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就是喜歡了

飛機十一點多落地,他取了行李出去,齊林的車子剛好停在路邊。

駕駛座上的人自車窗裏探出頭來,沖他招手:“念陽,這邊!”

他當時在回曲懷瑾的短信,只一掃而過,又低頭看消息,那姑娘估計又是氣急敗壞地鼓着臉打下那個句子的,她說:“我讨厭你!”

類似毫無還擊力的言語,于沐念陽來說,不痛不癢。點到為止,唇角微勾,他将手機收回兜裏,不再回信。手機接連又震動兩次,想也是曲懷瑾氣不過,再補了兩條過來罵他,不看也罷。

齊林下車,幫他将行李箱擱到後備箱,瞧他心情不錯,便打趣:“讓你到小城去做個交流,倒讓你樂不思蜀了?整個跟人間蒸發一樣,心裏還有沒有我們哥幾個?”

沐念陽輕笑:“倒是想回X市了。”

齊林罵他沒良心,朝他揚揚下巴:“先上車,那幾位可都在院裏等着了,就差你一個。”

“院長也在?”他問,拉開車門鑽進副駕駛座。

齊林側身系安全帶,答他:“在,沒事的領導幾乎都過來了,怎麽?找老頭有事?”

他點頭,脫了外套,随手往後座一扔:“早點談好,省得以後麻煩。”

“真要去那小醫院?”

“算不得小,人家神經外科在國內怎麽着也能進前十。”

齊林還是覺得不妥:“你現在也算在上海紮根了,車房都有,人脈圈子也算固定,去了那地方,都要從頭來,劃得來嗎?”

沐念陽單手支着腦袋,拇指輕壓太陽穴,神色略略疲憊:“沒辦法的事。”

對方便笑:“什麽沒辦法?曲懷瑾能賺幾個錢?和你過來,只管在家裏逗貓遛狗、洗衣做飯,養活她,不還是綽綽有餘?非得委屈自己去那兒受苦受難。”

“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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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我不懂,正常人誰會放着知書達理、大方懂事的優質女人不要,偏費那麽大勁兒去讨好一個任性蠻橫的小丫頭?”

沐念陽眉心微蹙:“她挺好。”

齊林輕嗤一聲:“還護短了?你也不看看那李韻遲為了你都熬成老姑娘了,你一句不合适就把人否了個徹底,對得起人家嗎?”

“沒什麽對不對得起,人生苦短,沒法湊合。”

“湊合?”齊林偏頭,瞥他一眼,又笑着搖頭:“她十八歲跟的你,一路從廣州追到X市再到上海,可別說你們那感天動地的三年也是湊合?”

沐念陽閉了眼,緩和隐隐上湧的不适感:“強扭的瓜不甜。”

“你倒是給人家個把瓜扭下來的機會,每回見面都淡漠疏離,比陌生人還不如,過去的恩怨不管誰對誰錯,人到底是個姑娘,你不疼着寵着也就算了,還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誰看了都心疼,再說你……”

“齊林!”他喊他。

齊林應了一聲:“什麽?”

“她過幾天就結婚了。”他提醒。

齊林卻沒有就此打住的打算,等紅燈的間隙,又轉頭看他:“她對那男的幾分真情你會看不出來?那晚一夥朋友出去聚,那姑娘喝了爛醉,哭哭啼啼還念叨着你的名字,說什麽不是你,和誰都一樣,要我說,這婚就是結了,也長久不了。”

沐念陽沒答話。

齊林又說:“我說你可真是鐵石心腸,曲懷瑾都自願退出了,你還猶豫個什麽勁兒?不管哪方面來看,韻遲都比你那前妻優秀太多,錯過了,有你後悔的。”

“你知道什麽?”沐念陽略感頭痛,本就因為暈機身體異樣,這哥們兒非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有些不耐。

“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韻遲這幾年過得不痛快,好好一個姑娘,硬生生被你逼成個林妹妹了,要我說當初你倆就不該處那一段,害人害己。”

沐念陽忽而低笑一聲,帶了些許自嘲嘲人的意味:“明知道沒有結果,給她希望,只會傷她更深。”

“有沒有結果不都是你說了算?”

“所以我知道沒結果。”

綠燈亮起,齊林把着方向盤,車子駛出一段距離,仍是忍不住,又扭頭瞅了他一眼,評價:“你這人,真夠沒心沒肺!”

沐念陽掀起眼皮,眸光微暗:“你什麽都不知道……”

會議來的都是圈內有頭有臉的人物,大多年過半百,或頭發花白,或唇舌微鈍,丢人堆裏,誰又能想到這些人是神外科的頂尖專家?

沐念陽是參會人員裏頭年紀最輕的,卻也是那一衆大前輩最想見的。有人真心惜才,對他褒獎指導毫不吝惜,有人純粹來看看這個被人誇上了天的後生究竟幾分能耐,多少帶了輕視不屑之感。

他概不在意,只圓滑應付。

幾個專業話題抛出,衆人皆将視線投在他身上,他目不斜視,坦然應對,對答如流,有理有據,讓人沒法挑刺。

被央着做了個詳細講解,原定會議時間已然過半,他再說了兩句,便收了尾,薦了科室一前輩接上,自個兒又優哉游哉坐回角落的位置。

那前輩略感激地沖他點頭微笑,他也沖對方點頭示意,客套卻做足了人情,同事做到他這個地步,也算有情有義。

他忽而想起多年前,在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了那前輩奪去那年職稱名額時,曲懷瑾說他:“你就是個社會人,一招就把人都治服帖了,既讓那前輩念着你的好,又平了別的同事的嫉妒不服,這種喪心病狂的法子,虧你想得出來。”

他當時回她:“你再長兩年,興許就知道這樣為人處世能省多少麻煩。”

曲懷瑾不以為然,躺在他臂彎裏:“一個家有一個就行了,夫妻兩個都那麽現實,指不定平日裏對話都會多留個心眼,白白把距離拉遠了,你負責人情世故,我負責天真爛漫,這大概也算男主外、女主內的特殊形式。”

他眼底帶笑,輕吻了她的額頭:“好。”

前幾天她又說:“我發覺我真是年紀大了,除了錢還是錢,別的什麽都入不了眼,心浮氣躁,又被條條框框給框死了,見着誰都要腆着笑臉,明明大多時候心裏是不樂意的。”

那是晚上十一點多,他們剛下了手術,沒開車,循着醫院後面的小巷往家走。

昏黃的路燈打在她身上,光影交錯,使她看上去愈發瘦削小巧,眼睑微垂,小扇般的睫毛在她白淨的臉上投下兩團黑暈,她有些憔悴疲累,說話也有氣無力。

那一番話大抵也是勞碌一天之後的無意義抱怨,興許她自己也覺得說了無濟于事,輕嘆一聲,低頭看地了。

他便問:“你現在懂人情世故了?”

曲懷瑾揚手,順了順毛躁的亂發:“都是社會上讨生活的人,不懂些處世技巧,這日子可沒法過。”

她還說:“我發覺你是真的會做人,不得罪人,還給人留了好印象,進退有度,活得輕松許多,我再努力努力,争取把你那套學個五六成,至少省了勾心鬥角這一茬。”

四年未見,曲懷瑾變了。

褪去初入社會的懵懂青澀,斂了動辄撒嬌耍賴的小伎倆,棱角尖刺被現實磨平,變得理性平和,待人接物自有一套,一派精明幹練的女強人模樣。

坦白說,這改變讓他猝不及防,訝異之餘,卻也是欣慰的,曾經只會賴在他懷裏撒潑打滾耍小脾氣的小姑娘,終于也能獨當一面。

這沒什麽不好,她只是有了一個三十歲女人該有的樣子。

如果她能處理好那些“不懷好意”的毛頭小子,就更好了。他如是想。

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機震動幾下,輕輕打旋,前排的科室好友聽到動靜,回頭看他,小聲問:“那端是誰?這麽重要的會議都不關機?”

他輕笑,拿起手機,随口答:“你弟妹。”

對方眼睛睜大一些,嘴巴張合幾次,到底沒忍住,掩着嘴湊過來:“方便透露嗎?我絕不告訴別人。”

解了鎖,他打開短信界面,拒絕:“一般說這種話的人,都不可信。”

對方不抛棄不放棄:“不是,你談了對象,告訴我們也沒什麽的吧?诶诶,我認識嗎?”

“認識。”

“漂亮嗎?”

“漂亮。”他笑意漸濃,覺得那條短短幾字的短信順眼至極,曲懷瑾說——你早點兒回來。

沐念陽內心雀躍,打字的動作也輕快許多,一個“好”字還沒發過去,她又發過一條來——我的U盤還在你那裏,下周五總結大會要用。

無奈嘆息,他動着手指又加了“回去給你”幾個字,按了發送鍵。

那朋友又問:“性格咋樣?”

沐念陽張口就答:“別扭,嘴硬,任性,執拗,不聽勸,近來脾氣也不大好。”

“那你還喜歡?”

“誰知道呢?就是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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