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數錢數到手抽筋
确實,現代房地産業所說的“觀景房”,其實并不适合居住。比如,居住在海邊的人都知道,如果住在開窗就能見到海景的地方,那麽季節性的臺風會令人沒有安全感;海風濕氣大,常年居住在這樣的房子,會患上關節炎。
在古代,居住在臨海的房子裏還有一個不方便處——由于這時候沒有自來水,臨海的地域打出的水井,井水發澀,根本不适合飲用。
而所謂觀湖景的景觀房,也有不便處,面臨湖水則意味着蚊子多……
焦觸提的這個理由倒讓趙興很贊同,但他是個一意孤行的人,決定了就不打算更改:“焦老丈說的有道理,這樣吧,我把房子盡量蓋在山腳,離江邊遠一點,然後遍植樹木擋風。江邊的碼頭用水泥修築,再建一條水泥大道通向碼頭,沿江的大堤,修它個綿延十裏,讓它們堅如鐵壁……
錢塘大潮厲害,我們在大潮興起時,暫停使用碼頭……不就十幾天功夫麽,原來去日本的航線有半年閑着,現在我們只閑十幾天,那算什麽。大潮湧來的那個月,我們讓海船去福州,叫你兒子焦作負責那個月的貨物……”
宋船一船裝載多少貨物——據打撈出水的宋船遺骸推測,當時的宋船排水量在五百噸左右。也就是說,每條船,除了運載水手、淡水、沿途的食物外,還能裝載兩百噸貨物。
兩百噸貨物相當于三車皮、十個集裝箱。在古代交通不發達的時候,這麽大數量的貨物需要用幾個月來銷售——甚至一年。剛才趙興說,在錢塘江發大潮期間,往福州運送貨物以避開潮水期。這一個月的運貨量足夠焦觸的兒子焦作運營一年了。
福州那樣的大埠,僅僅能夠吸納趙興一個月的運貨量,依此類推,杭州這個地方根本不可能吸納其餘十餘月的貨運量——這地方夏天悶熱潮濕,洪澇成災,冬天濕冷,瘴氣彌漫,怎麽可能吞吐其餘的貨物呢。
焦觸嚅了半天嘴,終于還是把勸說的話咽了回去。雖然幾十萬貫的損失令他心痛,但想到這筆錢還要仰仗趙興,他終于還是屈服了:“既然如此,小老兒也就搭個伴,在大官人莊園旁建一棟屋子,以便随時聆聽大官人教誨。”
趙興點頭默許,劉三也提出相同的要求,趙興索性連長門不四也許了一棟房子。
商議好後,腰插三把刀的長門不四斜走幾步,走到了山坡側面,沖山後一揮手,一群人冒了出來,他們手裏拿着各種丈量工具,越過山坡,開始丈量山腳下的那塊土地。
随後出現的還有兩名日本小童,四名日本市民,這幾個人也是這次出海的收獲。他們都是日本華族家裏專門教導出來的侍童侍女,精通最正宗的唐禮……這幾名侍者的職業就是将人伺候到牙齒,他們的服務令趙興非常滿意。而這種收獲,也使趙興在以後的商業交往中,養成了收藏各國奴隸的癖好。
山腳下這群忙碌的建築工匠,有的是趙興從日本雇來的,有的是從黃州當地雇來的建築師。趙興所不知道的是,他這一行為再次修改了歷史。
那群自杭州前往日本的建築工匠,是一名杭州僧人帶去的,在宋代,這夥人的建築技術并不十分高超,然而,到了日本,他們的建築技法卻讓日本嘆為觀止,也讓各地大名待若上賓,此後他們在日本傳承了八十多代,成為日本著名的一個建築集團。但這次,他們的回歸改變了歷史。
在場的人當中還有幾名日本人,那是跟長門不四來天朝學習的,其中一人在杭州學習了陶器制作技巧,而後返回日本,成為日本陶藝的鼻祖——這個人的經歷倒與正常歷史一致,但他比正常歷史提早來到杭州許多年。
趙興不知道自己在無形之中改變了歷史,他滿意的看着山腳下那群建築工匠娴熟的測量着地面,并按照趙興給出的建築草圖規劃着房基的選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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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種改變對歷史究竟是好還是壞,現在誰也說不清。
在正常的歷史中,這群杭州匠人因為在日本,躲過了蒙古人的大屠殺,從而把宋代建築藝術保留到現代,但現在他們重新回到杭州,他們能躲過蒙古人的“民族大融合”嗎?他們這次回歸,是否使宋代建築歷史徹底被融合掉,以至于在這個世界上滅絕?
誰也不知道!
也許,與他們一起滅絕的還有趙興這片屋子,趙興一點也不知道,他現在選擇的地盤,正是南宋臨安城的皇宮大內所在。即使蒙古人沒有霸占,南遷後的趙構也會占去……當然,最終,也許跟正常歷史一樣,這片皇宮毀于戰火……
焦觸無聊的看了一會工人們的測量,他沒話找話的問:“大官人,我看你這次只帶回來了珍珠、刀、铠,倭國還有什麽特色商品?”
“多了……我詢問了當地高官,他們給我給出一份單子,有阿波的絹、越前的綿、常陸的續、但馬的紙、淡路的墨、播磨的針、備中的刀、武藏的铠、能登的釜、河內的鍋、備後的鐵、越後的漆等,以及長門的牛、陸奧的馬駒、信濃的犁、丹波的栗、越後的鲑、周防的醋、山城的茄子、飛彈的餅、鎮西的米等……
這裏面的貨物我看了,有些東西根本不值得販售,比如長門的牛。這個牛體型很大,據說能拉動雙轅犁在水田耕作……可是現在牛什麽價?”
北宋時期,耕牛的價格很便宜,售價從三貫到十五貫。到了南宋,物價上漲,傳統耕牛育種基地的喪失,使牛價上漲到80貫以上,最高時能夠達到百貫,可就這樣,販牛依然是一件極其劃不來的事。
牛的體積多大,這玩意還要吃喝拉撒,運送一頭牛所需的空間,足以裝載五百柄日本刀。就算日本刀跌價跌到一金一柄,也比販牛劃算。
看來,現在只能在日本傳統外銷貨上打主意了……當然,如果船速還能提高,船的載重量能夠繼續增大,那麽航海的成本将會極大降低,其他的商品……但現在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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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貨物當中,除牛外,趙興最感興趣的是“備後的鐵”、“陸奧的馬駒”。
不過,他約略知道,世界最好的鐵礦石不再日本,而在印度。印度鐵礦打制出來的刀劍那是世界極品。除了印度之外,那條優質鐵礦脈掃了一下越南,越南出産的鐵礦石既便宜,質量也與印度鐵礦石相差無幾。
趙興這些可憐的鐵礦知識是從海南旅游獲得的,他在旅游中聽當地人說起,在與印度優質鐵礦石同緯度的地方,海南島也存在一個優質鐵礦,品質比越南略低,但也相差無幾。
有了越南、海南的廉價鐵礦做選擇,備後的鐵雖然名聲很大,但也不值得專門販售,所以趙興下一個目光盯在“陸奧的馬駒”上,這種日本寒帶山區生長的馬就是日本大洋馬的一個副本,值得引進。而且戰馬價格高昂,從陸奧販馬也是有利可圖的。
焦觸津津有味的聽趙興描述日本的風物,分析日本各地名産的優劣,逮住空,他與長門不四商量:“聽大官人講的,好有趣,大官人什麽時候走?長門大人,你說,我要去日本,帶什麽貨好?”
長門不四現在的身份,如果按日本國內的說法,他就是趙興的封臣,而焦觸則相當于趙興的“奉行(管家)”,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兩人的地位是相同的。所以長門不四也沒客氣,實話實說:“不行,你來日本也看不到主人所說的東西……主人是什麽身份,學士門生!藤原名門在他面前,也只是平等交往。
你我不行,我只能領你去參加武士的聚會,那種聚會,看不到主人所說的那些雅致,那是公卿間玩的風俗,我們粗人,只能跪在門口等待召喚。販貨,更不行,那裏有太多豪商,主人的貨物特別,別人學不來,才賣的好,但恐不長久——那東西,不是人人賣得起!”
長門不四與焦觸的談論隐隐傳到趙興的耳朵裏,趙興微笑不語。
為什麽日本、韓國、越南歷史學家曾說:十一世紀下半年,亞洲是蘇東坡的亞洲。
另兩個國家且不說,趙興的親身經歷證明:在日本,蘇東坡這個名字就是上流社會的敲門磚——無需簽證,無需申請,揮舞一本蘇轼詩集,所有的大門都會向你敞開。哪怕是素有暴虐名聲的源氏武士團,他們在受公卿排擠之餘,也拼命證明自己風雅,主要努力就是:向蘇轼的文采俯首。
“大官人……你看,小老兒本錢小,能不能也搭個夥,你看日本有什麽生意,本錢既小利又大?”受到不四拒絕,焦觸站在那裏暢想半天,嚅嗫的問。
“銅錢,這玩意無需加工,你有多大力掙多大的錢,我們大宋的銅錢在倭國很好使,叫做硬通貨,你可以把你家的銅錢拿出來,搭伴運到日本,我給你換金子回來”,趙興建議。
這時代,日本的商品極為豐富。商品流通需要貨幣,但那時日本剛剛進入封建時代,各個分封的莊園互不相屬,無論任何一個大莊園也無鑄造貨幣的政治、經濟力量。而日本天皇把土地都分下去了,鑄幣力量也不足,但所鑄出的銅錢,因技術、銅質低劣,同一種幣值則大小份量不一,以至不能當作貨幣流通,只能按銅的份量作價使用。
到一條天皇時代(公元984年以後),日本自己鑄幣行為完全停止使用。宋代銅幣就成為日本國內流通的主要貨幣。這時代,人們還沒有鑄幣權意識,相反,宋朝因為大量銅錢外流,甚至明令禁止往外國攜帶銅錢。宋代法律規定:“諸将銅錢入海船者……十貫流二千裏,從者徒三年。”
如果宋人能夠有鑄幣權意識,那麽在亞洲各國的拱手相讓下,他完全可以把持整個亞洲的經濟大權,通過大肆鑄幣,讓整個亞洲為自己的通貨膨脹買單……
趙興現在給焦觸出的主意就是讓他走私銅錢,通過民間力量來悄悄操縱日本的幣值波度。
其實,鑄造銅幣的技術門檻并不高,歷朝歷代都有僞幣制造者。當官府鑄幣力量不足時,他們甚至默許民間私幣的流通。而民間制造私幣,技術門檻遠比朝廷的要高。因為朝廷鑄造的新銅錢,可以直接上市流通,而民間鑄造的私幣還要加一道“造舊”技術。
趙興恰好知道亞洲什麽地方銅儲量最高,制造私幣的念頭在他腦海裏轉了很久,他剛才的提議,其實就是暗地慫恿焦觸向這一方面發展。
他是蘇東坡的門生,還是朝廷正式的舉人,如果他參與制作僞幣,傳出去名聲不好。所以他幹脆給焦觸指出這條路。
中國銅儲量不足,官府又禁止銅錢流出,焦觸如果把這項生意做大,他早晚要成為一個職業倒彙人,那就無可奈何的要走上鑄造私幣的路——這項技術趙興恰好會,《齊民要術》那本書裏就有……
焦觸心裏盤算一會,又問了趙興在日本銅錢與金銀的比例。日本盛産金銀,兌換比例遠比國內高,焦觸覺得這項生意雖然小本經營,但也獲利巨大,又聽到趙興隐隐提到,如果收購銅器,自己鑄幣,那麽獲利更豐厚,他的眼睛閃亮了數次。
“小老兒選那兒……”,焦觸指指山頭:“後牆靠山,既清靜又陰涼……”
趙興笑的意味深長:“如果後牆再打個洞,掏出一口窯來——”
趙興拖長了尾音,焦觸尴尬的笑了,馬上轉移話題:“大官人,聽說黃州來信了,催你回去,你看是不是趕緊把這批貨處理了,我琢磨着,我們有了錢,再添幾艘大船,你看如何?”
“我們的貨物還有多少?”趙興問。其實這個答案他心中有數,這句問話只是下意識的。
焦觸現在可算找見機會抱怨了:“大官人,別人售貨都是從好的開始,次的貨都是做搭頭,你卻什麽事都擰着來……我們現在只賣了雜色珍珠一百來貫,劣等日本刀百八十柄,得錢百五十萬貫。這點錢,我們又要買船,又要建房子……花錢如流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