話若被別人聽了去,倒還有些麻煩,可若是任逍遙聽了去,反倒等于沒聽。當下冷笑:“任教主膽色過人。”
任逍遙自嘲道:“色膽包天而已。”
“聽聞上官燕寒、申正義、曾萬楚都死在你手,袁池明也被你擒了去。小小年紀有此修為,實在難得。”
任逍遙不語。
杜暝幽口氣一冷:“只可惜走了邪路,你若再不懸崖勒馬,這裏便是你葬身之處。”
任逍遙仍舊不語。跟汪深曉一樣,他也認為杜暝幽還未說到關鍵。
杜暝幽幹咳一聲,又道:“崆峒、華山、青城、陸家莊、丐幫,再加上冷無言,天下有誰能夠從武昌城出去!”
任逍遙答得很幹脆,只有一個字:“我。”
杜暝幽說得也不多:“是麽?”
任逍遙笑了笑,答非所問:“你要幫汪老兒做川中領袖麽?”
杜暝幽一怔,未及言語,就見多情刃刀尖一立,當空斬來。他冷哼一聲,雙掌推出,一股大力潮水般漫了過去。
崆峒派八門共百多樣武學套路,招式多不勝數,惟玄空門的子午易通神功無招無式,純以掌力制人。
沒有招式,便沒有破解它的招式。
任逍遙周身都被杜暝幽掌力攫住,就像頭上多了個淩空砸下的大泥塘。自己那一刀仿佛砍進淤泥,不但力道消失無蹤,連撤手都已難了。一時之間,似乎無論血影刀法、駁魚刀法、鳳凰掌刀、昆侖劍法,甚至峨眉派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都對它無可奈何。
但任逍遙竟然笑了!
杜暝幽餘光掃到身側,心中猛然一沉。
七步之外,一個身披鬥篷,身形消瘦、生了一對大大招風耳的年輕人,正張弓搭箭。
弓似象牙,弦如滿月,弦上之箭通體幽藍,不知什麽材質鑄成,閃着淡淡的光。箭尾非翎非羽,而是一枚拳頭大小的藍色五角星。
七星破月弩,穿雲藍星箭,俞傲。
杜暝幽牙關緊咬。
這個距離,無論什麽樣的高手,也接不下射月郎君獨門兵器全力一擊,何況面前還有一把多情刃。“任教主謀略出衆,杜某領教了。莫若你我同時收手,這般僵持下去,對你對我,都沒好處。”杜暝幽想到自己帶來的二十名崆峒弟子,即使腦子再笨,此刻也該趕來了。
誰料任逍遙厲喝道:“殺!”
話音剛落,咻地一聲,藍光爆射。
此刻正是殺杜暝幽的大好時機,任逍遙怎會錯過?威脅到九大派掌門性命的機會,他絕對珍惜。
杜暝幽,退。
他絕不會不惜代價地殺任何人,在他看來,只有自己的命最要緊。只是他的身法雖快,卻還是快不過穿雲藍星箭,藍色箭尖已挨着他的皮肉。
天下沒有人的身法快得過七星射月弩發出的穿雲藍星箭,姜小白也不行。
杜暝幽翻掌一握,掌心立刻泛起一陣火辣辣的痛,仿佛握住一道火流。饒是如此,箭尖仍是入體半寸。杜暝幽攤開手掌,掌心已磨破了皮,血痕宛然,再擡頭,任逍遙和俞傲的身影已遠在三四丈外。
淩雪煙發足狂奔,汪深曉卻越來越近,正不知如何是好,耳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道:“往前走,出碼頭,沿着漢水上溯,到仙女山時,就可以找到你的朋友。”淩雪煙吓了一跳,頭皮仿佛被什麽東西揪了起來。
這聲音不是客棧中救了自己的那個人。
側目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男子正貼着自己飛奔。他身形肥胖,看起來十分和氣,皮膚細膩白嫩,宛如女子,一只肉嘟嘟的手正在額頭抹汗。
他是什麽時候貼近自己身邊的?
胖子的輕功怎麽也高得吓人?
淩雪煙蹙着眉,輕咬了一下嘴唇。
從前,她只知自家劍法天下無雙,卻從未想到江湖中還有這麽多奇人異士,這麽多神奇功夫。相比之下,自己那點本事實是微不足道。
這白胖子又道:“去吧,我幫你引開汪老兒。”
淩雪煙記挂尉遲素璇,依言前行,回首一望,見那人圍着汪深曉團團打轉,快如鬼魅,汪深曉卻挨不着他的衣角,放下心來,轉身向仙女山奔去。剛出鹦鹉洲,便聽一陣嗒嗒的馬蹄聲追來。她握緊雲霞劍,回身一望,卻看到了任逍遙。想起削斷自己頭發的銅錢,淩雪煙不由惱怒起來:“你幹什麽跟着我,臭不要臉!”
任逍遙緩住去勢,在馬上俯身笑道:“是你跟着我。”說完立直身子,雙腿一夾馬肚,沉雷放蹄飛奔,竟也是往仙女山去的。
淩雪煙頓時傻了眼。
難道尉遲素璇在他手上?
反正不能再回那個客棧,跟去看看又怎麽樣!起碼,這家夥喜歡姐姐,不會把自己如何。想到這裏,淩雪煙咬牙發足跟上,到仙女山時,已是大汗淋漓,氣喘籲籲。一擡頭,卻見任逍遙好整以暇地在江邊閑逛,淩雪煙登時生起氣來,猛踏幾步,按劍道:“尉遲姐姐呢?你把她藏哪兒去了?”
“不知道。”
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語氣。
淩雪煙怒道:“你手下明明說,到仙女山就可以找到我朋友,你怎麽能……”
任逍遙突然走近一步,道:“我就是你朋友。”
淩雪煙語塞,呆了半晌,猛然跳起來,一巴掌甩了出去。啪地一聲脆響,竟然又結結實實打在任逍遙臉上。任逍遙瞳孔一縮,眸子裏忽地閃過一片冷光。淩雪煙見了,心中正忐忑,又聽到啪地一聲,眼前便全是金星,耳朵裏嗡嗡直響,臉上火辣辣地疼。
任逍遙居然毫不吃虧,一巴掌十足十打還給她。
一個男人,居然打她,還打臉?天下第一劍都沒有碰過她一指頭!
淩雪煙捂着臉,一腳踢過去。任逍遙出手如電,攥住她腳踝向上一提,便将她摔倒。淩雪煙狼狽地爬起來,叫道:“你混蛋!我姐姐怎麽會喜歡你!”
生氣歸生氣,她至少明白任逍遙武功在自己之上,不敢再輕易動手。
任逍遙若有所思,喃喃道:“她喜歡我?”
淩雪煙猛點頭:“我姐姐,她那個人,即使心裏喜歡,也不會說出來。你要是也喜歡我姐姐,就去看看她。她,她都瘦了。”
任逍遙沉默。
他确實喜歡淩雨然,也确實讨厭淩雨然,讨厭她的矜持。任逍遙一貫認為,感情就該随心所欲,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各走各的路。若搞得自己不痛快,倒不如不喜歡。每次看到淩雨然,他便總是既惱又愛,想把她的僞裝統統扒光。這心思淩雨然自然不知,只被他的舉動氣得半死,吓得半死。
淩雪煙見他久久不語,有些着急,扯着他的衣袖道:“姐姐的綠玉簪都給了你,自然非你不嫁。你,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對她的?”
任逍遙怔了怔,才想起淩雨然想用簪子刺死自己的事。當時他随手将簪子帶走,至于放在哪裏,早忘得一幹二淨。淩雨然竟對別人說簪子“給”了自己?想到此不由冷冷道:“你若想替她說媒,就去別家。我沒碰過她,不做這活王八。”
淩雪煙一愣,氣得跺腳:“你?你怎麽能……不敢承認也罷了,幹什麽罵我姐姐!”
任逍遙不屑一顧:“世上還沒有什麽事是我任逍遙不敢做的。認不認要看我心情。她這種人,就算罵了又如何!”
淩雪煙心頭火起,怒道:“你這淫賊!”手腕一轉,雲霞劍劃過一道粉紅劍光,向任逍遙心口刺去。任逍遙想不到這丫頭說動手便動手,一怔的工夫,先機已失,右臂又被她拉住,無法拔刀,電光石火間,只向旁錯了半步。便聽哧地一聲,劍鋒挑過,衣衫裂開,一點鮮血飛出。
雲峰劍法果然名不虛傳!
任逍遙心中暗贊,手扳刀柄,紅光乍現。刀劍相抵,一聲龍吟,驚飛林間寒鴉。
密林中呼啦啦沖出七八個血影衛,銀刀排成一線,将任淩二人隔開。任逍遙卻微微皺眉,叱道:“下去!”
淩雪煙猛然見了這麽多敵手,心中本在打鼓,見任逍遙把他們喝退,心裏松了口氣。誰知一轉眼,看見任逍遙衣衫開裂,露出大半胸膛,鮮血淋漓,觸目驚心。她還是頭一次看到男人裸身,呆了一呆,趕緊低下頭去。
任逍遙慢慢擦掉胸口血跡,低頭看着她:“丫頭,從來只有我偷襲別人,你是第一個偷襲我的。”
“本小姐不用偷襲,也不怕你!”
任逍遙步步逼近,笑意可親:“是麽?你先擡起頭來,再說大話不遲。”
淩雪煙一個字不說,挺劍便刺。任逍遙錯步避開,躲了七八招,心中疑惑:“雲峰劍法向以靈動著稱,這丫頭的劍法卻不似這路。莫非是百味齋的功夫?”一念及此,揚刀架開一劍,多情刃滑向劍柄,急削手腕。淩雪煙劍法雖高,實戰卻少,見多情刃直奔自家虎口劈來,想到青城弟子死狀,方寸大亂,想也不想,一招遞出。
人害怕的時候,往往一出手就是最厲害的招式。眼下這一招,是雲峰劍法中最淩厲的進手招“雲旌蔽日”。
劍光一閃,紅霞滿天,黑魆魆的密林中仿佛扯起一層霞帔,将任逍遙團團罩住。他身前身後都是劍影,完全分不出虛實。萬千劍影彙成一股辨不出方向的錐心劍氣,将他死死釘在原地。
不知怎地,任逍遙猛然想起光明頂那一戰來。
日出時,承影劍反射萬道金光,劍影布滿天地,劍出,光影追随,天地律動,氣勢逼人,直如天帝降世,揮斥方遒。可是雲霞劍不同。它的劍影沒有主次之分。雲旌蔽日,顧名思義,就是以柔克剛,以多勝少。這難道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任逍遙長嘯一聲,一刀劈出,多情刃穿透氤氲紅霞,破空而來。
劈的不是劍,是人。
既然分不出虛實那就不分,找不到破綻那就不找。招數比不過時,就比殺人。
論殺人,天下哪件兵器抵得過多情刃?
霞光中嗤嗤聲不斷,最後是淩雪煙一聲驚呼。
“雲旌蔽日”無招可破,卻攔不住這硬碰硬的一刀直劈。嗆嗆嗆交鳴聲不斷,淩雪煙已退後兩丈,招式也變為守招“雲霞繞嶺”。
任逍遙心中大快。
血影刀法沒有守招,遇上它,你若放棄對攻,除非實力在任逍遙之上,否則決計守不住。淩雪煙苦撐十餘招,額上的汗越來越多,出劍雖還短快淩厲,收劍卻已乏力。任逍遙力貫刀身,粘住雲霞劍一甩,多情刃嗡地一震,雲霞劍便向左斜飛。淩雪煙手腕震得酸麻,手臂向左打橫,中門大開,胸膛正對多情刃刀尖。
若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此刻想都不必想,定會棄劍保命。可淩雪煙不是。
她竟然遲疑了一瞬。
任逍遙連忙頓足沉腕,刀尖向右下傾斜半寸。
只半寸。
淩雪煙身前紅光一閃,耳邊聽到細微的撕裂聲,還未多想,便被任逍遙摟進懷裏,吓得大叫道:“放開我!”正想運劍去砍,誰知任逍遙居然聽話地松開了手。淩雪煙一怔,周身寒氣逼人,刺骨難耐,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低頭一看,上衣裂了一個大口子,腰帶也斷了,下裳正順着腰際滑脫。
那一刀雖沒刺傷她,也沒劃傷她,卻割破了她的衣服。
淩雪煙尖叫一聲,忙不疊扔掉雲霞劍,一手攏住上衣,一手抓着褲腰,踉跄後退,不知被什麽絆了一下,咕咚一聲坐在地上。任逍遙一步跨來,劈手将她夾在肋下,大步走進樹林。淩雪煙雙腳亂蹬,口中叫道:“你要幹嘛!”
任逍遙不答,閃身進了一輛黑色馬車,像扔麻袋一樣将淩雪煙扔在車內。淩雪煙跌得屁股生疼,将衣服緊了又緊,忐忑不安地四下打量。
車內點着暖爐,溫熏如春,與外面濕冷陰寒的黑夜比起來,不知舒服多少倍。
任逍遙坐在對面,見淩雪煙蜷着身子,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滿是不安和警惕,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忽然想起帶輕清打獵時的情景來。
那時,他還是十幾歲的少年,喜歡在心愛的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本事,所以他總是赤手獵狼、獵豹。輕清卻最怕他打獵,每次打獵,她心愛的少爺總會挂彩。最危險的一次,遇上了一頭熊,任逍遙整整鬥了它一個時辰,然後與它同時倒地。輕清遠遠看着,吓得心跳都沒了,哭哭啼啼地跑過去,卻被他拉倒在雪地上。
那時,她眼中帶淚,面龐含笑,又氣任逍遙吓唬自己,又心疼他身上的傷。那神情,任逍遙一輩子也忘不了。此時此刻,淩雪煙若能再加一點高興的神态,簡直和輕清一模一樣。任逍遙想着想着,嘴裏不自覺地哼起小調來。
這曲調迥異中原,活潑中伴着幾分輕佻。淩雪煙不知他打什麽主意,忍不住道:“住口!不許唱那些淫詞浪曲!”
任逍遙解下多情刃,笑道:“你聽得懂?”
淩雪煙啐道:“我才不懂那些下流話!”
任逍遙笑道:“你不想知道,我偏讓你知道。”說着,将曲子又哼了一遍,只不過換成了漢話。“姑娘啊,你的容顏比鮮花更嬌豔,多情之人想着你,望得脖子酸!姑娘啊,你像魚兒活在水晶宮殿,又像夜莺歌唱在青翠林園。”一面哼,一面解開衣扣,将上衣全脫了下來。
淩雪煙吓得一個勁兒向後閃躲:“你,你想幹什麽?你別過來!”
任逍遙看也不看她一眼,從暗格中摸出一罐藥膏,擦着身上傷口。
細細密密的傷口,狀若雲紋,從肩頭到腰間殷紅一片,正是“雲旌蔽日”的傑作。淩雪煙長長松了口氣,卻又立刻呆住。
任逍遙身上的傷疤竟然多得數不清。
有刀劍傷、鞭索傷、燙傷,甚至還有形狀各異的齒印,密密麻麻布滿古銅色的身子。淩雪煙從未見過如此觸目驚心的傷疤,不覺張大了嘴巴。任逍遙見了,放下藥膏,挨近道:“怎麽了?”
淩雪煙心裏咚咚亂跳,半晌才道:“你,你不會把我怎麽樣吧?”
任逍遙斜睨着她,神色輕薄,笑道:“你這是提醒我?”說着伸手挑起她的發梢。
淩雪煙的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罵道:“淫賊!滾開!”猛然一腳踹出,卻被任逍遙就勢扣住,運力一甩,身子便橫躺下來,被他結結實實壓在身下。
任逍遙哈哈笑道:“臭丫頭,你口口聲聲叫我淫賊,我若不淫你一次,豈不辜負你了!”
淩雪煙看到他臉上蜈蚣一樣的疤痕扭曲貼近,聽到數聲絲帛撕裂,接着感到一陣溫熱的壓迫,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爹……娘……救我,救命……”
她還不懂男女之事,以為只要脫掉衣服,肌膚相親,就算交付彼此。一瞬間只覺萬念俱灰,全身癱軟,不管不顧地哭鬧起來。
任逍遙最厭惡女人哭鬧,心中煩躁,暗道:“得不到淩雨然,這丫頭就算是雲峰山莊補給我的了。”邪念一起,身體便開始發燙,呼吸也粗重起來,盡情體味着身下這具少女胴體的彈性和曲線,忽然想起《黃帝內經》上說,采陰補陽,須選少女,以十五六歲、曲線玲珑者為佳。眼前這丫頭不但為佳,簡直就是極品。
淩雪煙哭着哭着,便覺得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頂着下身,哭聲頓住,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掄着拳頭胡亂打起來。任逍遙既不還手,也不招架,只抓住她褲腳一撕,眼前立刻出現一雙粉雕玉琢的腿。
這雙腿雖不似江南女子那般纖秀白皙,卻充滿健康紅潤的光澤。任逍遙愣了片刻,伸手便掐,只覺觸手極彈。
淩雪煙疼得全身顫抖,雙腿一陣酥麻,拳也握不住,兩手亂抓亂撓,抓得任逍遙肩頭脖頸血痕累累。任逍遙一手扼住她喉嚨,一手掰開她雙腿。淩雪煙的臉憋得通紅,拼命将身子弓起,雙手不知抓到什麽,耳中傳來嘣的一聲。
這大概是她聽過的最美妙的聲音,因為随着這一聲,任逍遙忽然不動了。淩雪煙驚慌失措地裹起衣服,從他身下逃出,抹了抹眼淚,發現手中是一塊做工粗陋的竹牌。
任逍遙道:“拿來!”
聲音居然有幾分焦急。
淩雪煙呆住,低頭一看,竹牌上穿着紅色繩子,顏色黯淡,接口處已斷,正面刻着“輕清”二字,背面是“青梅竹馬,白首齊眉”兩句話。
任逍遙重複命令:“拿來!”
淩雪煙心中一動,道:“你再敢碰我,我就掰斷它!”
任逍遙又驚、又怒、又急:“你敢!”伸手欲奪,卻不敢真的動手,眼中掠過一絲古怪神色。
那是,心痛?
他竟會心痛?
淩雪煙只覺奇怪,見任逍遙嘆了口氣,靠着暖爐坐起,目光低垂,神色黯然,像變了個人一般,忍不住道:“輕清是誰?”
任逍遙愣了片刻,道:“我女人。”
有些意料之中的澀然。淩雪煙低頭道:“你很喜歡她?”
任逍遙忽然不耐煩起來:“她死了。”他眼中劃過一絲駭人光芒,仿佛一把出鞘的刀,冷冷道,“東西還我,我不動你。”
淩雪煙犟道:“不!我還要姐姐的綠玉簪,還要你放了尉遲姐姐。”
任逍遙惡狠狠道:“你敢要挾我?你想讓尉遲素璇死麽?”說完冷哼一聲,摔門而去。
樹林外,俞傲和沐天峰并肩而立,一動不動,就像兩塊石頭。唯一與石頭不同的,是沐天峰那張碩大的臉。
他的臉在笑,嘴在動,眼睛看着任逍遙脖子上的抓痕,聲音柔和詭秘:“看來那丫頭是屬貓的。”
方才淩雪煙的哭鬧聲很大,這片林子裏的人差不多都聽到了。
任逍遙神色不變:“比貓兇得多,恐怕是屬豹子的。”
沐天峰笑道:“那可是別有滋味。”
俞傲接下去道:“帶着這丫頭上路,運氣大概也會變好。”
任逍遙有些意外,有些不悅。他不喜歡別人猜自己的心思,而且居然猜中了。“你覺得我該帶那個小花豹走?”
沐天峰掰着指頭道:“如果教主不帶淩二小姐走,她恐怕會把崆峒、青城合謀的事說出去。就算她沒有證據,別的門派也會存了戒心。點蒼派被崆峒、華山、青城潑了污水,說不定會翻臉。寧海王府大概要重用華山、點蒼派弟子了。”
俞傲道:“教主用一張假圖,就把九大派聯盟打得七零八落,這招實在高明。”
任逍遙道:“拍馬屁的人已經夠多,你可以免了這一句。”
他散布出那首歌謠,的确是為了這個目的。一點隔閡看似用處不大,卻經不得積少成多。須知千裏之堤,毀于蟻穴,淩雨然的流言蜚語,也是如此積累起來的。這計劃裏唯一的意外,就是淩雪煙的出現,讓蟻穴的力量強大了十倍不止。或許俞傲說得對,這丫頭真是個行運小花豹,是替淩雨然補償自己的。一念及此,任逍遙腦中又出現了那雙健康紅潤、彈性十足的腿,還有掐起來的輕顫,嘴角不覺微微上翹。
俞傲見了他的神色,放心大膽又一本正經地道:“我從不拍誰馬屁,想到哪兒,我就說到哪兒。在合歡教就是圖這點痛快自在。若是教主哪天做了糊塗事,我也會說出來。不知那時,教主會不會要我的腦袋。嘿嘿,但就是要我的腦袋,我也想說便說。”
任逍遙笑了笑,轉目看着沐天峰。
沐天峰便道:“若教主帶着淩二小姐走,崆峒派和青城派的勾當就不會洩露出去,如此我們便多了跟他們談條件的籌碼。”他眯起眼睛,別有用心地道,“何況那是只很有意思的小花豹,有了她,一路上都不會寂寞。若是我,我一定帶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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