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章節

車吧。”

賈世源想起自己開着破五菱宏光跟在欣然爸爸的锃亮的越野後面，當時他竟然沒有過多的感覺。

“這車，但凡看上眼兒來，就得十多萬。還有這三金、衣服被褥，酒席婚禮，哎呦，這花錢跟流水似的。”

賈世源有些喘不上氣來。

賈媽媽說：“要不，我再去賣飯吧。”

賈媽媽沒有工作，一家五口，三個孩子，靠賈爸爸的工資哪裏夠活，更別說攢下錢給大兒子在城裏買房，再給二兒子娶媳婦了。賈媽媽沒大文化可也很能幹，甚至賺錢比賈爸爸更多，她騎着小餐車到處趕廟會，平時便去集市上或者學校外面賣飯。起初是自己在家裏蒸了包子，放在泡沫箱裏帶到外面賣，後來就買了輛三輪車，車身貼了廣告牌，将做飯用的家夥什都安置上去，賣肉夾馍賣蔥油餅，夏天賣涼皮，晚上賣麻辣串，冬天還賣過烤紅薯……

她很利索，沒有她學不會的小吃；她很會說話，學生也好，中年婦女也罷，都喜歡去她那邊買。

代價是長久的低頭站立，頸椎壓迫神經，胳膊發麻，膝蓋積液，腳上有骨刺，她幹不動了，賈爸爸嫌她賺的還不夠看病吃藥的，便不讓她去了。

代價是她臉被曬得很黑，看起來比爸爸要老一些。她年輕時候多美啊，沒有工作卻能嫁給國家公職人員，以前牆上的相框裏還挂着她年輕時候的照片，賈世源就像她。

可是，她這一生也與別的農村婦女沒有太多區別，除了別的婦女敢把丈夫教訓得開不了口，她卻總被丈夫說“你懂什麽”“別說了”，然後讪讪地去做手頭的活計。

為兒女成家立業是做父母的職責，為了完成這個任務，哪怕把自己累死耗死也是應該的，她覺得自己還能再耗耗。

賈世源低着頭，燈光在上，他的臉在晦暗處。他早年該聽爺爺的話，勤儉過日子的，不交朋友不胡吃海喝，這樣或許能多攢下一些錢。

随即又想到，他還有朋友啊，或許他可以跟朋友借點兒。等結婚以後，他好好賺錢，再還給朋友，這也算他用自己的錢娶欣然了，總好過讓爸媽那麽犯難。

“你幾天能賺夠？別添亂了。”賈爸爸說，“我去找人借點兒。”

賈媽媽被怼得安靜了一下，才說：“誰家沒兒子，誰家不用娶媳婦，哪家有錢借給你！”

“存銀有；世輝還小，存國家用不到。”賈爸爸說，“你真找不到地方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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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借錢——”

“誰家娶媳婦不借錢？咱借錢會有人怕咱不還？”

還真是這樣，賈爸爸才不會當老賴，他丢不起這個臉。

賈媽媽還想說什麽，賈爸爸怒道，“你別那麽多事事了，滾。”

賈世源不明白爸爸為什麽突然這麽惡劣地對待媽媽，因為彩禮太多壓力大，把媽媽當做出氣筒嗎？

賈媽媽卻知道自己為什麽被這樣對待，大半輩子夫妻，丈夫太了解她了——得到消息說西鄉彩禮高，遠遠高出她的準備，她心裏不高興，故意說話讓世源知道做父母的不容易，女方有多過分。

其實，她也沒想怎樣，她就是不高興，免不了要抱怨一番，免不了要出一口惡氣。

人，自己不高興，就不讓別人高興，哪怕那個人是她親近的人，這才是人的本性吧，就像豪豬，離得太近，不管是多親近的人，都會被紮痛的。永遠不能跟任何同類太過親近，這是豪豬的宿命，也是我們的。

048彩禮是幹什麽的

賈世源找自己朋友借錢，并不容易，他這個年齡階段的男孩子，沒幾個能存住錢的，能存住錢的大多數有了女朋友，可能很快就結婚，他總不能為了自己讨老婆，把別人老婆本借了。

他的朋友倒也都是慷慨的，而且朋友多，這個三千，那個五千，甚至有人借給他一萬，也湊了幾萬塊錢來。

範欣然也想幫賈世源籌錢，可是她沒什麽朋友，又不敢找親戚，怕不出三分鐘就被捅到爸媽那邊去，只能去找姐姐。

【好姐姐，你一定不要跟爸媽說啊。】

【我不跟爸媽說，但是這事兒不行。】

【你要是缺錢我可以給你，不用你還，但是你要借錢幫他準備彩禮，我勸你別傻了。】

“你知道彩禮是什麽嗎？結婚之前，他把彩禮給了你，你再帶回去，就跟嫁妝一樣，是你的婚前個人財産了。”

“彩禮是保證金，是男方給你的保證，保證結婚以後好好過日子，如果有了孩子以後他不好好過日子，你跟他離婚，拿着這錢還能緩過一陣子，不至于帶着孩子找不到工作，要法院把孩子判給他家，到頭來連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下。”

【他不是那樣的人！我們才準備訂婚，就不能盼我們點兒好？】

“誰都希望你們過得好好的，他如果是個過日子的人，不變心，你就拿這錢跟他過日子好，這錢還是你們花。但是，你得生了孩子，在一起過很長時間才知道自己嫁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萬一他對你不好呢？萬一他家人對你不好呢？你得給自己留點兒後路吧。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我跟你說，你做好最壞的打算，最壞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我可警告你啊，你別替他想辦法，這錢你也別一結婚就吭哧吭哧拿給他，學聰明點，把錢留在自己手裏，沒壞處。”

範欣然發現找姐姐借錢就是個天大的錯誤，姐姐已經不是婚前那個純真善良的姐姐了。

結婚真是能讓女人面目全非啊！

範欣然打個寒顫，她才不要變成這個樣子！

“他們家會有辦法的，大不了就去借，誰不借錢啊。借了讓你未來公公拿工資還就行，你別還啊！這錢你得留着防身，懂不懂？”

然後，姐姐舉例子說明她的小夥伴，把彩禮拿來跟丈夫一起做生意了，現在丈夫生意賠了人又出軌了，她帶着孩子回娘家還被弟媳婦嫌棄，她父母都怕得罪兒媳婦不敢說話。

範欣然将手機扔到一邊，死在床上，身心俱疲。

做人怎麽就這麽難！

賈爸爸賈媽媽積攢了大半世的人脈發揮了作用，各自找自己的兄弟姐妹借錢，總算湊齊了賈世源結婚的預算——包括三金，包括買車，包括婚禮……

雖然是範欣然要訂婚，預備的種種事宜卻不必她插手，爸爸媽媽總領全局，由處理過兒女婚事有經驗的人協助，她在家裏閑得發毛。

這天，一個穿白襯衫、肚子凸出、六十左右的男人走進她家，未語人先笑：“哎呀剛好，俺侄女在家。”

範欣然不認識他，不過既然對方這樣稱呼她，想來也不是外人，笑笑：“來啦，大伯，屋裏坐吧。”

“不坐啦，大侄女，我有事兒找你幫忙。”他是範欣然族裏的大伯。

範欣然不由得有些緊張：“找我幫忙？”她向來沒什麽用，自己訂婚都幫不上忙，能給別人幫什麽？

“是這樣——”來人做了解釋。

他是村兩委成員，來找範欣然是為了工作上的事情。村委班子都是五六十歲的老人，夠油夠滑甚至夠有威信，什麽摩擦糾紛都能得心應手地處理了，唯有一點：不太會用電腦，尤其不會用辦公軟件。

上面總是要底下填表，做說明，等等，以前有一個年輕點兒的駐村書記，這些活都是他的，今天他老婆生二胎，再逼人填表就太不近人情了。可是上面催得急，已經打了很多遍電話了，怎麽辦？

一個在村室外面曬太陽的老人說：“咱村也供出去好幾個大學生，找個大學生來幫忙就行。”

可這不年不節的，誰家大學生在家閑着啊！大家一致想到了範欣然——整天吹噓高考考得多好多好，上了多好的大學，大學成績多好拿了多少獎學金，沒畢業在多大的醫院實習，結果讀完大學找不到工作，灰溜溜地回了老家；只過了筆試，還沒考進政府單位一家人就張狂得不得了，說什麽自己是第一甩第二好多分，考進去十拿十二穩，最後果真沒考上，現在整天閑在家裏啃老；最令老先生們難以接受的是，她竟然跟一個男人沒名沒分地出去旅游了，現在又回來訂婚，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出事了，再不結婚肚子該大了。

“也是人家家裏有錢，養得起。”一個知天命的老人斜躺在馬紮的靠背上，眯着眼睛說，“以後嫁個有錢的婆家，也不用上班就有人好好地養着。別說，人家這命是真好。”

“幫忙處理公務？”範欣然不由得心虛，“我行嗎？”

“沒事兒，你大學生，肯定行。”大伯熱絡地說，“就填填表，很簡單的。”

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