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師兄雲陵
第二天,洛蕭和林子勿去和導演接洽的時候。洛蕭忍不住想,自己昨兒腦袋一定是壞掉了,竟然真的答應了林子勿這種不靠譜的要求。
導演倒是很高興,拍着洛蕭的肩膀:“你能答應真是太好了,沒關系,你放心地去演,EG多也沒有關系,我知道你沒有演過戲,我們慢慢來,先試試看。洛蕭,你放輕松。”
于是各部就位,所有人進了布置好的庭院,這場拖了很久的戲,終于開始拍了。
一斛陽光從高聳的穹頂落下,照着暗青色的青石臺階。臺階縫隙裏有着深綠的青苔,在這個幽靜的空間裏,仿佛歲月都已靜止。
林子勿走到庭院中央,這個院落很大,重重疊疊多少回廊,襯的裏面兩個人渺小不已。
他來到石亭前,然後停下了腳步,亭子裏站着一個人,由于竹簾低垂,他看不到那個人的身影,只能看到那人穿着的柔軟皮鞋:“師兄。我來了。”
“……”簾後靜默片刻,然後洛蕭的聲音淡淡傳出,“既然來了,就進來一敘吧。”
于是林子勿拾級而上,撩開竹簾,側身進了亭內,簾子上花影細碎淌動。他擡起眼,洛蕭正背對着他站着,一襲雪白衣冠,衣緣寬敞,雖然素淡,卻看得出是精心設計過的衣裳,舒适,清雅,最稱這樣的道骨仙風。
林子勿看着她的背影:“師兄,很久不見了。”
“是很久了。”洛蕭淡淡地,“若不是劫度将近,你還想避我多久?”
林子勿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避開你,是你一直不肯與我相見。”
洛蕭:“……”
林子勿垂下眼簾,看不清眼底神色:“師兄,當年我不懂事,因此會唐突于你。這些年,你已得道飛升,我也早就不再有所執着。你我之間,已是一清二白,我們還能不能回到從前那樣?”
“昨日種種,何須再提。”洛蕭恬淡無波地說道,緩緩轉過身來。
林子勿心中一跳,只見她面容依舊,卻被化妝師精心打理,打了完美無瑕的高光陰影,更顯英氣逼人,眉宇間雖仍有女子柔和,卻仍不失是個極俊美溫雅的青年道士。
她廣袖一舒,“百年後得以你我得以再次相見,已是實屬不易,坐吧,我備了一壺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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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勿于席前跽坐,涼亭內一盞紅泥小火爐燒的正旺,內中上好梨花白,已然溫過三道,洛蕭取了酒,先為林子勿滿上,再給自己倒了一盞,平整端正地舉起:“此盞之後,前塵盡釋。”
林子勿看着她的眉眼,最是英俊莊重的劍眉,眼上疤痕令人琢磨,只是這張臉的線條太過幹淨簡潔,竟無端生出一絲薄涼意味。
林子勿閉了閉眼睛,苦笑:“師兄從來潛心修道,大道之中,有何曾有什麽前塵過往,都不過身外事罷了。”
說完之後亦是舉酒,以袖掩口,一飲而盡。
正欲端正姿态,再說臺詞,卻瞧見對面洛蕭瞧着他,眼睛黑亮亮的如同水晶碎石,臉頰一池酒窩隐隐浮現。
林子勿心道不妙,下一秒果然洛蕭就繃不住,笑場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不起哈哈哈哈,我,我實在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導演組包括林子勿在內全體:“……”
洛蕭高冷氣場頓時,手錘着案席笑的前仰後合,倒也真不知道她在傻樂呵什麽。林子勿滿頭黑線地問她:
“洛蕭,你他媽的出門前沒吃藥?”
“不好意思哈哈哈。”洛蕭笑的肚子都疼,朝林子勿揮了揮手,“我實在沒見過你這樣對我說話,忍不住出戲,哈哈哈哈……”
導演派了助手過來,那栗色卷發綠色眼睛的意大利小夥子納悶地問洛蕭:“你怎麽了?”
洛蕭笑着擺手:“對不起,出戲了。”
小夥子理解地點點頭:“第一次演戲,難免的。你再準備一下,我們等會兒重新拍。”
但是洛蕭腦洞開了之後就特難收住,結果這一段一連拍了三次,次次不在狀态。
最後林子勿火了,一把拽起洛蕭的袖子:“我草了我還就不信這個邪,走。你跟我到旁邊去練練。”
兩人來到莊園的另一個小花園裏,這裏沒有別人。
林子勿松了手,推了一下洛蕭,皺起眉頭:“真是魔症了,你到底哪裏有問題?這麽簡單一段場景,EG多少遍了?”
洛蕭笑着說:“對不起啦。”
林子勿神色愈發淩厲,他工作時從來不兒戲,洛蕭撞上他這樣的眼神,也知道林子勿是真的飚上了勁,也就不笑了,她輕咳一聲,認真瞧着林子勿的眼睛:“昨兒就和你說了,這戲,我真扛不住。我和你太熟,演不出戲裏那門子感情來。”
林子勿蹭的就火了,火焰在漆黑的瞳底躍動着,他咬着後槽牙:“怎麽就演不出了?怎麽就扛不住了?我他媽成天在戲裏愛這個愛那個,愛的死去活來,還不是出了戲就不認人,你怎麽就不能演了?!”
洛蕭嘆了口氣,柔和地看着他,依舊是當年溫和語氣:“林子勿,這是不一樣的……”
“一樣的!!”
“……”
似乎是被林子勿忽然過激的反應吓到,洛蕭僵硬了幾秒鐘,竟然不知道說啥才好。
林子勿冷靜了一會兒,以手加額,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然後擡頭:“好,就算不一樣,那你說,不一樣在那裏?我就不信我治不好這個邪。”
見他态度稍有和緩,洛蕭又笑了起來:“為啥非得整治我?花這精力,再找個演員都可以了。”
“……洛蕭你丫別逼爺掐死你。”
這咬牙切齒啐出來的話,到底帶着鋒芒,洛蕭嘆了口氣,真心實意地和林子勿說:“你看劇本這描寫,說雲陵師兄對你那角色的心思是追悔莫及暗生情愫,卻又不得不隐忍回避。通俗點就是想吃想到的抓心撓肝卻又不能吃呗。”
這貨雖然笑場笑的厲害,但好歹對人物內心的把握沒有跑偏。林子勿看着她:“所以呢?你演不出來?”
“嗯。”洛蕭竟然特不要臉地承認了,“演不出來。”
“……”林子勿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為啥?”
洛蕭特實誠地告訴他:“不知道這啥感覺,覺得特假。”
林子勿簡直要掀桌子了:“大爺了,這不是挺正常的感覺嗎?洛蕭老子真像把你腦殼兒掀起來,看看裏面是那根弦短路了搭錯了,你狠的,難道你活這快三十年了,沒個暗戀人的時候?!”
洛蕭想了想,說:“還真沒有。”
“……我操。”
林子勿仰天長嘆:“你贏了,你比我牛。”
洛蕭笑了笑,忽然反應過來,略帶幾分驚訝地看着林子勿:“……這麽說你有暗戀的人?”
“……”
林子勿看着洛蕭的臉,漠然良久後,吐出一口悶氣。
“昨日種種,不必再提。”
洛蕭:“……”
林子勿不再談這個話題,拍了拍洛蕭的肩:“再試一次,既然沒有暗戀過,就幹脆把自己設想成另外一個人。”
“啥意思?”
林子勿黑眉怒豎:“沒殺過豬總見過豬跑吧?按那些狗血電視劇裏男配角的感覺走就可以了。來吧。”
大約是林子勿最後傳授的那個竅門起了作用,這一遍拍攝非常順利,這一條很快就過了。
接下來幾個場景難度都不高,主要拍攝雲陵幫助林子勿劫度。
晚飯之前,有雲陵出場的戲也只剩下了最後一幕,導演松了口氣,站起來朝洛蕭豎起大拇指:“很好,簡直是做演員的材料!還有最後一段,趁你們兩個都在狀态,我們趕緊拍掉,拍完吃飯。”
最後一段戲帶着非常重的感情內容。
因為劫度時出了一些狀況,雲陵如同當年,以照顧師弟為己任,為了在天劫時保護林子勿而身受重傷。
這一段場景,拍的就是林子勿照顧重傷的雲陵,雲陵昏迷多日後終于蘇醒,面對林子勿,雲陵終于決心吐露心跡,但早已不再愛慕師兄的林子勿,卻在他開口前引去話題,兩人最終陌路。
一切就位,開始拍攝。
化妝師的技術非常高超,洛蕭靠坐在床榻上,一張英俊挺拔的臉龐蒼白清癯,就連嘴唇都失去血色。林子勿坐在榻邊,默然不語。
“要走了?”
“要走了,師兄恩情,磨齒難忘。”
洛蕭合上眼睛,睫毛輕顫:“你我之間,無需言謝。”
林子勿掀起眼簾,張看對方憔悴的神色,最終還是将目光平平放下去,低眉斂袖,長作一禮:“此生無論生在何處,不會忘記師門情誼。”
再次睜開眼睛,洛蕭輕輕嘆息:“師門情誼……師門情誼……”
“師兄?”
“也好。”洛蕭清正的目光落到林子勿臉上,點了點頭,“我雲陵終其一生,到底保全了師門端正和睦。只是這一生,倒也不知是看得太透,還是從不曾看透。這滾滾紅塵,卻是不曾享受分毫……”
末了,她幾乎是有些黯然地看向窗外。
木制的窗子敞着,外頭下着淅淅簌簌的細雪。
她就這樣靜靜看着,也不說話。
林子勿起身,為她肩頭添了件寬袖素衣:“師兄,天寒,不要再凍了身子。”
洛蕭:“……”
林子勿靜了一會兒,緩緩道:“今日我便要向師兄辭行,前往遠方了。”
洛蕭依然凝望窗外朦朦煙雨,似在出神,又似在聽。
林子勿咬了咬嘴唇,狠心道:“此番別過,不知何時再會聚首。師兄恩情,更不知如何回報。還請師兄受師弟頓首跪拜,以安師弟良心。”
說完之後,就欲長跪。
洛蕭終于猛然回轉了過神,一把拉住林子勿,長眉鎖起:“胡鬧,師門可拜師父,哪裏有拜師兄的道理。”
“可是……”
“起來!”
“……是。”
林子勿不再跪了,洛蕭的手卻不曾松開。料峭春寒之中,她仰頭靜默地凝視着林子勿的臉,複雜的目光透過重重睫毛探出來,那道悱恻的傷疤竟也有了說不出的悲涼。
從未見過洛蕭這樣的眼神,林子勿一時失慎,竟然跌入了那兩池溫柔而深情的目光之中,甚至忘了呼吸,就這樣呆呆看着她。
洛蕭還在照着劇本說着臺詞:“事已至此,我本也不該再多說什麽,只是這一場大病,忽然覺得有些事情,或許從來與我想的不一樣,師弟,如若當初……”
拍到這裏都堪稱完美,導演在機子後面高興的都直掐自己大腿了。
可就這節骨眼兒,又出狀況了。
這回出狀況的不是洛蕭,卻竟是老戲骨林子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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