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游戲
林子勿從她的生活裏,又淡去了。
她再一次地,只能在電視裏看他的模樣,只能在媒體中捕捉他的身影,他像是偶然闖入她枯燥生命的不速之客,像是擲于水潭的石子,當漣漪散去,複歸平靜,他也沉入湖底,消殇無形。
洛蕭過年回家,父母張羅着讓她去和友人的孩子相親,她推托不過,便只能去見。
那世伯家的兒子三十出頭,是個程序員,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鏡,笑起來的時候木讷而腼腆。
她和他吃了一餐飯,只覺得食不知味。
忽然發現,其實并不是和所有人,都會那麽有話聊,并不是和所有人都可以一起擠在屋子裏,就着小湯鍋,吃一碗加了火腿腸的面,笑得前仰後合,眸子晶亮。
她細慢地吃着肉排,程序員在和她講着游戲的構架,講她聽不懂的C語言,她心不在焉地聽着,偶爾擡頭微笑,卻忍不住想起林子勿的臉。
在那不勒斯的海岸邊,在托斯卡納的豔陽下,在泡面蒸騰的水霧裏,在盛夏在嚴冬在秋葉落盡時。
他專注又溫亮地凝視着她,抿了抿嘴,喚她的名字。
那名字蘸着蜜糖,在他唇齒間甜蜜的化開,他連喊她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微笑,噙在嘴角,似淺似深,無限溫柔。
除夕夜,她想給林子勿發了一條祝福。
她在微信編輯頁面停頓了很久,敲下一行字,又删除,敲下一行又删除,一個多小時後,她才發出去她的消息。
小小的字,只寫了一句“新年快樂”。
淩晨窗外爆竹聲響,父母早已歇下,她倚仗年輕,擁着家裏的貓兒,固執地坐在電視機前守歲。
手機響了好多好多次,每一次卻都不是他的回複。
她等待着,爆竹聲中一歲又除,零點的喧鬧過後慢慢歸于安定,人們終于陸續睡下,窗外也只能聽到些零星的鞭炮禮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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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地毯上,腦袋靠在沙發邊,賀年的訊息也漸少了,她握着手機,就那麽等待着,直至漸漸睡着,都再沒等來他的消息。
他在她身邊等了太久,終于決心遠去,在西寧他敬一杯往事,還愛她,卻再不願回頭。
她終于如願以償,終于只能遠遠地躲在人群裏,看着他在微博中,祝大家新春快樂,萬事如意。
那微博底下是他的《沙棘》劇照,在西北的晴空下,重新按劇本要求穿上高中校服的他剪着整齊又幹淨的短發,雪白的T恤,面容竟仍然有些青澀稚氣。
照片上的他靠着操場的欄杆,陽光追逐着微風浮躍于他的發絲上,他的眼神安靜又淡然,像極了她第一次在學校見到他的樣子。
洛蕭握着手機,看着屏幕。
過了很久,她把熒幕輕貼在唇上,嘆息般念着:
“林子勿,新年快樂。”
洛蕭說完,閉上眼睛,手機溫熱的屏幕閃着光亮。
那多少有些像他唇上微微的溫度。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之後的幾個月平淡如水。
春節結束,她回到上海。
有時和安娜一起去看電影,有時和店裏的人們一起聚餐,但更多的時候,她有空就會登上那個林子勿以前常玩,還拉着她一起cos過的游戲。
她之前下載在電腦上,一直都沒有去玩,現在摸爬滾打,也混到了滿級。
林子勿在意大利玩過一次這個游戲,她記得他的名字,第一天玩就加了他好友,可不知道是林子勿拍戲在忙,還是已經A了,總之好友欄裏他的頭像就一直沒有亮起過。
但是,她每天都會上去看看,熟悉一下滿級後的副本,磨練一下操作。
她玩了一個和林子勿相同的門派,甚至也傻乎乎地注冊了一個男號,系統捏臉時,捏了一張和林子勿有着幾分相似的容顏。
每天她就騎在她的小白馬上,沿着地圖跑遍洛陽,長安,揚州,清理日常任務,慢慢累積着那些經驗點。
一天又一天。
當現實世界的嚴冬過去,春日又一次降臨大地,游戲裏的洛蕭也換上了最高品級的護手、頭盔、然後是鞋子、戒指、再後來衣服、配飾也齊了,最後全紫品裝備畢業,還搞來一把橙武,神裝配操作,她成了區服甚有名氣的PVP人頭收割機,野外紅名看到她縱馬而來便吓得自絕經脈,分分鐘自殺求痛快。
她站在門派輝煌的落日金殿前,武器熠熠生輝,目光灼華,鱗甲步動光流、英姿勃發。
只是站在那裏發呆,都會有許多初級的玩家小丫頭圍在她旁邊流着口水說師兄,求勾搭。
洛蕭在挂機敷面膜,根本沒有看到,于是小姑娘們七嘴八舌,那英俊的将軍就是緘默不語,一副狂霸酷炫叼炸天的模樣。
又過三個月,林子勿的微博發了一條消息。
洛蕭幾乎已經是條件反射,聽到叮咚提示就點開來看。
原來是《沙棘》殺青,他發了“江湖再會”四個字,配上了劇組殺青的留影。
合影裏男女主角站在最中間,林子勿和舒允,金童玉女,一個溫潤如江南水玉,一個妖嬈似幽夜紅花。
下面留言總是祝福多過謾罵,許多支持林子勿和舒允的人紛紛灑花鼓掌,感謝偶像發糖。
洛蕭覺得腮幫子酸痛,大約是長了蛀牙,看到別人的甜蜜,無論是真是假,牙根總似又爛又黑心,蛀得連神經都疼。
這天晚上她打游戲打到很晚,帶團打了兩波副本還是牙疼難忍,又跑去風清水秀的洱海之畔挖馬草,結果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新手,趁她埋頭割草,對着她就扔了一堆技能。
洛蕭脾氣不差,平素裏這種多任務地圖,她還是會手下留情,放敵對陣營的人一條生路,她幾步上馬,懶得理會那個不長眼的紅名,想要縱馬而去。
可是那個傻比竟然還誤以為她怕了,追着她打。
洛蕭憋了一肚子的火終于忍不住了,兩招戳死了那個玩家,正準備走,那死屍躺在地上罵人了:“有病啊!你裝分這麽高欺負剛畢業的,你要不要臉啊!”
洛蕭怒極反笑:“按你這說法,我是要把裝備扒光再跟你打咯?”
那人明明理虧,卻還是不依不饒,極盡中文之污言穢語,罵得洛蕭終于狂暴,幹脆複活點守屍,複活一次殺一次,複活一次殺一次。
那人氣的哇哇亂叫,竟然叫來了自己幫會的大半部分在線的小夥伴,跑到洱海來收拾洛蕭。
洛蕭獨來獨往慣了,好友列表裏朋友不超過十個,幫會中也從不說話,沒有幫手,只好一個人騎着白馬,一邊躲閃一邊突刺,運用着回血和防禦,竟一時半會兒也沒死。
到後來,來了個路過的奶媽,是洛蕭陣營的,無辜被那個幫會的暴徒給輪死了。
奶媽很生氣,覺得打奶不是好東西,野外打落單奶更不是好東西,于是暗搓搓複活之後,就幹脆跑過來給洛蕭補血,一個奶一個暴力輸出,兩個綠名在紅名海裏躍閃蹦跳,竟然也殺死了好幾個對手。
那個奶媽和洛蕭不認識,但她對于自己逛街拍照被打死這件事情耿耿于懷,此時又發現那群紅名陣營不要臉,一群人竟然在打洛蕭一個,不由得就氣炸了。
她喊來了一堆好友,于是洱海恬靜幽雅不再,兩波陣營殺的喊聲震天血肉橫飛,洛蕭在裏面馳騁縱橫,削去人頭無數,殺氣值怒增,那鮮衣怒馬,頂級橙武在人海中耀眼不可擋。
她難得大開殺戒,也無所謂事後被關游戲監獄,一時倒也忘情,正殺到酣暢,忽然一聲咚咚咚的提示。
[系統消息] :您的好友[狂奔的小褲衩]上線了。
洛蕭鼠标一滑,無意一個大招下去,削去敵方一群人頭。
在那邊辛苦了半天把那群敵方削成殘血的某個友方小夥伴:“………………”
洛蕭連忙:“不好意思,手滑……”
小夥伴:“啊啊啊啊啊我最讨厭的就是你們這種偷人頭的人頭狗!!!”
洛蕭打了三個哭笑不得的臉,又加了兩聲對不起,鼠标就移到了好友欄裏,點在了林子勿的頭像上。
好幾個月以來這個頭像第一次亮起,顯示的上線所在地竟然也是在洱海。
洛蕭正出神,忽然就看到屏幕邊沿閃進了一個紅名。
狂奔的小褲衩。
正是林子勿!
她一時間竟然心跳加快,手心冒汗,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顫抖,目标點在了林子勿身上。
林子勿喜歡在洱海下線,因為上線剛好可以挖點馬草,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幾個月沒上,一回到游戲裏就瞧見那麽難得的陣營野外大鬥毆。
而那群鬥毆的人裏面,竟然還有一個拿着頂級橙武的!
最讓他害怕的是,那個橙武狗,竟然頓了頓,把目标鎖定在了自己身上,還朝自己走了過來。
林子勿連忙飛快地打字:好漢饒命!!!我是路過的!!!!
洛蕭:………………
林子勿:放過我吧大俠!我工作忙,已經好久沒上了!上線時間還不足一分鐘!!我馬上走,你們慢慢打!謝謝大俠!
那個橙武狗就竟然真的站在那裏不動了。
林子勿松了口氣,連忙讀取進度條,飛地圖去了公共區洛陽。
那裏一般就是做一做簡單的日常任務,林子勿打算清了任務就下。
可是才做到第三個任務時,他就發現任務茶館旁,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銀光鱗甲,橙武耀眼。
“……怎麽又是你!!!!”
林子勿快絕望了,“這是公共區!你不能殺我!殺我要進監獄的!”
“嗯。”橙武狗淡淡的,“我知道,不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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