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換位
另一邊。
葉青穿過貴賓席和普通席, 一直走到大廳的盡頭。在最右側有一個通道,按照之前裴老的交代, 她擡腳走向那裏。
馮志勇原本還有些忐忑, 不過在看到新老板平靜的表情之後, 他突然就不覺得什麽了。
馮志勇并不是很明白,為什麽這麽多人對古董這種不能吃也不能喝的東西趨之若鹜, 所以他總是欠缺了一些底氣。
“腰板挺直一些。”葉青失笑。
本能的服從命令, 果不其然, 馮志勇發現他擺出底氣十足的模樣之後, 來往的工作人員反而不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了。
一路暢行,攔路詢問的人一直沒有出現。
又拐了三四道彎,葉青看了看房間的标識牌, “鑒定室”三個字顯得飄逸而古樸,不知道是現代哪個大師的筆跡。
葉青停腳, 然後伸手輕輕的敲了敲門。
怎麽這個時候, 還有人來這裏?
因為心中不解, 所以中年男人的聲音遲疑了一下,“……請進。”
葉青推門進去。
馮志勇板着一張臉, 把助手的形象演繹的十成十, 加上他刻意展現出來的氣質, 中年男人一下子就被唬住了。
盡管看到那口箱子他就知道這兩個人是來做什麽的了,但中年男人依舊是客客氣氣的開口,“你們有什麽事麽?”
“我想送一件東西參加今天晚上的拍賣。”葉青并沒有半點迂回,而是直截了當的開口。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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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下意識的擺出一個歉意的笑容, “抱歉……”
知道自己即将被拒絕,葉青示意馮志勇把箱子拿過來,“要不你先看看東西再說?”
把後面的話咽下去,中年男人見葉青緊追不舍,他心中有些不悅。
早兩個月不來,現在馬上就要開拍了,時間根本趕不及,她又來這裏做什麽?
然而摸不清葉青的底細,又怕得罪人,中年男人還是指着面前的大理石桌子道:“放這裏吧。”
“是什麽東西?”
“瓷器。”葉青說。
海底也就這麽點物件了,基本挑不出什麽花樣來。
怕拿東西的時候手滑,按照行業規矩,中年男人把手上的白手套取下來。
柔軟的地毯讓人有往裏面陷的感覺,可能是怕東西掉地上摔壞,所以特意鋪的很厚。葉青從馮志勇手中接過木箱子,放下之後打開上面的鎖環。
包裝的還挺嚴實。
中年男人不由得挑了挑眉,不過被賣家寶貝的東西他見多了,有的來鑒定的時候,百萬千萬買進的也有贗品。
十幾秒鐘後,一個陶瓷瓶映入眼簾。
在看到東西第一眼的時候,中年男人就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很顯然,這瓶子吸引住了他。
仔細觀察了一下,沒有發現贗品的跡象,中年男人的态度稍稍慎重了一些。擡了擡手臂,做了個請的姿勢,他示意葉青将東西從裏面拿起來。
知道對方是怕物品不完整,到時候被賴上,葉青不以為意,動作平緩的将東西取了出來。
“咚”的一聲輕響過後,瓷瓶安安穩穩的站在大理石桌面上。等葉青後退兩步,中年男人擡頭,“我可以上手麽?”
在周圍360度無死角超清晰的攝像頭下面,葉青颔首,“可以。”
在接觸到瓶子的一瞬間,中年男人心中就有了底,那是多年從業下來所積攢的經驗。
葫蘆形,上半部分圓潤,下半部分扁平,底為長方形,而非通俗的圓形。瓶頸兩側绶耳帶對稱,通體青花紋飾,一半纏枝花卉,一半是兩面繪輪花紋。其餘地方,比如外環是錢紋,耳部則是朵花紋。
這東西不像是古典傳統的瓷器,更偏向于西方化,應該是模仿同一時期西亞阿拉伯的銅器所燒制而成的物件。
青花是上等蘇麻離青料繪制,數學幾何構圖,顯得端莊毓秀。其中既有幾分肅穆,又帶瓷器特有的柔和。
這東西的價值已經超出了中年男人的鑒定範疇。為謹慎起見,他開口道:“我需要請蘇老過來。”
蘇老是拍賣行特聘過來的,一般只有在面對高價物件的時候,才會請他出面。平常蘇老只是挂個名字而已,甚至連人都不用到場。
可想而知,葉青帶來的這個東西價值不菲。
“好。”盡管拍賣開始時間将近,但葉青并不着急。
拿起手邊的座機,中年男人一個內線電話打過去,大約十分鐘後,一個鶴發雞皮,目光銳利的老者推門進來。
一般這一行的人,因為長年浸淫在古籍書畫裏,哪怕本身脾氣暴躁,但一番磨砺下來也會變得溫和。
比如裴老這樣的。
但面前這個蘇老,卻有一身完全不輸于年輕人的鋒芒。
“你的東西?”看了葉青一眼,蘇老突然出聲。
葉青回望,沒有半點猶豫,“對。”
“嗯。”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蘇老開始上手。
和中年男人一樣,随着時間的推移,他的表情逐漸産生了變化,“再叫幾個人來吧。”
還是保險一些為好。
一個大型拍賣行不可能只有兩個鑒定師,很快,另外三個也到場了。輪番接觸過後,幾人開始竊竊私語。
“真的。”
“标準明永樂年的東西,沒有磕碰,保存完好。”
“器型獨特,價格應該比其他永樂年間的瓷器貴上一些。”
……
“看樣子各位心裏都有答案了。”等幾人用眼神交流完畢,葉青抿了口熱水。
蘇老身份最高,當然是他說話,“是真品。”
“可以臨時加塞,不過拍賣的時候價格會低一些。”
畢竟前期沒有過多的宣傳,這是無法避免的事。
“你如果要是不急的話,可以趕兩個月後的那一場,保守估計應該會比現在多賺兩三百萬。”
現在明星需要曝光,好古董同樣需要,這是提高身價的必要手段。
兩個月……時間似乎長了一些。
可能不是自己的東西消耗起來就是不知道心疼,把手中的杯子放下,葉青婉言拒絕,“不用了,就今天吧。”
“行。”之前的中年男人從抽屜裏拿了一個表格出來,“方便透露一下這只明永樂青花輪紋绶帶耳葫蘆瓶的來歷麽,我們需要登記一下。”
不出意料,來送拍東西果然是要過這一關。
頓了一下,葉青開口:“家中祖傳。”
這句話她可沒有撒謊,明永樂青花輪紋绶帶耳葫蘆瓶在海底待了得有幾百年了,說一句祖傳完全不過分。
在表格上填上這個信息,中年男人繼續道:“東西保守估價是在八百萬左右,如果交易成功,我行需要抽取交易額15%的傭金,3%個人所得稅還有1%的保險。”
也就是說,單單是各項費用就需要一百五十多萬,最後落到葉青手中,差不多只有六百多萬了。
葉青還不覺得什麽,一旁的馮志勇只覺得肉疼。
“可以。”
又回答了幾個問題之後,葉青拿着中年男人遞過來的材料離開這裏。
很快,鑒定室裏變得安靜。
蘇老坐在葉青剛剛坐過的椅子上,沉吟了一下,他說:“這段時間上面查的嚴,還是摸一摸她的底細吧。”
萬一是土貨,那整個拍賣行都要倒黴。為了不染的一身腥,還是多注意一下的好。
幾年前像他們這樣的大拍賣行或許還敢暗箱操作,即使是來路不正的東西,稍微運作一下,也能拿到明面上來。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是不行了。
誰敢有這種舉動,那就是找死。
“葉青,女,漢族,22歲,籍貫……”,看着紙張上女生填寫的買家信息,中年男人當機立斷,趕緊拿起手機,準備打電話出去。
很快,其中一個鑒定師攔住了他,“我來的時候有印象,這個女生好像認識裴老和梁老,他們在一起說話。”
咦,有淵源的,不是憑空出現的白戶?
中年男人趕忙放下手機,選擇了內線。
大概七八分鐘後,從葉青進來開始,到她走進鑒定室,所有的影像都被傳輸了過來。就連葉青進門的時候,她拿着的邀請函都被放在了中年男人面前的桌子上。
“梁祯生”三個字一出,所有人的心頓時就放下去了一半。梁老引薦來的人,出問題的可能性不大。
“還有半個小時拍賣會就開始了,趕緊通知拍賣師,說要把這只明永樂青花輪紋绶帶耳葫蘆瓶送過去。”
“至于順序……”遲疑了一下,中年男人看向蘇老,“您覺得放在什麽什麽位置好?”
“按價格來說,這個差不多能排到第五,那就按這個來吧。”蘇老幹脆利落道。
“行。”
又讨論了兩句,這件事就這麽定下來了。
——
晚上九點,拍賣行大廳。
許光印這邊剛擡腳往貴賓席那邊走,可能是冤家路窄的緣故,更可能是這麽多年敵對,相互之間的磁場産生的變化,他很快就發現了鄭衛國的身影。
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然後雙雙扭頭。
不對勁兒!
不約而同的在心裏産生了這個念頭,兩人都有些驚疑不定。
按理說,這許老頭得知他兒子錯失汝窯天青盤的事,還不得把他從裏到外嘲諷一遍,現在怎麽會這麽安靜?鄭衛國苦思冥想,就是得不到答案。
對于猜不透的事情,他總覺得背後醞釀着大陰謀。
實際上,許光印心裏那個苦啊,別提了。這麽好的一個嘲笑老對手的機會,怎麽偏偏就錯過了呢。
“唉……”幽幽的看就自己外孫一眼,許光印搖頭。
有他把盤子打碎那件事在,別說是跟鄭衛國擡杠了,哪怕是同對方站在一起,許光印都怕露餡。
藺池頭疼欲裂,他以前怎麽沒發現,人一旦上了年紀,簡直比小孩兒都難哄。
沒奈何,他藺池只好試探性的說:“要不我把那輛邁巴赫砸了,讓它以死謝罪?”
“罪魁禍首明明就是你。”許光印掀開眼皮子看了自己外孫一眼。
“你不要避重就輕,逃脫責任。”
藺池聞言,瞬間就閉嘴了。
他發現現在根本沒辦法跟自己外公交流。
“對了。”悄無聲息的繞開鄭衛國八丈遠,許光印一邊走一邊問:“那個女生你找到了麽?”
“沒呢。”提起這個,藺池的心情不由得變得複雜起來。
自己雖然打碎了她的古董不假,但她也把自己……那樣了啊!
如果是別人的話肯定是賺了,但藺池的褲子,脫一次值一個億不成問題。作為身價千億的大總裁,他覺得自己吃虧了。
下次見面藺池打定主意一定要把錢還給那個女生,然後再把失去的臉面給找回來。
“按你的本事,在帝都找一個人不難吧?”許光印皺眉,他看向自己外孫的眼神突然變得古怪。
“還是說你想賴賬?”
從小到大,藺池都沒有這麽憋屈過。然而要他承認在娛樂會所的衛生間裏發生的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沒辦法揭穿那女生險惡的面目,藺池只能捏着鼻子含混道:“沒有,在找了。”
實際上,如果不是欠了錢,那女生敢這麽對他,廢她兩條腿都是輕的。戾氣自眼中一閃而過,藺池接着迅速将之掩飾起來。
因為外孫的關系,拍賣行安排的是貴賓席第一的位置。許光印坐下之後,接着轉頭道:“下次來不用提前打招呼了。”
跟鄭衛國競拍古董,那是自己的老底加上小輩們孝順,利用身份壓鄭衛國,那叫強權。
這兩件事,性質完全不一樣。
“好。”對于這個要求,藺池自然不會不答應。
作為國家古玩收藏協會的副會長,算是在場身份第二高的人物了。鄭衛國的位置理所當然是在第二位。
“你說這小子到底在跟裴老頭和梁老頭他們讨論什麽呢?”瞥了一眼座位旁邊印制的名字,許光印皺眉。
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語,藺池十分識趣的保持着沉默。
鄭副會長要是知道自己六十多歲還被人稱呼為小子,估計表情會相當精彩。
不過按年齡算,許光印一點都沒說錯。畢竟他十幾歲外出闖蕩的時候,鄭衛國才出生。
許光印就這樣有一下沒一下的往鄭衛國那裏掃一眼,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這種行為對對方造成了怎樣的心理壓力。
鄭衛國現在可謂是如芒在背,狠狠的瞪了自己兒子一眼,他沉聲道:“都怪你!”
不然他現在也不會擡不起頭來。
鄭西峰已經麻木了,什麽叫一失足成千古恨,這就是了。
經過這次教訓,他決定,哪怕自己以後遇到路上的乞丐,對人家說話都必須客客氣氣的。
這教訓可真是夠深刻。
作為圈內人,裴老和梁老對兩人的恩怨也有所耳聞,見鄭衛國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們哪兒能不明白他的心情。
然而座位數量都是固定的,裴老和梁老也愛莫能助。
堂堂國家古玩收藏協會的副會長,總不能從頭到尾都站着吧?
“不打擾了,我先過去。”實在是沒時間,拍賣會馬上開始,鄭衛國只能硬着頭皮提出告辭。
鄭西峰打算跟上,結果下一秒他擡起的腳就被他老子的眼神給逼了回去。
“你留下。”
他留下,他留下坐地毯上麽?
鄭西峰覺得自己雖然是個兒子,但如今更像孫子。
雖然不太明白許老頭為什麽破天荒的沒有過來嘲笑自己,但鄭衛國還是不想冒險,“你跟葉青換個位置。”
有那麽一瞬間,鄭西峰覺得自己不點頭,他恐怕今天晚上連家門都進不去,“……哦。”
葉青人不在場,鄭衛國也不是個蠻橫的人。警告自己的兒子,等葉青回來之後,如果同意換位置,那他就馬上滾蛋。
鄭西峰當然不會說不同意。
這事就算敲定了。
半個小時後,距離拍賣會開始還有兩分鐘,葉青終于姍姍來遲。
鄭西峰把剛剛鄭衛國交代的話複述了一遍。看到他這個樣子,饒是葉青也不由得心生憐憫。
真可憐。
同情之色一閃而過,葉青在鄭西峰期盼的目光中颔首,“沒問題。”
只是座位而已。
把馮志勇留下,葉青繼續往前走,一直到最前面一排。
“你好,麻煩讓一下。”因為前面有圍欄,這是拍賣行為了防止有人突然跑上臺子破壞拍品而故意安裝的,所以來的晚的話,只能靠別人讓位了。
終于得救了……
看到葉青的那一刻,鄭衛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跟許光印時不時的對視一下,古怪到極致的氣氛實在是讓他吃不消。
清脆的女聲傳到耳朵裏,原本正在用手機看公司文件的藺池本能的擡頭。
下一秒,四目相對。
女生帶着絲絲幽藍光芒的眼睛裏劃過一絲戲谑,盡管她面上依舊是波瀾不驚,但藺池的心還是跳了一下。
“是你。”
“是你!”
異口同聲的說出了同樣的話,只是語氣輕重不同,葉青一派淡定,倒是藺池有些激動。
仔細端詳了一下男人的表情,葉青心下了然。
看來他知道當初是被自己給抱到女廁所的事了。
正常情況下,一個酒鬼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在女廁所,震驚羞愧的情緒混雜在一起,很少人還能保持理智。醉酒是個好借口,順理成章的推到酒精身上,然後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多麽完美的理由。
然而面前的男人,似乎是個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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