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咬一口

傍暮時分，光線已經暗了下來, 路邊的燈光漸次亮起, 柔和地穿過車窗玻璃的縫隙，落在顧景宸清俊的眉眼上。

他無言地看了溫喬半晌。

如果說溫喬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可以被記錄下來, 絕對足夠編篡成鴻篇巨著。

顧景宸突然動了一下，朝着溫喬的方向傾身。

随着他的動作，溫喬的面前投下了一抹陰影。她含着糖，警惕地看向他, 側了側身。

“你做什麽？”她含糊不清地問道。

顧景宸沒搭腔。他的側臉攏在陰影裏, 看不分明什麽情緒。

在她的戒備下, 他只是從她身側撈起安全帶, 替她系好。

溫喬在他靠近時, 下意識地咬了一下糖果。

他身上若即若離的香氣讓人不由自主的渾身緊繃，難以言說的朦胧和暧昧充斥在逼仄的空間中, 無聲地擴散。

直到顧景宸重新端正地坐好。

“地點在哪？”顧景宸的視線在她臉上略一停頓，然後斂了斂。

“嗯？”溫喬還有點回不過神來，“哦，在近郊區, 就海澱和昌平接壤那塊，我可以開個導航。”

剛翻了兩下手機, 溫喬突然想到了什麽，有些抑郁地擡頭，“不過你直接送我回去也行。我被鴿了，一個人玩兒多沒勁吶。”

溫喬由衷地懷疑林錦放她鴿子的确切目的:她到底是為了撮合她, 還是路上又有了新的豔遇。

按照林錦的秉性來看，真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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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晚有空嗎？”溫喬突然偏了偏頭，一瞬不瞬地看向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

顧景宸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微微一動。

“我今晚還有點事。”他的嗓音沉緩。

顧景宸的拒絕在溫喬意料之內，她倒也沒多失落，“哦”了一聲，“那麻煩你送我回宿舍吧。”

說着溫喬就斂回視線，低頭玩手機。她剛在朋友圈編輯好“今晚誰有空”的消息，還沒發送出去，車子陡然轉了方向。

溫喬的肩膀撞了一下，推背感讓她的手抖了一下。她“哎呦”一聲擡頭，有些茫然地四下看了看。

“這方向不太對吧？”

車子行駛的方向，不是通向宿舍區，反而是駛離校門的方向。

“去俱樂部。”顧景宸淡聲道。

溫喬訝異他在短短半分鐘內改了主意，輕聲嘀咕了句，“你不是說今晚有事嗎？”

某一瞬間，顧景宸似乎頓了一下，像她的錯覺。

“不重要。”

他還直視着正前方，深邃的桃花眼眸色淡寂無瀾，眼風都不曾捎帶過去，似乎并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

“尋奇者”俱樂部在公園附近，後面有個小型游樂場。

萬聖節的氛圍在夜晚很濃，燈光留的不多，公園裏遍布光線昏暗的南瓜燈，路邊的小攤在兜售各種漂亮糖果和稀奇的道具服裝。周遭是穿着奇裝異服的扮演者。

溫喬給了兩張提前訂好的門票，工作人員帶着兩人去換衣服。她掃了眼，眸色亮了亮。

“是不是選女巫可以帶着它？”她一指縮在旁邊的黑貓。

“當然可以。”工作人員微微一笑，“不過您要看好它，丢了要負責哦。”

“放心，我不會弄丢它的。”

溫喬在心裏嘀咕，丢是不會丢的，她不給抱走就不錯了。

說完，她拽了拽在旁邊遲遲不動的顧景宸，“你快選一個啊。”

“我不選。”顧景宸微微蹙眉。

“沒有角色扮演的萬聖節，是沒有靈魂的。”溫喬一本正經地勸說他，“你想想，大家都穿了，就你一個人多奇怪。”

“不奇怪。”顧景宸面無表情地拒絕。

“就今天一晚上。”溫喬堅持着耐心勸說。

“不穿。”顧景宸堅持着冷淡拒絕。

他今晚答應她來這兒，已經是腦袋一熱，夠莫名其妙了。他絕對不可能換這種愚蠢又幼稚的衣服。

“小姐姐，你男朋友好兇啊。”飾演骷髅的工作人員是個差不多年紀的青年，他笑了笑，“你要不要換一個？我特別寵女朋友的。”

“他不是……”我男朋友。

溫喬話還沒說完，顧景宸眸色寡淡地掃了工作人員一眼。

他摘掉了眼鏡，清俊的側臉冷峻，他将惡魔的半張假面綁好，誇張的銀色骨戒套在了修長的食指上。

他第一次見到挖人牆角還能這麽明目張膽的。

雖然溫喬現在不是他的牆角，但是這種挑釁還是讓人格外不爽。不爽到可以讓他暫時忽略并換上愚蠢又幼稚的裝扮。

其他的道具沒動，顧景宸推了推溫喬的肩膀，“趕緊去換。”

溫喬彎了彎唇角，因為他的退讓，她的心情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她猜這是顧景宸的底線了，也不強求他繼續。她朝着試衣間走去，手指不由自主地去摸自己的手機。

“你敢偷拍試試。”

顧景宸眸色沉了沉，在她身後不溫不涼地提醒。

她那點兒小心思還沒付諸于行動，就被揭穿了。溫喬背對着他讪笑着閉了閉眼，将剛剛解鎖的手機鎖屏，縮了回去。

算了，已經賺到了。

這點小插曲帶來的暗爽，在溫喬看到路線圖的時候煙消雲散。

她全然忘記了，鬼屋是萬聖節的标配。

如果沒記錯，前幾天學校的貼吧還有人盤點過，燕京各大鬼屋恐怖系數。而他們面前這個，因為獨特的機關和工作人員親自上陣，恐怖系數飙升，榮獲盤點貼第一。

聽說絕大多數豎着進去的，都是躺着出來的。

好在俱樂部沒有對膽小者趕盡殺絕，一共兩條路線:一邊是木船游河浪漫模式，一邊是鬼屋尖叫恐怖模式。

而且活動方的工作人員再三保證:“今天是萬聖節，為大部分情侶着想，我們已經降低了難度系數，請放心。”

溫喬看着她的微笑，心說我信你個鬼，糟老頭子壞得很。

她現在一點都沒有去鬼屋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她在憂愁，到底怎麽讓顧景宸選擇前者。

“你害怕？”顧景宸晃了她一眼。

“誰說我害怕。”溫喬擡高了聲音反駁道，說完有點底氣不足地縮了一下肩膀。

顧景宸眉梢一擡，“怕的話換條路線吧，畢竟上次在放映室，你……”

“我怎麽了？我怎麽了！”溫喬瞪着他重複問了兩遍，阻止他繼續揭短，“就選這條路，我挺喜歡鬼屋的。”

話音一落，似乎是為了印證她心底的恐懼一樣。一個小姐姐哭得梨花帶雨，被她男朋友和工作人員扶着從鬼屋入口退出來。

“……”溫喬唇角微微一動。

這就是活動人員保證的，一點都不恐怖？

都是騙子！

“還進去嗎？”顧景宸無端地覺得好笑，他低了低嗓音，“我們真的可以換一條路線。”

溫喬從他的嗓音裏聽出了笑意，後槽牙咬合，“就這條。”

其實，顧景宸根本想不通，就沖着溫喬平時的伶牙俐齒、對着他的理直氣壯、以及玩滑索繩降的輕而易舉來看，她怎麽都不像這麽膽小的人。

可就是這麽出乎意料，溫喬上次吓得不輕，現在也沒好到哪裏去，看着腿都快軟了。

小慫包一個。

顧景宸無聲地勾了勾唇。

溫喬脾氣那麽倔強，他也沒再堅持，“行，那就走吧。”

手機和照明的東西需要全部上繳，為避免劃傷工作人員，利器自然也不能攜帶。

溫喬咬了下嘴唇，暗罵了自己一句。然後她扯着衣角，磨磨蹭蹭跟了上去。

她到底是有多麽想不開才會不選浪漫游船，來鬼屋找刺激活受罪？

鬼屋裏并非全然黑暗，也許是為照應萬聖節的主題，隔一段距離就有南瓜燈。前面的路程中是女巫的房間和吸血鬼的棺椁，時而伴随着恐怖的音效，怪異的蜘蛛和飄來飄去的幽靈都是機關和投影。

溫喬對西方傳說并不感冒，她怕的是那種東方式恐怖，穿着白衣白裙紅高跟，長發飄飄的女人。

看來貼吧的盤點并不怎麽靠譜啊。

還行，沒那麽恐怖。

“快點走吧，這裏挺無聊。”溫喬的心情稍微放松下來，轉頭看向顧景宸。

她的語調輕松，似乎是為了向他印證自己并不害怕一樣。

顧景宸側過臉，下巴微微擡了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身後，“你最好別回頭。”

“嗯？”溫喬心底緊繃的那根弦才剛剛松下，沒什麽防備，也忍不住好奇心，“怎麽了？”

她順着顧景宸的視線，轉過頭去，然後猝不及防地，貼上了一張森白的鬼臉。

視線相對，對方還沖着她“友好地”甜美一笑，露出陰森森的牙齒。

我靠。

過度的恐懼讓人短暫失聲，等回過神來，溫喬驚聲尖叫。

她想都沒想就張開雙臂，直接撲到了顧景宸身上，最後牢牢地抱住了他的手肘。

“你怎麽不提醒我？”她的心情快要炸了，“你就看着我這麽回頭？”

前一秒，溫喬還在心底鐵骨铮铮；後一秒，她覺得有必要收回之前的想法。

這他媽吓死人了好嗎！

“我剛剛跟你說的就是‘不要回頭’。”顧景宸淡聲道。

“就你那種提醒，百分之八十的人會因為好奇，回頭确認一下。”溫喬瞪了他一眼。

“我以為你是剩下的百分之二十。”顧景宸說完，抿唇看了一眼，自己多出來的“手部挂件”。

不需要顧景宸提醒，“手部挂件”溫喬已經察覺到現在的狀況不妥。她遲疑了片刻，還是自覺地縮回了手。

“抱歉。”

松開手的一瞬間，她的腳踝又碰到了什麽東西。

軟軟的，涼涼的。

溫喬在心底掙紮了幾秒，心一橫，顫顫巍巍地低頭掃了眼。然後心裏防線徹底崩塌，又是一聲尖叫。

分不清是特殊機關還是工作人員僞裝，地面不知道怎麽鑽出來一只枯瘦的手，正要握住她的腳踝。

要命。

這下溫喬不管三七二十一，“啊”地跳到了顧景宸身上。

“……”

顧景宸睨了眼前一秒剛撒開手，後一秒又跳到自己懷裏的溫喬，斯文清俊的面龐微僵。

溫喬正死死地摟着顧景宸的脖頸，修長的腿纏住了他的腰，八爪魚一樣貼在了他身上。

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顧景宸微微蹙眉，唇角輕輕抽動了一下，他的嗓音清寒薄寡，“你下來。”

“我不要。”溫喬哽咽了一下，尾音有些發顫，“我一下去，她就摸我腳。”

“假的。”顧景宸攏了攏眉。

“假的也很吓人！”溫喬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然後繼續縮在他懷裏裝死。

被她憤憤的語氣訓得發懵，顧景宸氣笑了，“那你跟我橫的這股勁兒呢？”

特定的場景讓逾矩的動作暧昧全無，不過總這樣僵持着也不妥。

顧景宸想讓她先下來再說，結果他的手剛剛碰到溫喬的肩膀，溫喬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緊張起來，扒拉着他的肩膀抱得更緊。

“你你你別碰我，別碰我！”溫喬尖叫着往他懷裏縮，“救命啊——別碰我！”

她的尖叫聲凄厲，堪比宰殺場裏即将被放血，并要被做成一碟子菜的家禽。

恐怕不知道的，都會誤以為是他要在鬼屋意圖不軌，把人小姑娘給就地正法了。

顧景宸額上的青筋跳了下，他似乎咬了一下牙，“你別瞎叫。”

“你才閉嘴！”溫喬聞言，臉還埋在他的懷裏，死都不肯擡起視線。

她緊緊地抓着顧景宸的襯衫，再次縮了縮，“現在明明是我比較吃虧。”

顧景宸覺得自己是個挺佛系的人，至少脾氣和耐心非常好，一般遇到事兒他也懶得計較，基本都是點兩句，一笑而過。

但是溫喬——現在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實在是有點太不像話了。

這小丫頭太能折騰人了。

折騰人也就算了，她還倒打一耙。

顧景宸往日裏的斯文溫潤和君子端方蕩然無存，僅剩的耐心和風度也快要破碎了。

偏偏他低着氣壓也不能發火，他扯了下唇角，順着她的話接了句，“行，你比較吃虧，那你可以下來了。”

“不行，我真的害怕，”溫喬的嗓音細弱蚊蠅，怯怯懦懦地開口，“出了這段路，我肯定離你三米以上。”

做完保證，她哽咽了一下，“你讓我自己走，喬喬就要死了，吓死了。”

顧景宸莫名地覺得好笑，他懷疑小姑娘吓糊塗了，跟他讨價還價的時候還有精力開玩笑。

“那你現在這樣，是打算在這裏安個家，呆一輩子嗎？”顧景宸被她磨到沒脾氣了，“你跟別人出來玩，也這樣嗎？”

“我根本不會來鬼屋，你剛剛不拿話激我，我都不會進來的。”溫喬埋着頭反駁，聲音悶悶地，“而且我只跟熟人出來，熟人不會帶我來鬼屋。”

除了你。

顧景宸眉梢微擡，他沒把她的指控聽進去，只被她把自己劃分到“熟”這一類的小事愉悅到。

“可你挂我身上，我怎麽走？”他無可奈何地頓了頓，“難道我抱着你走？”

不知道是安慰說動了她，還是先前的威脅奏效了，溫喬猶豫了一小會兒，慢悠悠地将臉露出來。

溫喬咽了咽嗓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可以嗎？”

顧景宸無言地睨了她一眼。

她還真敢點頭。

“下來。”他無聲地垂眸，淡淡重複道。

溫喬咬了下嘴唇，垂着眼睑“哦”了聲，老老實實地從他身上跳下來。

說不上來是被恐怖的場景折騰得，還是因為他冷淡的口吻，溫喬沒來由地覺得難受。盡管誰都不欠她的，盡管她以為剛剛已經說服了自己。

算了吧，已經夠了。

他們畢竟沒什麽關系，她的舉動其實有些過分了，他一句重話都沒說，任由她無理取鬧了半天，已經對她夠容忍了。就算她再怎麽耍賴，也糊弄不過去了。

溫喬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該有的情緒。

她正要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顧景宸一手輕輕搭在她肩膀上，一手隔着袖子，牢牢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閉上眼睛，我牽你走。”他清越的嗓音沉緩，從她的頭頂傳來。

溫喬稍稍怔住。

西洋杉木和檀香的氣息糾纏在一起，清凜而寡淡，他拿捏着恰當的距離，莫名地讓人安心。

“唔。”溫喬眨了下眼，輕聲應了句，溫順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在這個半明半暗充斥着詭異音樂的空間裏，似乎聽到了彼此的心跳聲。他掌心的溫度像是貼着她的袖口，滲入肌理。

一種異樣的情感缭繞在周遭。

就如同有顆小石子投進了平靜無瀾的深湖，看上去沒掀起多大的波瀾，微小的漣漪卻在一圈一圈，不斷的擴散。

她的心終于安定下來了。

她的心，似乎也被攪亂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喬妹進鬼屋前:

我，溫喬，今天就是吓死，死鬼屋裏，從這兒暈過去，也不會做這麽丢臉的舉動。

喬妹進鬼屋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別碰我

——“鐵骨铮铮”溫小喬（狗頭）

■鬼屋“考拉抱”get√

等在一起了，水果糖吻和扣腰吻一定會安排上。

■發現雙重人格和恢複記憶已經提上日程，我發誓，我在朝着他們在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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