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話題很快調換，重點又落在其他幾對情侶身上。訪談進行得很順利，雖然問題依舊普通，可他們的回答都相當甜蜜，與我們的胡編亂造截然不同。

這就是真和假的區別。心意相通的兩個人，日子過得再平凡，也能産生特殊氣場。反觀自己，愈發覺得有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現在和從前，心境已然不同。在還沒提出“戀愛”定義的時候，生活上的捆綁是那樣理所應當，任何小事都能制造屬于我們私有的記憶。而現在，身體上的接觸越來越多，卻時常感覺精神層面的距離比從前遙遠。親密的相處不再單純是習慣，還多了幾分故意為之，這點讓我很是反感。

可惜我不想斷絕這種名義的聯結，一邊擔驚受怕，一邊樂在其中。當然看見旁人都愛意滿滿時，心裏的羨慕也是無法掩飾的。

我早說過，我要的不止如此。只是沒有勇氣打破安全距離，只能控制自己的思維來維持虛假關系。

下意識想要把手從他掌心裏抽出，卻還未來得及作出動作就被先行放開。

淩緒很自然地活動手部關節，“放松點，休息了。”

神游得太過火，都沒發覺已經中止拍攝。我吞了吞喉嚨，默默地将手收起。

“第一節結束，把樂器拿上來。十分鐘後開始第二節。”導演組派人上臺指揮。

舞臺還在重新布置，我想先回後臺看看有沒有未讀消息。不料下臺時被人猛然撞到背部，一時沒站穩從階梯摔了下來。

階梯只有幾級，但摔得太突然，跌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走在前面的淩緒這才意識到不對勁，見到我摔跤的瞬間連忙跑過來把我扶起。工作人員也堪堪反應過來，都圍上來關切詢問。

“怎麽回事？摔傷沒有？”他焦急地抓住我的肩膀，上下打量。

我忍着腳踝傳來的痛楚，回頭查看究竟發生什麽事，只聽王成奕一聲怒斥：“你他媽到底發什麽瘋，能不能給我安分點？”

“是你有毛病吧，天天發神經。我跟你說，這節目我不錄了！你愛跟誰好就找誰去吧！”他的女友Lisa怒目圓睜，猛地甩了自家男友一巴掌。

四周霎時一片寂靜。

別說我，連淩緒也被他倆的争吵驚到，一臉迷茫都忘了出聲。幸虧有人及時将他們拉開，分別帶到後臺休息，才沒有引起更大争執。直到王成奕和Lisa消失在衆人視線裏，走廊裏還回蕩着他們互相指責的罵聲。

“怎麽回事？”我一頭霧水地問。

剛才Lisa是緊跟在我後面的，估計她和王成奕生悶氣，拉扯時撞到了我。而本該擔心腿有沒有扭傷的我，完全對他們的愛恨情仇引起興趣。

淩緒沒有回答，而是拜托工作人員去拿醫藥箱，自己則扶着我小心地在一旁坐下。

“有沒有覺得哪裏痛？”他的手沒有離開過我，好像一放開我就會脆弱得再次碰傷。

“沒有，其實還好。”我擡起左腳，手輕輕地碰上破了皮的腳踝，“就這裏一點，蹭到臺階擦破了。”

他把我的手拿起來，“別用手摸，有細菌。”然後問旁人要來雙氧水和棉簽，開始幫我消毒。

人高馬大的他在我面前蹲下，輕輕地用棉簽沾取藥水點在傷口上。只是破皮的帶着血絲的小傷，他卻像在做實驗一樣細心專注。

他一只手托着我的腳跟，一只手認真消毒，并且不斷安撫：“可能有點痛，忍一忍啊，不要亂動。”

老實說，從被他脫去鞋子捏住左腳開始，痛覺就自動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分的躁動。聯想到沈餘安生日那天，他也是以同樣的姿勢幫我穿鞋，一種想要頂風狂奔八百米的沖動油然而生。

不是我嚣張，這種被男人半跪着托腳的感覺真的太他媽刺激了，分分鐘腦補一段女王和奴仆不得不說的狗血故事。

貼完創可貼松了口氣的淩緒，一擡頭看見的便是抑制不住笑容的我。

“智障啊，都摔破皮了還笑得出來？”他皺着臉，對我十分嫌棄。

我揉揉自己的腮幫子，不讓笑意更濃，揶揄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穿着兜裆布跪在地上親吻女王的玉足？”

不愧是和我朝夕相處二十年的男人，淩緒很快明白我在逗弄。他也不氣惱，篤定地坐回我身邊順手摟住我，“我倒不知道原來你喜歡主仆play。陳幸，大庭廣衆聊情趣話題，我們這樣不太好吧。要不晚上回家好好談談？”

嘴上說不好，面上嬉皮笑臉，他的壞水都從臉皮底下溢出來了。旁邊的小姑娘聽見這話，不免紅了臉。

我打了下他的手背，他這才得意地收斂。

“對了，王成奕和Lisa究竟怎麽了？”我忽然想起重點，趕緊打聽詳情。

淩緒向我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扯開了話題。他不說，我也不追問，有一句沒一句地瞎扯，直到王成奕和Lisa返回才停止聊天。

大概暫時達成共識，雖然兩人臉色還是不太友善，起碼Lisa沒有退出錄制。她還走上前就将我撞到一事道歉：“對不起啊，剛才我真的沒有注意，你沒事吧？”

“沒關系的，不用在意。”

我起身原地蹦了兩下确定無礙，便呆在一旁看男人們上臺錄制。照理說綜藝節目中的表演，多數會播放提前錄好的歌曲降低難度。可王成奕一上臺就拿起話筒試音，還有模有樣，我估計他是要真唱了。只能暗自祈禱他真的可行，別一次次卡着不過去。

很不巧，從第一遍伴奏響起，他就總是半途喊停。又是說嗓子不舒服，又是說耳返有問題，總之停頓的地方都是客觀原因，而不是自己音色不符。

原本我還想趁機欣賞下淩緒打鼓的身姿，這下都沒了心情。

幾次下來，別說我嫌煩，連Lisa也看不下去了。她皺眉咒罵：“早說了叫他安分點，非要逞強，煩死了。”

我不想摻和他倆的事情，只得尴尬地笑笑不說話。臺上的其餘三位恐怕也早已等得不耐煩，礙于情面又不能說什麽，只好陪他一次次挑戰自己。

第四次中止後，淩緒率先提出意見。他走到王成奕身邊，拍着他的肩商量，聲音透過麥克風傳了出來：“兄弟，可能今天狀況不是很好，要不還是用錄音帶保險點吧。”盡管眉頭微皺，但淩緒的語氣很是友好，沒有半點施壓的樣子。

吳佑仁和楊孝也附和道：“是啊，反正都是你唱的，放錄音帶算了算了。”

王成奕看上去不太高興，但還是接受了建議。工作人員松了口氣，連忙叫音響師播放錄音帶。

修過音的人聲響起，現場再不是尴尬亂犯的表演了。王成奕還算有點演技，閉眼、皺眉、握拳，動作一氣呵成就像在真唱一般。吳佑仁和楊孝抱着電吉他、貝斯，也是認真投入的模樣。

我笑着将目光轉到最後的淩緒身上，意外地有種重返15歲的感覺。燈光和音響效果都比高中時期好太多，排場也不是學校禮堂可比的，淡笑不語握着鼓棒的淩緒卻和年少時一般無二。

那時我才初三，他已經是高三生。繁瑣的學業并未阻擋少年們追求興趣的步伐，他和同年級幾個男生組得樂隊在校園內小有名氣，連老師都不得不嘆服。我和別的女生一樣，都在荷爾蒙最旺盛的年紀無比追捧他們。

當然我不會承認，自己狂熱的主要原因是淩緒。那年的校園藝術節是幾位高三男生最後當衆表演的機會，我自然不會錯過機會，将全套設備帶到學校不說，還裝作拉肚子逃課去看演出。

當真正融入現場氣氛中時，甚至連相機都舍不得舉起來，生怕遺漏淩緒的一舉一動。彼時只覺得被少年們青春的身姿吸引，仿佛滿足了少女時期所有幻想。現在想來，才發覺原來印刻在眼裏的只有他一人。

樂隊成員都在賣力演出，我卻将目光死死鎖定在淩緒身上，尖叫吶喊流汗只為他。

某個間奏，他發現了擠在人群中的我。視線相碰的那刻，所有瘋狂的意義都被證實。宛如永升的初陽，心頭整片蒼穹都被照亮。

譬如當下。

我已不是穿着校服只會死命叫喊的小女孩，他也不是面容稚嫩的少年。而正是對視時他噙着笑意的眨眼，讓心底被時光掩埋的情緒翻湧如浪。

這是我藏了十年的對他的傾慕。

耳邊回響着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的副歌，我捏緊拳頭，跟随背景樂無聲哼唱：“Every move you make，I'll be the throne in your side.”

“I will not back down.”

只此一次，我選擇對自己誠實。在專屬于兩人的世界中，他如同氣魄非凡的雄獅，抖一抖鬃毛便讓我甘願俯首稱臣。

樂聲結束後，我摁了摁眼角，小步跑到淩緒身邊幫他整理衣領。

“怎麽今天這麽貼心。”他調侃道。

我毫不掩飾自己欣喜的眼神，“剛才不錯嘛，有模有樣的。”

淩緒笑得很歡，“是不是很崇拜我？”

“是。”

沒有任何遲疑，我如實回答，然後迅速踮起腳親吻了他的嘴唇。只是輕輕的一記觸碰，卻像和煦的春風讓心中布滿溫柔。

他呆呆地看着我，面頰微紅，半晌才輕聲說了句：“這個獎品來得有點突然啊。”

我笑了笑，“不突然，還晚了十年。本來你高三的時候就該誇你。”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抿着嘴唇拍拍我的頭沒有說話。

這個結果在意料之中，有所準備所以并未太失落，轉而跟他開起玩笑：“聽說下個環節的問題會很私密，你可別暴露了自己的小秘密啊。”

“我有什麽秘密是你不知道的。難道你巴不得有什麽大尺度話題？”他嗤笑。

“這能答得出來才有鬼，誰知道具體會問哪些。”

這話不假。《萬中無一》的問答環節，是由主持人現場從網上征集來的問題中随機抽取幾個作答，看雙方的默契程度順便透漏一下戀愛內情。

錄制時男女方分成兩排面對面而坐，看不見淩緒題板上的答案，我有點心慌。什麽初吻，初戀之類的，就連初|夜的答案，我們都一早商量過。但若是碰見其他問題，只能靠臨場發揮。

好在節目組不會刁難嘉賓，前幾個問題都很簡單。例如第一次睡在對方家裏是什麽心情，兩人的關系好到什麽地步，會不會檢查TA的手機和單據，諸如此類的提問。

開答後，我的答案和淩緒幾乎一致，分別是：那時候太小了很淡定，能在對方面前放屁打嗝挖鼻孔，不檢查很信任。

別人都是什麽“有點害羞”、“親密到什麽話都能說”的答案，唯獨我倆，直白又粗俗，引起衆人強烈的興趣。

于是回答的間隙就童年的趣事提了一下，又惹得旁人都揶揄淩緒是真正的從小抓起。

幾輪回答後，終于迎來了“初吻在幾歲發生”的老土問題。我瞥了淩緒一眼，偷笑着在題板上寫下“十五歲”三個字。

他人眼中，我們在年少時就彼此暧昧，一直堅持到現在，堪稱早戀的典範。

笑容愈發強烈，險些笑出聲，擡頭看見淩緒也很無奈地搖頭暗笑。這道題的真正答案若是說出來，我怕他的臉會黑如煤炭——

我們确實參與過對方的初吻。但這個吻并非給了彼此，而是給了同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雙更，一章正文，一章番外|後天也雙更】

一些題外話：

1、“Every move you make，I'll be the throne in your side.”

這首歌是Alex Band的《Will Not Back Down》

寫這章以前，只是随手聽聽看的，然後瞬間被前奏驚呆，再看歌詞，覺得就是它了，完全和我想要的主題“崇拜”吻合

“我是天空，星海，月亮，是那不落的夕陽。

我是你心中翻湧的情緒，是你不安的緣由。”

2、“氣魄非凡的雄獅，抖一抖鬃毛便讓我甘願俯首稱臣”則是莫名聯想到納尼亞傳奇裏的獅子阿斯蘭。

阿斯蘭露出牙齒，納尼亞的冬天就會結束；阿斯蘭抖動鬃毛，納尼亞的春天就會來臨

小緒對小幸的意義便是如此

我構想的整篇文，關鍵詞之一就是“崇拜”

不管是對唐遇還是淩緒，陳幸都離不開崇拜二字，但這兩種崇拜建立在不同的感情之上，且目前并不對等，只是陳幸自己沒察覺

怎麽讓小幸在小緒的幫助下，使天平不再傾倒，算是全文的主線

（雖然我覺得我好像寫崩了，所以先解釋起來，免得給大家造成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