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溫檀故意慢吞吞地走。

她的目的達到了,車停在離家裏還有十分鐘步行距離的地方,宋曼卿一臉嚴肅地走路,手腳僵硬地擺動,就好像在走不那麽自然的正步。

看得出來剛才她那一鬧給這位将軍的沖擊很大。

快到家樓下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溫檀說。

宋曼卿停下來,她真是拿溫檀沒轍了。

“我與陛下只是君臣……沒有你說的那種關系。”她看着溫檀,思緒忽然被拉遠。

國家陷入混亂之際,她義無反顧追随了當時還沒有勢力的南無姻。她是最忠心耿耿的臣子,要的回報只有兩個字。

——信任。

南無姻做到了。

後來戰亂平息,女帝與她亦臣亦友。她見證着昭南在女帝的帶領下休養生息,逐漸壯大。

後來女帝問宋曼卿,當時為什麽選她?

其一,是女帝曾對她有恩。其二,是因為女帝當時一無所有。但她善良,仁慈又開明,即使遭受無數磨難與不公,卻從未改變過自己的內心,是君王的不二人選。

“我說的不是這個。”溫檀笑着将宋曼卿的思緒拉了回來,“我說的是這個。”

溫檀忽然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我是問你,誰更逾越?”

宋曼卿終于覺得頭疼,不如就讓自己上陣殺敵,被敵軍圍困,感覺也比現在這情景好。思維一下被攪的很亂,宋曼卿無法回答這個問題,腦袋裏下意識的反應竟是說:“……是臣的錯。”

溫檀一下笑出聲,雙手擺上去輕輕揪住宋曼卿的耳朵,揉了會兒又按在宋曼卿的臉上,将她臉頰擠成一團,嬉笑着:“将軍的耳朵紅的要滴血了,将軍你怎麽了?”

宋曼卿随着溫檀揉捏自己的臉,耳朵都紅透了卻好脾氣的仍溫檀随意擺弄,窘迫感驅散臉她的冷淡,不難發覺她的眼睛裏有隐隐的笑意。

溫檀忽然問:“真的是我嗎?”

宋曼卿心頭微震:“是。”

溫檀忽然放手了,笑意變淡。她跑了幾步,在小區的大門口轉過了身,逆着光對她淡淡道:“如果按你這樣說,我還有四個月就要死了。宋曼卿,你平白無故地出現,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麽?我不會相信,也不會接受。”

宋曼卿在離她幾步開外的地方靜靜地看着她:“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是嗎,你拿什麽保證?”

宋曼卿看着她,看到了溫檀眼中浮沉的情緒,她知道溫檀心裏也在掙紮。

“生命。”宋曼卿輕聲說。

溫檀眼中已經了無笑意,她緊盯着宋曼卿,心裏很不是滋味,“你隐瞞太多了,将軍。宋家在琴州市只手遮天,我知道宋氏有些不幹不淨的買賣,是你在為他們打點這一切。”

即使宋曼卿在她面前這般溫良腼腆,甚至還會害羞。但她沒忘宋曼卿拔槍時候的熟練,還有殺人時候的冷厲狠絕。宋沉一夜之間的崛起少不了她的幫助,橫跨琴州黑白兩道,怎麽可能會幹幹淨淨?

她想起了文所長的告誡,宋沉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宋沉背後的宋曼卿,更加是。

宋曼卿眼中閃過隐痛,眸色越發暗沉。

溫檀果然很聰明。

過了一會兒,她就像輕嘲般笑了笑:“要活下來,也要為自己找到價值……我沒有辦法。”

這是一個她完全陌生的地方,熟悉的只有自己拼殺技巧。為了能讓自己更強,她在營地訓練了兩年。回來後才開始接手宋家的生意,主要是……處理一些明面上無法處理的糾紛。

溫檀緩了口氣才說:“現在是兩千年後了,你并不能随意殺人。”

宋曼卿這才慢慢說:“我從來不會随意殺人,除非那人會……傷害你。”

溫檀心裏複雜難辨,擡腿想要走,又止住了,想了想還是問出口:“你會回去的是不是?”

宋曼卿毫不猶豫地點頭:“等你生死劫之後我會離開。”

溫檀搖了搖頭就走,聽到宋曼卿在後面輕聲說:“要記得給我打電話。”語氣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委屈。

溫檀并沒有回頭。

***

最近琴州市關于玉壺碎片的事情被傳的沸沸揚揚,經過宋沉在拍賣會上的潤色,還真有好事人士專門去查了這個玉壺的淵源。

據說是昭南王朝時女帝最愛的擺件之一,價值連城,碎片散落琴州各地,尋到此寶就可以幾輩子不用愁了!

一下子就沸騰了。

琴州市博物館。

宋曼卿站在昏暗的展廳一角,這裏的燈光全打在她面前的這件展品上,在方正的玻璃籠罩下的,是一把約莫巴掌大小的檀木梳子,精雕細琢的花紋盤旋其上,千餘年過去未曾折損它絲毫,反而越發古韻,散發着讓人着迷的魅力。

這把檀木梳……

宋曼卿站的地方并沒有人,昭南的出土文物部分已經在市博物館進行展出,多的是貴重的器物,這把梳子在對比下顯得有些渺小,被安排在了并不醒目的地方。

只有宋曼卿時不時會來,靜靜地注視着它。

“曼卿,你看看這把梳子怎麽樣?”女帝将她召入宮中,獻寶一般地給她看了這把工藝精湛的木梳。

女帝的神情柔軟,微垂着頭細細含笑拂着細齒:“這是我命最頂尖的雕刻工匠趕制而成,也不知道那位後人那時候是什麽模樣。但我想着既然是姑娘,自然是要用到梳子的。”

“陛下的意思是讓我帶給她。”

“是。”女帝笑起來,“雖然素未蒙面……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呢?”

宋曼卿低下頭:“陛下一番心意,她自然會喜歡的。”

“希望如此。”女帝的語氣輕緩卻透着堅毅,“能在現在得知千年後的後人狀況實屬緣分,曼卿,你要好好護好她。”

宋曼卿應聲沉穩:“定不負陛下所托。”

柯聽寒站在宋曼卿的身後并未打擾,直到宋曼卿自己轉過身來往外走,她才亦步跟上。

“當家的,剛剛禾冬出發去接溫小姐了。”

宋曼卿這才微側了頭:“誰的命令?”

“宋總的,他說你總是請不到溫小姐來家裏吃飯,只好自己幫你去喊。”

宋曼卿扶額,快步往外走到車旁邊:“胡鬧!溫檀這幾天都沒有打電話給我……她還在生我的氣。”

頓了頓,在柯聽寒一臉就知道的表情中,宋曼卿又開口:“接到了嗎?”

語氣裏隐隐還有點期待。

半小時之後,柯聽寒接到了左禾冬的電話,神情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我們扣下了卓家的內陸船,說是上面有貨,現在卓茴帶人過去了。”

後視鏡裏,宋曼卿側頭看着窗外,似乎沒有在聽。

在宋沉說完玉壺的故事之後,不僅催生了很多人尋寶,還有更多的人僞造玉壺碎片。在宋家沒有崛起之前,古董市場卓家能占七成,宋曼卿回來之後宋卓兩家五五開,誰也不待見誰。

後來宋家有一家獨大的趨勢,卓家就正式與宋家決裂。兩家的勢力互相試探,滲透。之前拍賣會上的黑西裝就是卓茴手底下的人。

柯聽寒說:“禾冬說去接溫小姐被拒絕了之後,沒多久溫小姐就往碼頭那邊去了……”

柯聽寒忽然覺得鋒芒在背,宋曼卿已經轉過了頭。

“碼頭邊上有些地下市場,溫小姐去碼頭應該是這個目的,不一定會碰上卓家的人。我已經讓禾冬帶人過去了,這種場合我看還不用當家出面……”

宋曼卿卻沒有絲毫猶豫:“我們現在過去。”

柯聽寒立馬調轉車頭,猛踩油門,朝碼頭疾馳而去。

***

溫檀有一個星期沒聯系過宋曼卿了,她邊走邊看手機邊嘆氣。

誰能想到呢?有時候自己真是把那個頑固的古人想的太聰明了,自己沒給她打電話,宋曼卿竟然也沒有任何動靜。

就沒有教教宋曼卿如何撥號嗎?!

最近她已經成了所裏面的名人,誰見到她都要調侃一句今天為什麽沒騎馬來上班。周亞安不安安分分待在瓷器組,總是跑來她這邊問她那個神仙姐姐什麽時候才能再來。

文所長安排她去趟碼頭的地下文物市場,說是聽到說市場裏流通了一批和昭南玉壺碎片有關的古董,文物局上頭來人讓文所長早點把情況摸清楚。

于是,能一眼辨別真假的溫檀當仁不讓地接手這件事情。

下午四點,太陽仍舊猛烈,好在溫檀脖子和手臂上的紗布都已經拆掉,組裏的同事都在感慨她自愈能力太強。但溫檀知道,多半是那瓶金瘡藥的功勞。

說起來,自己是不是該和宋将軍說聲謝謝?

剛出了大門,也不知道從那個拐角閃出一個女人攔在溫檀的面前,低眉說道:“溫小姐。”

溫檀打着傘站在陰影裏,假裝自己沒聽到就要往外走。

左禾冬穿的簡單,短袖長褲,頭發不長,剛及肩,紮成一個小揪在腦後。她被溫檀無視後反而覺得有趣,跟上去說:“溫小姐,是當家的叫我過來找你。”

這是宋沉教她說的,耳提面命告訴她:等會請溫小姐過來的時候不要說我請她吃飯,要記得是宋當家要請她吃飯!

溫檀腳步沒停,低低的聲音卻從傘下冒出來:“她人呢?也不見得給我打電話,太沒誠意。”

左禾冬快步跟上,語氣頗為無奈:“溫小姐,溫小姐你別急着走。是當家的跟我們說你一定會給她打電話,睡覺都要把手機放在枕邊的。”

左禾冬想起在宋家時宋沉看不過去了要把宋曼卿手機拿過來撥號,被宋曼卿一下給撂在地上,神情惆悵地埋怨:“這幾千塊錢的手機,為何響都不響一下?”

“有什麽事你讓她自己來。”溫檀并不買賬,直接攔了出租車,收傘的動作一起呵成。在搖下車窗之前淡淡地看了左禾冬一眼,語氣輕而平緩,“我還有工作,失陪了。”

嗬!

左禾冬在出租車的尾氣後面揚眉,真不愧是宋當家要尋找的女人,夠有脾氣的。

***

下午六點,溫檀已經在碼頭的看了快一個小時。所有的古董商人嘴裏說的保真的昭南文物和玉壺碎片,無一例外。

全是假的。峮:巴巴無思巴巴巴劉靈

真是看得累眼睛。

琴州市有一條內陸河,琴河是琴州的重要水路,連通水系,貨運量極大。溫檀走到碼頭邊的時候,聽到了幾聲巨大的鳴笛,張眼望去,有兩艘貨船正在徐徐靠岸。

她站的地方站了很多人,起先她還以為不過是普通的水工。哪想到那兩艘船一抛錨,從她身後忽的集結了大約三四十號人,手裏卻沒拿東西,全往岸邊沖。

溫檀被變故驚地倒退幾步,回過神來就逆着人群往回跑!

琴州碼頭聚集着宋家和卓家的馬仔她是知道的,那兩艘貨船不知道是屬于哪一方,總之現在肯定不是她在這吹風的好時候。

這一塊的工人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什麽,貨都不卸了,全都秩序散去。吊杆開始抓起船上的集裝箱卸貨,溫檀被人□□裹着,寸步寸挪。那群人沖到岸邊,大聲地和船上的人說話。

溫檀聽不清楚,不過短短的距離,她額頭已經有了汗水。還沒走到安全的地方,就聽到從那貨船一聲巨響,甲板落下,更多的人沖下來。

全部帶着棍棒。

溫檀心裏咯噔了一聲不敢回頭,只知埋頭往前沖。全部都是壯漢,混混、汗味,腥鹹味讓她幾乎要作嘔,這裏只怕有一場惡鬥。

好不容易沖出來,溫檀還沒來得及舒出一口氣,人潮中她束發的發簪遺失,黑發全都散在身後和臉頰兩側,襯的一張臉唇紅膚白。肩膀卻忽然被人一捏,有人輕按住她的後腦勺,沉沉笑意傳來:“你就是宋當家要找的那個鑒定師?”

不是她熟悉的聲音!是誰?

索性制住她的人似乎并不是想真的要傷害她,溫檀雖被扣住肩膀還能擡頭,眼前出現了一張正微微笑着的臉。

下一秒,在溫檀的驚詫中那人将手放下,松開了溫檀,笑容稍縱即逝。

溫檀認得她。

作者有話要說: 宋曼卿:啊!!!!!!!!!!我不會打電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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