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13
林敏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點金手”那個人,最近這段時間大家都在說他,說他神乎其神的操盤技巧和選股才能,說他的神秘和天才。
資本市場裏,牛市時候的股神遍地都是,只有在熊市裏,還能擁有如此精準眼光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才。
這個道理,林敏娴也懂,所以前幾天她才拜托唐致遠,要他幫她:“爸爸,你幫我把那個‘點金手’挖出來呀。”
唐致遠還笑話她:“公司裏的人才還不夠你用?”
林敏娴說:“人才總是不嫌多的。”
現在再想起這些,林敏娴覺得那每一個字都是打在她臉上的巴掌,比之剛才那些人帶着惡意的八卦閑聊更讓她痛和惱。
她沖進家裏,對着聞聲迎出來的阿姨陰沉沉地問:“我爸呢?”
“在……在書房。”阿姨看到她的樣子,有點怕。
林敏娴咬牙:“書房?!”唐致遠從來就沒有讓唐文安進過他的書房,後者活動的地方,一向除了他自己的卧室,就只有飯廳,便是客廳,他都很少停留的。
什麽時候,書房竟也有他的位置了!
想也沒想,林敏娴徑直推開了書房的門。
唐文安果然還在,唐致遠坐在書桌前,唐文安就坐在他對面,勾着肩膀低着頭,怯生生地。
“阿娴?”看到她,唐致遠明顯有點意外,看了一眼唐文安,他站起來,“你怎麽回來了?”
林敏娴聞所未聞,她眼睛泛紅,死死地瞪着坐在那兒一動未動的唐文安,慢慢地走到他面前,然後才看向唐致遠,神色冰冷地說:“我不能回來嗎,爸爸?還是,他終于有出息了,所以,你可以把我也踢開了?”
“阿娴!”唐致遠本來有些心虛的,被她如此不留情面地一說,不由得又有些羞惱。但他知道自己女兒,這時候不可能和她講什麽道理,就試圖把唐文安先弄出去,“你先走吧。”
“不能走!”唐文安還沒有動,林敏娴先喝出聲了,“爸爸和他在說什麽,也和我說說呀。怎麽,不好說嗎?”她看着唐文安,他的頭埋得低低的,努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看起來仍像以前一樣,老實又畏懼,半點也上不了臺面的樣子。
可是,他真是這個樣子的嗎?如果真是這樣子,最近聲名大振的“點金手”又是怎麽一回事?
“所以爸爸你就是這麽答應媽媽的嗎?傾恒盛的力量,把他培養成所謂的‘點金手’?”
“阿娴,你冷靜一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那是什麽樣子的?”
唐致遠微微一滞。
“說不出來了是嗎?心虛了對不對?”
“你在胡說些什麽?我是你爸爸,你就這麽跟我說話的嗎?再說了,他靠他自己的本事……”
“哈,別開玩笑了,他有什麽本事?連大學都考不上還得要你花錢買的人,像條狗一樣跟在小胡子他們後面讨吃的人,要不是你在後面幫他,他能有什麽本事?”
林敏娴每質疑一句,唐文安的肩膀就抖動一下,就是唐致遠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林敏娴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她應該按捺下來,假裝替他高興,然後悄悄地把他按下去,可是她做不到,今天晚上的打擊一個連一個,她是如此憤怒,以至于她也完全不想要再控制自己。
還控制什麽呢?他們都已經這樣欺到她頭上來了。
“所以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麽做?”她的聲音,怒到極致,原本的清脆婉約變成了尖利刺耳,“把他捧上位,把我踢出恒盛嗎?我就說為什麽別人做事都順風順水,只有我,做什麽都不順,所以,這也是你們的手段嗎?用他的能幹來襯托我的無能?嗯,用這個野種?爸爸,你怎麽忍心?!你怎麽能忍心?!”
她一邊說一邊上前一步,大力在桌面上一掃,“嘩啦啦”桌上的東西都被她掃到了地上。
那些東西,大多都甩到了唐文安身上,他只來及用手護着頭臉,被砸了個嚴嚴實實。
倉皇之下,他想要站起來,卻被椅子絆住,差點摔了一個仰倒。
唐致遠看着眼前這一切,臉色已經可以用鐵青來形容。
林敏娴才不怕唐致遠的怒氣,她高揚着下巴,看着唐文安笨拙地站穩自己,忍不住嘶聲冷笑:“就這樣的蠢貨……爸爸,你要幫的,就是這樣的蠢貨嗎?”
“我不是蠢貨!”唐文安終于忍不住,反駁了一句,他擡起頭,眼睛裏已沒有了淚,只有不甘和被譏嘲的痛苦,“我沒有用一點恒盛的力量,我也不屑用。姐姐……”
林敏娴惡狠狠地打斷他:“誰是你姐姐?!”
唐文安抿了抿唇,頓了會才說:“我知道你恨我,所以我也沒想用這個家裏的力量,一開始去炒股,我也只是想給自己找點事做而已。”他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那些年,她加諸在他身上的痛和辱,他都想要還給她!
但是他牢牢地記着楚歌說的,“你只需要承認自己是‘點金手’就行,不需要多說,也不需要多做什麽。”所以他沒有再說什麽,生生咽回了湧到喉嚨的話,默默地從袋子裏摸出一個小本子還有一張□□,“這是這些年,爸爸在我身上的花銷,連本帶息,都在這裏了。”
不說林敏娴,就是唐致遠都有點震驚,他豁地沉下臉,冷聲道:“你這是想幹什麽?”
“我不想幹什麽。”唐文安一臉慘白,他抽抽鼻子,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落,“我也不是想跟您撇清,我只是……不想您為難而已。”
“在我面前裝什麽孝子賢孫?!”林敏娴聞言,臉孔扭曲,驀地抓起桌上的小本子和□□,朝着唐文安的背影一把砸過去,指着他的鼻子說,“你以為拿這點錢就能算清了嗎?你是殺人兇手,你和你那個不要臉的媽一樣,手上都沾着我媽媽的血!你餘生要做的,除了忏悔,就只有忏悔!”
她這一下比剛才更快,唐文安像是吓到了,完全忘記躲,那本子和□□就直直地砸到他臉上,又從他臉上落到了他的手上,他的腳上。
本子和卡都不重,但是它們卻像是鋒銳的石塊,沉重地落在該落的人的心上。
唐文安在她的指責下,慘白的臉複又漲得通紅,他低下頭後退了好幾步,才沉默着朝唐致遠鞠了一個躬,什麽也沒再說,在林敏娴尖銳的指責裏,就那麽走掉了。
身後好像一直都響着聲音,像是追命的魂音,擾得人不得安寧。
唐文安一直走一直走,他的步子又快又疾,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出來很遠了。
林家的別墅區離市區并不遠,從那裏走出來,便是人來人往的街道,汽笛聲聲,在他耳邊摁響,他過了好一會才反應地來,原來自己已經走出來了。
第一次,他不顧他們的眼色和臉色,自己走掉了。
也什麽都沒有發生。
她奈何不了他,他也不會氣到再想殺了他。
“阿娴,你不應該這樣對他。”唐文安走了好久以後,林敏娴終于安靜下來,唐致遠才平淡地開口。
林敏娴站在已然狼藉的書房裏,手指和身後仍在微微發抖,她覺得如此難受,心裏就像是堵了一團什麽似的,又難受又憋氣,這種難受讓她想大叫,想大吼,想要毀掉她所看到的一切一切。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上次被喬思懿設計後瘋狂的結果是她不願意承受的。不就是哭麽?她也會的,在她媽媽死以前,她也習慣用眼淚和撒嬌,從唐致遠這裏得到她想得到的東西。
只是媽媽死了,唐致遠讓覺得虛假,她不願意再那樣對他而已。
面對他,她更像個刺猬,把兩人都弄傷,才會在疼痛裏找到一絲快感。
這會兒,她終于還是哭了,捂着臉坐在椅子上,哭得很傷心:“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唐致遠沒說話。
林敏娴的心沉到了谷底,背上有寒氣冒出來,一絲絲一縷縷,讓她在這盛夏的季節裏,感覺到了徹骨的冷意。
過了好一會,她才聽到唐致遠答非所問地說:“你不想讓他上大學,高考的時候讓人在他的飯菜裏放瀉藥,讓他高考失利,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花錢給他買了個大學,讓他學最冷門的專業;你每次一想到你媽媽,就拿他作伐子,讓人作弄他,侮辱他,我都可以當作沒看到……但是阿娴,你還沒有看清楚嗎?他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了,攏絡他,對你以後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媽媽……其實當年也是這個意思的。”
“你撒謊!”林敏娴原本還算是平靜的,可是唐致遠最後一句話,讓她受不住,她驀地跳起來,紅着眼睛吼,“你撒謊!我媽媽才不是那個意思!她恨你,她到死都恨你,她那麽愛你,信任你,你卻背叛了她,她之所以接受那個野種,讓他來我家,就是想要報複你,讓你好好看看,你在外面養了一個什麽樣的廢物!是的,他就是個廢物而已,他只是一個廢物罷了!”
林敏娴說罷,飛快地退了出去,她跑下樓,跳上車,風馳電掣一般地駛了出去,車燈像是一束光,刺穿濃稠的黑夜,卻刺不穿眼前的未來。
那樣可怕的,她似乎看不到光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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