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悍女
鮮血從他額頭流下,淌到眼皮,因為濃深的睫毛而微微凝滞,但最終猩紅還是蔓延進眼睛裏。
林子勿隔着血色,看到有人闖進了他的視野。
那個人身材高挑勻稱,穿着幹淨的白襯衫,半卷的衣袖下露出蜜色的臂腕,伸手去阻攔混混揮舞的刀具時,緊繃的肌肉線條能讓人輕而易舉地聯想到荒原上縱躍的野豹,皮毛鮮亮,力量驚然。
“操,你他媽是誰?老爺們找架,你一女的活不耐煩了來管事兒?!!”
那個高挑的女孩攔在林子勿身前,背影逆着光。她冷聲說:“他是我學弟,你打他,問過我了嗎?”
管制刀具兇煞威懾地朝她眼皮子底下猛揮一記:“喲,小學弟啊?我看是你小男友吧?小妹妹你早戀啊。”
女孩聲音冷硬如鐵:“滾你的!”
那個人被激怒了:“你拽!你當老子不挼擦女人?老子打死你!操你媽!”
說完就真的拿刀管子劈斬過去。
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那個女孩就仰下腰肢,砍刀擦着她拂動的額發就這麽削過,下一秒她擡手,狠狠擊打在對方肘腕,直接奪過了他的刀子,敏捷的身子往前一傾,刀身便刷的橫在了對方脖子旁邊。
這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充滿着野性的暴虐和機敏,驚魂之間,刀具就易了主。
那女孩豎着刀,冷冷瞧着對方:“還打嗎?”
在那個歲月裏,認慫是會被所有人恥笑的事情,更何況是被個小姑娘撂倒。所以被刀指着的人顫抖着,卻仍然沒有敢說出“不打”二字。
那一群人虎視眈眈地盯俟着那女孩兒,恨不得以眼為刀,人人從她身上刮下一片肉來。雙方就這樣僵持着,空氣猶如拉滿了的弓弦,随時都會驀然繃斷。
人群裏忽然有人說:“你大爺的,老子好像認識你,瞅着面熟啊,你住在橋頭北路的?”
那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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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默認,那些混混像是忽然有了膽子,嚷了起來:“操了,你既然是那片兒出來的人,吳大少爺的名字,你他媽總該聽過吧?他手下的人辦事兒你也敢來找場子,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他口中所說的吳大少爺,是當時一位呼風喚雨同時也臭名昭著的富二代,那時候的敦煌還是窮人多,吳家是少數家財萬貫的地産商,吳家夫人高齡得子,對兒子嬌慣的不得了,當年的敦煌,聽到吳少爺的名字,誰都知道是惹不起的主。
那女孩兒果然頓了片刻,然後說:“吳轼?”
“知道還不識相!”
那女孩兒垂眸靜默片刻,而後擡起臉來冷笑:“吳轼自己只是個繡花枕頭,你們跟着他,不是連繡花枕頭都不如?”
“你——!”
被觸怒的混混們暴躁着,憤懑着,被武俠劇洗了腦的青年們,總做着荒誕不經的夢。冷不防被人抽了一耳刮子,又如何能再善罷甘休。
那一場兇暴的鬥毆終于開始。
血腥,暴戾,壓制與反壓制,以一當十。
——對于年輕的林子勿而言,這是他為那場瘋狂的鬥戰貼上的記憶标簽。至今讀來,仍是滿鼻腔的腥味,滿眼眶的血色。
那個西北的女孩子像獵豹一般敏捷地穿梭迂回,像雄獅一樣進攻侵占,滾燙的汗珠烹在緊實漂亮的肌肉紋理上,如同蒸汽覆着燒滾的熟銅。
之前被打的傷痕累累的林子勿僵坐在原地,呆呆看着她淩厲的身影。
他那時只是與她相交不深的同學,甚至不是同一年級,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麽理由值得那個女孩出手相救。
那一場格鬥,她像是書中的女俠客,直拳鞭腿,占盡上風。林子勿在後面看着都看明白了,那些流氓混混打人只是拼個氣勢,湊個數量,有的人揮舞着刀子,其實連只雞都還不曾殺過。
而那個女孩卻是練過的,她的手下有真章。
見她越戰越勇,林子勿正欲松口氣,卻忽然青空之下刃光一閃——
他驀然睜大眼睛,瞳孔裏一柄管叉猶如敏疾毒辣的蛇,繞過那女孩兒,卻徑直向他揮了過來!!
“閃開!”
女孩卻也覺察,她猛然回過身,一張淌着細汗的俊俏臉龐映在林子勿眼底,她劍眉豎立,眉心成川,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掠過去,單手擒住那柄管叉,霎時間掌心劃破,鮮血肆意。
也就是這個時候,另一柄西瓜刀朝着她不要命地砍了過來。
那一瞬林子勿渾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他聲嘶大喊,聲音扭曲到自己都分辨不出,他喊的是那人的名字:“洛蕭——!!!”
洛蕭!!!!!!
——!
林子勿猛然從床上彈坐起來,大口大口喘着氣,柔黑的零碎額發下,一張面容蒼白如紙。
又夢到那一天了。
他重重喘息着,寂靜的總統套房裏甚至能聽到他怦怦如擂的心跳聲,他穿着的純棉T恤都被冷汗浸濕,一個人在偌大的床上坐了好久,才慢慢地恢複了平靜。
他把臉埋到雙掌中,疲憊而兇狠地揉了揉。
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這段往事了,盡管曾經他無數次因為這一場驚魂而半夜駭醒。但事情過去了那麽多年……
大約是重新又看到了她照片的原因。大約是很可能馬上又能見到她了的原因。
林子勿重重跌回柔軟的席夢思裏,手背擱檔在額前。望着哥特式的牆頂出神:“……洛蕭……”
他甩了甩腦袋,想要把這種惱人的執念甩掉,但是收效甚微,于是他摸索着去床頭櫃拿手機,想看看現在幾點。
手機屏幕一解鎖,跳出一條信息,林子勿拿過來一看,是白小錘四個小時前發來的。
他睡着的時候是不能被打擾的,否則脾氣就會大的吓人。所以除非天塌下來,不然這個點別人都只敢給他發短信,而不是打電話。
——林先生,洛小姐已經到了。我把事情都和她說清楚了,已經安排她在賓館住下。等您起來之後,可以去3012室找她。白小錘。O(∩_∩)o
“……”
林子勿一眼掃過,覺得心跳漏過幾拍。他又屏着呼吸,重頭一字一字把這條信息讀了一遍。這遍讀完,他像被踩着尾巴的貓一樣,猛然從床上跳起來,風風火火地就往外面跑。
過了幾秒鐘,他又回來了。徑直奔向衣櫃,媽蛋,一時高興,竟然穿了個褲衩子就奔出去,還被保潔小妹撞了個正着。
開玩笑,他可是個正經的演員,怎麽可以被保潔小妹分分鐘看光。
哼!
五分鐘後,白小錘被前臺一個電話吵醒。
電話裏的前臺迎賓以不甚标準的英語焦急地講着,語速很快,她聽得一愣一愣,只懂了“快來幫忙”“林先生好像有什麽精神疾病”這幾個零散的句子。旁邊還有林子勿模糊的聲音傳來:
“我說我要房卡!房卡你聽不懂?”
白小錘:“……”
她穿着大綿羊睡衣趕到的時候,林子勿正和前臺小哥雞同鴨講地比劃着,兩個人互不相讓,簡直像是要吵起來。
所幸現在是清晨,門廳沒有什麽人,不然這場面着實能當早茶表演來欣賞。
白小錘蹬蹬跑過去,急着問林子勿:“怎麽了?這怎麽回事?”
前臺小哥一看到她,立馬說:“他不講道理,我根本不能把房門鑰匙給他!”
林子勿怒道:“整個賓館劇組都租下了,還有什麽鑰匙不鑰匙的,給我!不然我進不去!”
“不行,我要對客戶負責,誰知道你有什麽企圖!”
林子勿瞪大眼睛:“我青春貌美一炮千金,要說企圖也是別人對我有企圖吧!把鑰匙給我!”
“不行就是不行!不然我現在打個電話給3012室的客人,跟她核實一下情況。”
林子勿立刻阻攔:“不行!那不一樣,我就是不想讓她事先知道!”
前臺小哥一臉鄙夷:“我就說你肯定有所企圖!”
白小錘很無語:“……所以,林先生您是想去洛小姐的房間?”
“嗯!”林子勿用力點點頭,白小錘很想看看他後面有沒有長出一根狗尾巴來回搖擺。
白小錘嘆了口氣:“不用鑰匙了,跟我來吧。”
她帶着林子勿來到三樓,往右邊走道一指:“我昨天特意囑咐洛小姐,如果可以的話,就先別把門落鎖。因為早上林先生可能會來找,她應該就沒有鎖門。你直接去找她吧。”
林子勿推門進去的時候,屋子裏很安靜,沒有半點聲響。
洛蕭昨天很遲才抵達那不勒斯,現在應該還沒有醒。
林子勿走過玄關和客廳,在虛掩的卧室門口站了兩秒鐘,伸手推開了冰涼的柚木漆門。
卧室窗簾薄薄拉了一層,外面正是昏暗,黎明将來未來之時。
他踩在柔軟的羊絨地毯上,屏息繞到床邊。
洛蕭果然還睡着,裹着厚厚的羽絨被,背對着他,被窩拱起來,是一個蜷睡着的人的形狀。
林子勿覺得自己的指尖微微有些發抖,似乎有種老朋友初相逢時的尴尬和忐忑。他在原地稍稍站了一會兒,然後才慢慢向那個人正面走過去……
然而就是在這時,他卻忽然覺得背後的空氣有微弱的流動。
……有人?!
幾乎是瞬間,一種危險的意識迅速侵占神經,令他猛然擡手轉身,鐵拳就要向背後的跟蹤者擊出。
但那人比他更快,昏暗中身形極其敏捷,不及看清人影就猛然一閃,林子勿兇狠硬勁的拳頭擦着他的發梢掠過,他輕笑一聲,擡手去擒林子勿的胳膊。
林子勿雖然五官陰柔,但絕對不是那種弱柳扶風的美少年,他勻稱的肌肉是在健身房裏鍛煉出來的,而且平時會跟着教練學散打。眼見着那人要制拿自己的胳膊,他立刻反手,身形旋轉而出,上身如獵豹撲食,猛然壓低。勁悍的長腿卻往對方膝蓋處狠狠掃去!
那人卻不急,借助房間的家具擺設,單手往旁邊的寫字臺上一撐,竟然一躍而起,避過林子勿的掃腿。
林子勿一凜,這家夥,好淩厲的身手。
更多的念頭卻根本來不及冒出,那人避過一次進攻,穩穩落到地上,就又是一記手刃夾雜着勁風向林子勿襲來。
林子勿擡手格擋,生生架下這記手刃,但不知為什麽,這一記劈斬看似兇狠,落在他胳膊之前,卻驀然收去八分力道,打在臂上時,竟并不怎麽痛。
“你……”
林子勿正錯愕對方葫蘆裏也不知賣的是什麽藥,那人卻忽然冷笑一聲,轉而竟向床上尚且睡着的洛蕭招呼過去。
看來這個人要傷他是假,要傷洛蕭才是真。
林子勿眼神瞬間冷厲,二話不說直接扯住那人的肩膀,壓低聲音怒道:“你到底是誰?想幹什麽?!”
那人不答,反肘擊在林子勿的胸膛上,林子勿悶哼一聲,卻死不松手,方才的拳腳之争熱化成了糾纏拉鋸的厮磨。
昏暗中,林子勿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兩人的力量還在暗流湧動地較着勁,卧室內獸類撕搏時荷爾蒙的氣息不動聲色地爆了表,林子勿死死揪住對方衣領,盯着對方的眼睛,用英語低聲咒罵:“操了,你到底是誰?說!”
那雙眼睛卻不跟他對視。兩人僵據了許久,林子勿連汗都出來了,那人卻忽然力道一松。
林子勿正以為他體力不支,那人卻手速極快地擒住林子勿的腰,林子勿一驚,那人狠狠掐了一下他腰上軟肉,随即擡腿絆住林子勿的腳。
林子勿連罵都來不及罵,就被這家夥絆的失去重心,整個人往床上摔了過去!
“我操!”
怎麽也料想不到對方竟然如此狡詐,林子勿重重陷入松軟的床褥之中,千鈞的力道都因柔軟的席夢思而施展不出。但他一直緊抓着對方的衣領,一直于那人也被他扯着,一同摔在了床上,還結結實實地壓在了他的身上。
這一下算是徹底把林子勿壓懵了。
空調房裏兩個人貼合的毫無縫隙,那人的胸膛緊貼着林子勿的胸膛,竟然是女子的柔軟豐腴,呼吸間更有一縷女孩子清淡的體香,兩人雙腿因為剛才的較勁,依然緊緊糾纏。
只不過剛才看來是兇狠交鋒,換到床上,卻驟然旖旎暧昧。
激烈的纏鬥平息下來,兩人的氣息均是不穩,林子勿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胸腔的一起一伏,每一次起伏都會和自己的心跳擂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共振。
那人松開了握在林子勿腰間的手,支在林子勿臉旁邊,稍稍撐起身子,一雙眼睛終于肯與林子勿對視。
林子勿本來已經被女性身體的觸感吓得頭皮發麻,無奈被壓的死死的,腿還被對方的腿糾纏着,連踢人都踢不了。
但吓暈了頭的他,卻在這時冷不防地想起——洛蕭呢?!
洛蕭不是就躺在這張床上嗎?那他這樣倒下來,怎麽說也應該磕着洛蕭啊!但身後除了柔軟的枕被,什麽都沒有。
難道……
他猛然瞪上咫尺上方那雙眼睛。
漆黑明亮,星辰如水,那個家夥的眼睛裏,竟然帶着幾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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