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那個轉學生

洛蕭之前離開,其實是因為美人魚餐館的老板娘于姐送來了她預定的午飯。

林子勿什麽都挑,就是不挑食。即使是英國黑暗料理仰望星空他也可以吃的面不改色,但這不意味着他沒有味覺審美。

作為多年的摯友,洛蕭當然知道林子勿其實并不愛吃西餐,尤其是昨天晚上,廚房送來煙熏瘦三文魚配沙拉的時候,林子勿的臉色簡直白的和瓷器一樣。雖然出于浪費可恥的原則,他還是把三文魚都吃完了,但吃完之後他就不說話了,一個人很憂傷地窩在單人沙發上,下巴支着窗臺,默默發呆。

外人看來,可能覺得林子勿只是心情不好。

但洛蕭哪裏會不知道,這貨露出這種表情時,根本不是心情不好,而是胃口沒被伺候好。

當初這個小學弟一連吃五天學校可怕的晚餐時,也是這樣的一個表情,可憐巴巴地兀自憂郁着,一直憂郁到作為學姐的洛蕭受不住,冒着被某些學生會走狗抓包的危險,溜出去幫他從校外小賣部買一盒香噴噴油汪汪的拌面為止。

于是今天趁着林子勿拍戲的時候,洛蕭就打電話給美人魚餐館的老板娘,要了兩份特別訂制的中餐,點的全是林子勿當年喜歡吃的菜,讓老板娘打包了送過來。

不成想拎着盒飯悠蕩進劇組時,卻瞧見林子勿正和人聊得陽光燦爛直冒泡泡。而對方不是別人,正是這兩年電視劇裏刷臉程度極高的當紅女星舒允。

洛蕭就不吭聲了,閑閑地點了了根薄荷女煙,站在不遠處看着他們。

這個場景看過去很像電視劇,尤其是林子勿的确是和舒允合作過的,簡直猶如畫中人從熒屏裏走到現實一般。

洛蕭那時候想,這場景要是給拍來了,往貼吧一放,那點擊率,妥妥的能把頭條給拿下來。

作為一個審美正常的人,無論男女,見到美女多看兩眼那是必須的,尤其是這樣有名的美女,而且洛蕭本身還挺喜歡舒允演的戲的,于是她就多看了人家很多眼,然後發現舒允确實漂亮,甚至比電視裏還要标致,尤其笑起來的時候,暖暖都是陽光的味道。

洛蕭默不作聲地把煙抽完,然後摁滅。

林子勿還沒和女演員聊完,于是洛蕭走過去,拍了他的肩膀。林子勿一驚之下回過頭來,正對上洛蕭似笑非笑的眼睛。

“不夠意思啊林子勿,有萌妹子不叫上我。”

“你大爺的,你啥時候來的?”林子勿瞪他,“走路和貓似的,都沒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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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蕭調侃他:“煙都抽了一根了,你心思根本不在這兒,就算我走路聲響大的像恐龍,你大概也是聽不到的。”

林子勿拿手肘撞她:“滾你丫的。”

舒允見他們關系這樣熟稔,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洛蕭:“這位女士是……”

林子勿笑着和洛蕭打鬧,聞言順勢将洛蕭勾住,下巴一揚:“和你介紹一下,這是賤內。”

舒允:“…………”

洛蕭笑着罵道:“滾你大爺的。”

林子勿由衷地道歉:“賤內脾氣不好,讓你見笑了。”

洛蕭戳了戳林子勿的額頭,眼神卻挺縱容:“夠了啊你,信不信回頭姐削你。”

林子勿繼續說:“脾氣不好也就算了,還嗜好家庭暴力。”

于是就真的捱了洛蕭一個爆栗。

林子勿淚眼汪汪無比哀怨地捂着紅腫的額頭感慨早分手早輕松,洛蕭順手又幫他揉了揉,然後笑着對舒允說:

“見笑了。我叫洛蕭,是林子勿的翻譯。”

林子勿也打鬧夠了,笑道:“也是我學姐,老鐵老鐵的朋友了。”

“啊,是這樣。”舒允恍然大悟,将手伸給洛蕭,“原來是林先生的學姐,失禮了。我是舒允,多多關照。”

洛蕭和她握了握手,笑道:“您客氣,沒想到還能見到真人。”

等這兩個女人互相認識完畢,林子勿扭頭問洛蕭:“對了,你剛才跑去哪兒了?”

洛蕭笑着說:“拿外賣。”

“外賣?”

“中餐,都是你喜歡吃的。”

洛蕭說着,揚了揚手裏的袋子。忽然想到自己沒有想到舒允會來,所以只點了不多不少,兩份盒飯,不由尴尬地看向舒允。

但她反應很快,略微思忖,便笑道:“廚師手藝不錯,我在餐館已經嘗過了。給你們帶來了兩份,一起去旁邊吃吧?”

三個人在修剪整齊的草坪上坐了,林子勿掀開飯盒蓋子,眼睛睜得圓溜,仿佛餓了許久的犬類,充滿期翼地張望裏面的內容。

“我操。”看清了菜色之後,林子勿特沒出息地吞了一下口水,“就這一盒菜,你現在給我一個連的絕色美女,我也不帶換的。”

洛蕭舒展開一雙長腿,看着林子勿捧着盒飯,酒窩濃深:“那是,我好歹也養了你那麽多年,哪能不知道你小子的口味。”

“好好好,夠意思,回頭打賞你!”林子勿說完這句話,迫不及待地拆了一次性筷子,就把腦袋埋到盒飯中去了。

林子勿吃飯的模樣其實特猙獰,風卷殘雲餓虎撲羊鬼子進村胡吃海塞不能描述萬一。

洛蕭就覺得好笑,眼神中亦有些懷念。

以前倆人在西北念書時,林子勿也是這個吃相——

這小子是個轉校生,剛來敦煌中學的時候,根本不和人說話,慵慵懶懶,閑閑散散,細而長的眉眼永遠一股子厭倦,骨子裏沒有半寸溫度,也不笑,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舊社會那種坐在黃包車上,提着一金線繡鳥鳥籠,蒼白乖戾的子弟。

甚至有人猜測他應該是哪個富商的私生子,不然哪裏來的高冷性子,纨绔架子。

對此身為富家千金的洛蕭也頗以為然,有一次她和一群玩伴打籃球,那群人都住在市區最昂貴的私人別墅區,中場休息的時候,她開玩笑地和朋友說:“嗳。咱們小區裏有沒有哪個老板丢了個兒子。”

那朋友就見鬼一樣的表情問她:“啥意思你?”

洛蕭接過別人抛給她的籃球,在手裏轉的潇灑自若,随意笑道:“我們學校裏最近新來一小子,我跟你說,長得特俊,脾氣特冷,人都傳他是流落在外的公子扶蘇,來這裏尋親的。我猜還真沒準。”

那位男性友人翻了白眼:“得了你,別人犯二也就算了,你也跟着一起二。公子扶蘇的事情我沒興趣,如果皇阿瑪遺失在外的紫薇我還管一管。”

洛蕭笑話他:“出息。”

“是啊,哥幾個可是男人,男人可不就這點兒出息麽?哪裏像洛蕭你,見了帥哥都不帶正眼看的。”

他剛說完這句話,就發現洛蕭的視線正遠遠追着某個焦點移動過去。

朋友順着她的目光看,只見磚紅色的洋房裏走出一個穿着絲綢白襯衫的家夥,雖然離的遠,卻依舊能從那個人散漫的腳步,從容的姿态中一眼就看出他的身份。

這是當時整個富商雲集的別墅區裏最目無王法的小少爺,吳老板的兒子吳轼。

此人從小被父母澆灌的無法無天,加上背景甚硬,絲毫沒有沾染半點他老子的硬淨,反而妖孽如戲子,關于他各種荒唐的謠言層出不窮,也算是圈子裏一個傳奇。

朋友就揶揄洛蕭:“成啊洛蕭,原來你喜歡這款的?”

洛蕭收回目光,瞪了他一眼:“有病沒病?有病吃藥。”

“那你盯着他瞎瞧個啥?”

洛蕭沒好氣兒地說:“我看誰,你管得着麽。”

那個友人讨了個沒趣,只得撓頭傻笑,但笑了會兒,忽然若有所思地說:“我剛才突然發現,你形容的那個轉學生,神态舉止倒是和吳大少爺有幾分相似哈,沒準是吳老板的私生子?”

不過玩笑歸玩笑。洛蕭發現,新來的那個轉學生的确骨子裏有種很高冷的味道。這和圈子裏那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太子公主們,卻有幾分相似。

而且她曾經無意撞見林子勿在食堂吃飯。那神情,仿佛對西北的吃食有着深仇大恨,一張勻稱的臉盤兒寫滿了厭倦。而且他不吃蔥,不吃蒜,吃個煎包吧,愣是能把餡兒裏的每一根蔥絲給挑出來,然後才默默地把剩下的肉餡兒吃掉。

轉來讀書才一個月,愣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下去了一大圈兒。

洛蕭那時候是學校的學生會幹部,有些年級事務要處理,有一天忙的晚了,去食堂吃飯的時候,天已經全黑,灰蒙蒙的雲層裏落下大團大團雪花。

她進飯堂的時候,裏頭已經沒什麽人了。她打了一份飯,端着餐盤四下環顧,發現窗邊林子勿一個人坐着,正安靜地吃着晚餐。

洛蕭本來也不想和這個高冷小學弟啰嗦,但那天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她走到林子勿身邊,和他打了一聲招呼:

“能坐這兒嗎?”

林子勿擡眼,淡淡看了看她。然後說:“随你。”

洛蕭就坐下了。她看到林子勿碗裏一份炒大白菜,一份紅燒肉,肉吃了一半,蔥姜都被他挑了出來,丢在一邊。西北燒肉多放各種香料,林子勿似乎吃的很不适應,神情恹恹的,心情也好像很不好。

洛蕭問他:“你是南方長大的吧?”

林子勿頭也不擡:“嗯。”

“聽你口音聽得出。”洛蕭笑道,“前後鼻音不分。”

林子勿:“……”

洛蕭問他:“你為啥要來敦煌?”

林子勿終于又擡起頭,冷冷看了她一眼:“家裏的決定。”

這種惡劣态度倒也真是罕見,洛蕭雖然不是像吳轼一樣炙手可熱的富二代,但也算有些背景的主,家境非常殷實,哪裏碰過這樣的冷釘子,不免有些尴尬。

但她不像其他少爺小姐,因為母親性情柔軟的原因,她的脾氣也挺好,所以即使林子勿這樣,她也只是撓撓頭,嘆了口氣:“看來你也挺不容易的。不說了,吃飯吧。”

林子勿沒任何表示,繼續啃着碗裏的肉。

洛蕭注意到,他雖然表情很冷淡,眼裏也沒有半點喜歡這些菜色的意思,但他還是把所有的東西都吃完了,就連米飯都沒怎麽剩下。

“你慢用。”

林子勿把筷子往盤裏一丢,冷着臉端着餐盤,也不等洛蕭說什麽,就這樣兀自走了。

過了很長時間後,洛蕭才知道,林子勿是真的受不了西北的燒菜方式,來敦煌那麽久,頓頓吃的不是滋味。住校期間又不舍得下館子,所以就這樣聊以果腹着。

但那時已經發生了很多事情,洛蕭的臉上多了一道傷疤,林子勿也終于和她有了過硬的交情。

有一回,洛蕭父親要去江蘇出差,洛蕭就讓她爸帶了倆真空包裝的無錫醬排骨回來。

老爺子順道也去了趟杭州,打電話問女兒還有啥需要的沒。

洛蕭哪裏知道杭州有啥特産,就說你看着帶吧,記住別有蔥姜大蒜的就好。

結果老爺子給她帶來倆看上去高深莫測的桂花糖藕。

洛蕭拎着包裝袋,小心翼翼充滿好奇地翻看了很久,怎麽也想不通這玩意兒有啥好吃的。

回校後忐忑地帶給林子勿。

結果沒成想,林子勿看到這兩截古怪的東西,眼睛都放綠光了。撕包裝的時候都能看見那小子白淨的喉管咕咚吞了一下口水。

他甚至連“謝謝”的第二聲謝都還沒說完全,就已經狠狠咬下了一大口,咽都沒有咽下去,第二口又囫囵進了嘴裏,腮幫很快鼓囊起來,仿佛餓慘了的小動物,捧着真空袋子,大口大口地吃着。

洛蕭從認識他那天起,哪裏見過他這樣的吃相,吓得連話都不敢說,直到林子勿被因為吃的太狠被噎住了,劇烈咳嗽起來,她才回神,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杯子遞過去,誠惶誠恐地說:

“林子勿,你喝點水,慢慢吃,沒人和你搶……”

林子勿接過水杯,咕嘟喝了一大口,總算是順氣兒了,他眼裏蒙着一層濕潤的水霧,感激地看了洛蕭一眼,在開口向洛蕭道謝還是開口繼續吃東西之間猶豫了一秒,然後堅決地選擇了繼續吃東西。

洛蕭:“……”

雖然媽媽不讓她養狗,但那一刻洛蕭微妙地覺得,如果家裏有一只小狗的話,大概……和此時的林子勿也不會有太大區別吧。

她這樣想着,不覺感到好笑,于是伸手,摸了摸林子勿的後頸。

觸手卻是意外的溫暖細膩,仿佛最柔軟順滑的皮毛,林子勿也不去管她,在好吃的面前,其他都是浮雲。

于是從那時候起,洛蕭就染上了個臭毛病。

每每林子勿專著埋頭吃着什麽東西的時候,她都會忍不住想要摸摸林子勿的後頸,頭發,仿佛溺愛地撫摸着精心飼養的小貓或者狗崽,說不出的滿足。

如今也是一樣。洛蕭看着林子勿吃盒飯吃的不亦樂乎。不禁又舊疾複發,伸手摸了摸林子勿的後頸,頸根那裏有細碎柔軟的頭發,在掌心軟軟暖暖的,逗的洛蕭心情都忍不住舒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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