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席昭!”
顧言抒幾乎費勁全力才得以掙紮出,她推開車門沖進雨水裏,漫天瓢潑的雨不留情面地澆在衣上,不過短暫幾秒,她微蜷的長發盡數淋濕。
意識開始泛昏,視線裏一片朦胧。
身後黑色的陰影籠罩而下,雨傘傾斜下無數串珠簾般的水滴。
“顧言抒,跟我上去。”席昭動了動唇,将她的一只肩膀捉入手中,顧言抒轉過身,天空裏雷電的轟鳴和閃掣令人心悸,席昭微蒙的目光裂開了一道細膩的傷口。
顧言抒想說什麽,腳下一輕,轉瞬跌入黑暗。
意識在瞬間迅速地消退,掙紮不得,最後她陷進了夢魇之中。人事不省。
顧言抒清醒之時,她躺在溫暖的被褥裏,陌生的卧室,亮着一盞鵝蛋黃的臺燈,腰腹邊放着一個熱水袋,右手微微酸脹,擡起來一看,原來她昏睡的時間還挂過點滴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席昭端着一碗藥劑沖的水走進卧室。
“你醒了?”他溫柔地笑開。
看到他的那一剎那,顧言抒下意識地去檢查自己身上的衣物,還好是她原來的那一身。她心底松了一口氣之時,席昭卻因為她這個防備性的動作,面色浮出淡淡的苦笑。
“你發燒了。”他坐到顧言抒的身邊,探手貼在她的額頭上,繃着的臉色才和緩下來,“已經退燒了,來把這個喝了。”
顧言抒沒有接他遞過來的藥,臉色略顯憔悴,唇色微帶蒼白,她淡淡地說:“你得逞了。”
她現在睡在席昭的房間,孤身一人。
“為什麽不送我去醫院?”
生病了送醫院是自然反應,顧言抒只是自然地感到奇怪,未料到席昭軒眉一挑,冷峻的眉眼令他跟陸家的兩兄弟更相似,她看怔了一瞬,席昭将瓷碗放到她身邊,側臉在橘色的柔光裏匿去。
他自嘲地笑,“要是把你送到醫院,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找到你。”聽懂他的意思的顧言抒,為他心思的細膩覺得新奇,席昭直白地将脆弱和不确定袒露在她面前,“顧言抒,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希望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眼皮底下。尤其現在的你和他早已毫無關系了。”
“我……”顧言抒低垂的纖長的睫羽将眼眶中的艱澀藏起,“我只待到春節。”
“姑姑今年不回來,所以我去陸家過年。其實姑父現在跟我也沒有什麽關系,只是我在T市唯一比較相熟的長輩罷了。”
顧言抒父母雙亡之後,除了姑姑,她已舉目無親。
這樣的認知讓席昭心中鈍鈍地一抽,他覺得自己卑鄙。
他的心再純粹,再無瑕,可一旦敗露,他能給顧言抒帶來的,就絕不會是幸福。
“現在幾點了?”顧言抒突然問道,卧室裏沒有挂鐘,她的羽絨服也不知道放在兒,她找不到自己的手機,只是窗外一片黑暗,雨勢小了,但綿綿密密的沒有停的意思。
“晚上九點。”席昭盯着他,一字一頓。
“什麽?”顧言抒大驚,但面前的席昭沒有退讓的意味,她只能自己掀開被角從另一側下床,光着腳踩在紅木板鋪就的地面,冰涼入骨地觸覺讓她激靈了一下。
身後席昭的臉色山雨欲來,他咬牙道:“顧言抒,你還想再發燒是不是?”
顧言抒抿着唇,終于找到了被他随意放在茶幾上的外套,濕淋淋的水散了滿地,她皺了眉信手拈起羽絨外套,在玄關又找到了自己毛靴,沒顧其他開始往腳上套,席昭穿過卧室的門,只能看到她決絕忙碌的背影。
“席昭,我們需要冷靜一下。”
席昭比她還要小,有些時候可能不會太顧及她的自由,她的感受,這件事他的獨斷讓她感到有些不适。
推門出去,樓道裏吹入一陣陰冷的風。
她深深呼吸,走下三樓,陰郁的天因為夜幕的籠罩而完全隐藏了起來,小區外華燈璀璨,但淫雨微霏,她縮着手臂,眼神茫然地望着遠方。
雨水裏,有靜默颀長的身影,因為他站在黯淡的光裏,恍惚之中她以為是樹影。
直至他撐着黑色的長柄雨傘走來,熟悉的出挑如畫的五官,立體深邃的容顏,時光像按下了暫停鍵,他停在她身前,雨傘為她遮去半片風雨。
“你怎麽……”顧言抒驚訝他出現在此,但她更驚訝的是,“你來了很久了?”
“大約一個小時。”陸九襄整張臉孔,幾乎只有唇動了動,他清俊而淡漠,風衣兩肩上蓄了無數雨水。
這一個小時,他看着席昭送走了醫生,才得知她病了。
而他只能守在樓下。
不敢驚擾,是因為沒有立場,顧言抒不許他恃寵而驕。
“那個,我發燒了。”顧言抒說這話有點吞吐,但她沒有看到陸九襄的臉色有一絲變化,覺得自己又有點多想了,她低着頭聳肩,“謝謝陸先生大晚上來接我,我們走吧。”
陸九襄斂着薄唇不言不語,但顧言抒才走開半步,他撐着的傘便跟進一步。
永遠将她納在羽翼之下的周全守護。
走出了二十米,樓梯口席昭拿着一把傘沖出來,虛虛一腳踩入泥水裏,便看到風雨裏共打一把傘離去的兩個人。
他們的身影重疊,宛如山水依傍般美好而默契,靜谧如畫。
席昭自嘲自己像個傻子一樣。手心的折疊傘無聲地跌入水裏,他落寞地轉身回走。
才上車,顧言抒側身去綁安全帶,額頭卻被冰涼的手貼上了,她錯愕地動作僵住,擡起眼簾,近前溫沉如玉的男人,薄唇微微一動,“還好退燒了。”
不知道怎麽,剛才席昭也是做了這個動作,卻沒有這種撩動人心、小鹿亂撞的感覺。
她想說什麽,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咕了兩聲,顧言抒窘迫地側開臉,身後的男人問她:“想吃什麽?”沒有取笑,他的聲音清清淡淡的。
本來也不該取笑。顧言抒整個下午都沒進食,現在已經晚上了,餓了很正常。
“劉嫂的飯菜我最近吃得有點膩,能陪我吃一頓海底撈嗎?”她的眼睛亮着期許,似乎等待着他的答應。
陸九襄蹙了蹙眉,正當顧言抒心灰之時,他嘆息了聲:“才剛退燒,等你完全好了再吃,我可以陪你。”
顧言抒不喜歡他這種近乎命令的口吻,撇過了唇道:“無所謂,我從小就不忌口,何況只是發個燒而已。勞煩陸先生等下順路停個車,我吃完了打車回去。”
她的倔強真讓人無可奈何。
陸九襄又一聲無奈的長嘆,“好,我陪你吃。”即使心知肚明,她和席昭一定有什麽不愉快。
靠着車窗的顧言抒靜靜地望着外面細密的雨簾,沒有說話,只有唇角微微翹起來。
看,她只要不妥協,堅持抗争到底,還是能贏他的是不是?
車果然停在顧言抒最心水的一家海底撈火鍋店,顧言抒凳子還沒坐熱,便點上了一個鴛鴦鍋,她實在餓得緊,挑了無數肉食,才慢悠悠擇了點綠色蔬菜。
熱氣騰騰地冒上來,對面清隽男人的面容若隐若現,他凝視着顧言抒,看着她往鴛鴦鍋裏下菜,卻沒有一點動作。
“你愛吃什麽?”顧言抒專注地看着鍋裏,随口問道。
因為多年相處經驗裏,他們身份不對等,顧言抒從來不會這麽随常平淡地和他說話,問他這些。
陸九襄隐晦地彎了彎唇,他起身說:“我去打個電話,你慢點吃。”
直到他走開去,顧言抒也沒多說什麽,她興致勃勃地往鍋裏下菜,這是第一次和陸九襄單獨出來吃飯,可也許是因為彼此太過熟稔,竟然沒有一點不自然。
再度走回來時,顧言抒已經撈起了兩根辣香腸,他的盤裏也有一根。
陸九襄怔了怔,但是顧言抒沒有解釋的意思,她正吃得歡快而滿足。
不忍心打攪她吃飯的雅興,他重新臨窗坐下,燈火輝煌的夜景,一束束霓虹彩燈在遠處摩天大樓上斑斓閃耀,透過他微微濕潤的黑發末梢,可以看到星點的光火。
感受到他毫不避諱的視線,顧言抒執筷的手僵了僵,她垂下眼皮說:“既然是陪我吃的,好歹吃一點吧。”
“好。”
即使是吃火鍋,這個男人的動作也永遠慢條斯理,優雅得像個歐洲中古世紀裏謙謙有禮的貴族。
修長白皙的手,指骨分明,幾乎無一處不精致,随着他夾菜的動作,顧言抒只覺得眼前是一塊會移動的璧玉。
他幾乎只挑白湯裏的吃。
不過,顧言抒沒他吃得那麽講究,因為她的攪和,白湯裏也摻了紅湯。而且無辣不歡的顧言抒,特地選了不少辛辣的調料。
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慣。
吃菜的男人全程臉色淡然,只有在勺将湯料送到唇邊時,眉頭會淺淺地凝出一道波浪。
“好吃?”
陸九襄點頭,“還不錯。”
逞強的顧言抒竟有種報複的、得償所願的快感,這個男人,一向壓抑、克制、隐忍,他喜歡什麽,厭倦什麽,幾乎在表面看不出來。例如他看到讨厭的海鮮,會不動聲色地走開,而絕對不會露出一抹嫌棄。
而現在顧言抒又知道了,他害怕吃辣。
不甘示弱地和他一起吃起來,熱氣卷着水霧,迷離了她的視線,顧言抒嗆得喝了口水,這時,施延終于匆匆趕到,還沒進門,才感受到火鍋店裏熱火朝天的氣氛就暗叫不妙。
好不容易找到了正在犄角裏吃火鍋的兩個人,登即眼珠一瞪,拍桌——
“陸總,你難道忘記了你兩個禮拜前剛切了闌尾,最近切忌辛辣?”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保證後面會很溫馨很溫馨的。
O(∩_∩)O~跳坑的童鞋,請準備好爆米花,另外,公交卡最好還是那啥,有備無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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