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等我
曲懷瑾不是個愛哭的人,因為打心底裏認定哭解決不了任何事情。
成年之後這種情況更是少之又少。
有時候因為外婆,有時候,因為沐念陽。
她以為自己不會哭,一覺起來,盯着白嘩嘩的天花板瞧了一陣,甚至自己并未意識到,枕頭上已經暈了幾圈淚漬。
很難受,那種感覺,說不出的難受。
沐念陽來得很快,那時候她縮成一團抱膝窩在牆角,瑟瑟發抖。
宋雅歌和沐念陽說:“她外婆去世那晚,她也這樣,估計難受得緊,你說話注意着點兒。”
聲音不大,曲懷瑾聽得清楚。管不了那麽許多,只顧咬着嘴唇抽泣,盡管她更想一個人呆會兒。
值班室不大,一張小床,一張半米寬的小桌,配一把小椅子,只餘下一條窄窄的過道。
沐念陽讓人都出去,自己拉了椅子坐在床邊,雙手交叉,置于膝上,一瞬不瞬盯着她瞧,并不出聲。
曲懷瑾便側了身子,對着牆壁。
她以為沐念陽會說些什麽來安慰她的,或許說些有的沒的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和往常不大一樣,這男人安靜得出奇。
應該是等她主動開口。她想。
吸吸鼻子,下巴颌搭在膝蓋上,頭也不回,她說:“你先回去,三十幾個小時沒合眼了。”
對方立馬接話,話裏帶笑:“現在才知道關心我?”
拿手背胡亂抹了眼淚,又緩緩躺下,拉了被子蒙住腦袋:“我還要睡會兒,你在這裏我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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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知道我會擔心。”
“不要緊,我不想哭的,它自己就流下來了。”
沐念陽傾身,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毛茸茸的腦袋:“早料到了。”又伸手輕拍她的背部,帶了許些安撫意味,“曲曲,或許說出來會好受一些。”
“想說,但不知道說什麽。”
沐念陽提議:“說什麽都行,外婆的事,工作的事,生活上的,都可以,或者我們可以談談領證的事,我很樂意聽。”
“你好煩啊。”曲懷瑾往下縮了縮,又藏進被窩裏。
“好,不吵你,你什麽時候想說了就說,我在旁邊守着,要實在累,就再睡一覺,睡醒了我們回家。”
“你就不能去做你自己的事?”
“我正在做。”
曲懷瑾不搭腔了,怕男人再說些什麽沒頭沒腦的話,自己沒法接,索性不搭理。
過會兒,又過意不去,往裏挪了挪,貼着牆壁,騰出半邊空處:“你不累啊?過來躺會兒。”
沐念陽自然是樂意的,依言坐上小床,側身躺下。第一件事就是把人撈進懷裏,似乎挺滿足,低嘆了一聲,下巴抵在人家頭頂上,當真閉眼準備休息。
曲懷瑾嫌擠,掙紮兩下,皺着臉罵他:“能不能不抱着我?難受。”
沐念陽把人更擁緊了些,輕聲笑笑:“你身上軟和,抱着舒服。”
“沐念陽……”
“怎麽?”
“你還是下去吧。”
男人置若罔聞,抱着她翻了身,她半個身子趴在人家身上,姿勢親昵暧昧。她後知後覺,又扭着身子要爬起來:“你睡吧你睡吧,我出去透透氣。”
“透什麽氣?看看你那倆大黑眼圈。”
“你這樣我睡不着。”
沐念陽說她不誠實:“在小島上還一個勁往我懷裏鑽,現在抱着你睡了,你倒不樂意。”
“你就安靜地躺會兒會怎麽樣?”
“是你主動找我說話的。”
“……”氣不過,隔着兩層布料,擰了男人胳膊一下。無果,對方肌肉緊實,根本捏不起半點兒肉來。
沐念陽抓了她的手,握進手心,語氣隐隐帶了求饒的意思:“別鬧,曲曲,我現在挺累。”
曲懷瑾那股子悲傷勁兒還沒過,紅着眼擡頭瞅他,只瞧見泛着淡青的下巴,癟着嘴又垂了腦袋,安靜呆着了。
自己眨着眼想了一陣,心情稍微好些,再度擡眼看他。
沐念陽最近确實挺累。手術不間斷,有點兒空閑還得出診、寫病歷,只有沒排班的周末能休息休息,有時情況緊急,他住得近,總是頭一個被叫去。
用他自己的話說:“沒猝死算上輩子積德。”
或許留在X市對他而言,真算不上什麽好事。
工資和以前沒法比,工作量倒多了不少。
以沐念陽那交際能力和應變能力,不去經商可惜了。很多人都這樣說,她也不例外。
第一次,和他回廣東見父母的時候,知曉他家裏是做房地産生意的,她問過一次。
沐念陽當時回答:“成天盤算着怎麽賺錢,不嫌累得慌?”
“那你當醫生到底圖什麽?”
“你當醫生是為了賺錢?”他反問。
曲懷瑾搖頭:“陰差陽錯吧,高考成績剛好,不想去外省,就留下了,其實想學攝影,X市沒那類學校,家裏情況也不允許……也還好,學醫能救人,挺有意義,混出頭了賺得也多。”
“嗯。”
“嗯什麽?你為的什麽?”
沐念陽稍稍沉默,片刻後,說:“喜歡啊。”
這話她是信的,才到他手下沒幾天,她就有所發現。遇着有難度的手術他會隐隐表現出興奮和期待來,有時給他休假他還挺不樂意。也見過他到繳費處替人繳了幾次住院費,不多,但經常會。
如果說第一眼見到是被對方顏值所吸引,那真正讓她死心塌地的,大概就是他私下裏做的這些事。
沐念陽是個好人。
不管是作為醫生,還是作為丈夫。
不自覺伸了手,輕輕撫上對方側臉,心底冷哼:忙得沒日沒夜,皮膚比女的還好!
反應過來,又悻悻然收了手,趴在人家懷裏一動不動。
還想睡,但這個姿勢确實不大舒服,她暗戳戳挪了兩次,略微分開一些,那人就會微蹙着眉跟過來,抱得嚴嚴實實。
這下可好,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
這會兒又嫌他煩人,自己有辦公室不去,非得跑過來擠着。
沐念陽确實睡熟了,她接連打了幾個噴嚏都沒睜眼瞧瞧,呼氣均勻清淺,頭發軟噠噠耷在額前,看上去更容易親近一些。
來了興致,她微微仰頭,沖他耳根子吹氣。意料之中的,男人偏了偏腦袋,嘴巴抿成一條直線,和他平時要訓她之前一樣一樣的。
曲懷瑾無聲笑笑,又覺得自己無聊得緊,奔三的女人還當自己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撇撇嘴,嘆息一聲,又躺回去。
太陽落山,屋裏光線暗下,她困意上來,也阖了眼。
迷迷糊糊聽樓下鬧出響動,她煩悶地縮了身子,半張臉隐入被子。
吵鬧聲仍在繼續,擾得人火氣直冒,曲懷瑾氣悶,扁着嘴巴重新睜大眼,瞅着天花板兀自生氣。
正糾結着要不要起來看看究竟什麽情況時,耳朵上覆了雙手,而後是男人的輕聲安撫:“沒事,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
她一驚,擡眼瞅他,那人又分明是閉着眼的,小聲試探:“沐念陽?”
“……”
“醒了沒啊你?”
對方仍舊沒反應。
她覺着好笑,“嗤”了一聲:“還有說夢話的習慣。”笑着笑着又想哭,眼眶濕潤,輕罵,“傻子……”
曲懷瑾不知道自己維持那個姿勢在他懷裏躺了多久,分開的時候,外面路燈已經亮了許久。
救下她的,是一個電話,沐念陽的。
手機在他白大褂裏,調了震動,他沒醒,她順手拿出來的,瞧了來電顯示,又覺得自己接了不太合适,推着沐念陽的胳膊把人叫醒。
沐念陽是懵的,睜眼時眼裏朦胧一片,一時找不着焦距,重新閉眼緩和一陣,才揉着太陽穴摸了她的頭頂:“睡夠了?”
根本沒能睡着……
曲懷瑾遞了手機過去:“你媽媽電話。”
沐念陽掀起眼皮瞧她,頗有意見的模樣,還是沒說什麽,捏着手機站到窗邊。
說得粵語,她只能聽懂幾句。撓撓腦袋也跟着下床了,彎腰穿鞋系了鞋帶,站起來跺跺腳,抓了兩把頭發,轉身就要出去。
被沐念陽叫住:“去哪兒?”
“辦公室拿資料去,差不多該回去了。”
“等我。”
能不能挂了電話再說話,讓那頭的人聽了指不定誤會什麽。
心裏這樣想,腳卻跟長在地板上一樣。
不知道他媽媽問了什麽,他笑着回了一句:“曲曲……算了吧,她才睡醒,鬧起床氣,到時候說了你不愛聽的……好,過兩天讓她給你打。”
這幾句她是聽懂了的,有些摸不着頭腦,狐疑盯着沐念陽看了又看。
沒讓她多等,再說了幾句,沐念陽便和對方說了“再見”,幾個大步靠近,相當自然地牽了她的手就要去擰門把。
曲懷瑾沒動,他轉頭,問:“不是着急回去?”
“你剛才和你媽說什麽了?”
“說了挺多,你想聽哪句?”
她正色:“我聽到我名字了。”
沐念陽也不否認:“啊,她問我和誰說話。”
“你還說讓我給她打電話。”
“嗯。”
“沐念陽!”
沐念陽不以為然:“有什麽奇怪?遲早要見面的。”
曲懷瑾火氣直冒,擡腳就要踹人,沐念陽靈活躲開:“鬧什麽?”
“你是不是沒和你家裏說過我們離婚的事?”
沐念陽眯眼想了想,答她:“好像是這麽回事。”
“……”
“你氣什麽?能瞞這麽幾年,我才不容易。”
曲懷瑾踩了他一腳,氣得面紅耳赤:“你還覺得挺光榮?”
“是挺光榮。”
“煩死了你!”
瞧她确實氣得夠嗆,沐念陽扯着嘴角笑笑,終是攬過小巧女人的肩膀:“這麽不經逗?說了,他們知道我打算重新開始,也知道我人在X市,我媽前幾天打電話過來就想和你說話,你知道她挺喜歡你……其實說沒說也一樣,最後還是你和我過。”
斜眼瞥他,曲懷瑾語氣不大好:“誰要和你過?”
“曲懷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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