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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卿掩下心裏深深的痛和苦,反握着楚歌的手,慢慢地說:“小歌,如果……我再不能恢複成以前那樣,怎麽辦?”
掌中楚歌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她眉心微蹙:“是醫生說了什麽嗎?”
楚卿苦笑,他指了指自己的腿:“它們……沒力。”
其實楚卿的情況,楚歌很了解,植物人再次蘇醒,沒有影視劇和小說裏說的那麽神,一旦醒來就能迅速恢複如初。事實上,康複将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像楚卿這種情況還算好的,他意識清楚,能簡短地表達自己的意思,雖然不能獨立行走,但是至少已經可以做到獨自站立。
有些人,則是在恢複意識很久以後甚至直到死,都只能躺在床上。
這些事,楚歌并沒有讓醫生如實告訴楚卿,可她沒想到,楚卿卻似乎遠比她想象的要更加敏銳。
她能感覺到楚卿想要恢複的急切,但是,那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事。
她望着他,很堅定地說:“沒關系的,你只是躺得太久,所以肌肉功能退化了而已,慢慢鍛煉,總有一天,你會變得像以前一樣的。哥,你知道嗎?我等了你八年,那時候所有醫生都說,你蘇醒的機率不足1%,但是我不信,我相信你會醒來的,所以你醒了。這次也一樣,我相信,你一定會恢複的,一天不能,我們練一年,一年不能,我們還可以練十年、二十年。”
“你,能陪我嗎?”
她斬釘截鐵:“我能。”
楚卿的眼睛,一下就被淚水模糊。
蘇醒以來,他第一次哭,這也是楚歌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到他掉眼淚,他哭得那樣難過,那樣的,情難自禁。
好像藏了很多很多的痛苦與艱難,都在那一串串眼淚裏,被帶了出來。
但是很奇怪,楚歌沒有跟着流眼淚。
她心裏很平靜,也很堅定,因為她知道,如果楚卿一輩子只能這樣,那她,毫無疑問,會照顧他一輩子,盡她所能。
他能醒來,已是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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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為有了這樣的覺悟,所以韓醫生預約日那天,楚歌沒再猶豫,很準時地過去了。
再度在完全不同的診室看到她,韓醫生沒有多少意外。
楚歌也很平靜地把自己的病歷本遞了上去,她還笑了笑,問:“您還記得我嗎?上次做婦産檢查的時候,找過您。”
韓醫生依然笑得慈和而親切:“有點印象。”頓了頓,她解釋,“你是我看過的,唯一一個婦産科病例。”
楚歌捏緊了手指:“是杜慕找您幫忙的?”
醫生沒有否認。
其實主要還是韓醫生對楚歌的情況很感興趣,不然的話,她也不會做出這種有違醫生職業的事。
楚歌也沒有要要多糾結的意思,只是嘆氣,有點無奈地咕哝着說:“他認識的醫生還真多。”
而且個個都很權威,像以前,他幫楚卿找的淩老,同樣也是腦科及神經醫科的權威。
然後她突然想起,杜慕之所以認識他們,會不會和他自己的病有關系?真論起來,他的病,也屬于神經科。
嗯,別人是久病成良醫,到杜慕這,就變成了久病識良醫。
是她笨。
和精神科醫生聊天,還是很舒服的,尤其是像韓醫生這種級別的。
她會同她開玩笑,讓她放松,然後幾乎是在楚歌還沒有察覺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了她的問診了。
楚歌順着她,回答了一些她上次不願意回答的問題,然後等差不多了,才問:“韓醫生,大概在七年前,我應該也在您這裏看過病的,不知道,您還有沒有印象?”
“七年前?”
“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你應該還對我進行過催眠治療。”
韓醫生寫病歷的手頓了頓,擡起頭。
楚歌靜靜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很安靜,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純淨得仿佛不染一點塵埃。
韓醫生沒有打算騙她,精神治療上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則,就是要取得患得的信任。
所以她的目光也很坦然,再次仔細地看了楚歌好一會兒後,她說:“我沒什麽印象,你知道的,我每年經手的病人有很多,接受催眠治療的也不少。不過如果你真的有在我這裏看過診的話,我的病人都有建立電子檔案……”她說着,開了一個電腦界面,然後手輸了楚歌的名字。
好一會兒後,搜索結果出來,她輕輕念着,“楚歌,23歲,女……”把一些基本的情況和她核對完後,韓醫生點頭,“确實有你,但是這裏,沒有我給你做催眠治療的記錄,你是不是記錯了?”
不是她給她做的催眠?
楚歌有些茫然,然而更多的還是緊張,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莫名加快,放在膝上的手指緊緊攥攏。
她開口,聲音幹澀:“也許是我記錯了。只是,我……能看一看當年的病歷嗎?”
韓醫生才從學院大樓出來,電話就響了。
看一眼手機上顯示的名字,她嘆氣,接通電話後說:“你還真是急。病就好了?這麽到處亂跑。”
杜慕在那頭說了什麽,沒多久,一輛黑色的車子就慢慢駛了過來。
韓醫生上車,果然看到杜慕坐在裏面。他手上還裹着紗布,衣着卻整齊正式,一看就沒有真的乖乖在家裏養病養傷。
見到她,他目光灼灼。
韓醫生忍不住失笑:“你爸爸要是看到你這個樣子,估計不會太高興。”
杜慕的父親一生縱橫歡場,情人無數,還真沒有想到,他生出來的兒子,居然會是個情種。
就連韓醫生都忍不住嘆一句:世事奇妙。
調侃了幾句,韓醫生這才直入主題:“你知道的阿慕,我首先還是個醫生,和楚小姐有關的情況,多的我不能說,不過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她并沒有完全記起過去的事,她潛意識會覺得恐懼,可能也就因為那一段她還沒有記起來的事。”
而那段她沒有記起來的,恰恰是傷她最深,也最讓她逃避的過去。
韓醫生原本的建議,是想她能盡快重新接受治療,可現在,她倒覺得,也許緩一點來,比較好。
看杜慕情緒不高,韓醫生有點不忍,安撫說:“我今天和她聊了聊,覺得她的精神狀況,比我們原先預估的還是要好一些。”
杜慕聞言并沒有覺得高興,他搖搖頭,說:“她會隐藏情緒。當年在發現她自戕之前,誰也沒有察覺過她的異樣。”
如果說以前他沒察覺是因為對她不夠了解,那麽現在,他知道,她還是露了異樣的。
失眠、多夢、異樣的乖順和沉默、還有近乎自毀一般決絕的行事手段,總讓他有格外心驚肉跳的感覺。
韓醫生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她搖搖頭,說:“她今天有要求我為她做過催眠,但是失敗了。潛意識裏,她有了抵觸。”說到這裏,韓醫生忍不住好奇,問他,“阿慕,當年你明知道那個辦法不是很妥當,為什麽還是要選擇給她做催眠?”
杜慕有來找過她的,不過韓醫生沒有同意。在她看來,那種催眠療法更像是一種逃避,把所有的負面情緒不是疏導開而是積壓到一個小角落,其實就相當于在人的情緒堆裏埋了一個深水炸彈,是很危險的。
杜慕輕輕捏了捏眉心,過了一會,他說:“因為那時候,能留住她的籌碼太少了。”
那時候,楚卿昏睡不醒,醫生就差直接判他死刑了,楚父剛喪,億隆又成了一個爛攤子,她背負的壓力多過于她能承受的,所以她的情緒才會崩潰。
他之所以願意選擇那個辦法,其實也是當年的催眠醫師跟她說的一句話:“現在先小心讓它放在這裏,也許等以後,她心裏的挂礙多了,不能舍棄的東西多了,她的選擇會更慎重一些。”
親情、愛情、責任,是枷鎖,也可以是救贖。
他不想看她被關起來,像朵失了水分的花,一天一天枯萎。
原本因為自己的病,他不敢去愛她,也不敢讓她愛上他,把一切當成交易,結束的時候才會簡單、明了——畢竟如果她真的愛上他,而他的病沒有好怎麽辦?他無法給她一個光明的未來,孩子、幸福的生活,他什麽都不能給。
所以他只能幫着她,一點一點重建新億隆,一點一點,找到她願意留下的理由,除了他。
如果那時候,他知道他的病是有可能完全康複的,也許他的選擇會不一樣,他會毫不猶豫地,盡他所能地去愛她、寵她,然後讓她舍不得他,而不是最後,只能求楚卿成為她的挂礙。
可惜這世上,從沒有如果。
韓醫生已經離開了,夜色慢慢沁進車內,這邊秦坤靜靜地陪着杜慕一起沉默,那頭,曼文一進門,就看到楚歌靜默地立在窗前,好像随時随地都會縱身躍下的蝴蝶。
每次一見她這樣,曼文就特別驚心,她忍不住咳了咳,小聲問:“楚總,天黑了,能……開燈嗎?”
好在,楚歌回應了她,她點點頭,轉過身來,像是突然驚醒似的嘆了一句:“已經這麽晚了麽?”然後望着她笑,“你還沒下班?”
曼文半真半假地抱怨:“老板還沒走,我怎麽敢?”
楚歌誇她:“嗯,好員工,回頭給你加工資。”
“哇,老板文成武德、英明神弄、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楚歌就挑眉:“又看亂七八糟的了。”
“金庸大師的小說,不算什麽亂七八糟的,而且多看一看,解壓啊。”
楚歌淡淡一笑,拉過大班椅在掌下轉了幾轉,坐下去,也招呼曼文:“坐,陪我聊聊天。”
曼文很乖巧樣地在她面前坐下來。
楚歌雖然還在談笑,但她明顯有點走神,曼文不敢打攪她,給她倒了一杯熱開水後,就安安靜靜地等着。
辦公室裏很安靜,只有楚歌旁邊擺着的電腦屏幕在不斷變幻,那是國外幾大股市還有期貨市場的交易行情,最近只要有空,楚歌就會打開電腦看這些,顯然比以前要多關注很多。
她情緒如此反常,不會是在股市裏虧了錢吧?也許虧的還是公款?
正亂七八糟地想着,忽地聽到楚歌問她:“曼文,如果有一段記憶,被人故意抹去了,那你,會想着把它找回來嗎?”
曼文也是精,她沒有露出任何吃驚的表情,也沒問她為什麽會被人抹掉,而是問:“那那個故意的人是想對我好,還是對我壞啊?”
楚歌想了一下,說:“大概,他并沒有想要害你吧。”
“那就是對我好喽?既然他想我好,那就說明,那段記憶對我來說應該是不好的,是會讓我難過的,既然這樣,忘了也就忘了吧。”
“那如果,你能隐隐感覺到,忘記的東西很重要,重要到,也許它能成為炸彈,有一天把你炸到粉碎,你還要繼續忘了嗎?”
曼文看着她。
面前的楚歌神色依舊很平靜,老實說,她真的很少看到她失态的時候,這些年,她最失态的時候也無非就是安靜地在窗前站一站,站完了,她又成為了那個淡漠的,仿佛無堅不摧的楚歌。
可是現在,她卻在她眼裏看到了害怕、恐懼、以及難以言喻的悲傷痛苦。
她小心地斟酌着言辭:“其實,我一直都覺得,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傷害自己,只要你夠勇敢,夠堅持,就沒有什麽能傷害到,更何況還是已經過去了的事。”
“過去,不就是因為,它已經過去了麽?永遠不會回頭,也不必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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