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馬蹄聲聲欲斷魂

送親隊伍舟車勞頓半月後到達了邊境玉門關一帶,關外鏡國軍隊正與望燕國大軍交戰,因此婚隊不得不繞道而行。末央稍有遺憾,聽說正與望燕國交戰的統帥是宸王爺末徙倚,此人十歲便上場殺敵,如今已然居功至偉,在鏡國深得百姓愛戴。末徙倚也是末央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好奇加上崇敬,她還真想親眼見見這位年輕的戰神。

忽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不久便有人來報:“禀報公主!前方有軍隊攔車!林大人已經前去探問了!”

臨近玉門關,難免會受戰事紛擾,末央心想,這阻攔婚隊前行的不是望燕人就是鏡國人,若是鏡國人還好,大致是聽聞公主出嫁之事前來送行的,要是北燕人可就難應付了!

不一會兒林風華便來報:“末央公主,宸王爺得知公主行經此地,特來送上一程!”

“宸王爺?”末徙倚?鏡國的戰神?怎麽會來送我?“下車。”說着無雙子戚便扶着她下了馬車。為了行程方便,末央已将嫁衣換成了一套青色及地裙。

末央見到末徙倚時,他還在馬背上,他明明打着是來為她送行的旗號,見她來了,卻又遲遲不肯下馬。他高高在上,冷眼看她,他對她顯然是不屑的。

末央開始打量起眼前的人來,他細眉之下一雙桃花眼泛着厚重的霧氣,高挺卻小巧的鼻子下是幹裂的雙唇,加上白皙的膚色……,若非他身上穿着銀色的傲然盔甲,俨然就是一個出落标致的傾城女子!

末徙倚幼年喪母,又因為身體諸多疾病不好養活,便被送出宮随了他母妃的娘家人生活。宮中不缺皇子,加上他的外公有意将他淡出皇家人的視線,宮裏的人大多不記得有關于九皇子的印象。末徙倚十歲便跟随外公林滄雄征戰沙場,十六歲便成立了護衛軍,戰功卓越,在邊關名聲四起,這時的他才進入他父皇的視線。當然,這并不是林滄熊所期待的。

“末央見過宸王爺!”末央行禮道。按理來說末央長于他,他應該向她行禮才是,只是末央見他像沒有那個意思,又不想氣氛尴尬,無奈之舉。再則,末徙倚貴為鏡國護國功臣,向他行禮雖失了長幼之序,倒也不失尊卑。

末徙倚聽聞他有個醜陋不堪的八皇姐,進宮幾次也不曾見到,如今見了,倒是挺有落差。他這個八皇姐若是少了臉上那塊紅色胎記,怕是個難得的曠世美人,哪像流言裏說的那麽不堪入目。末徙倚本無意來送她,只是林風華路過此處,想邀他來此喝酒,又怕被定上私會朋友、耽誤行程的罪名,才特意讓他以送末央公主出關為由。

林風華是新上任的外游使臣,他身份雖模糊,既姓林,與林滄熊同姓,定然與末徙倚有非同尋常的關系。末央猜測,這林風華莫不是林老将軍之子?傳聞宸王爺不喜與人來往,何況他與她并未有過交集,若說此行是為送她而來,還不如說是來探望小舅的。

末央猜出了末徙倚的來意,見他不理會自己便笑道:“天兒也不早了,本公主累了,就地紮營吧!我想宸王爺在此,望燕叛賊定不敢貿然前來。”說完她便轉身朝馬車走去。

“是!公主!”林風華大聲喝道:“就地紮營!”

“啊......!”子戚腳下一個不穩摔倒在地。

“沒事吧!”末央擔心地問道。待子戚搖了搖頭之後,方才與無雙将其扶上馬車。

末徙倚見過的公主都是自以為身份高貴的女子,此番他看在眼裏,心想他這個八皇姐倒還是個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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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馬車無雙就忍不住責怪子戚了,“子戚!也不知道小心一點,方才在将士面前可算是失了分寸了。”

子戚很自責的道歉:“對不起啊!公主!”

末央沒有責怪她的意思,這些年姐妹相依為命,都不容易,萬沒必要為那樣的小事生分了感情。

天色打麻之際,遠處傳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聽着聲音不像是大隊人馬,侍衛來報,說是望燕派了使臣前來說和。只要是戰争,不是勝就是敗,所謂的兩敗俱傷不足公平,局面慘淡的亦為輸。今望燕派人說和,也就說明他們已經認識到自己必敗這一點,真想說和,沒有足夠的讓步怕是不行了。

末央好奇心重,知道末徙倚在外面會見望燕使臣,她偷偷湊近人群觀望情況。讓她感到詫異的是,望燕使者是名女将,她同樣一身銀色盔甲,穿出了女子的英姿,不弱于男人的風采。

末徙倚與那女子對立而坐,在戰場上他們已經見過好多次了,她是望燕軍的前鋒,每回兵臨城下,她都是站在浩瀚隊伍最前面的人。末徙倚生平第一次見到女将,而且還是一個氣勢不輸自己的武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與她交戰時故出纰漏過。讓末徙倚感到奇怪的是,她要說和去的不是護衛隊主營,而來的是這裏。那麽,她是怎麽知道他在這裏的?如果不是護衛隊裏有內奸,那便是她此行的目的根本不在找他說和。

望燕使者說:“我望燕因奸臣當道,大王聽信讒言誤侵貴國,鏡國乃大國,胸懷甚廣,還望能與鏡國冰釋前嫌,重修舊好。”

末徙倚看了林風華一眼,他便會了意,上前說道:“望燕國力不定,望燕軍如今也死傷無數,無疑必敗。我大鏡可帶兵直達望燕城下,吞下望燕勢在必得。錦還将軍說和是否走錯了地方?”

錦還蹙眉,對方主将竟然只派一名下臣來回絕自己,心裏大為不悅。望燕怎麽也是一個國家,縱使他末徙倚再高貴,也不可如此亵渎望燕尊嚴。

“鏡國不願與望燕重修舊好也罷,宸親王只需親口回絕便好,為何請得一無幹之臣胡找推脫之詞!”

末徙倚不會說話,天下知道的人為數不多,林風華自然也不會拿此作為理由來解釋,他望燕就一小小城邦,膽敢事先來犯,大鏡不給她面子又如何。

“錦還将軍請自重,兩國交戰不殺來使,并未說過來使不可以意外身亡!你且回去,如今望燕內憂外患,已經無法起死回生了。”

“既然貴國已經表明态度,那錦還只能是盡自己所能,保家衛國了!”錦還好看的眸子瞬間展露出濃濃的殺意,她只想作為人臣為國傾盡所有,不想會受到這番羞辱。

“就憑你這幾十個人嗎?我勸你還是不要做無謂的犧牲了!”林風華冷笑道。

“幾十個人?呵!足矣!”錦還起身欲走,林風華想攔下她,卻不想末徙倚搖頭示意放她走,随後錦還便帶着随從馳騁而去。她此行來的目的便是刺殺大鏡公主,破壞鏡國與戌羅的和親,卻不想恰好遇到末徙倚也随行來了,這才假意以說和靠近軍隊的,若末徙倚答應退兵更好,若是不答應,她便按原先計劃行事。

不久營地四處響起了人的哭叫聲和馬的嘶鳴聲,幾千人的隊伍在頃刻之間毀滅。郁香充滿了空氣,聞者紛紛口吐白沫而亡。

“屏住呼吸,香味有毒!”林風華大喊一聲,活着的人均用手捂住了口鼻,屆時扯下衣襟做以掩護。

末徙倚看到了不遠處的幾處篝火,顯然那有毒的氣體就是由那些篝火産生的,他從身上撕下一截布來,用面前火堆上滾燙的水澆濕之後,适時用布捂住馬的口鼻,随後騎着戰馬朝篝火處靠近。

還是最毒婦人心,竟然想到用毒煙來殘害大鏡将士性命!末徙倚距離一處篝火仍有數米之時,一拍馬背,淩空飛到了火堆處,他運功聚集黃沙,将毒火撲滅掉以後,又騰空而起,飛回了馬背上,随即往下一處趕去。

大鏡将士死傷大半,整片地面上橫七豎八都是屍體,這是一場只有硝煙,沒有鮮血的戰争。錦還背水一戰,選擇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末徙倚再不會用憐憫且欣賞的目光看待她,至少下一次再見,他會親手取下她的項上人頭,以告慰他大鏡将士英魂。

“公主暈倒了!徙倚,你快救活她!她要是死了,皇上非得弄死我!”林風華手足無措了,他答應末淵将末央安全送到戌羅國,這下好了,送親隊伍死傷大半,公主危在旦夕。若不是他非要見末徙倚,也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他心裏是愧疚不已。

末徙倚替末央把了把脈一顆懸着的心才松懈下來,她吸入的毒煙不足以致命。事也急迫,他立刻運功穩住了她的心脈,待到軍醫送來解藥服下即可。

末央公主的兩個貼身陪嫁丫鬟一直在旁邊哭訴,她們一直在馬車裏,倒是沒有吸入多少毒煙,這才得以保命。

末徙倚在大鏡主軍營十裏之處都安置有軍隊巡邏,防哨層層加固,望燕之所以不選擇對大鏡主營使用毒煙,是因為毒煙飄不到十裏之內的軍營來。送親隊紮營在空曠地段,又沒有鏡軍在外巡邏,産生毒煙的篝火能足夠的接近婚隊,也難怪錦還會選擇對婚隊下手。這送往戌羅和親的公主若是死了,勢必戌羅适時也會對鏡國發起戰事,對望燕國來說,這可是有極大好處的,至少鏡國不會将全部兵力壓在望燕這邊了。

之前望燕軍突襲玉門關被末徙倚的護衛軍擊退之後,護衛軍乘勝追擊,直至将望燕軍逼退到十裏之外才休戰。如今公主送親隊遇襲,這其中不乏有末徙倚輕敵的成分在,他不認為一個以女人帶頭的軍隊會對他造成威脅,要不然他早就一舉将其殲滅了,也不會有今日之事發生。

末徙倚回到軍營,連夜調動十萬大軍即刻讨伐望燕軍幾處殘餘部隊,殺了敵軍一個措手不及。大獲全勝,俘虜上萬。這對末徙倚來說是一個教訓,戰場上沒有男女之分,戰争講求速度,快而利,休而鈍,只有時刻保持清醒并且果斷的人才會成為最終的贏家。

錦還扮成士兵落荒而逃,末徙倚終是未能親手處決她,戰事雖勝,心中尚有遺憾。

末央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午後,死了的士兵剛剛如數被埋入土中,她未能見到那慘淡的一幕。末徙倚帶了自己幾千護衛軍前來填補送親隊伍人員缺失,他禁止知情人私下議論昨夜之事,末央渾然不知自己錯過了什麽。

“公主可是醒了!讓奴婢們擔心死了!”無雙見公主醒來,忙湊到軟榻前侍候。

末央頭疼得厲害,昨夜聽見林風華呼喊香味有毒,她擔心馬車上的無雙子戚不知情,便企圖跑去通信,誰知暈倒在了半路。醒來不見子戚在旁,她憂心地問:“子戚可還好?”

無雙說:“好着呢!子戚去打洗臉水了。”

聽聞子戚也安然,末央一顆心松懈了下來,突然又想起了清醒之時聽到的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她又問:“昨夜傷亡情況如何?”

無雙深知末央心慈,若讓她知道昨夜死了好幾千人,定會悲傷難安,就算沒有宸王爺的囑咐在,她也不想告訴末央實情。無雙扶起欲坐起身的末央,笑道:“昨夜是有些侍衛中了毒,跟公主一樣被及時診治過後已經無礙。”

“宸王爺可離去?”

“還沒,王爺說要親自送公主一程。”

末央心下一愣,送她?她可不曾想過他真的會送她。

“公主可是醒了!”子戚端着臉盆走了進來。

“此次多虧有宸王爺在呢!”末央嘆道。

“王爺這人吧就是太冷僻了,這麽久也沒見他說過話,也不笑的。”無雙撇嘴附和道。

末央覺得奇怪,她想起昨晚末徙倚同那望燕女将談話時的情景,幾乎都是林風華在替他開口。她瞅了一眼無雙子戚,心裏有了些猜測。

“快些幫我梳洗吧,我過會兒還得去瞧瞧我那九弟呢!”末央笑道,無雙子戚随即扶她起身梳理。在他們這一代皇家血脈中,末央排行第八,末徙倚排行第九。

如無雙所說,軍營外面一切如常,末央雖心裏覺得蹊跷,沒人提及她也不知從何問起。

“你真打算送公主?”林風華問。

末徙倚點頭示意,此次變故是由他的粗心引起,另外錦還潛逃,如果公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再有閃失,他也負不起責任。

“公主也該醒了,過去看看?”

末徙倚不作表示,見林風華起身離去,也跟着起身走出了帳篷。末徙倚常年征戰沙場,雖忙了一個晚上,卻顯示不出疲憊,很快便跟上了林風華。

末央走出帳篷,見不遠處的沙堆上坐有一士兵,士兵背影孤單,似乎她耳際忽遠忽近的歌聲便來源于他。她心下好奇,便起步走向了士兵。士兵像是知道有人靠近,停止了哼唱,回頭看向身後的人。

末央一見那士兵的模樣心下一驚,他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滿臉淚水,滿眼憂傷,末央問:“你為何如此悲傷?”

少年說:“我大哥死了。”他的兄長死于昨夜的毒煙之中,他還未反應過來當時的情形,還未接受兄長死去的事實,他的兄長便被人埋進了黃沙裏。

“你的兄長死了?”末央眼皮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她突然想起了末媣那日說過的話,她擔心末媣會真的對末淵不利。

“公主!”林風華大喚一聲,末徙倚借勢運功上前打暈了那個士兵,末央回神之際,那個士兵已經被末徙倚的兩個随從帶下去了。

“為何打暈他?”末央問。

林風華笑道:“他最近病了,總愛說胡話,好好睡一覺才是最好的。”

末央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又特別指明不出來,對于林風華的話也是無法反駁。“不知林将軍跟九弟是什麽關系?”她突然問道,末央發現自打見到宸王爺後,林風華幾乎都對他形影不離,若是末徙倚換上女兒裝,不知情的人指不定以為他護送的和親公主另有其人了。

林風華心裏暗自得意了一番,好看的唇角緩緩挂起,真要說來他還算是末央的舅舅呢!要不是末淵嫌棄他年紀輕輕,不好意思叫他一聲舅舅,他肯定早就是實至名歸的國舅爺了,哪裏還用幹這種苦差事。

林風華的姐姐就是末徙倚的母妃,他跟皇親國戚也算是沾邊了,怪他爹林滄熊不慕名利,戰功卓越也不允許晚輩張揚,他不請皇上給兒子林風華封官也罷,是根本就沒提過自己還有個叫林風華的兒子。還是林風華自己不巧跟末淵結識上的,知道彼此真實身份之後,末淵自認為與林風華年紀相當,嫌委身叫他舅舅沒面子,還聲稱林老将軍的教育方法值得推崇,也一直沒給林風華平反。

“我跟宸王爺屬于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林風華痞笑道,末徙倚顯然對他這個答案不是很滿意,一腳将他踢到了一邊。林風華冤枉啊,他要是自稱是末徙倚的舅舅,末徙倚不認賬也罷,這個殺人魔王肯定會對他拔劍的,相比之下,這個結果還算理想。

末央心裏還是覺得奇怪,林風華明明是受了末徙倚的氣,表情中卻完全沒有生氣的意思,這說明他們的關系确實非同一般。

“那我就不打擾二位……了!”末央若有所思地轉身離開,無雙子戚忙跟了上來。

林風華見末央離開,抓起一把黃沙就往末徙倚身上撒去,末徙倚只是自然反應一撇身子,那沙子便激中了末央的後背。末徙倚見形勢不妙,即刻抱着劍離開,末央轉過頭來時只看到了驚慌失措的林風華。林風華聳了聳肩,無奈跪地請罪,好在末央并沒有追究什麽。

☆、送君千裏君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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