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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以晏坐在幾案前,修長的手指仔細擦拭銀針,再以棉布包好,放入皮質針袋。

八字胡須推着輪椅出來,輪椅上的中年男人看到殷以晏,激動不已,嘴裏咕嚕着:“多謝神醫,多謝神醫相救……”

他一張口,本來還看不出異樣的臉上口眼歪斜,語音也不大清楚。

八字胡須連忙替主人連聲贊道:“真不愧是神醫,數針下去,主人就能坐起來,還能說話……就是不知何時我家主人能夠痊愈?”

殷以晏面色依舊淡淡的,提筆寫藥方,道:“具體如何,還需一個療程之後才好說。他想痊愈,既要靠治療,也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八字胡須與中年男人都有些失望,對視一眼,又問道:“如此說來,豈不是這麽長時間都要勞煩神醫?”

殷以晏挑了挑眉,道:“你們似乎不那麽情願?”

“不不不,我家主人自然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八字胡須趕忙解釋,飛快掃了主人一眼。

殷以晏放下筆,指了指旁邊兩個醫師,道:“就是你們求我,我也沒那個功夫!方才我已經把下針的方法和按摩的手法教給他們,等我走之後,照着做就是了。”

又把藥方給他們,一一交代清楚。

八字胡須和中年男子大喜,喚小厮朱六進來。

朱六抱着個朱漆匣子,一打開,裏面是金光燦燦十個金餅,另有一套玉柄金針。

殷以晏擡眼看中年男人。

八字胡須呵呵笑道:“神醫,是小人考慮不周。那個鴉頭頗為烈性,而且已是被貴人定下了,只怕會給神醫添麻煩。故而主人命小的想盡辦法籌到了錢,這就給神醫把錢送回去,順便把人帶回來。您看……”

殷以晏轉眼看向中年男人,道:“路掌櫃,人我收下了,自然沒有再退回來的理。”

“今日治療已畢,在下告辭,三日後再來。”殷以晏站起來拱拱手,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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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您的意思是……”八字胡須聽出殷以晏的意思,傻眼了,連忙看向主人。

中年男人瞪着渾濁的眼睛,急得滿面紫紅,卻說不出話來。

八字胡須連忙安撫主人:“千萬別動氣,別動氣,我們再想辦法,再想辦法就是……”

暮色将晚,殷以晏穿過客棧的過道,一進院子,就看到院牆東邊,一個嬌.小的身影伸長手想取下挂在高處的竹篩。

粗布衣袖下露出纖纖一截雪白的手腕,嬌小的身子繃直了站在青磚上,踮着腳尖,寬大的衣裳勾勒出纖柔的腰肢,腰以下隐隐約約圓潤微翹的曲線。

殷以晏回神,皺眉關上院門。

筱昭剛夠得着竹篩,聽到“吱呀”一聲門響,扭頭去看,人站立不穩,一頭就栽進一個帶着藥香的懷裏。

疼倒是一點也不疼,可這人讓她吓得一哆嗦,連忙退後幾步站直了。

殷以晏擡手取下竹篩,一看是自己吩咐人準備的藥材,随手往鈎子上一挂,道:“誰要你做這個的?”

筱昭不答,低眉順眼道:“神醫,我給您倒茶去。”

殷以晏不許她走:“我問你話呢?”

筱昭低了低頭,小聲道:“您吩咐了這兒不許人進也不許人出,只有我……只有奴婢來做。”

自從那天找她哭訴的姑娘被趕走,殷以晏就下了這個命令,院子外吵吵嚷嚷,這兒幾乎與世隔絕。

“……奴婢?”殷以晏上下打量她,又問,“你這是哪來的破爛衣裳,我給你準備的呢?”

筱昭揪着衣角,咬着唇心虛地看他一眼,不吭聲。

“說!”

“是我拿出去換錢……”筱昭把衣服交給那天見過的姑娘,請她幫自己換錢,又跟她買了這一身粗布衣裳。

殷以晏總在外面奔波,根本不會注意她穿什麽,所以筱昭才起了這麽個心思。

她看殷以晏要生氣,急忙從懷裏掏出錢,雙手捧過去:“是我錯了,這本來就是你買的衣裳,我不該拿來換錢。”

她只是一時心切,想盡快多攢點錢,攢夠錢。

她怕殷以晏會賣掉自己,更怕拐賣她的那些人籌齊了錢再把她帶回去。

殷以晏目光掃過她戰戰兢兢伸着的手,移向她的臉,眉如遠山含煙,羽睫沾了霧氣般,微微顫動着,粉潤的小嘴卻抿的很緊,唯恐哭出來。

怪不得她三天兩頭打探她究竟抵了多少銀子。

前幾天見她還有心思替別人擔憂,渾然忘了自己的處境,他還以為她想得開,真不怕呢。

殷以晏再看一眼她捧着錢的手,細細的手指,還在微微顫.抖。粉.嫩尖尖的指頭有幾道劃痕,一處微微沁了血絲,也不知哪裏弄傷的。

殷以晏環顧院子,明顯收拾過一番。大概她知道這一時半會贖不了身,所以找事兒做讨好自己。如此看來,她也不是一個不知世事的。

殷以晏看她那腦袋恨不得抵到胸口上,心裏憋一口悶氣,一把把她拉進屋裏,取出一封書信,示意她看。

筱昭懵然接過來,一看筆跡怔住了:“這是我娘寫的……”

一封信寥寥數語,是娘一貫的語氣,只是讓她得救之後安心跟着殷以晏。

另一封更像契書:“方外之人靜誡居士,南陵柳如意,自願将女兒筱昭托付于昌黎人氏殷以晏……”

殷以晏道:“你現在明白了?當初你娘沒錢治病,早把你……交給我了。”

筱昭擡頭望他,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烏黑清亮,濕漉漉帶着霧氣。

殷以晏移開目光,看向窗外:“……你也不用指望什麽贖身,除非我休了你,不然你就別想出殷家的門!”

“……休了我?你的意思是,你要娶我嗎?”筱昭怔怔問。

殷以晏被她問得一噎,不看都能覺察她目光的熱切,他頓了頓,慢騰騰道:“……那便要看你……做得好不好了,我可不要娶個傻乎乎的媳婦,如果你……”

“如果你娶我,我就可以回家,見到我娘了是不是?”筱昭急切問道,眸光瑩瑩閃動,像月光下流動的水光。

殷以晏不知她怎麽繞到這個話題上來的,沉下臉:“在家從夫知不知道?你娘把你許給我,你就是殷家的人!”

還沒過門就想着回娘家,殷以晏有點後悔自己這麽早告訴她,就該多吓唬她一下,讓她學會順從。

筱昭看到他陰沉的臉色,不敢多話。想到自己不會被賣掉,心頭一塊大石慢慢落下。

等到吃過飯收拾洗漱,該歇息了,筱昭卻傻了,殷以晏竟然大大咧咧坐在自己的床上,打開被褥,準備睡覺。

殷以晏轉頭見她站得遠遠的,催道:“磨磨蹭蹭做什麽?”

筱昭低頭:“我們還沒成親呢……”

殷以晏道:“前幾天不都是如此嗎?這裏只有一間房一張床,難不成你想睡地上?”

筱昭不吭聲。前幾天殷以晏都是天快亮才回來,趁他睡着,她就立刻爬起來了。

筱昭低頭向往旁邊雜物房去,殷以晏喝住她,道:“你能到哪去?再不過來,休怪我做出什麽事!”

筱昭又慢慢轉回來。

殷以晏看她不情不願的樣子就有氣,等她站在床前,想讓他挪位置,殷以晏動也不動,偏偏頭:“裏面去。”

筱昭見殷以晏一手支在腦後靠着床,一條長腿把床沿都攔住了,虎視眈眈望着自己,想叫他讓讓也不敢,只好盡量往床尾靠,小心翼翼手腳并用爬進去。

殷以晏看她躲自己像躲避虎狼,起了促狹之心,抓住她手臂一拉。

“呀!”筱昭身子往前一傾,人撲在他懷裏,忙用另一只手撐住了。

“怎麽了?”殷以晏剛要笑她,發現她樣子不對。把她撐着枕頭的手臂拉起來,靠近手肘的地方一塊深紅的硌印,差點破皮。

“沒什麽……”筱昭還要遮擋,卻來不及了。她枕頭下赫然露出一截木柄,硌到時疼得她直冒冷汗。

殷以晏搶先拿出來,是一枚做針線用的錐子,不知她從哪裏弄來的。

殷以晏沉下臉,冷冷看着筱昭。

他救了她娘,救了她,沒讓她賣身為奴,好心娶她,她就這麽防備他。燕家人果然都是忘恩負義之輩!

殷以晏想起舊事,捉弄她的心思登時沒了,揚手把錐子丢出窗,拉過被子倒頭就睡。

筱昭抱着還在痛的手臂,坐了半天,見殷以晏背對着她一動不動,這才貼着牆慢慢躺下去。

她知道他一定很生氣,是因為發現她可能會傷害他?可是好像又不止這個原因。

筱昭心裏有點亂。她偷偷在枕頭底下藏着錐子,當然是以防萬一——她怎麽知道他真的是救她,而且,而且娘還把自己許給了他?

如果他不是好人,娘一定不會答應的。所以,是自己冤枉他了,冤枉好人了吧?

這幾天,他對着自己兇是兇了一點,卻沒有惡意。

筱昭看着殷以晏的背影,覺得自己很不對。

微弱的燭火搖曳。

殷以晏睜開眼,毫無睡意。想到方才的事,他心裏還是有氣,煩躁地翻了個身,怔住了。

筱昭蜷縮着身子挨着他,睡得很熟。

粉白光潔的額就在他的下巴處,彎彎的眉,微微卷翹的羽睫,秀氣的鼻梁,還有菱角般的紅潤的小.嘴,均勻吐着輕淺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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