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卷三江湖白 五花八葉多紛亂 (1)
三十三五花八葉多紛亂
瑩白雪地已被鮮血染得刺目,冒着騰騰熱氣。血不斷從四具屍體的胸腹流出,每具屍體都是開腸破肚,死狀極慘,竟是帶走淩雨然那四人。馬車歪在路邊,拉車的馬已死。淩雨然軟綿綿地倚在車邊,手肘處滿是血跡,正對着死屍嘔吐不已。林楓正與五個獵戶模樣的人鬥在一處。
然那五人決非獵戶。
他們步法巧快靈動,長刀配合無間,若非飛龍身法乃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輕功,林楓只怕難以赤手空拳纏鬥至今。
黃陵派四人見同伴慘死,俱都悲憤難當,一人大罵道:“好個申門猢狲刀,幹他媽殺人勾當幹到自己人頭上,難道不怕汪……”為首那人咳了一聲,說話的人猛悟失言,退到一邊。首領壓住氣道:“馮老大,明人不說暗話,你這是要與我黃陵派翻臉了?”那邊五人不答,這邊卻有人吼道:“點易派殺了咱們的人,大師兄還跟他們費什麽話!咱們兩家的仇也不是一天兩天,索性今天一起了賬。”其餘兩人也吵嚷起來。大師兄略一沉思,忽奔到淩雨然身側,伸手鎖住她咽喉,喝道:“姓林的,你若不想讓這女人死,就将這五人全殺了。”
林楓身子一震,忖道:“黃陵派和點易派一在甘陝,一在川東,為何都要捉淩小姐?他們彼此不合,卻似效命同一人,這是怎麽回事?”想到此身子一頓,沖天掠起,道聲“拿劍來”。黃陵派大師兄一把将雲靈劍擲出。林楓接劍在手,淩空一翻,頭下腳上,劍花如雪,向五人當頭罩來。
開陽式!
乾元七星玉龍天罡劍第六式,專司以一敵多,分割擊破。
雲靈劍一聲輕吟,嘣嘣數聲大震,五柄刀俱已折斷。
林楓身子一折,斜出一招天權式,饒是五人步法靈動,也被劍鋒所傷。兩人腿上挂彩,三人卻斷了腳筋,倒在地上,痛呼不已。黃陵派一人大罵一句“老子□□八輩祖宗”,飛身一拳,将那人天靈蓋擊碎。其餘兩人也不肯落後,轉眼三人斃命。點易派剩下的兩人心下大駭,正欲逃走,卻見眼前一花,林楓出手如風,将五人穴道全制了,沉聲道:“放了淩小姐。”
黃陵派大師兄手上一緊,道:“殺了點易派的人,我便放。”淩雨然喘不過氣來,臉已憋得通紅,眼淚也流了出來。
林楓臉色一變,正在躊躇,點易派一人慘笑道:“看來這小子手上還沒有過人命。”
大師兄怒道:“姓馮的,閉上你那狗嘴。”又轉視林楓,“你殺不殺?”
林楓心念轉動,突将劍指向黃陵派三人,冷冷道:“你若不放了淩小姐,這三人便沒命。”
點易派另一人大笑道:“哈哈,這位少俠倒是現學現賣得快,将來一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只是手上沒幾條人命,走江湖終是吃虧。不如幹脆些把我們幾個全殺了,讓我們變成厲鬼,去找那姓汪的算賬,哈哈哈哈。”
林楓只道此人胡言亂語,是在拖延時間,正待教訓他幾句,見他笑得涕淚橫流,上氣不接下氣,再看別人,眼中全是一片哀色,心中疑雲頓起。正要開口詢問,猛然一聲生硬刮刺的嗥叫傳來,所有人都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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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像狼嗥,卻比狼嗥短而尖利。随着這聲嗥叫,山坳一側的高地上突然出現一個赤棕色的影子。
頭寬,額扁,嘴短,耳圓,體态瘦小,眼放紅光,說不出的兇殘暴虐。
“豺!”
不知誰喊了一聲。
有人道:“你一個大男人,卻怕這小畜生?”
那人心膽俱寒,叫道:“它們成群……”
話未說完,那豺大嗥一聲,縱身躍下。幾乎同一時刻,衆人前後左右撲來數十條豺。它們三五成群,有的撲向死人,有的撲向活人。林楓心中駭然,忙不疊為五人解穴,卻還是慢了一步,一個黃陵派人被七八條豺咬翻在地。滾熱腥氣散開,群豺瘋了般一湧而上,抓爛眼睛,咬掉耳鼻嘴唇,撕開皮膚,活生生扯出內髒啃食。那人慘嚎數聲,便不再動彈。衆人只看得頭皮發炸,淩雨然更是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誰知她這一叫,十餘條豺便圍攏過去。黃陵派大師兄一拳擊飛兩條豺,大聲道:“快逃,這畜生會越聚越多!”
林楓背起淩雨然,四下一望,見不遠處有棵大樹,舞起雲靈劍,殺開一條路,擰身縱上,将淩雨然安置好,回身一望,不覺倒抽一口涼氣。
片刻工夫,這裏的豺竟已聚了上百頭!
點易派那兩人已不知跑去哪裏。黃陵派三人卻身陷重圍。他們手無寸鐵,竟殺不出來。林楓來不及多想,躍回豺群,伸手道:“跟我走。”那大師兄一怔,随即推了年紀較輕的師弟一把,高聲道:“多謝。”
林楓背起這人放到樹上,再回去時,那兩人已全身挂彩。大師兄想不到林楓還會回來,一怔的工夫,被師弟猛推一把。林楓也不管抓住的是誰,一陣疾掠,聽他撕心裂肺般呼喊“四師弟”,心頭一片黯然,想來那人已活不成了。待林楓将他拉到樹上,兩師兄弟忍不住低低抽泣。林楓不知該說什麽,見淩雨然已醒了過來,關切道:“淩小姐,你可還好?”
淩雨然沒有說話,只搖了搖頭。她雖對林楓有好感,卻因為那件事無法釋懷,總是不自覺地擺出一副拒人千裏的樣子。
林楓卻只把這當做高貴女子的優雅習慣,不敢有半點亵渎,只在心中輕嘆,雙手橫托雲靈劍,道:“那,在下便放心了。寶劍物歸原主。”
淩雨然遲疑着,伸手去接,不防撕破的袖內墜下一物,卻是任逍遙送她的春宮荷包。她的臉立刻紅了。
這東西怎麽能讓別人看到,尤其是林楓!
她下意識地驚呼一聲,伸手去抓,卻沒立穩身子,好在林楓右臂一展,将她拉了回來。
雪地雖然晶瑩透亮,但幾人所在位置卻看不清荷包上繡圖。林楓也未多想,只道:“淩小姐當心,那東西要緊的話,我幫你撿回來就是。”
淩雨然心頭猛地一跳,緊緊抓住他的手臂,結結巴巴地道:“不,不要,太危險了,丢就丢了罷。”
林楓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猛醒那大概是姑娘家的東西,怎能叫男人去拿,心頭窘然。低頭見她手肘處衣衫破碎,纖細的手臂滿是血跡,趕忙自己給自己解圍:“你受傷了。”說着撕下一塊衣角,仔細為她包紮起來。
淩雨然本想推脫,卻實在沒有借口。只能呆呆看着他謹慎守禮的樣子,心頭忽然溢滿了別樣溫柔。
只是,無論林楓如何謹慎守禮,也難免會觸碰到淩雨然的肌膚。
觸碰之下,如遭雷擊。
他的手頓在半空,嘴微微張開,半個字也說不出。
為什麽?為什麽這柔潤輕軟的肌膚那樣熟悉?為什麽這綿軟火熱的感覺那樣熟悉?他從來都不知道,皮膚竟然是有記憶的!他這輩子只有過一個女人,這記憶絕不會錯,絕不會!
“在下昆侖弟子林楓,如蒙姑娘不棄,在下願意照顧姑娘一生一世。”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晚他說了這句話,他用心在說。那個女子知道他是林楓,明明知道,一早就知道。
可是,為什麽要撒謊?一個那麽好的女人為什麽要撒謊?他傾心敬慕的女人為什麽要撒謊!自己苦苦找尋、牽腸挂肚的人就在身邊,卻冷眼旁觀,不發一言,她怎麽可以如此決絕無情!
瞧不起自己,瞧不起昆侖麽?
林楓的心突然很痛,像被鋼錐一下下戳得稀爛。腦中空白,就如這空谷雪地。
她根本就是瞧不起自己,瞧不起昆侖!
林楓雙拳緊握,全身無可抑制地顫抖起來。憤怒還是失落?他已分不清。
淩雨然把手抽了回去,低着頭不敢看他,雙唇咬得幾乎出血,眼淚簌簌流下。“他什麽都知道了,他會怎麽看我?我真的不是有意騙他,真的不想永遠讓他去找一個不存在的人,真的想要把一切說清楚。可是,可是他絕不會信我了,甚至不會再正眼看我。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兩人怔怔發呆,全沒注意到群豺已開始發瘋般地啃咬樹幹,竟是要将這棵樹咬斷。一旁的黃陵派兩人驚呼一聲,林淩二人才醒悟過來。大師兄道:“林少俠,眼下怎麽辦,還要快些想個法子。”
林楓強壓心頭苦楚,向四周望了望,見離此最近的一片樹林也在二十丈外的窪地,思索片刻,道:“這位大哥怎麽稱呼?”
大師兄道:“在下葛新。”又指了指那年輕人,“這是我五師弟聞人龍。”
林楓點點頭道:“唯今之計,只有等這棵樹倒下,我們沖到那片樹林裏去。”一頓,又道,“兩位到我這邊來,讓樹向南倒。”葛新、聞人龍依言做了,整棵樹果然開始向南傾斜。四人神情緊張地盯着餓豺,過了片刻,只聽樹幹傳來喀拉拉一陣悶響,大樹轟地一聲向南倒去。所有餓豺都躲到了北邊,一些已經跳上傾斜的樹幹。
樹冠還未完全挨地,林楓已背起淩雨然,大喝一聲“跑”,葛新、聞人龍縱身掠出,發足狂奔。餓豺見了嗷嗷狂嗥,追趕過來。林楓心知他們輕功不及自己,便放慢腳步,引得群豺都來追自己,直到他二人爬上樹,才縱身掠上另一棵樹。群豺追到林中,分成三群,啃刨起樹根來。只是已不如先前利落兇猛。
林楓心頭稍安,忽聽葛新的聲音傳了過來:“姓馮的,你竟在此!”他凝目一望,見不遠處一棵樹上果然有兩個人影。其中一人應道:“想不到你我甚是有緣,死也死在一起,哈哈,哈哈哈。”
葛新怒道:“你殺我師弟,搶奪人質,就是為了邀功?”
那人不屑地道:“邀功?笑話!并派以來,我點易派何時湊過姓汪的熱鬧。倒是你們黃陵、雲頂、青牛三派,甚會做這擦屁股的事兒。”
聞人龍罵道:“馮子福,老子□□十八輩祖宗,你殺我同門,倒比別人清高了不成!”
馮子福冷笑:“馮某至少還知道祖宗,閣下怕連祖宗都已不認得了。”
聞人龍還待說些什麽,葛新已嘆道:“姓馮的,你我兩派雖說為地盤打了幾輩子,但這點上老子服你。只可惜我抓錯了人,你就算不來搶人,他也不會把你們點易的地盤交給我掌管。”
馮子福呆了一呆,忽然大笑道,“二弟,你聽見了麽,咱們都是白忙活一場,哈哈,哈哈哈。”笑到最後,竟開始痛哭。
林楓聽得半懂不懂,細瞧馮子福身邊那人,四肢搭在樹杈上,一動不動,想來已經死了,心下不禁恻然。淩雨然忽然道:“葛大哥,你們要抓的,可是我妹妹雪煙?”
葛新怔了怔,點頭道:“正是。在下一見姑娘的寶劍,便知抓錯了人。”
淩雨然道:“我妹妹與黃陵派從無來往,你為何要抓她?是奉了誰的命令?”
葛新不語,馮子福卻止住哭聲,冷冷道:“汪深曉,青城掌門汪深曉那個王八蛋。”葛新嘆息一聲,算是默認。
淩雨然卻更加疑惑,林楓也不解:“汪掌門為何要這麽做?你們又為何要聽他調遣?”
葛新仍是不語,馮子福卻一口氣将事情說了出來。
江湖皆知,峨眉派有五大分支,乃是甘陝黃陵派,川北雲頂派,還有同處川東的點易派、青牛派和青城派。五家中,勢力最大、地位最尊的是青城派。汪深曉接掌青城後,陸續将黃陵、點易、雲頂、青牛四派收至麾下,頗得勇武堂賞識,風頭直追川中武林領袖峨眉派。并派後,汪深曉又以精研五派武學為名,收走四派典籍,原是說五派弟子共研,實際上卻只傳青城弟子。漸漸地,川中不再有人拜這四派山門,四派中也有不少人改投青城派。四派懷恨在心,卻已無力回天,更不敢脫離青城,只得忍氣吞聲,任其差遣,以求山門得續。
馮子福悲聲道:“家師故去時,點易只剩下三十七個青壯弟子和一群老弱婦孺。汪深曉見我們沒有利用價值,便當我們是累贅。半月前我得了消息,姓汪的要葛老大捉一個女子,事成之後,便将點易派的地盤并入黃陵派,便是我們的人也要聽黃陵派的。”
他語聲稍緩,卻更見沉痛:“林少俠,你要知道,我們這樣的門派與九大派不同,你們受朝廷優撫,有封地,有月俸,出家人還有許多香火錢,拜師學藝的人又多,不用為生計發愁。我們卻只能靠祖上拼掙來的一畝三分地過活。收了我們的地盤,與滅我點易派無異。我馮子福沒什麽本事,無法光大點易門楣,這無話可說,但除非我死,點易派決不能斷送在我手裏,誰要毀它,我就要誰的命!”說完轉向葛新,冷冷道,“葛老大,換了是你,你會不會這麽做,你說!”
葛新不語,聞人龍也說不出話。
馮子福冷哼一聲,低頭對身側那人哭哭笑笑地道:“誰知他們竟然抓錯了人,哈哈,哈哈哈,二弟,你說這好笑不好笑,好笑不好笑!”
那人沒有反應,或許真的已死。
葛新突然也笑道:“好笑好笑,果然好笑。你殺得對。我黃陵派雖小,以前也是他媽的堂堂正道,現在卻淪落到不問因由,狗一樣蒙着臉去抓不相識的女子,真是該殺!你不殺,天也殺,畜生也要吃了我們,這就是報應,報應!今日的點易,就是明日的黃陵、雲頂、青牛!”
林楓聽得一身冷汗。
汪深曉合并五派之事,他也有耳聞,只不過他聽到的是五派合并,護佑一方,共研武學,互為倚存,是一件江湖盛舉。他從未想到,事實竟是如此慘烈。
“從前我只想着找到那個合歡教的女子,全不在意師父要我多加歷練的教誨。如今看來,江湖中的人和事,我懂得太少太少,卻不思進取,只顧着兒女情長,沒有為昆侖做過任何事,實在愧對師父,愧對昆侖,枉為男人。”
想到這裏,林楓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要救這幾人脫出險境,還要問一問汪深曉,是不是已忘了“鋤強扶弱、助危濟困”的九大派聯盟誓言。
決心一下,他頓覺周身輕松,腦子也靈動起來,道:“馮大哥,葛大哥,小弟不才,自認輕功還算過得去,我将樹下這群畜生引開,你們快些離開此地。只盼兩位不要再為汪深曉做事,黃陵派、點易派和睦相處。抓人這件事,汪掌門若是怪罪下來,就都推到在下身上罷。”
馮子福目光複雜,遲疑道:“林少俠,你這樣做,就不怕給昆侖派惹麻煩?”
林楓斷然道:“江湖中從來也沒少過麻煩。昆侖派既為武林城主,自然要為公道說話。汪深曉恃強淩弱,有違江湖道義,就算是麻煩,家師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葛新嘆了口氣,道:“林少俠,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我們自然知道,這事若告到武林城去,九派聯盟一定會訓斥汪深曉。但是這有什麽用?回到川中,還是汪深曉說了算。長江水幫也是這樣起家的,水路上混的人,又有哪個不服鐘家!”
林楓沖口道:“可是,難道,難道你們就眼看着自家門派沒落不成?”
馮子福還要說話,葛新使了個眼色攔下,道:“林少俠古道熱腸,我們佩服。只是門派中事,少俠了解得太少,不提也罷。我們不再為難淩姑娘就是。”
林楓想了想,只得點頭。
聞人龍卻一皺眉:“林少俠要将淩姑娘如何安置?她似乎,似乎不會武功。”
林楓一怔,不自覺地望向淩雨然。他的确沒考慮這一層,因為他最想避開的人便是淩雨然。
想到溫柔鄉那夜的纏綿和諾言,想到一直以來她無聲的欺騙和冷眼旁觀,尤其是想到自己一面牽挂那個“合歡教女子”、一面對她默默愛慕的矛盾和痛苦,全被她看得清清楚楚,林楓便倍感挫折無顏,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東西,絕不會希望有女人知道他的全部心事,尤其是卑微的心事,哪怕他愛極了這個女人。
所以你叫他一時間如何面對淩雨然?
葛新三人見林楓怔住,不知出了何事。淩雨然忽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不要緊。”她不看林楓驚愕的眼睛,只低着頭,将雲靈劍塞到他手中,輕聲道,“我有話對你說,早些回來。”
林楓背着她的時候,她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就是她的歸宿。溫和,親切,沉靜,正直,她喜歡的東西他都有,只是相識的因由太過荒唐,她一直都拒絕正視這個男子,反倒常常記起任逍遙的好。現在她終于明白,她忘不掉任逍遙并不是因為她喜歡任逍遙,而是任逍遙太特別,任何女子大概都無法忘記他。可是林楓這樣的男子,她覺得就算沒有溫柔鄉的事,自己也會慢慢喜歡他。
任何事情一旦想通了,她便顯出塞外女子果決的一面來。
林楓只覺無數彩虹的影子掠過心頭,低聲道:“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縱身躍下。樹下百餘餓豺嘶吼着撲上來,林楓揚眉出劍,兩道血污潑向雪地,身子一擺掠起,群豺怒嗥,緊追不舍,在寂靜的雪地裏拉出一條令人膽寒的隊伍。林楓暗想:“這群畜牲出沒山林,定害了不少人命,今日碰上,決不讓它們再作惡。”他留心打量地勢,走出二十餘裏,終于尋到一處窄窄的山谷,心頭大喜,一頭紮了進去。群豺追到這裏,只能兩三只魚貫而入。林楓守在出口,手起劍落,将它們盡皆斬殺。也不知過了多久,群豺無一活口。林楓松了口氣,一擡頭,天已蒙蒙發亮,突然一陣暈眩,倒退三步,跌坐在雪地上。
看着滿地豺屍和污血,他不禁自嘲道:“林楓呀林楓,你一向自認寬厚仁慈,想不到一出手便結果了百十生靈。幸而這場面無人得見,便是她也不知。”
只是,她想說的是什麽?要自己保守秘密,不要癡心妄想嗎?
林楓苦笑了一下,捧起雪将手上、臉上的血跡抹去,又将雲靈劍搽拭幹淨,起身尋路回去。
不管她要說什麽,自覺總不能躲她一輩子。
樹林裏添了新血,林楓的心涼了半截。
聞人龍一條腿已被砍得露出白骨,身側是那奄奄一息的點易派人,葛新、馮子福和淩雨然竟然都不見了。聞人龍見了他,仿佛見到救星一般,嘶聲大喊:“林少俠,林少俠快去救淩姑娘,快!”
林楓猛然心頭一緊。
雨然,雨然,雨然!
他握緊雲靈劍,手背上青筋扭動,仿佛一條條粗大的蚯蚓在痛苦地蠕動:“出了什麽事?”
聞人龍慘然一笑:“汪深曉這老王八蛋,居然還派了青牛派的人來,他們見了那群豺不敢上前,等少俠把它們引走了,就沖過來搶人。他們,他們人多勢衆,我們不是對手。大師兄說,林少俠救了我們的命,我們就,就絕不能叫你的女人出事。他和馮子福悄悄跟過去了,叫我,叫我在此等着少俠,你快去,去找他們。”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全身顫抖不止,想是流血太多,天寒地凍,已受不住了。林楓縱然憂心如焚,見了他這副樣子,又怎能放心離去!當下扯了一衽衣角,将他腿上傷口仔細包紮起來。聞人龍恍惚中掙紮道:“不不不,林少俠,別耽誤工夫,我死不了,我,我……”他已說不下去,眼裏噙滿淚花。
林楓也不言語,俯身看了看點易派那人,發現他是被豺咬得昏死過去,又被凍僵,只剩心口一絲熱氣,眉頭緊鎖,道:“聞人兄弟,你還能不能走?”
聞人龍點頭,咬牙扶着樹幹站起來,大聲道:“能!”
林楓将雲靈劍遞給他支撐身體,背起點易派那人,向山下行去。一路上得知這人是馮子福的二弟馮子祿。此次狙殺,點易派精英盡出,僅留三弟馮子壽鎮守山門。林楓心中汗顏不已:“虧得我沒有撇下他們。馮大哥為了救淩姑娘連至親兄弟也抛下了,我若不管馮子祿和聞人兄弟死活,真的追了上去,豈非成了不仁不義之輩!”
接着想到淩雨然,心中又痛又愧:“你一定有了決定,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麽,我都沒有怨言,我再不能對不起你了。”
不管怎麽說,畢竟是他毀了淩雨然的清白,即使淩雨然要他去死,他也不會皺一皺眉。
三人趁着晨光熹微進了襄陽城,找了客棧投宿。林楓請來大夫,上藥包紮,忙完已是入暮時分。他本想讓二人留下養傷,自己一人去追,聞人龍卻執意跟去,只因黃陵派的标記是往北去的。
襄陽以北,漢江兩岸,正是黃陵派地盤,他已憋足了氣要找青牛派的晦氣。
馮子祿也勸道:“林少俠帶上聞人兄弟吧,我不用照顧。”
聞人龍“嘿”了一聲,不知說什麽好。若是以前,他一定會跟點易派的人打上一架,此刻卻替馮子祿掖了掖被角。
馮子祿也是略顯尴尬,讪讪道:“聞人兄弟見了青牛派的人,替我砍這群龜孫兒一刀。”
“兩刀,三刀!”聞人龍眉頭一舒,憨憨地笑了笑。
林楓與聞人龍收拾停當,随便吃了東西上路。襄陽城熱鬧非凡,茶棚裏時不時傳出一陣閑聊。
“嘿,你們不知道,隆中那百十頭豺全都被一位大俠砍了,我聽早上進山砍柴的人說,那血啊,流了十幾裏呢。”
“你怎個知道?莫非你親眼看到?”
“我看到,我看到還能在這兒閑嗑牙?我早就他媽拜師學藝去了。”說話這人得意地轉了轉眼珠,清清喉嚨大聲道,“是個守林子的老人家看見的。他說呀,晚上聽見嗷嗷的叫聲,起來一看,你猜怎麽着,一位大俠守在山谷口,在殺谷裏的豺,直殺到天蒙蒙亮,血把山谷都染紅了。”
“啧啧,我看你小子是說書吹牛皮的吧,說得跟真的似的。”
“去去去,不信咱們去山谷裏看看,你就知道我說的真不真!”
聞人龍嘿嘿笑着,沖林楓一挑拇指。林楓臉上有些發熱,加快腳步穿過人群。兩人沿漢水西溯,經白河、旬陽、漢陰、石泉,便至陝西漢中府境。
漢中北倚秦嶺,南屏巴山,漢水東西橫貫,嘉陵江南北縱穿,是個天然河谷,寒氣難侵,四季和暖。湖廣雖已大雪封山,這裏仍可見翠色蒙綴。
華燈初上,行人小販撒滿大街小巷。浪蕩子哼着流裏流氣的《姐兒歌》,吆五喝六,呼朋引伴。這歌謠雖粗俗,曲調卻委婉舒展,高平分明,大有川楚之風。一路走來,山坳、河沿、平壩上錯落的民居,也是石頭房、竹木房、吊腳樓、三合院、四合院一應俱全,俱是川中式樣。林楓不覺嘆息道:“征戰殺伐雖可過去,故土卻再難回了。”
自秦代始,漢中便屬西南諸省。然而蒙元軍隊占了此處,卻硬将漢中并入陝西轄下,本朝亦未更改。是以漢中府雖屬北省,民風物事卻是蜀地風貌。
聞人龍嘿嘿笑道:“至少我們黃陵派在此一日,便認峨眉是祖庭一日,管它當官的跪哪處上司!”正說着,迎面走來幾個混混模樣的人。聞人龍與他們閃到街邊,交頭接耳,林楓猜着是黃陵派弟子,也不詢問。幾次三番後,聞人龍笑道:“好了好了。”他将下巴高高昂起,腰杆挺得筆直,不由分說拉起林楓,一瘸一拐地走進一座極盡豪奢的酒樓。
朝天閣。
樓內挂着無數紅燈籠,大廳裏坐滿了人。聞人龍一進門,立刻有三五個小夥計沖過來領路。最終一個跑得快的搶了頭彩,點頭哈腰地道:“龍少爺要點啥,還是老樣子?”聞人龍點點頭,神情大是倨傲。夥計卻像吃了蜜似的賠笑,提高嗓門叫道:“龍少爺老規矩,略陽罐罐茶一壺,上元觀紅豆腐,西鄉牛肉幹、松花變蛋,臘汁肉,石門麻辣豆瓣魚,寧強麻辣雞,香油散子一份,老黃酒一壇!”
聞人龍甚是滿意,甩出一塊碎銀。小夥計樂呵呵地接了,又沖林楓笑道:“這位少爺眼生得很,是頭次來咱朝天閣罷?嘗嘗咱們的米糕馍、核桃餅、板鴨如何?”
林楓還未答話,聞人龍便叱道:“呸!你奶奶的,打量少爺是餓死鬼投胎麽!”說罷扯着林楓,昂首闊步揀了一張空桌坐下。小夥計也不惱,一溜兒煙地跑了。聞人龍雙眼在四下來回掃視,忽然伸手一指,低聲道:“林大哥,那邊幾個就是青牛派的。”幾日相處,他已與林楓熟絡,不再稱呼林少俠。林楓一望,見大廳東側接起七八張桌子上,圍坐着三四十個黑衣漢子。正座有兩人,左邊一個黃臉短須,右邊一個青皮大眼,左耳上還穿着一只大大的銀環。各自摟着一個滿頭珠翠的粉頭,旁若無人地吵吵嚷嚷。
聞人龍又道:“那個黃臉的叫韋尊,另一個叫杜武,是青牛派四大高手之二。”一頓,又自得道,“漢中是咱們黃陵派地盤,兄弟們已盯了他們兩天,淩姑娘就在酒樓客房裏。大師兄一會兒就到。咱們先吃,吃飽了好有力氣打架。”見酒菜端上來,立刻撕了一個雞腿放進嘴裏。
林楓見韋杜二人雖甚粗鄙,身手卻似不俗,便問:“葛大哥打算如何動手?”
聞人龍灌了口酒,咽下滿嘴雞肉,再用袖子一抹嘴角,道:“咳,林大哥是九大派的人,怎麽知道幫會裏的規矩,一會兒你就看好戲罷。”頓了頓,又讪讪笑道,“咱們粗人做事,林大哥興許看不慣,只是一行有一行的法子,見什麽人,說什麽話,是祖祖輩輩的規矩。至于哪種事該用哪種法子,說哪種話,那是舵把子想得,我從不想這些。”
林楓聽得半懂不懂,又不便過問別派內事,只好不語。忽然門口一陣喧嘩,迎門小夥計扯着嗓子大喊“龍頭大爺,當家三爺,管事五爺,鳳尾老幺到”。随着這一句,整棟酒樓的人呼啦一下全站了起來,抻着脖子往門口看。林楓心知是黃陵派的首要人物到了,只是不知道這大爺、三爺、五爺、老幺是怎麽回事。
門口噼噼啪啪湧進一群漢子,年紀都是二三十,穿着一模一樣的黃麻布短衫,巴掌寬黑布煞腰,手裏提着□□棍棒,一身一臉殺氣騰騰。領頭三人穿着黃色輕綢長袍,其中一人正是葛新。另兩人一個是頭發花白的老者,一個是鷹眼蒜頭鼻的中年人。人群後,還站着一個绛紅服飾的人,卻是馮子福。
青牛派衆人齊刷刷從靴筒中摸出短刀。韋杜二人左右瞥了瞥,冷笑一聲,并不起身。那兩個粉頭卻臉色煞白地躲到了櫃臺裏,喧嘩的酒樓變得墳墓一樣。杜武扶着耳畔銀環,不鹹不淡地道:“仙人板板,兄弟們耗了兩天一夜,總算把漢中的頭面人物等到起。”眼光瞟到馮子福,又故作驚訝地道,“馮掌門倒把老子搞附了,你在抓子?莫不是已入黃陵派老?”
馮子福一笑:“別個事我懂不起,我看稀奇。”
韋尊沖那老者一抱拳:“龍頭大爺嫩個稱呼?”他向兩邊一望,“這個陣腳紮起,啷個意思?”
這也是林楓想問的。
聞人龍嘻嘻一笑,低聲道:“我們這樣的門派,見了江湖中人按江湖規矩辦事,見了幫會中人按幫會規矩辦事。汪深曉派了黃陵、點易、青牛三家抓淩小姐,我們救人,會開罪汪深曉。但是按幫會規矩,青牛派路過我們的地界,竟然他媽的不給龍頭大爺投帖子拜碼頭,這是找死!”說到“死”字,突然目露兇光,“用幫會規矩辦他,汪深曉也沒得說,他青城派也要吃要喝不是!”又狡猾地笑了笑,“然後我們就說場面蠻施亂叉叉的,林大哥救走了淩姑娘。嘿嘿,這法子如何?嘿嘿,好一出英雄救美,淩姑娘一定會,嗯哈,以身相……”
林楓一窘,趕快岔開話題:“方才我聽夥計喊了龍頭大爺,當家三爺,管事五爺,鳳尾老幺,怎麽只來了三位?葛大哥是當家三爺,還是管事五爺?”
聞人龍又是嘿嘿嘿一陣笑,一拍胸脯道:“我就是鳳尾老幺嗦!”一頓,又道,“龍頭大爺就是我爹聞人昆山,大師兄就是當家三爺咯,管事五爺很多,來的這個蒜頭鼻子是紅旗管事查老三。青牛派不投帖不拜碼頭,是外事,就該他來。至于馮子福,八成是來看笑話的。”
果然一陣大笑響了起來。
葛新、查老三、韋尊、杜武講話很快,又夾雜許多幫會切口,林楓只聽出黃陵派要韋杜二人留下四個一,不知什麽意思。聞人龍解釋道:“四個一嘛,一只眼,眼觀六路教你識人;一只耳,耳聽八方教你知趣;一條舌頭,口裏無德教你了斷;一只手,手不抱拳教你省起!”
林楓只覺太過狠辣,心中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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