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泯滅

一般餐館除了進客的正門之外,廚房或者洗碗間也會有一扇小門,方便送菜以及搬運廚房垃圾。

這個小門一般是朝着比較偏僻的小路開放的,無意經過的人總能看到一些倒人胃口的剩菜油污,偶然還有偷閑的廚師頂着帽子,站在門邊眯着眼抽口煙,或者坐在臺階上玩手機。

洛蕭把後門打開一道縫,朝外面張望一番,見外面寂靜無邊,昏暗的老式路燈投下蒼白的光,一只貓在垃圾桶裏充滿希望地嗅着。

她纖細窈窕的身子微微一側,從門縫裏閃出來,正準備溜之大吉。

身後卻忽然響起一個沉冷的聲音:

“你要回家了麽。”

洛蕭差點沒原地跳起來,她又驚又氣地回過頭,看到吳轼從黑暗的角落走出來,掐滅了手中的煙,丢在地上,皮鞋碾了碾煙頭。

吳轼擡起眼皮,淡淡看着她:“我送你回去吧。”

“你有病吧??”洛蕭幾乎是崩潰的,“誰他媽告訴你這裏還有一個門的?”

“那個意大利女孩兒。”吳轼平靜地說。

洛蕭在心裏把為了夢想出賣朋友的安娜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然後對吳轼說:“不用你送了,我自己走回去很安全,謝謝。”

“不用謝。”吳轼仿佛沒有聽到前半句,淡定地把手□□褲袋裏,“走吧。”

洛蕭:“……”

吳轼往前走了幾步,見她沒有反應,回頭看她:“怎麽?”

“我不想回去了。”洛蕭惱怒道,“我問你,你到底想幹什麽?”

吳轼看了她一會兒,似乎是由衷地嘆了口氣:“洛蕭,你就那麽不想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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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蕭冷笑一聲:“想見吳總的人只怕能從徐彙一路排到黃浦江邊,你會在乎我想不想?”

吳轼往前走了幾步,在她面前站定,黑夜裏他微低頭,看着她的臉。

“洛蕭”他平靜地說,“我在乎。”

這句看似溫存的話,卻把洛蕭徹底惹火了。

“滾你的!吳轼你有完沒完?你有毛病吧?我跟你多久沒見了?跟你是什麽關系?我跟你交情很深?跟你餘情未斷?——你給我讓開,你再纏着我,我就報警了!”

吳轼一偏頭,似乎很無所謂地示意她:“你報,需要我替你打110嗎?”

“你——!”洛蕭被氣的差點噎住,半天才吐出三個字,“不要臉。”

“嗯,我不要臉。但是誰比較要臉?”

吳轼說着,眼睛微微眯起,臉上忽然起了一絲略帶嘲弄的微笑。

“林子勿嗎?”

他一慣語氣淺淡,如同細雨,但這個名字從他嘴裏說出來,就像雨凍成了冰,又冷又硬地朝洛蕭砸下來。

洛蕭僵立在原處,一張臉因為憤怒和尴尬,逐漸漲得通紅。

吳轼見她這樣的反應,臉上那種刻薄的笑容更深濃,他注視着她的眼睛:“這麽說,那些新聞和微博上說的總是八九不離十,洛蕭,你喜歡他。”

洛蕭幾乎要炸了:“滾!”

吳轼沒有滾,反倒又往前幾步,幾乎要把她逼到牆角去了。

他一只手擦着洛蕭的鬓發穿過去,抵在濕冷的小巷牆壁上。

“滾?”他幾乎是輕笑,“如果沒有記錯,你以前是喜歡我的吧?怎麽,和林天王上過床,就徹頭徹尾是他的人了?”

洛蕭的臉霎時雪白,瞳孔猝然收緊,瞪着吳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半晌後,她才微微顫抖着嘴唇:“你……根本不是無意出現在餐廳裏的。”

吳轼淡淡地:“OF娛樂公司合作的那家醫院,很大一部分建設是由我捐資的。如果你留意過我,就應該知道我在去年6月的商代會上說過,桐深集團已經成了OF娛樂最大的商業合夥人。你和林子勿去醫院的事情,我又怎麽會毫不知情。”

他頓了頓,注視着洛蕭的眼睛裏沒有太多溫度。

“不過看來,你的注意力似乎一直都在林天王身上,并未分給我太多的關心。”

他說着,擡起另一只手,伸過去,似是想一撚洛蕭額邊垂下的頭發,可是指尖将要觸及她的臉龐時,洛蕭卻忽然開口。

“你再碰我一下試試。”

她目光如炬,眼神犀銳,倒讓吳轼一時半會兒不敢觸上她的臉頰。

“我和你非親非故,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侶,你最好老老實實給我站在原地,我知道你不害怕警察,但是吳轼我警告你,你再上前一步,我擰斷你指頭。”

聽到她咬牙切齒的這番話,吳轼臉上那嘲諷的淺笑漸漸淡了,面容重新換作一副淡漠神态。

“洛蕭。”

他只說了個名字,話頭就被她打斷了。

她的聲音硬冷如鐵:“我說到做到。”

吳轼靜默了,距離她臉頰只有幾厘米的手懸在原處,他注視着洛蕭,洛蕭也毫不示弱,仰着臉涼涼地盯着他,月光浮在她眼底,黑色的眸子顯得又亮又冷。

“好。”

他的手垂下了,臉上猶如結了一層冰霜。

“洛蕭,你很好。”

他說着,站直了身子,挺拔柔膩的鼻梁下,嘴唇微啓:“我還以為,你曾經對我是真心的。”

洛蕭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凝結了。

吳轼一共對她說過兩句不可原諒的話。

第一次,他在與她溫存時,模糊喚了另一個女孩的名字。

那一次洛蕭覺得地裂天崩,追慕多年的人将她尊嚴蹋碎,令她從此對男人們的情話不敢輕信,也再無法用愛慕的眼神注視着他。

可是即使再怎麽厭棄,再怎麽封藏,她內心深處,多多少少,總還留着些吳轼的影子,午夜夢回的時候,偶然也會想起敦煌漫天的大雪,雪地裏站着一位清俊少年,兩人相對而望時,神情各自都是溫柔的。

然而,當這第二句話說出口時,洛蕭站在幽巷裏,看着那個逆着月光的男人。

忽然,那僅剩的舊夢,也碎裂了。

碎片湍急地從腦海奔流到心腔,尖銳的棱角割得她再一次心痛如絞。

卻也真的,是最後一次心痛如絞了。

她睜大眼睛,似乎是不信吳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看着他的眼神,很接近瞪視,卻又含着某種隐晦的情緒。

只是不知吳轼究竟有沒有看出來,那種情緒其實便是傷心。

有某一刻,洛蕭很想放棄倔強挺直,風度盡失地揪住他的衣領責問他:

什麽叫做——我曾以為,你對我是真心的??!

那些年,最是純真無邪的歲月,眼睛裏裝的都是他的影子,還有什麽比這更是真心?若這是虛無的,又還有什麽是赤忱?

她用初戀無限的光輝為他加冕,用最深的溫柔為他粉飾容顏,她深愛他的時候看不到他的瘡疤,她深愛他的時候伏在他的腳下,她唯一一次少女衷情,卑微入骨,都統統給了他。

怎會是不真的。

她跟着他十多年,夢着他十多年,自他走下她心中的神壇,之後那麽漫長的歲月,她不知他身在何處,枕邊又是何人,但卻也再沒有想牽另一個人的手。

怎會是……不真的。

甚至當她多年後第一次接到他的電話,隔着萬水千山,聽到他清晨略帶沙啞的嗓音,透着牙膏淡淡的薄荷味從話筒中靠在她耳邊,她依然會覺得那麽痛那麽疼。

怎會是不真的……

可是吳轼竟問的出口。

她曾以為他不會有更惡毒的刺紮傷她,看來她錯了。

吳轼不是蜂,紮一次人不會死的。

他是蛇。

她還會咬到流血受傷,毒液流到回憶裏,腐蝕掉最後一點溫存。

對。這不是真心。

是一顆蠢透了,蠢絕了,蠢到死了的心。

她當年,匆匆忙忙把自己蠢笨又固執的初心挖出來,趁着滾燙趁着心跳未熄,就急着想遞給他,暖他的手。

于是那顆愚蠢的心髒,就這麽愚蠢地死去,死後枯萎,腐為血膿。

可是那麽多年,即使嘴上說了再多次厭惡的話語,血跡到底還斑駁着啊,還未幹透。

似乎在等遙遠的某一天,春風解了玉門關的雪,敦煌蛻去冰冷顏色,那血跡會重新飄落,化成花瓣化成芳菲化成舊時溫柔。

她錯的多麽徹底。

幼稚。

像個笑話。

所有舊事飄零而去,僅剩的斷壁殘垣亦是轟然崩塌。

她的眼中一片塵埃飛舞,像是當年學校旁邊,正午時分,在小飯館裏看着陽光灑進玻璃窗,她心事懵懂地對他說:“我也喜歡你。”

“對。”洛蕭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只剩清輝月色。

她淡然道:“年少無知,不可作數。我對你,從來沒有真心。”

吳轼不說話,冰冷又漠然地凝視着她,過了很久,他才薄薄地笑了:“那真巧。”

他平靜地告訴她:“我也一樣。”

他說完這句話,淡漠地整了整自己的衣冠,雲淡風輕地瞥了她一眼:“不過洛蕭,我倒是很好奇,你喜歡林子勿哪一點?戲子而已。”

洛蕭冷冷笑了:“論演技,他怕是比不上吳總的三分之一。”

吳轼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想回敬一句什麽,但話到嘴邊懶洋洋地咽了回去。

洛蕭有些諷刺地問他:“我現在可以走了?不必再送了吧?”

“請便。”

洛蕭看也不看他一眼,挎好肩上的小包,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在巷口的時候,吳轼忽然朝着她的背影,冷冷問了句:“洛蕭,如果林子勿有朝一日不再那麽火,你還會喜歡他嗎?”

洛蕭一言不發,似是沒有聽到,裹進了羊絨風衣,揮手攔下一輛剛好開經巷口的出租車,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很多暗戀,在表白被拒,對方有男女朋友之後,看似熄了熾熱,但死灰仍在那裏,無論自己承不承認,其實心裏總是給對方留了一席之地,這一席之地必須等更好的人來占據,或是随着時間慢慢被浸蝕,但那個等待的時間很漫長,大多需要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的亦不少見,或許更久。

可是還有一種情況,心中的餘情便會驟然泯滅,那便是看清了一個人的醜陋時。

洛蕭曾有一好友,和前男友分手後仍是柔腸百結,醉裏挑燈看君,惦記了很多年。

可是有一天,她無意中得到了前男友和另外一個女生的聊天截圖,裏面那男人甜言蜜語,言辭懇切,說的都是無比動人的句子。

但那麽多句子,和曾經與她說過的,竟然并無區別。

女友頓時心生厭棄,之前糾結了多少年的感情,一朝消耗殆盡。

從此之後,對這個人頭複制機,女友非但沒了舊愛,還憑添一堆嫌惡。

她當時找洛蕭吐槽,說那感覺“宛如把一泡狗屎當巧克力冰激淩舔了”。

洛蕭那時笑罵她言辭刻薄,現在只覺得女友形容貼切,生動形象,如此金玉之言,實非親歷之人難以道出。

她想,自己竟是終于從那下了十多年的敦煌大雪中,走出來了。

此後夢裏枕上,怕是再也不會與他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吳先生殺青。

喔不對等等,吳先生還有和林先生的一點點對戲,吳先生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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