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節
起手機的時候,她好像才是一個人,才真正掌握了自己的時間,真正擁有了生活。如此,她怎麽舍得去睡呢。
範欣然困得不輕,閉眼沒多大會兒,就進入沉沉夢境。睡得正沉,手機響了,範欣然驚醒,起床氣達到巅峰,眯着眼接通,沒好氣地說:“大半夜的,要命啊!”
“是我,欣然。”對面傳來一個年輕的男音,“你姐姐在你那邊嗎?”
範欣然這才清醒過來,看到姐姐對自己打手勢,讓她說沒見。心裏窩了一股不能發的火,你們夫妻鬧別扭,要把我折騰死了:“在的,睡了。”
“那就好,那就好。”姐夫的聲音裏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給妹妹添麻煩了。”
範欣然心口不一地說了句“沒事兒”,氣呼呼地挂斷電話。
姐姐不高興地說:“你幹嘛跟他說實話,要說我不在這裏,讓他找去吧。”
範欣然無語:“這樣作鬧有意思嗎?”
“當然有意思,你不知道他多過分。”
姐夫“過分”的事情,範欣然聽到過不少。比如不在小豆包半夜哭的時候起來沖奶粉,還要躲到沙發上去睡;還有不做家務,不刷碗不拖地,自己的衣服都搞不清楚放哪裏;不為小豆包遮掩缺點,還整天批評她愛動手動腳,脾氣壞,等等。
姐姐本是個疏朗大咧的性子,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心思越來越纖細敏感,牢騷越來越多,整個人充滿了令人畏而遠之的怨怼和戾氣。這會兒範欣然并不想聽他們之間的事情,可悲的是,她睡不着了,只能聽姐姐絮絮叨叨地說起那些瑣碎的事。
起因是一句話:要你有什麽用。
具體來說,是小豆包拉肚子,姐夫怪姐姐沒把孩子看好,說“要你有什麽用”。
範欣然頭疼:“小孩子難免會生病,生病了就看病,你們兩口子先吵起來也不能解決問題啊。”
姐姐對範欣然一視同仁的态度很不滿:“我沒跟他吵,是他先惡語傷人的。張口閉口要我有什麽用,他是不是覺得我是他家的保姆?他是不是覺得他賺錢就比我高一等?”
這話确實很氣人,範欣然不想替姐夫開脫,也不知道怎麽開解姐姐,所幸姐姐只需要一個聽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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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工作賺來的錢,都給我自己花了嗎?他自己沒花還是他的父母孩子沒花?他憑什麽對着我秀優越感。他賺的錢是交給我保管了,可我也沒花在自己身上啊,拿他那點兒工資,扣扣搜搜算計一大家子的開支,容易嗎?”
她說得很生氣,範欣然聽了莫名想笑:“敢情給你這管理員一些管理費,你才不委屈吶。”
姐姐也笑起來:“當然了,不應該嗎?”
“應該應該。”
然而,這小小的幽默并不能撫平姐姐心頭的怨怼,甚至連須臾的歡欣都不能帶來。
姐姐又說:“還有呢,他工作可不光能賺錢,他沒有享受到工作帶來的成就感嗎?還有能賺錢帶來的安全感,與人交際、跟社會接觸帶來的開闊視野。我呢,我照顧這個家夥能得到什麽?不能賺錢,一事無成,沒有朋友沒有交際——”
範欣然難以理解:“這個家夥?你不是很喜歡小豆包嗎?”
“喜歡歸喜歡,可是,”姐姐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是緊繃的,她痛苦地搖搖頭,“你不懂我的恐慌,我害怕被社會抛下。不,我已經被抛下了。”
姐姐擡頭,卻望不見天空:“以前我賺的不比他少,我不用他養,更不用伸手跟誰要錢。懷孕月份大了,精力不濟,一不能加班二不能出差,還要請假去孕檢,他們就把我調崗到外勤,故意刁難我,逼我主動離職。離職的時候,想着生完孩子就工作,真到時候,又舍不得扔下她。唉,女人這輩子,就敗給身上掉下來的這塊肉了。”
“孩子不滿三四歲,根本離不開手,等她能離開我了,我還能幹什麽?工作早已被年輕能幹的頂上了,哪裏還要我。”
範欣然的心驟然緊張起來,室內濃稠的夜色讓她透不過氣來:姐姐的今天,不就是她的明天嗎?這一瞬間,她甚至想不要戀愛了,不要嫁給賈世源了,她害怕活成這個樣子。
素日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她極少關注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終于擡眼看世界,卻發現它一點兒都不美好,甚至極盡糟糕之能事。
範欣然第一次知道姐姐的處境有專業的說法來描述,叫“母職懲罰”,這四個字,一看就觸目驚心,哪怕對它的含義了解的并不清晰具體。
女性對母職懲罰的擔憂,由來已久,廣泛傳播,早已在社會上形成了一片汪洋的焦慮之海,已婚已育的切身體會,未婚未育的感同身受。範欣然算是一個例外,她的內向自閉使自己成了一個密封的瓶子,在這茫茫大海上随波逐流,卻能絲毫不受影響。然而,今夜的種種就像一根針,尖銳地沖破她的自我保護膜,深深地刺入。于是,漫天的焦慮湧進來,她惶惶、焦灼、茫然。
範欣然嘗試着找解決方案:“不如等小豆包再大點兒,就交給她爺爺奶奶帶?”
姐姐說:“她爺爺奶奶年紀大了,渾身是老年病,根本看不了她,小豆包也不跟他們。”
範欣然知道自家姐姐:“你是舍不得把豆包丢在老家吧。”
“當然不能讓我寶貝女兒做留守兒童了,他們只管養不管教,孩子給慣壞了,賺錢還有個鬼用。”
“那把他父母接來呢?在鄭州幫你養孩子,你們兩個賺錢養家。”
姐姐搖頭:“那一代人的育兒觀念啊,張口閉口就是他兒子小時候怎樣怎樣,時代不一樣了,還能用那種方式養孩子?”
範欣然說:“确實,當年嬰幼兒死亡率比現在高多了。”
“而且我跟他爹媽也處不來。”
那就算了吧,什麽都算了吧。那一瞬間,範欣然自暴自棄地想,人生毫無意義,什麽都不值得。
空氣靜默了一會兒,姐姐突然打破沉默,說:“我跟他離婚吧,我這就跟他發短信說離婚。”
又來!範欣然無語:“整天拿離婚吓唬人,就沒什麽威懾力了。”
“誰吓唬他,我是真過不下去了。”姐姐一臉疲憊地往被窩裏縮了縮,“欣然,我真的過不下去了。”
範欣然打感情牌:“那,小豆包要成單親家庭的孩子了。”
“現在跟單親家庭有什麽區別,從喂奶換尿布到打針看病,哪一個不是我自己幹的,”姐姐越說越氣,“還要我有什麽用!天吶,我要他有什麽用!有他沒他不是一樣過!”
“他管賺錢啊,不然你帶着孩子怎麽工作,怎麽生活?”
姐姐說:“讓媽媽幫我帶,弟弟還在讀高中,離他結婚還有好多年,媽媽能幫我把孩子帶大吧。我賺了錢給媽媽花,可以吧?”她本是臨時起意,現在卻覺得自己的規劃合理,“我就在縣城找個工作,豆包就在縣裏上幼兒園。”
“在縣城找工作?縣城能有什麽工作?去超市擺貨還是去服裝廠做縫紉工?”
“啊——”姐姐嘆息一聲,“欣然,當娘真難啊。”
033苦與樂
範欣然心裏也沉甸甸的。
過了一會兒,姐姐問:“你男朋友父母年紀大嗎?”
“不到六十歲。”範欣然想着,又對生活有了一絲信心,“身體也不錯。”
姐姐說:“那還不錯,欣然,我是沒選擇了,你一定不要步我的後塵。你公婆年輕,可以幫你帶孩子,但是生孩子這事沒人能替你,一般公司還是會在你懷孕後想方設法把你開了,我建議你考公務員或者國企之類的,這些單位要臉,也遵守勞動法,就算不讓你升職,至少不會把你開了。”
範欣然哪裏甘心,嘴裏發出怪異的聲音來表示反對。
姐姐為小豆包掖好背角,說:“生完孩子你就會知道,別說升職加薪,幹出一番事業了,有個工作幹着已經很不錯了。我們都是普通人,也不圖光芒萬丈,人人敬仰,能平衡好孩子和工作,在家庭之外還有別的地方屬于你,就很幸運了。”
範欣然敷衍:“我想想吧。”
姐姐有些着急了:“欣然,你可把我的話聽進去。那時候都勸我考體制,我不願意,我做銷售一個月輕松上萬,幹什麽擠破頭去搶那兩三千塊錢的工作。到現在後悔得沒法說,外面看着天高海闊,不是給我們留的。”
範欣然捂上臉:“還是不戀愛不結婚清淨。”
“說實在的,你這性格跟人打交道都不會,本就不适合混職場,找個穩定的工作不錯了。”
範欣然這些日子,與賈世源沉浸在熱戀中,只顧着珍惜眼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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