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定勝糕(二)

最先出來的,是謝毓的母親。

三十多的婦人風韻猶存,良好的教養讓她不能不顧禮儀地跑動,但頭上擺動着的金步搖還是顯露出了她內心的激動。

謝母抱住了謝毓,眼角有淚光閃爍:“囡囡,你瘦了。”

謝毓有些僵硬地回抱住了她,眉眼都變得柔和了許多:“怎麽會,我在宮裏吃好喝好的,家裏帶過去的衣服都嫌緊了。”

“吃好喝好有什麽用,那麽多煩心事兒......”

謝母嘟囔着,目光忽然掃到了旁邊的宋衍,神情一僵,小聲在謝毓耳邊說道:“這位是......”

謝毓将散出來的一小绺頭發挂到耳朵後面,笑着說道:“就是您想的那位。”

謝母連忙放開謝毓,拜道:“民婦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

宋衍沒等她跪下去,就虛虛扶住了她,說道:“夫人免禮。我今日不過是陪阿毓回來娘家看看,不畢管官民之分,您将我當做尋常後生來看便是了。”

謝母被宋衍對謝毓的稱呼吓了一跳,在他們兩人間來回看了幾眼,露出了個不知道是憂是喜的笑容來,說道:“老爺他今天去學堂那邊了,你們先進來坐吧。”

院子裏,金雀花開得正好。

謝毓不由地盯着那黃色的花瓣多看了幾眼,直到謝母奇怪地叫了聲“阿毓”,她才猛地反應過來,快步跟了上去。

謝母都沒顧得上叫丫鬟,親自瞻前顧後的給宋衍和謝毓看茶叫點心,滿滿當當地鋪了一桌。

謝毓哭笑不得:“點心又不能當飯吃——況且這些哪裏比得過我做的,拿上來也不好給太子爺用呀。”

謝母啐了她一口,氣道:“你這丫頭老這麽傲氣,也不怕殿下看了笑話。”

“殿下才不會——”謝毓穿透看了宋衍一眼,卻見他眼中的笑意幾乎要滿溢出來,話說到一半就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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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毓:“......”

她微微紅了臉,低下頭,沒再說話。

謝母卻是覺得眼前的年輕男子眼中滿是柔情——她心中咯噔了一下,也不知道這樣的情況究竟是好是壞。女兒被這樣的貴人喜愛,對很多婦人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對于謝母來說,沒有什麽能比自己一雙兒女平安喜樂更為重要的了。

謝母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可要讓琉兒早些回來?他本還要幾個時辰才能下學。”

“用不着,琉兒現在讀書要緊。”謝毓似乎很慶幸母親岔開了話題,忙不疊地應聲。

她頓了一下,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事情般說道:“正巧我這次回來,便把欠他的定勝糕做了吧——雖說早了點,但總歸再過大半月他就要走了。”

謝母點了點頭,對站在身後的丫鬟說道:“定春,去讓廚子們将廚房收拾出來給大姑娘用。”

丫鬟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謝毓又喝完了一杯茶,廚房那邊說收拾的差不多了。謝毓本想自己一人過去,但謝母太久不見女兒,不願這麽一會兒就和她分開,最終成了三個人都站在了小廚房裏——謝母和宋衍接着喝茶,看謝毓幹活兒。

家裏的廚房自然比不上東宮的寬敞整齊,但該有的東西也都有,特別是做江南點心的家夥什,更是一應俱全。

定勝糕原來是百姓為鼓舞軍士所制作的随軍糕點,只是後來意義逐漸改變,才成了祝願學子高中的點心。

泡開的紅小豆煮爛,研磨後加糖炒幹成豆沙,放涼備用。

粳米粉和糯米粉按比例混合,加入紅曲粉和一小勺桂花蜜,用小木勺攪拌均勻。之後加入涼水,用雙手揉搓成均勻的絮狀。

模子裏先鋪上一層粉,然後放入一團豆沙,用粉類蓋住糕點,輕輕按壓使之貼合——這裏的力道很是講究,若是力氣太大,則整個糕會變成硬邦邦的一塊,吃起來不松軟,甚至有點崩牙;若是力氣太小,則不能很好地沾在一起,模子一道過來,粉就會“撲簌簌”地撒一地。

謝毓細致地鋪好了粉類,将模子放入煮沸的蒸鍋中蒸小半個時辰。出來便是紅豔豔、香噴噴的一塊塊,頂上模子印出了“定勝”二字,看着極為喜慶。

謝毓将糕點放在鍋裏溫着,往門外一看,日頭已經有點偏西了。

“你爹她們該是快回來了。”謝母已經喝完了大半壺茶,見謝毓終于停下了手,忙說道,“既然做好了,便去接他們一下吧——廚房還要留着做晚膳的。”

謝母頓了一下,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們......是在家裏吃吧?”

謝毓笑了一下,酒窩裏漾着罪人的光:“嗳,在家吃。”

——其中那個“家”字,被她重重地,清晰地念了出來。

謝母如釋重負地笑了笑,上前拍掉了謝毓肩膀上沾到的一點白面,一邊走一邊小聲埋怨她還是像以前一樣粗心大意的。

臉上卻沒有一點埋怨的意思——只能看得出來高興。

謝毓也只是笑,連聲應着,時不時還要插幾句話,說些在宮裏面的事情。

謝母聽着,卻是微微皺了皺眉。

——謝毓的話裏,真是三句離不得太子爺。因而偶爾說到興頭上,還會回過頭去,跟宋衍說上兩句。

于是不知不覺得,便成了謝毓和宋衍走在一起了。

今天的風很大。金雀花呗吹得落了下來,有一些落在了謝毓的頭發上。

她甩了甩頭,細小的花瓣卻卡在頭發絲當中,甩不下來。

宋衍見她蹙着眉不大高興的樣子,微微笑了一下,伸出手,将最頂上的幾片花瓣逐個摘了下來。

臉上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溫柔倦怠。

謝毓輕聲跟他倒了謝,回頭,卻見自己的母親臉上的神情很是奇怪。

她疑惑地喊了聲“娘?”,謝母卻只是遙遙頭,勉強地笑着說道:“快些走吧,算算時辰怕是已經到了門邊上。”

謝毓本還想在問,單元出走來的兩個幾乎一般高的身影占據了她所有的心神,讓她一時無暇去追究什麽。

謝仲手裏捧着卷書,正在和謝琉說着什麽。遠遠地看到了妻子,正想露出一個風流倜傥的笑,餘光中忽然又闖進了一張白生生的俏臉。

謝仲心道,謝毓這丫頭,以前有這般強的氣勢麽?

“老頭子回來啦?”謝毓露出了個有點痞氣的笑,對着父親不着五六地拜了一下,“您這回請不着家法,怕不是得要手癢一陣子?”

謝仲牙酸般地咧着嘴,朝她擺了擺手:“你這頑劣的丫頭,恨不得一直別回來才好,我一見到你就頭疼——”

“怎麽說話的?”謝母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轉頭對謝毓安撫地笑道,“你也知道你爹這點臭老九脾氣,別往心裏去——”

按照以前謝毓的作風,她該轉頭“哼”一聲,大步走開,甚至還要砸扇門。

然而這次,她只是溫和地笑着,說道:“女兒知道。”

随即扭過頭,大約是十歲以後第一次謙和乖巧地看着謝仲,輕聲說道:“爹,我回來了。”

......原來宮裏頭,是真的能把塊臭石頭給泡軟的。

謝仲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心裏究竟是怎麽個想法,只覺得有一陣酸楚慢慢溢出來。

他的女兒,叛逆的、不聽話的女兒,如今也以他最不希望的方式成長了。

謝毓卻是沒再管自己老爹在想些什麽,上前有些驚奇地打量着弟弟。

她記得,自己走前,謝琉還比她要矮上小半個頭。

現在确實比她高出許多了,她要看他,還得仰起腦袋。

謝琉笑得很是含蓄。他這個年紀,說親的都有不少,自然不可能像兒時般和姐姐笑鬧。

謝毓和謝琉在一起的時間不多,每次回來,謝琉都會有很大變化。

——但沒有一次比這次大。

謝毓一時間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愣了許久,才擡起頭,說道:“琉兒也長大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正在路上!碼完就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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