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卷三江湖白 真武蕩魔寫劍意 (1)

二十九真武蕩魔寫劍意

淩雨然從來沒有如此擔心過一個人,而這個人竟然是林楓。她甚至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這麽在意他的安危了。

與林楓過招的是沐天峰。這兩人一個将昆侖派最高絕的飛龍身法運用自如,一個幼承江湖第一輕功矯龍身法,恰是棋逢對手。衆人耳中只聽到獵獵衣袂聲,看到一白一褐兩條人影疏忽往來,兔起鹘落,如兩條游龍,将漫天大雪攪得橫飛旋舞,卻看不清他們如何交手。

人影交錯中,沐天峰朗笑道:“飛龍身法名不虛傳,你我這樣打下去,捱到天黑也分不出勝負。”

如此激烈打鬥中,沐天峰仍能施施然開口說話,林楓不覺暗暗佩服,雙掌一分,化開他一輪攻勢,沉聲道:“依閣下之意,該當如何?”沐天峰不答話,只身形一頓。林楓一掌切到,見他竟不閃不避,驚異之餘硬收餘力,穩了穩神,抱拳道:“沐兄輕功收放自若,在下自愧不如。”

沐天峰抹了抹額上的汗——他這副身材,鬥了這麽久才出一腦門汗,實在難得。他聳聳肩道:“不必。你且數數腳印。”

林楓一怔,低頭只見雪中的腳印密密麻麻,初看并無蹊跷,然而細一看,便發現自己的腳印比沐天峰少了許多。沐天峰以袖作扇,邊扇邊道:“輕功最要緊的,便是這輕和穩。要做到輕和穩,全賴浮勁,浮勁又靠丹田氣支撐。常人丹田氣都是上焦滿蝕,下焦虛陷,氣機紊亂,意氣不和,自然無法助人飛檐走壁。習武之人練輕功,練內息,都是想方設法調和這口氣,不管飛龍身法還是矯龍身法,若練到筋骨和柔,百關調暢,與天地萬物同氣同吸的境界,那就能随心所欲,禦風而行了。如今看腳印說話,兄臺這口丹田氣比我純實,不用打了,我輸了。”

說完這麽一長串話,沐天峰的臉已變得通紅,在白茫茫雪地裏看來,倒像一朵盛開的花。他停了停,又撓頭嘆道:“說不得,我這身肉真的該要去一去了。”

林楓不禁對他平添許多好感,抱拳道:“沐兄說得誠懇,我若再謙,反倒虛僞。”

沐天峰嘿嘿笑道:“這便對了。好就好,不好就不好,男子漢大丈夫,不怕輸,只怕輸不起。”說完也不管旁人,拍着肚皮走回陣中,好像是他勝了一般。

林楓轉過身來,正好迎上淩雨然的目光,不覺心中一震,趕快低下頭去,暗道:“我已與別人有三生之約,怎能再對淩小姐有非分之想。這不但對不起那可憐的女子,更玷污了淩小姐。何況,我做了錯事,萬萬配不上淩小姐了。即便沒做錯事,一個昆侖派的弟子,又怎能入淩莊主的眼。只是徒增笑話罷了。”他依依不舍地又看了淩雨然一眼,悵然暗想,“從今起,還是收起這心思,與淩小姐朋友相稱罷。若被她知道,相見都難了。”

淩雨然瞧着林楓,便知道他在想什麽,心裏不覺一陣苦楚。這些天相處下來,她已看出林楓的确是個正人君子。縱然對別人眼中的邪教妖女,縱然根本不知對方是美是醜,也是一諾千金 “唉,如此男子,怕是世間難覓。我騙了他,他若一直尋尋覓覓,豈不是我害了他?”想着想着,不覺嘆了口氣。

這時就聽普祥真人大聲道:“好呀好呀,如今便算打平了。”英少容贏了鄭振飛,岳之風與陸志傑不分上下,林楓贏了沐天峰,剛好打平。“任逍遙”也未有異議。普祥真人晃着腦袋,接着道:“尉遲昭,聽說,你華山派除了展世傑,雲鴻笑的劍術也不賴,你可讓他打一陣。”

尉遲昭羽扇一合,微微欠身:“真人吩咐,晚輩自當從命。”轉頭又對雲鴻笑道,“你去過幾招罷。”

雲鴻笑微一點頭,緩步上前道:“華山派雲鴻笑,請教高明。”

衆人都猜合歡教該是俞傲出戰,想不到卻是鳳飛飛走入場中,圓圓的眼睛一眨,嬌聲道:“小女子鳳飛飛,雲公子這廂有禮了。”雲鴻笑不禁愕然。鳳飛飛只抿嘴笑了笑,道:“雲公子可知,古時,齊國有位将軍,叫做田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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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鴻笑立刻明白了合歡教的用意。

以優打中,以中打劣,以劣打優。他不覺一笑:“任教主倒是将在下高估了。”

鳳飛飛一擺劍:“還望雲公子手下留情。”言畢一劍刺出,飛霜聖劍裹挾着漫天雪花,更添淩厲。

雲鴻笑所習破劍式,是華山九劍最為淩厲簡潔的一式,若對手是俞傲,是任逍遙,他當然全力施為,無所顧忌。可現在他面前的人是鳳飛飛,若恃強傷人,只會令華山派臉上無光——他心中明白如鏡,普祥真人指名要他出手,分明是在考校他,順帶考校華山派。所以雲鴻笑的難題不是如何贏,而是如何贏得大度。

鳳飛飛已攻出十餘劍,雲鴻笑劍不出鞘,退了十步,臉色凝重,似在思索什麽。普祥真人看得興致勃勃:“尉遲昭,聽說這小子便是你選定的下個掌門?”尉遲昭點頭,普祥真人又意味深長地道,“掌門可不是武功好便成的。”

尉遲昭微微一笑,展開折扇:“晚輩自然省得。”言畢望向場中,神情輕快得很。

雲鴻笑已不再後退,劍卻仍沒出鞘,一劃一推,鳳飛飛的劍便偏了出去。

蕩劍式。

鳳飛飛不甘,挺劍再刺,雲鴻笑仍是單手蕩劍式化解,一連三次,開口道:“姑娘的飛霜聖劍辛辣有餘,內蘊不足,當是內息不純所致,是以只能駕馭飛霜聖劍的狠辣,卻不能駕馭它的陰柔。若姑娘清心靜氣,在內息上下一番功夫,不出兩年,必有所成。”

他居然指點起對手的武功來。

普祥真人忍不住沖尉遲昭一挑大拇指:“果然是掌門風範。尉遲昭,你從哪弄來這麽好的徒弟?怎地道爺我就碰不上?”

尉遲昭心中高興,嘴上客氣:“晚輩小徒,怎敢與前輩高足相提并論。”

鳳飛飛額上已經有汗。

雲鴻笑使來使去就是一招蕩劍式,她卻連換十七種招式都無法破解。更令她膽寒的是,雲鴻笑每一劍都帶着旋勁,不但将自己的劍緊緊黏住,而且隐隐指向她身前要穴。雲鴻笑本意是手下留情,鳳飛飛卻被激出一股狠勁,回擊更兇,表面看來是搶攻,事實卻已精疲力竭,仍脫不出雲鴻笑的劍圈。這一點,普祥真人、尉遲昭、冷無言和林楓都看出來了,雲鴻笑顯然是要逼她認輸,這才是大家風範。

但鳳飛飛偏不認輸,竟似不惜将內力耗盡。雲鴻笑不想傷了她,正待停手,突然一個聲音遠遠傳來:“別打啦,這小妹子快不行啦!”

随着語聲,一個影子鬼魅般穿雪而過,雲鴻笑竟未看清對方是如何将鳳飛飛從自己劍下搶走的。

除了姜小白,誰有這等輕功。

鳳飛飛全身衣衫都被汗水濕透,四肢綿軟無力,姜小白抱着她大喊:“我說,你們血影衛都是死人啊,還不快拿件袍子來。”立刻有人将鳳飛飛帶下去。姜小白轉過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沛瑜:“這一局就算合歡教輸了。李舵主,你來跟小爺拆上幾招吧。”

李沛瑜神色不變:“姜師兄殺了威雷堡十三名弟子,如今又是替合歡教出戰,是不是決意與丐幫一刀兩斷?”

姜小白一怔,心道:“他奶奶的,又被任逍遙算計了,這下可好,我若不揭穿蜜珀身份,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當下抹抹鼻子,前行數步,“哪來這麽多廢話!小爺想打你,就是想打你,李沛渝,放馬過來,看看是你蓮花掌用得好,還是小爺我用得好!”

李沛瑜毫不示弱,縱身躍入場中,一手向左虛劃,一手平抵胸口,赫然是正宗的丐幫蓮花掌起手式。

姜小白斜踏半步,雙掌推出,低聲道:“倭寇!”

李沛瑜左手變爪,身形交錯間抓向姜小白咽喉,聲音也壓得極低,“你不想知道袁池明下落麽?”

姜小白一怔,先機已失,暗叫聲不好,身形後飄,腦子裏飛快轉着:“不行,小爺受了傷,這倭寇功夫又怪得緊,得要智取!”想到此立刻拿出看家本領,圍着李沛瑜不停繞圈,一張嘴連珠炮似的道:“李沛渝,萬家酒店裏,那個傳假消息的奸細,你可抓了沒有?萬家酒店死了四五十總舵弟子,偏你荊州分舵的人毛也沒掉一根?冷無言要你跟蹤的女倭寇,叫什麽落櫻的,你到底跟蹤了沒有?”

他嗓門奇大,雪花似乎都被它吼得停在半空,衆人更是一字不落地聽了個清清楚楚。李沛瑜卻仍鎮定如常:“程洛、盧允、常肅昭現在荊州分舵養傷,你最好閉嘴。”

姜小白心裏咯噔一下。

這厮居然把大師兄、三師兄和九師弟騙到了荊州!姜小白心頭火起,登時什麽都顧不得,厲喝道:“你有種!小爺現在就剁了你,再掀翻荊州分舵!”

話音未落,姜小白身如游龍,欺近出手,非拳非掌非爪非指,看得衆人目瞪口呆。李沛瑜一時不防,肩頭挨了兩下,就地一滾,已戴上精鋼鬼爪,向姜小白雙足抓去。姜小白不閃不避,反而重心前傾,砰地一聲,結結實實砸在李沛瑜身上,砸得他隔夜飯都要嘔出來。

普祥真人哈哈大笑:“這是哪門子招式,哈哈,妙極,妙極!”

姜小白騎在李沛瑜身上,掄拳便打:“倭寇!倭寇!倭寇!小爺現在就打死你,給師父出氣,給師兄師弟們報仇!”李沛瑜身子不能動,頭直被打進雪裏。荊州分舵的人呼喝着沖了過來。岳之風一揮手,血影衛當即迎上。誰知一聲清嘯響起,铮铮劍鳴不斷,八道劍光自松竹、松石背上飛出。

這八柄劍都無劍柄,僅以絲綿包裹劍尾,劍身寬不及二指,薄如生宣,直插場中,拼成八卦樣子,劍身和着清嘯嗡嗡顫動,震得人心神不寧。

似是獅子吼,卻又比獅子吼清越得多。

所有人都看着普祥真人。普祥真人停了嘯聲,神色一厲:“誰敢打群架,莫怪道爺的宣紙劍心狠手辣!”

此言一出,誰還敢動?

李沛瑜已被手下搶了回去,只是昏迷不醒,臉如金紙,顯是被打得不輕。姜小白揉着耳朵爬起來,心中不住懊悔:“他媽的,打暈了他,怎麽逼他使出本門功夫呢?诶,任逍遙那混蛋肯定要笑話小爺了。”聽見普祥真人說話,眼珠一轉,好像抓着了救命稻草,嚷道:“老牛鼻子,仗着多活了幾十年就拿內力欺負人,有本事咱們鬥招式!”

衆人聞言先是一怔,而後竟然全笑了起來。

這小子竟然挑戰武當太掌門麽?

普祥真人也在笑,卻笑得很是和藹:“你瞧不起內力麽?沒有內力,輕功如何施展?”

姜小白大聲道:“誰規定練輕功就必須有內力?鳥兒沒有內力,飛得可比任何高手都好!再說,練內力有什麽趣兒,不過是一年一年熬着,像當官似的步步爬着往上走。這要是碰上個短命鬼,還成不了武林高手了?熬到七老八十才熬成高手,才敢欺負小輩,怎麽,還覺得挺有臉面?”

淩雪煙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姐姐瞪了自己一眼,趕緊吐吐舌頭。普祥真人只當沒看見,轉身對松竹、松石道:“你們記着,內力修為不光是武功修為,還是對天道人心的參悟。我武當太乙五行拳,講究以靜制動,以柔克剛,以短勝長,以慢擊快,以意運氣,以氣運身,內息修煉斷不能少。像他這種重外不重內的調調,你們可要給道爺我斷了。”

兩個小道唯唯諾諾,姜小白撇嘴道:“說不過我就扯別的,哼,杭州城裏的混子也是這樣的。我說老道,你說點新鮮的來聽吧。”

普祥真人瞪了他一眼:“道爺還沒說完!”又對兩個徒孫道,“但這種修煉途徑,本身倒也沒錯。只是大多數人走這一途,沒什麽出路。只有那些根骨奇佳、天資聰穎的武學奇才才能體悟。那些練了一輩子也難趕上的平庸之輩,又羨慕、又嫉妒,便給他們扣上邪派的帽子。偏偏奇才又總是狂放不羁,不怕得罪人的,兩下裏就這麽鬥上了。”他清了清喉嚨,接着道,“你們兩個小牛鼻子聽出門道來沒有?”

松竹搶着道:“聽出了聽出了。太師父是要我們好好練內功。”

松石想了想才道:“太師父的意思是不是,武功沒有正邪之分,只有适合不适合。要是武學奇才用了前一種功法,反倒是拖累。但,我們這樣的資質,就該老老實實,半分投機取巧不得?”

普祥真人點了點頭:“還有別的麽?”

松石又想了想,道:“大概……萬事萬物都是此理,因勢利導,量才施用,才能把每種功夫的威力和每個人的潛質盡數發揮。”說到這裏,突然“呀”了一聲,喜道,“太師父,我總算知道,為何師父、師伯和師叔們的武功個個不同啦!”

普祥真人瞧着松竹,嘴裏啧啧有聲:“看看,看看,還是你這師兄悟得深。”

松竹臉上一紅,辯道:“可說到弟子們練功上,還不都是一個意思。”

普祥真人搖搖頭:“人早晚都要死,為何有人活得好,有人活得不好?。”

松竹答不出。尉遲昭卻拱手道:“真人一席話,令晚輩茅塞頓開。”

普祥真人不耐煩地擺擺手:“你算了吧。自打道爺成了太掌門,好像放個屁都是香的。”尉遲昭碰了個軟釘子,只能裝傻充愣不言語。普祥真人挽了挽袖子,對姜小白道:“道爺話說完了,你小子還想打嗎?”

姜小白一副不怕死的模樣:“小爺既然是武學奇才,怎能不打。”

“好!道爺絕不拿內力欺負你。不過,話要說清,才好辦事。”普祥真人眼角眉梢全是笑,“你這是替合歡教打?”

衆人這才記起,眼下雙方各勝兩局,平了一局,只剩武當派沒有出手。所以這最後一局比試,至關重要。

姜小白想到任逍遙并不在乎輸贏,索性點頭應了,身子一縱,淩空拔起丈許高,繩镖破空襲來。普祥真人雙臂揮動,插在雪中的八柄宣紙劍倏然飛起,排成一個圓圈,把姜小白圍住。

“呀,真武蕩魔劍陣!”

松竹大呼小叫,臉上一片興奮。松石也按捺不住激動,趨近兩步觀看。衆人從未聽說武當派有什麽“真武蕩魔劍陣”,猜到必是普祥真人新創的厲害武功,當下凝神觀瞧,生怕漏了一招半式,連眼珠也舍不得轉一轉。

姜小白只覺這八柄劍好像八個使劍的隐形人,但試了幾次,內力倒都與自己旗鼓相當,暗道:“老牛鼻子果然狡猾,就算我打斷這些劍,也傷不到他。哼,老油條,真他媽是根老油條!”心裏想着,手上不停,一抖一抽,繩镖回頭,繞身一匝,形似飛龍在天,雲騰霧繞,轉瞬便接了八劍。

宣紙劍不退,仍呈合圍之勢,卻不再緊逼。姜小白身形落地,哈哈笑道:“八劍而已,小爺還有一式沒出呢!”

普祥真人淡淡道:“九式四十五招,九五天方陣是麽?”

姜小白臉色一變,脫口道:“你怎麽知道……”

話音未落,宣紙劍倏然打橫,八劍八招,迎風鐵扇、棄物投先、舜子投井、紅霞貫日、烏雲掩月、猿猴獻果、仙人照掌,兌換抱月,同往姜小白神庭、人迎、膻中、商曲、命門、尾闾、肩井、太淵八穴打來。

以內力禦八劍而招式各不相同,不僅需要極精純的內力,更需一心八用不可。姜小白以一敵八,敗勢立顯。然而他卻大喝道:“靈、行、方、色、時、谷、味、氣、音!”

繩镖倏忽翻折,劃過一道赤紅飛線,紛紛揚揚的雪花突然被分成九段,一陣叮叮當當聲後,八劍又被擊退,他們卻沒能看清姜小白出手。

普祥真人見他又破了自己劍圈,眼中浮起一絲複雜神色,連聲道:“很好,很好。”說着盤膝坐下,雙手齊奇當空虛畫,曼聲道,“囷囤四圍固,團團囫囵圓,道道連連進,達達疊疊還。”

八劍連震,淩空飛舞,竟是在寫“囷囤團圓道連達跌”八個字。雖是寫字,一筆一劃卻暗蘊殺機,場中風谲雲詭,雪花已飛不進二人之間。

武當功夫素有“武通于醫、拳納于字”的美譽。這拳納于字,說的便是武當拳法視之無形,聽之無聲,卻将書法之鋒芒、陰陽、剛柔、吞吐、伸縮、轉折、迂回、起落、向背、先後融會貫通,将神、氣、力納入功法,是謂字拳。字有萬千,招式亦有萬變。普祥真人以八卦為形,将字拳精要納入劍法,揮灑之間,氣度萬千,衆人只看得如癡如醉。普祥真人心下大快,高歌道:“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骖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他這般高手興致勃發之刻,丹田氣自行湧動,将聲音遠遠送了出去。四周山峰遙遙回響着“罷如江海凝清光,罷如江海凝清光……”一句,餘音不絕,聲震長空。宣紙劍随着詩意和回聲不停振動,各各出擊,竟似有了生命一般。

誰知姜小白的繩镖更見奇異,以一敵八,見招拆招,叮叮之聲不絕于耳,雪花都近不得他身,不多時,便在劍陣外堆起一道五寸得雪圈。

冷無言看得分明,姜小白的繩镖每一振皆有五種變化,聯想他所說九字,心中恍然:“我原以為這九五天方陣取乾卦五爻之意,招式也必以卦象應之。如今觀來,九五乃教化度法之意,與八象不相幹,卻與普祥前輩融會字卦的劍陣針鋒相對,果然好陣法。”

“九五”乃《周易》後天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中第一爻,極陽、極盛,應帝王之相。後世人無論施教化,定禮法,均自合“九五”之制——奉天、地、人、神、鬼為五靈;擇木、火、土、金、水為五行;辨東、南、中、西、北為五方;識青、赤、黃、白、黑為五色;以春、夏、四季、秋、冬為五時;播稻、黍、稷、麥、菽為五谷;嘗酸、苦、甘、辛、鹹為五味;感風、熱、濕、燥、寒為五氣;聽角、徵、宮、商、羽為五音。

想通此理,冷無言忍不住指尖輕劃,一招一式學起來。跟了十數招,又發現這功夫任意兩招皆可組成新招,新招再與舊招組合,仍是新招,竟完全猜不到它的理法。姜小白卻運用随心,組合施展,招招不同。

融會字拳的真武蕩魔劍陣雖是變化萬端,但九五天方陣卻囊括世間一切。

再跟下去,冷無言駭然發覺,任意三招亦可組成新招,新招再組,照舊是新招,變化之繁雜,實是他聞所未聞。待姜小白将五招合為一招,冷無言已決定放棄。

他性情平和,劍術也走沖淡簡約一路,對此實在無法駕馭,心中對吃喝真人敬佩不已,又對姜小白能體悟運用如此繁雜的招式嘆服不已:“無怪吃喝真人游歷江湖四十餘年,才遇到姜老弟一個中意的傳人,這份頭腦,果非常人能有。”冷無言嘆了口氣,餘光過處,見盛千帆二指呈劍式,微微比劃不停,卻是在參悟真武蕩魔劍陣。他一會兒蹙眉,一會兒搖頭,過不了多久,終于也放棄。兩人四目相對,都忍不住苦笑。

彼時場中已鬥了近百招。

松竹、松石的神情由驕傲轉為擔憂。衆人都看得出,普祥真人若只憑招式,的确無法勝了姜小白;但若憑內力取勝,又自壞了先前承諾。無論哪樣,對普祥真人、對武當派都棘手得很。

就在這時,忽聽姜小白大叫一聲,“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跌在地上。宣紙劍随他身形齊齊落下,嗤地一聲插入雪中,仍呈八卦之型,将他圈在中央。衆人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又聽兩聲慘叫,夏振騰和聶振達跌出大廳,揚手一抛,捂着左眼痛呼不止,指縫裏血如泉湧。再看他們抛出去的東西,竟是兩枚眼珠。

那眼珠竟是黑色的,上面還插着一枚亮閃閃的銀針。

一個尖銳急促的聲音冷冷道:“老子最恨偷襲暗算的家夥,尤其是比武的時候,更尤其是老子看得起勁的時候。這針還給你們!”

随着語聲,一個枯瘦肮髒的道人出現在姜小白身旁,雙手不停,轉瞬間封住他三十六處大穴,正是吃喝真人。再看姜小白,臉色發青,只是青意漫不過臉頰,顯是中了毒。

沈西庭變色道:“你這雜毛好沒道理,分明是你偷襲暗算我的弟子!”

吃喝真人頭也不擡:“老子說誰偷襲,誰就是偷襲,就算沒偷襲也是偷襲!”說着從姜小白心口取下兩枚銀針,冷冷道,“若不是他們,怎知銀針有毒?若不知有毒,怎舍得自己摳了眼珠子?”

夏振騰忍痛喊道:“毒意入眼刺痛,難道我們還不知有毒麽!”

吃喝真人冷笑:“那道爺就再紮你腦袋一下,你舍不舍得連自己腦袋擰下來?”話音未落,信手一揮,夏振騰駭得連退三步,才發現銀針不是沖自己而來。

銀針居然射向了昏迷不醒的李沛瑜。

一片驚呼聲中,李沛瑜長身而起,銀針已沒入座椅。衆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見他足尖一點,向廳後飛撲。沈西庭心念轉動,大聲道:“站住!”

站不住!

非但站不住,簡直就是飛了回來。

李沛瑜飛過大廳,直直撞上大廳檐下廊柱,卻沒有跌落下來。

一柄血紅色彎刀,洞穿他的肩胛骨,将他牢牢釘住。傷口處血流噴湧,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李沛瑜面容扭曲,嘶聲大叫:“任逍遙,你沒走?你,你夠狠!”

任逍遙居然已坐在威雷堡大廳的主位上。

衆人的心思全放在姜小白和普祥真人身上,放在那精彩絕倫的比武上,誰也不知他是何時來的。

俞傲、沐天峰躬身一禮:“見過教主。”

血影衛沖上高階,将釘着李沛瑜的廊柱團團圍住。荊州分舵的人幾欲上前,但見李沛瑜不發一言,都不敢輕舉妄動。任逍遙挪了挪身子,擺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那種輕慢的态度簡直要把人活活氣死。

淩雪煙已氣得冒煙,徑直奔過去,一腳踹出,嗔道:“你什麽時候找人冒充你的?”從客棧出發以來,她便沒和任逍遙說過半句話,竟不知他是何時離開的。

任逍遙擡腿躲過,笑道:“怎麽,小花豹一刻也離不開我了?”

這些日子,淩雪煙本已習慣他叫自己小花豹、臭丫頭,可是眼下衆目睽睽,他仍叫得這麽親熱,不禁臉一紅,叱道:“你少臭美!”

聲音雖厲,卻隐隐含着一絲笑意。淩雨然和盛千帆聽了,心裏都是酸酸的。忽然就聽撲通撲通兩聲,夏振騰和聶振達倒在雪中,七竅流血,已然斃命。

他們縱然挖了眼珠,仍逃不脫毒發身亡的命運。

沈西庭睚眦欲裂,還未說話,任逍遙便道:“兩勝兩平,今日之事,該如何了結?”

鄭振飛怒道:“如何了結?血債血償!”衆人聽了,跟着叫喊起來,大廳裏登時亂了。

“好!”任逍遙忽然一聲大喝,将別人的聲音全壓了下去。他站起身來,環視四周,神色肅殺,仿佛一座暗火洶湧的火山:“那我們便來算一算這血債。二十年前,快意城被殺的合歡教弟子有四百之衆,家母跳城自盡,這筆債怎麽算,沈西庭你說說看。”

沈西庭冷哼,面色有些不自然,大聲道:“合歡教為害武林,殺人無算,死有餘辜。若要老夫再選一次,老夫仍會随九大派出戰。”

聲音雖大,底氣卻有些發虛。冷無言心中一動,不知沈西庭為何要說“再選一次”?莫非當年一戰,還有別的路可走?

任逍遙冷然道:“邪派的人被殺,便是白殺,正派的人被殺,便要報仇,好個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問你,那四百人中,你認得幾個?可有人殺過你的親朋好友?可有人證明他們殺過張三李四?你可知快意城的八十個婢女連半點武功也不會?她們沒有殺過一個人,你們這些英雄豪傑,卻怎麽連她們也不放過?”

沈西庭答不出。

二十年前那場殺戮,根本不是江湖恩怨。他們殺了別人,也等于殺了自己。從快意城活着回來的四十一人,都想讓這件事爛在心裏,可惜……

任逍遙哂道:“你既然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殺合歡教的人?如今血債血償的該是誰?”

沈西庭面色發青,神思恍惚,咬着牙不說話。陸千裏見勢不對,大聲道:“諸位莫要給任逍遙一面之辭亂了心智。合歡教聚集黑道邪魔,禍亂天下,盡人皆知。任獨淫邪之名,舉世……”

任逍遙霍然盯住陸千裏,厲聲道:“淫邪?什麽是淫邪?女人多便是淫邪,你怎不說皇帝老子淫邪?我爹女人再多,也從未強迫過任何女人。就是我任逍遙,以前不會、以後也絕不會做這龌龊事,倒是你們這些名門正派……”

他幾乎脫口而出“倒是你們這些名門正派,害死了我的輕清”,一股恨意從心底升起,喀地一聲,花梨木太師椅已被他掌刀劈成兩半。

如果此刻多情刃在手中,這裏一定至少死一個人。

大廳內鴉雀無聲。

任逍遙恢複平靜,冷笑道:“倒是陸少莊主,搞大了尉遲小姐的肚子,不敢認賬,還千裏迢迢迎娶沈家千金。這等本事,我任逍遙自愧不如。”

陸千裏如遭雷擊,尉遲昭臉上也挂不住。衆人雖猜到陸志傑與尉遲素璇有些糾纏不清,卻沒想到兩人連孩子都有了。沈西庭還算鎮定,知道此刻不是要面子的時候,沉聲道:“多說無益,任教主若要大開殺戒,沈某奉陪到底。”話音剛落,威雷堡弟子已圍攏上來,陸家莊、華山派紛紛效仿,将任逍遙與血影衛隔開。

任逍遙絲毫不懼:“莫非沈堡主不想知道令嫒下落麽?”

沈西庭面色遽變:“卑鄙!”

沈夫人嘶聲道:“你把我的晴兒抓到哪裏去了!”說完就要沖出,被弟子們攔住。

任逍遙遙遙一指:“這就要問李舵主了。”

衆人聽了,不覺朝李沛瑜望去,只見他雙目凸出,神色卻不慌亂,甚至淡淡一笑:“任教主,你也莫要高興得太早了。”猛然厲喝,“殺”。

随着這一聲,哎喲哎喲的慘呼聲頓起,威雷堡和陸家莊已有七八人遇刺身亡。待衆人反應過來,發覺動手的竟是荊州分舵的人,想到姜小白口口聲聲喊得“倭寇”,一時全紅了眼,舉刀便砍,大廳裏刀光劍影,血肉橫飛。不到片刻,丐幫弟子已全部斃命。

李沛瑜縱聲大笑,凄厲的笑聲壓倒一切。衆人正在錯愕,冷無言卻面色劇變,身形一動,飛撲李沛瑜,喀地一聲輕響,複又飄回。

笑聲戛然而止。

李沛瑜下巴脫臼,雙目幾欲噴火,眼中一片恐懼之色。任逍遙頓時明白,他不怕死,只怕不死。他若不死,就會被逼問沈珞晴的下落,他不說,威雷堡的人不會放過他。若說了,九菊一刀流不會放過他。他被釘在柱子上,唯有服毒自盡。冷無言打掉他的下巴,就是讓他無法自盡。

冷無言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是李沛瑜,你是蜜珀。”

李沛瑜說不出話,只死死瞪着冷無言,瞪着任逍遙。

冷無言不理會旁人的震驚,繼續道:“萬家酒店,派人引袁幫主十弟子入陷阱的人是你,告訴綠雲菊刀如何分辨總舵弟子的人是你,九華山中擒了四位長老的人是你,放走任兄的也是你。昨夜殺害威雷堡十三人,嫁禍給姜小白的人更是你。姜小白與你比武,你害怕暴露自己不會丐幫武功,佯裝受傷,卻暗中和同夥偷襲暗算。”

叮地一聲,一支精致小巧的銀色管子落在地上。

“這種九菊一刀流才用的吹弩,是從你嘴中取來。想必夏振騰和聶振達口中也有。冷某佩服你們的忠心。”

“李沛瑜”神情頹唐,一雙眼睛漸漸沒了神采。

冷無言轉向沈西庭道:“沈堡主,您的弟子自然不是倭寇。那兩人是冒充的。”

沈西庭連退三步,啞着嗓子道:“他們……”

“死了。”任逍遙施施然起身,“不信麽?後院那些棺材是誰安放的?”

咚地一聲,沈西庭暈了過去。

心愛的女兒落到倭寇手裏,四個徒弟死了三個,他已撐不下去了。沈夫人和威雷堡衆人手忙腳亂地圍過來,相公、老爺、堡主一通亂喊。鄭振飛狂吼一聲,往後院沖去。

任逍遙嘆息着搖搖頭,對冷無言遙遙一笑:“你早對李沛瑜起疑了?”

冷無言淡淡道:“否則我怎會僅憑六字,就任你妄為。”

手腕一抖,先前俞傲射來的穿雲藍星箭沒入地轉,箭身直立,上面赫然刻着六個字:助我揭穿蜜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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