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卷三江湖白 寧負天下不負卿 (1)
二十八寧負天下不負卿
十一月十五日,宜求嗣、嫁娶,忌安葬,出行。
天色陰郁,風雪欲來,空氣中全是等待狂風嘶吼的靜谧。青灰色的威雷堡橫亘萬山,在蕭索深冬顯得蒼涼遒勁。噼噼啪啪一陣鞭炮聲響起,陸志傑一身吉服,穿過空氣中嗆鼻的硫磺味兒,由外而入。他春風滿面,步履輕快,除了,那雙眼睛。
沉悶。
沒有比這兩個字更能形容他的眼睛了。
禮堂在威雷堡大廳。沈西庭、沈夫人和陸千裏在上座,右首第一位是普祥真人,左首第一位是尉遲昭,右首第二位是冷無言,左首第二位是李沛瑜,其餘人分坐在後。雖然人人都知道這段姻緣與幸福無關,但都盡量露出幸福的笑容。
沈珞晴在喜娘攙扶下款款而來。
火紅蓋頭,百鳥朝鳳重工繡花吉服,配上繡滿金蓮的大紅百褶玉裙,裙邊露出一對纖巧的灑金繡鞋,好個妩媚溫柔的新娘子。
有人說出嫁這天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時刻,其實是因為無論男人女人,總是不自覺地羨慕和嫉妒別人的幸福而已。
“一拜天地。”聶振達高聲道。
——聶振達已死了七個時辰,這人自然是假冒的。
沈珞晴身子前傾,陸志傑卻突然道:“等等。”
他望着尉遲昭,深深一揖:“尉遲掌門,晚輩有一事相求。”
陸千裏變色道:“畜生,這是什麽時辰,你怎地不知輕重。”
尉遲昭當然知道他想問什麽,臉上有些不自然。但見他長揖不起,也不好不做聲,幹咳道:“世侄請起。今日是世侄和沈小姐大喜之日,吉時不可耽誤,其他的事,容後再議。”陸千裏上前去拉,哪知陸志傑竟極倔強,不肯起身。陸家莊的人都忍不住站了起來,“少莊主、少莊主”地勸個不停。可陸志傑鐵了心似的不肯起身。大廳裏一時有些忙亂。
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出聲。忽聽沈夫人道:“也不怕耽誤這一時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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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沈西庭有些尴尬,“這是說的什麽話!”
沈夫人反唇相譏:“我的晴兒受的又是什麽罪!”她憐愛地看了看沈珞晴,一轉頭,柳眉倒豎,口氣一寒,“我倒很想知道,究竟什麽事,要排在我的晴兒之前。”
尴尬的氣氛迅速蔓延開來。
鄭振飛見師母發了話,當即附和道:“陸志傑,你這是什麽意思?故意來羞辱我威雷堡麽!”
陸志傑起身,卻不擡頭:“鄭師兄,在下絕無此意。只是這件事,在下必須得到尉遲掌門的回答,才能迎娶沈小姐,否則便是對不起她。”
啪地一聲,陸千裏一掌打在他臉上,叱道:“小畜生,你待怎樣!”
陸志傑眼冒金星,口中滿是腥鹹之味,仍不擡頭:“爹,這件事辦不成,孩兒寧死不成婚。”
沈夫人雙眉一軒,冷冷道,“強扭的瓜不甜,既如此,我看這門親事就算了罷。”
沈西庭暗暗拉了拉她的袖子:“夫人,怎麽這般說話!”
沈夫人甩開他的手,憤憤道:“我說得可有錯?我寧可要晴兒死,也不願見她一輩子痛苦。”她的神色忽然有些凄涼,眼中晶瑩閃爍,“你們男人怎麽會懂,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是什麽滋味!”
沈西庭剎那間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慨然道:“夫人,你……”
沈夫人截口道:“罷了,往事不要提了,你待我很好,我認了。可是他不同。”她瞪着陸志傑,“你看他這樣子,哪會待咱們的晴兒好!不過是合歡教,不過是一戰,有沒有千年雪蠶絲,都是一樣。”嗆地一聲,沈夫人拔出雙刀,冷冷道,“陸少莊主,有什麽要問的,你趕快問了。問完之後,去留悉聽尊便。”
鄭振飛等人紛紛湊來,大有逐客之意。沈西庭了解自己夫人,知道勸不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普祥真人。尉遲昭和陸千裏也在看着普祥真人。這些江湖豪傑,處理門派事務駕輕就熟,處理兒女間的感情糾葛,卻都只有一個感覺——頭疼。
普祥真人心中暗罵:“你們這群不通事理的混球!道爺連老婆都沒有,怎麽懂孫子們的事!”
他咳了一聲,正待說話,陸志傑已道:“沈夫人,請恕晚輩無狀,晚輩委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尉遲掌門答應晚輩,從今以後,晚輩心裏眼裏,都只有沈小姐一個人。”
沈夫人哼了一聲,沒有作聲。
普祥真人道:“無量那個天尊的,既如此,你小子有什麽事就快說,道爺還等着喝喜酒,喝喜酒哈。”他站起來打個哈哈,“一點小事,一點小事,人不風流枉少年,這算得什麽!你們一個兩個,動刀動槍的,想切磋武藝麽?松竹,松石,你們兩個小牛鼻子又到哪裏挺屍去了,還不快陪幾位過過招!”
松竹、松石緊走幾步道:“謹遵太師父命。”
衆人只好作罷,唯有陸千裏恨恨道:“小畜生!有話快說。”
陸志傑終于擡起頭來,右臉腫起老高,神色卻是平靜和緩,将一個錦囊奉上,道:“求尉遲前輩答應我,将此物歸原主。”
尉遲昭臉色不陰不陽,接過道:“老夫答應你。”
陸志傑雙眉微舒,一揖到底,又走到沈珞晴身側,道,“沈小姐,陸志傑今生今世,不敢有負。”說完,他從袖中拿出一方錦盒,遞到她手中。
盒中,就是水火不侵,刀劍不懼的千年雪蠶絲!
沈珞晴整個人都在顫抖,手中似有千鈞之重,停了半晌,猛然将盒子遠遠抛出。啪嗒一聲,盒子摔開,廳中人全都呆了。
盒子裏竟是空的!
正在這時,沈珞晴扯下蓋頭,掩面奔了出去。衆人見了,心中又一沉。
這女子竟不是沈珞晴,而是尉遲素璇!
沈夫人叱道:“哪來的野丫頭!我的晴兒呢!”說話間身形晃動,雙刀已追了出去。華山弟子猛醒,也跟着沖了出去。
嗆地一聲,刀光過處,一縷青絲随着雪花緩緩飄落。
外面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天地間已是白茫茫一片。
雲鴻笑收劍還鞘,關切地道:“小師妹,你沒事吧?”
沈夫人的刀被雲鴻笑所阻,狠狠瞪着跌坐在雪地上的紅衣女子,厲聲道:“賤人!你是誰?我的晴兒呢?”
尉遲素璇臉色蒼白,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簌簌落個不停。陸志傑沖了出來,口中喊着“素璇”,卻被陸千裏攔下。沈西庭順勢奪下夫人的刀:“夫人!稍安勿躁!”
沈夫人霍然轉身,幾步搶到普祥真人面前,道:“真人,華山派與陸家莊欺人太甚!我的晴兒,我的晴兒被他們算計去了……”說着說着,失聲痛哭。
她已看出這女子是華山派的人,陸志傑與她定有私情。威雷堡被人戲耍至此,尤其是心肝寶貝沈珞晴下落不明,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只是憑威雷堡的實力,無法跟華山派翻臉,所以她立刻來拉武當派做靠山。
誰知普祥真人哈哈笑道:“尉遲昭,陸千裏,這女娃娃是什麽人,你兒子是怎麽回事,這可要說說清楚,道爺我最喜歡聽人說書。”
沈夫人扭頭厲喝道:“我不管你們是怎麽回事,先把我的晴兒還我!”
沈西庭也沉不住氣了:“陸兄,此事你怎麽說?”
突然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只要你們給尉遲姐姐和陸家公子完婚,沈小姐就平安啦。”
雪地上突然多了一群人。
黑色勁裝,銀色彎刀,銅扣腰帶,一動不動,安靜得仿佛雪花一般。
血影衛。
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麽進來的,威雷堡的城門不知何時竟已敞開!
淩雪煙披了件鑲狐貍毛的白色鬥篷,鬥篷的裏襯是暖融融的粉色,襯得她的臉頰燦若桃花,在一群黑衣少年中格外明豔。衆人見了,不覺有些發呆。淩雨然卻變了臉色,心底,不知哪一處突然痙攣,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抻着一般,身子也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因為她看到了任逍遙。
他的淩厲之氣全都收了起來,像個和善的兄長一般站在淩雪煙身後。
沈西庭上前一步,冷冷道:“這位姑娘是合歡教的人麽?小女在你們手中?”
普祥真人不認得淩雪煙,只是大笑:“合歡教難道是來結親的麽?哈哈,這可是奇聞了。”
周懷義低聲道:“在船上時,我便看這女子不似正道,果不其然,哼!”
他的聲音并未刻意壓制,淩雨然臉上一紅,一轉頭,正看到林楓的眼睛。
平和,溫暖,信任的目光。
她心中感激,便對他笑了笑。
沈夫人卻從淩雪煙的話裏找出了別的蛛絲馬跡:“你這丫頭說什麽?尉遲姐姐?”她将一雙眼睛投向尉遲昭和陸千裏,語氣如冰:“陸莊主,華山派,還有合歡教,你們竟把我威雷堡耍着玩麽!你們把我的晴兒弄到哪裏去了,哪裏去了!”
這話若在平時,她斷不敢輕易出口,然而此刻有普祥真人在側,她便有恃無恐。沈西庭也對尉遲昭起了戒備,并未攔着——有些話,男人不好說,女人說說卻無妨。鄭振飛,夏振騰、聶振達已帶人将陸家莊和華山派的人圍了起來。
陸千裏心中疑雲密布,可見陸志傑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便知道他也不明就裏。尉遲昭則萬萬想不到女兒竟會突然出現,而且居然還有合歡教撐腰,顧不得沈夫人诘問,大步朝尉遲素璇走去,邊走邊道:“璇兒,你怎麽跟這些人混在一起?還不快與我回來!”
淩雪煙擋在尉遲素璇身前,指着尉遲昭的鼻子道:“喂,我爹從沒對我兇過,你憑什麽對尉遲姐姐這麽兇?當心吓着你外孫!”
這句話聲音不大,尉遲昭卻如遭雷擊,呆立不動。
尉遲素璇淚流滿面,哀哀道:“淩妹妹,算了,不要說了,我不嫁了,不嫁了。”
方才陸志傑那些話,分明已對自己斷情絕意,心裏猶如刺進成百上千個鐵蒺藜,刺得一地狼藉,只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只會令父親和華山派顏面掃地,只會令陸志傑痛苦,還要連累素未謀面的沈小姐顏面盡失。尉遲素璇哭着哭着,突然喉頭一緊,眼前發黑,向後栽倒。
淩雪煙和尉遲昭吃了一驚,陸志傑再也按捺不住,沖過來将她抱住,仿佛抱着整個世界。尉遲昭只是嘆氣。淩雪煙卻道:“算你還有點良心。你知不知道,尉遲姐姐她已經……”
話沒說完,沈夫人雙刀一展,上前道:“難怪尉遲掌門會巴巴地來我威雷堡,原來是搶親的。”
華山派與威雷堡衆人遙遙相對,劍拔弩張。只是雲鴻笑等人知道尉遲素璇有孕在身,忍不住有些懷疑她為了孩子,與合歡教勾結,心底發虛,不敢與威雷堡衆人目光逼視。尉遲昭一股火氣湧上頭頂,唰地将折扇收起,示意弟子們不要輕舉妄動,卻不發一言。
事情鬧成這樣,你讓他怎麽辦!
陸千裏趕過來道:“切莫動手,切莫動手,大敵當前,大家不要自亂陣腳。”又對陸志傑罵道,“你這孽子!咳……”
陸志傑充耳不聞,只管抱着昏迷的尉遲素璇。陸千裏臉色鐵青,手指顫抖,卻不知如何罵下去。
沈夫人厲聲道:“我不管什麽大敵,什麽當前,誰擄走我女兒,我就要誰的命!”一句話說完,雙刀一左一右,向淩雪煙砍去。
淩雪煙錯身一退,罵道:“你這老刁婆,拆散別人好姻緣,還……”沈夫人雙刀又快又狠,逼得她說不出話來,幾個閃避間,衣角堪堪被割破,不禁惱道:“老太婆,你自己找死!”
铮地一聲龍吟,雲霞劍破空而出。
淩雪煙擰身錯步,信手一記雲海日出,嘣嘣兩聲,雙刀俱斷,劍鋒一擺,急削沈夫人肩頭。沈夫人萬沒想到這小丫頭劍法如此厲害,躲得稍慢,一縷頭發掉落,發髻也散了,只駭得面無血色。
沈西庭連忙扶住她,瞪着淩雪煙道:“雲峰山莊!好,很好!”他望了淩雨然一眼,冷冷道,“江湖傳言,大小姐被合歡教廢了武功,居然全身而返。又言道九華山的化城寺中,還有大小姐你與任逍遙同立的功德碑。沈某本是不信,今日一見,旁人果然說錯了,與邪教中人黏連不清的,除了大小姐,還該算上令妹!”
淩雨然滿臉通紅,一個字也辯不出。
她早料到那塊該死的功德碑會惹來風言風語。只是江湖中人懾于雲峰山莊的威名,無人敢當面議論。如今沈西庭盛怒之下戳破了這層窗戶紙,她只覺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林楓突然朗聲道:“沈堡主一方宗主,見多識廣,英雄俠義,如何信這些無稽之談,敗壞姑娘家清白。”
沈西庭本也覺得話說重了,然而被昆侖派後輩教訓,面子上又挂不住,正要發作,淩雪煙搶着道:“不用你出頭!”将雲霞劍往地上一戳,叉手道,“威雷堡的人聽着,本小姐就是要你們退婚,就是要陸志傑娶尉遲姐姐,哪個不服,就來過招!”
淩雨然跺腳道:“小妹!你別再胡鬧了!”
突然一個聲音道:“任教主也是為此而來的麽?”
冷無言。
他的聲音雖溫和,卻字字句句灌入衆人耳朵,也灌進衆人心裏。
合歡教來做什麽?為何任逍遙到現在一句話也沒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任逍遙身上,所有人的手都搭上了兵器,場中一時安靜下來,空氣裏全是心跳聲。
任逍遙的臉被帽子陰影遮住,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誰也不知他要做什麽。
血影衛中忽然閃出沐天峰那張和氣的圓臉,笑眯眯道:“教主說了,今天淩二小姐說怎樣,便怎樣。諸位若是不服,可以單打獨鬥。但諸位若是不講江湖道義,一擁而上的話,莫怪我家教主要沈小姐的命。”
咻地一聲厲嘯,穿雲藍星箭劃過一道淡藍閃電,直射大廳。衆人紛紛閃避,箭矢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直到——
冷無言一擡袖子,衆人還未看清他指間的動作,箭簇已落在他手中。
箭尾的藍星上系着一塊綠色衣角。
沈夫人嘶聲道:“我的晴兒,晴兒果然是被你們這群王八蛋……果然是你們,果然是……”沈西庭拍拍她的肩,當先走出大廳。衆人也不肯示弱,威雷堡居中,華山派居左,陸家莊居右,與血影衛對峙起來。
俞傲橫過七星射月弩,手指一撥,弓弦嘣地嗡鳴不止。幾乎是一瞬間,威雷堡大門、城樓、哨臺,湧出了六七十裝容整肅,氣勢逼人的血影衛。
任逍遙竟将血影衛全帶了出來。
冷無言将穿雲藍星箭放下,緩步上前:“任教主的意思,是來讨教功夫的?”
沈西庭道:“笑話!邪教妖人也講起江湖道義來!你們殺我弟子,擄我女兒,這難道是讨教功夫的意思!”
俞傲冷哂道:“我們既然是邪教,行事自然與別不同。若不抓你女兒,你們這些名門正派,白道英雄,會跟我們講江湖道義?”
普祥真人大笑道:“好小子,這話是誰教你的?無量你個天尊的,這一招端的高明。”笑夠了,又道,“閑話少說,姓任的小子,既然你要比,道爺就充個大輩,定個規矩。武當派,華山派,威雷堡,陸家莊,丐幫各出一人。淩家丫頭就算了,冷無言,你也不必出手。”一頓,又道,“昆侖派的小子可樂意試一手?”
林楓拱手道:“全聽前輩調遣。”
普祥真人道:“好,那個,姓任的小子,我們就比六場,勝了四場便算贏。”
衆人見他對比武興趣盎然,又想到合歡教有沈珞晴在手,便樂得聽他安排,想來武當派在此,己方決不會吃虧,當下都說好。普祥真人轉頭對松竹、松石二人道:“今日這比武可不比在山上,都是武當劍來武當劍去,又不見血,忒也無趣。你們兩個小牛鼻子給我好好瞧着、學着,待會兒教你們破他們的招式。”
兩個小道唯唯諾諾地點頭,衆人卻都哭笑不得。
誰曾想,普祥真人竟把這場比武當做玩笑,當做傳道授業之所了。
鄭振飛見沈西庭目光瞧向自己,略一點頭,探手取出一杆烏風鞭,跨前幾步,朗聲道:“威雷堡先來領教。”
血影衛中立時走出一人。
鵝蛋臉,細長眉,面容清秀得有些女氣的英少容。
他在蕪湖輸給杜伯恒,雖然是因為雙方确有差距,但敗了就是敗了,他時刻都想找個機會扳回面子。
鄭振飛長鞭抖起一個圈,劈頭蓋臉卷了過去,風聲銳厲,居然是走剛猛一路。
以柔克剛的鞭子一旦摻上了剛猛力道,便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虎尾!鄭振飛用的,就是威雷堡賴以成名的虎尾鞭法。
虎尾一剪,力壓千鈞。
英少容一閃,人已在鄭振飛背後,刀鋒斜劈。鄭振飛沉腰錯步,鞭子橫掃,卷他雙足。卷是卷到,但鞭子并未繃直,因兩人相距實在太近。英少容又一轉,刀削左肩。鄭振飛矮身避過,鞭梢再抖,向後一帶,另一手當胸拍來。英少容刀橫胸前,逼退他的掌,刀鋒再沉,銀刀帶着烏風鞭嗆地切入地磚縫隙。
石屑激飛,鞭子卻未斷。
兩人反應都極快,同時棄了兵器,揉身近搏。鄭振飛拳法剛猛,英少容招架起來似乎吃力,只憑身法且戰且退,卻猛地右腿低掃,兩拳擊出,正中鄭振飛面門。鄭振飛身子一晃,胸口又挨一拳。英少容得勢不饒人,左腿低掃,右腿正蹬,鄭振飛撲通一聲栽倒。
栽倒是栽倒了,卻趁勢抓起鞭子,甩手一招烏龍擺尾。
英少容就地一滾,抄刀向他腋窩猛刺。鄭振飛哎呀一聲,半條胳膊沒了知覺,所幸步法不亂,疾退幾步,算是保住了命。
啪啪啪。
任逍遙不緊不慢地擊掌。
英少容身形立刻頓住,再不看鄭振飛一眼,轉身走回陣中。
鄭振飛面色不好看,卻無話可說。就聽陸千裏道:“老夫來讨教合歡教的高招。”
他已大略看出血影衛統領的武功底子,知道自己帶來的門人無一是他對手,只能親自出手。
陸志傑忽然站了起來,道:“爹,我來。”他将尉遲素璇交到淩雪煙手中,躬身道,“多謝姑娘照顧素璇。”又對任逍遙抱拳道,“多謝任教主送素璇來此。”兩句話說完,已執劍立于場中。
岳之風走了出去。
英少容冷酷狠辣,岳之風卻随和得多,從走路姿勢便可看得出,輕快,從容,充滿活力。
陸志傑很小心地看着岳之風的每一步,只等他露出一絲破綻。可惜岳之風走路雖是随意,卻極有規律,每一步的步幅、速度、角度幾乎一模一樣。三十步走完,已站在陸志傑七尺之外。
“在下岳之風。陸少主不必手下留情。”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将刀随意抽了出來,“陸少主請。”
雪越下越大,晶瑩剔透的雪花猶如漫天旋舞的蝴蝶,迷人雙目。岳之風就像一截木頭,一動不動。陸志傑還是找不到他的破綻,可是他不想再等下去。
劍身輕吟,靈動如風中柳枝。文素晖不覺“呀”了一聲。
這招赫然是華山九劍平劍式,是她最善用的一式,不想陸志傑居然也會。
雲鴻笑也發現了這點,低聲道:“小師妹想必常與陸公子拆招。”
文素晖恍然,看着倒在淩雪煙懷裏的尉遲素璇,縱使一身大紅喜服,臉上仍映不出一絲血色,不禁嘆了口氣。
彼時陸志傑已攻出七劍。
平劍式是華山九劍中最陰柔的一式。方才陸志傑已看出血影刀法的路數,像鄭振飛那樣打必讨不到便宜,陸家劍法也不是柔緩之物。既然自己與尉遲素璇的事已經敗露,他便索性用平劍式應對——他與尉遲素璇相戀經年,尉遲素璇有多了解陸家劍法,他便有多了解華山九劍。
然而,岳之風練的雖也是血影刀法,但路數與英少容完全不同。英少容脾氣狠辣,喜歡以強對強。岳之風不一樣。表面看來他處于下風,實際上他是在尋找機會。
幾輪搶攻下來,衆人都看出岳之風的武功在英少容之上,但陸志傑亦在鄭振飛之上,甚至不遜華山弟子。沈夫人冷笑道:“尉遲掌門對陸少主青眼有加,雖未成婚,倒是将華山九劍傾囊以授,怪不得千裏迢迢趕來此地,原來是怕劍法外傳。”
尉遲昭幾乎氣死,陸千裏也尴尬不已,幸好普祥真人忽道:“該變招了。”
陸志傑果然變招。
平劍式一時半刻勝不了,又不對岳之風的路子,陸志傑劍花一翻,陸家劍法中路攻出。誰知岳之風刀鋒一振,竟也跟着變招,血海七殺出手。
原來他也在等陸志傑變招!
硬碰硬的打法,天下又有哪種招式拼得過血海七殺!
嗆地一聲,刀劍撞出一溜火花。岳之風欺身近前,刀鋒逆脊而上,急削陸志傑手腕。陸志傑退,刀卻如影随形,仿佛黏在了劍上,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此刻本該用華山九劍離劍式應對,但他聽了沈夫人的話,卻有些猶豫。
一旦猶豫,機會便不屬于他。
眼見這一刀避無可避,陸志傑竟然一掌拍出。
他不要這只手,但要岳之風的命。
衆人不覺驚悸出聲。忽然一道紅色影子掠過,铮铮兩聲,刀劍折斷,同時落在雪中。
尉遲素璇臉色緋紅,大口喘着氣,雙腕運力過猛,還在不停顫抖,雲霞劍在雪中光輝熠熠。
這一招,叫做離劍式。
“素璇!”陸志傑看着她,憐惜地喚道。
尉遲素璇的眼淚奪眶而出,突然丢下雲霞劍,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她大腦一片空白,風雪中又不辨方向,卻往威雷堡後奔去。別人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着實可憐,又見尉遲昭不動,誰都未加阻攔。
陸志傑立在雪中,不知想些什麽,呆了片刻,忽然大喊道:“素璇!素璇!”再也不管其他,瘋一般追了過去。
尉遲素璇一連跑過數進院子,一直跑到堆滿棺材的後院,怔怔看着那些棺材,仿佛自己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陸志傑追過來,見她呆立不動,躊躇着不敢上前,也不知說什麽,只輕喚道:“素璇。”
尉遲素璇霍然轉身,冷冷道:“你為什麽不贏岳之風?你可以用離劍式贏他。莫非華山劍法會辱沒你不成?”
其實她想說的是,你既已對我絕情,為什麽還要用我教給你的華山九劍?既然用了平劍式,為什麽不敢用離劍式,莫非因為這是我精習的劍法麽?可見你是個絕情的人,寧可受傷,也不肯再與我有任何瓜葛。
陸志傑哪知她心中這番思量,連聲道:“素璇,你氣色不好,是不是生了病?你,你一路是怎會過來的?”
其實他想說的是,你在合歡教,有沒有受苦?你來這裏,是不是還念着咱們的舊情?
尉遲素璇臉色卻在一霎間變得慘白,手又不自覺地護住小腹,凄然道:“我病不病,早就不與你相幹了。”陸志傑似懂未懂,癡癡瞧着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尉遲素璇身子一側,又道:“你放心,我不會攪了你的好事,我這就去跟淩小姐說,別再管我的事。今後,你,你也不要再管我了。”話未說完,淚如泉湧,卻仍是倔強地看也不看陸志傑一眼,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雪地,連身體靈魂都已冰封,再也沒有什麽感覺。
陸志傑心裏酸甜苦辣一同湧來,眼角也有了淚光。
尉遲素璇低下頭,心中萬念俱灰:“該見的都見過了,活下去只是徒增傷悲。還有,還有我可憐的孩子,白來世上受一遭苦。”雙目微合,身子一躍,往身邊的棺材頂角撞去。
陸志傑大驚失色,大叫一聲“素璇”,飛身去攔,兩人齊齊撞在棺材上,撞得棺材打橫,才一起跌在雪地上。
尉遲素璇被他緊緊抱在懷裏,往昔恩愛柔情仿佛一瞬間被喚醒,哭喊道:“你幹什麽還要管我!你,你不是已将錦囊還了,我們從此再不相幹了。”一面哭,一面把拳頭劈頭蓋臉砸在他身上。
陸志傑卻長長出了口氣。
女人和你哭鬧,便是心裏有你。若真的絕情,倒反會變得有理說理起來。許多男人不懂這點,以為無理取鬧的女人讨人嫌,其實她們根本不需要道理,只需要一個堅實的懷抱。
陸志傑不還手,不松手,不住地道:“是我錯了,是我不好,是我該死……”
他其實并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不好在哪裏。事實上他為了再見尉遲素璇一面,做過無數努力。但此時此刻,他認錯認得心甘情願。兩人在這空無一人卻堆滿棺材的後院,在漫天大雪中相擁而泣,仿佛分開千年的情侶重逢,無數情話湧上心頭,哽在喉頭,化作淚水和心跳,幾乎想要抛掉一切,永遠消失在雪中。
不知過了多久,尉遲素璇突然大叫一聲,死死掐住陸志傑的胳膊,道:“志傑,志傑,救我,救我和孩子。”話音未落,已昏了過去。
自她有身孕以來,大半時間都在逃亡,心中憂愁憤恨,再加上害喜,什麽也吃不下,早已虛弱不堪。方才運力使劍,此刻大悲大喜,一撞之下,孩子已保不住了。
陸志傑見她臉如金紙,雪地裏一片殷紅,聽她說什麽“孩子”,吓得臉都白了,緊緊握着她的手,卻束手無策,只能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
忽然一個柔柔的語聲道:“陸公子,快把尉遲姑娘抱到屋裏來。”
是岑依依。
她與尉遲素璇性子接近,多日相處,兩人已十分熟絡,常常躲在一處說小話,連徐盈盈都聽不得。此刻見她暈倒,已猜着了七八分原因。陸志傑無暇去想岑依依身份,抱起尉遲素璇,緊跟着她上樓去,口中連連稱謝。
院中大雪獨飛,棺材上已覆了一層霜雪,雪地中卻多了一個人。
紅絲線鎖邊的黑色皮裘,帽子褪下,雪花靜靜落在他頭上、肩上,他卻似很享受這種涼寒的刺激。
這個人居然是任逍遙!
他看着那口打橫的棺材,道:“姜老弟,出來吧。”
棺材板喀地一聲挪開兩尺,姜小白露出頭來,嘿嘿笑道:“好說,好說。天涯何處不相逢,想不到我們會在棺材裏相逢,着實,呃,這個那個的,嘿嘿。”他本待在冷無言房裏,又害怕李沛瑜趁着喜宴混亂找來,索性躲到棺材裏。方才一撞之下,差點把他從棺材裏倒出來。此刻見了任逍遙,姜小白也不示弱,冷着臉哼了一聲,單掌一撐,身子躍出,本想漂漂亮亮落地,誰知忽然腳下一軟,撲通栽倒,啃了一嘴雪。
任逍遙不冷不熱地道:“姜老弟身體似有不适。”
姜小白一骨碌爬起來,呸呸幾聲吐掉嘴裏的雪,罵道:“都他媽拜你手下所賜,你還好意思說!”
任逍遙不動聲色:“你雖殺了血蝠堂堂主,我卻不打算找你麻煩。”
“我倒是打算找你麻煩。”姜小白挺了挺脊梁,“你在這裏,外面那個任逍遙又是誰?”
“血影衛統領,寧不棄。”
寧不棄身形本就和任逍遙相似,遠遠站在一群人中,又極少說話,任誰也分辨不出。
任逍遙又道:“我若說,袁池明不在我手中,萬家酒店的局也不是我設的,你可相信?”
姜小白一怔,哼道:“我怎知你沒扯謊?哼,任教主現在可不比從前。你不是一心想滅丐幫,就為了那個姓梅的丫頭……”
任逍遙眼中寒光一閃,不容他說完,一把攫住他的衣領,惡狠狠道:“對,丐幫已經不堪一擊,只要我高興,随時都能毀了它!”
他牙縫中都是刀光,姜小白竟不敢與他對視,趕緊低頭,認錯服軟:“唉,我這兩天吃的太差,嘴也臭了,任兄小心熏着自己。”任逍遙放開手,冷哼一聲,不再說話。姜小白張了張嘴,讷讷道:“那個,我師父……你倒是先說來聽聽,若你說的有理,小爺信你就是。”
任逍遙眉梢一揚:“是麽?”
姜小白窘迫地點點頭:“不管江湖上有什麽事,你總是沒騙過我,也沒害過我,反倒救過我,救過……救過翠翠。只要你不對丐幫下手,不對我師父下手,我絕不把你當敵人。”
任逍遙聽了,忽然有些寂寥之意,定了定神,才說起整件事來。于是姜小白知道九菊一刀流的目的,是利用合歡教鉗制武林各派的抗倭力量。起初,他們派帥旗、紫幢拉攏,沒想到反被任逍遙全部除掉。于是他們便派蜜珀菊刀擒了袁池明,再用美人圖為餌,挑起合歡教與九大派沖突,使中原武林無暇沿海匪患。“萬家酒店裏的陳景杭雖是假的,‘紅燭蓮子’卻是真的。真的丹青毒聖也必定在九菊一刀流中。”
姜小白拍了拍腦袋,恍然大悟。
陳景杭雖號“毒聖”,但丹青之妙更在毒術之上,美人圖便是他的傑作。但出現在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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