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驚馬

寧婉有時也會擔心,自己會因為那個奇怪的夢而錯待了二姐,畢竟,她的夢實在是奇怪,也難以說就是真的,萬一誤會了二姐呢?

畢竟,在她心中,對二姐和三老爺子三老太太還是不一樣的。

這時就聽寧清又問自己,“你如今能說話了,爺爺怎麽給你托的夢?告訴你去郭家把羊骨頭子兒拿出來?”

羊骨頭子兒的事其實是郭家的人說的。

大約半年之後吧,郭小燕不知怎麽攀附上了安平衛指揮史盧家,給日後著名的瘸子将軍做了妾,徹底離開了三家村,後來郭秋柱與寧雪成了親,最小的郭冬柱就搬到了郭家的西屋,無意間發現了那四個羊骨頭子兒,悄悄還給了寧婉。

當時寧婉因為郭冬柱雖然告訴了自己實情,但怎麽也不肯當衆說出在哪裏找到這四個羊骨頭子兒而非常生氣,後來,又因為他先答應了到自家入贅卻反悔徹底再不理他,最終帶着爹離開了三家村。

一家人圍着寧婉問托夢的事,個個十分好奇。雖然在三家村,老人們會在給孩子們講故事時說出很多與托夢有關的趣聞,但是大家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神奇的事情。

郭小燕偷了羊骨頭子兒自然是小心藏起來的,可是寧婉到了郭家立即就找了出來,實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寧婉不想說出她的夢,只随意道:“我也記不大清了,只知道去郭家炕櫃下面就能找到。”

娘就笑道:“一定是你爺爺見你吃了虧,就顯了神通,把秘密告訴你。”

寧梁也點頭,“你爺爺是有本事的人,他活着的時候,三家村以我們寧家為首,郭家、餘家的老爺子們都聽你爺爺的!”

寧婉早曾聽過自己爺爺的本事,他種地每畝總會比別人家比産出幾十斤的糧食,就是産量特別低的黃豆,他也有法子收得比別人家多,至于種樹種菜種瓜,都是好手,又最會編柳條筐,他編的筐子可以打水,竟然與木桶一樣嚴密,但卻要比木桶輕多了。

自家的地在村子裏最多,就是爺爺留下來的,屋子最寬敞也是爺爺加蓋的,屋後一株桃樹一株杏樹,每年結出的果子特別的甜,也是爺爺親手種的……

只是可惜爺爺去得早,四十幾歲正當壯年時就一病沒了,當時爹還只十四歲,爺爺的許多本事都沒有學會。

寧婉聽村裏人評價爺爺,都說他是再精明能幹不過的莊稼人,只可惜天不假年,後嗣又不興旺。又有刻薄的人不免悄悄議論,正是爺爺太精明了,所以才奪了後代的福氣,最後寧家長房才絕嗣的。

當然後一種說話要在幾年之後才出現的,寧婉自然不信,如果沒有郭小燕偷了自己的羊骨頭子兒,自己受傷生病用了許多錢……以後的事情怎麽會如此呢?

寧婉一直想了下去,呆呆地坐在炕上不動,寧家另外三人慢慢止住了話。于氏看看小女兒,就向二女兒使個眼色笑道:“清兒,你和婉兒玩羊骨頭子兒吧。”

三家村的冬天十分寒冷,到處一片蕭索,因此這個時候女孩們最喜歡在家裏玩羊骨頭子兒。寧清和寧婉聽了娘的話,便将各自的羊骨頭子兒都拿了出來玩了起來。

先是要猜石頭剪刀布決定誰先玩的,寧婉握着幾個羊骨頭子兒和娘給她做的小口袋,心不在焉,沒兩次就輸給了寧清,于是寧清先玩兒。

羊骨頭子兒可貴的地方就是個個長得方正,又十分整齊,一副四個羊骨頭子兒差不多就是一樣的。上面像人的肚臍眼兒的叫“坑兒”,背面像人的肚皮叫“肚兒”,側面像人的耳朵叫“輪兒”,還有一側平平的就叫“真兒”。

寧清用一只手将四個羊骨頭子兒扔到了炕上,然後一次次地抛起自己的小布口袋,在口袋落下前将四個羊骨頭子兒翻成一樣的,然後全部都抓到手中,再接住布口袋。按羊骨頭子兒的四個面依次做上一回,就算成了。

這時輪到了寧婉,也是一樣,兩個人數着成功時所用抛口袋的次數,能用量少次數成功的人就贏了。

寧婉平日裏最喜歡玩羊骨頭子兒的,且她手也巧,差不多是三家村同齡人中玩得最好的,就是比她大幾歲的寧清也不是她的對手,現在她看着這些東西,竟覺得十分生疏,心裏又一直東想西想,一連幾次失誤。

寧清贏了,就開心地笑個不停。過了半晌,寧婉才慢慢找回了感覺,将裝了高梁米的口袋抛得高高的,一次就将四個羊骨頭子都翻成了一樣的坑兒,然後再換另外三面,也都是一次成功,最後都抓到手中一翻,正讓小布口袋落在羊骨頭子兒上面。

寧清再比不了寧婉,只得認輸,可她立即就不高興起來,将自己的羊骨頭子兒收了,“沒意思,不玩了,不玩了!”

于氏本想讓二女兒多陪陪小女兒,婉兒自病了一場就不大說話,時常呆坐着,若是多玩一玩喜歡的羊骨頭子兒,也許就好了。可是二女兒就是不肯讓着妹妹。因此她便道:“這時候還能幹什麽,外面那麽冷,你們再玩一會兒吧。”又一個勁兒地給二女兒使眼色。

寧清只得重新将羊骨頭子兒放在炕上,頗有些無奈地說:“我就再陪你玩一會兒吧。”

其實寧婉早不想玩了,雖然過去她每次玩羊骨頭子兒都興致勃勃,現在卻早沒了心思,卻将東西都收了,“我到外面走走。”

于氏只好囑咐她,“別走遠了,早些回來。”

三家村地處山間,一向少有外人來,各家又都是親戚,小村裏寧靜而安全,小孩子們出門家裏大人都不管,今日是因為寧婉的病剛好了,于氏才多說了兩句。

寧婉點頭答應了,下炕穿了鞋子出門,随意地向村外走去,不知不覺就到了通向村外的路口。站在一株大樹下回身向村裏看。

幾十戶人家的小山村背靠着大山,掩映在樹木之間,正值冬日,枝葉凋零,因此幾十戶人家便清晰可見,村邊是成片的田地,現在正蓋着厚厚的一層雪,今年冬天的雪真不少,春天應該不會旱了吧?

寧婉正想着,突然被一聲嘶鳴驚得轉過身,一匹高大的黑馬有如疾風般地跑過來,馬上的人拼命拉着馬缰,可是那馬早已經失控,像一只瘋狂的兇獸一般,揚頭奮蹄,不管不顧地向前沖。

然後她就見到那馬在不遠處的冰面上滑了一下,将馬上的人“啪”地一下甩了下去。

就在那個長長的夢裏,寧婉也曾遇到過這一幕,與眼前一模一樣。只是這一個小小的插曲,與她将來的生活再沒有什麽關系,她早差不多忘記了,直到眼下真正發生了才回想起來。

寧婉怔了一怔,卻也如夢中一般,急忙跑過去看那人。不管怎麽樣,有人受了傷,自己一定要幫忙的。

就在她跑過去的時候,摔倒了的少年已經坐了起來,而那馬也不似先前那般狂野,因被少年緊緊地挽住馬缰而停了下來,“咴咴”叫了兩聲,終于老老實實地立在一旁。

寧婉的目光正落在那少年的右腳上,因為腳和腿之間已經扭曲成非常奇特的形狀,與夢中所見的情況一樣,他骨折了。

那時寧婉急得哭了,她本就因為與郭小燕的争執害得家裏用光了所有的家底兒而十分傷心,出來散心卻又遇到了這樣的事。很顯然那少年是看到了自己,只怕馬踏過來而急着拉馬,然後才摔倒在冰面上的。

眼下的寧婉并非真正十三歲的小丫頭了,她早知道哭是沒有用的,冷靜地查看那傷,想着怎麽将骨折的地方暫時固定住,然後送他去醫館——只有這樣才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因看那少年要動,她趕緊按住,“不能動,你等等我。”她要去找足夠粗的樹枝和布條,至于怎麽固定折了的骨頭,她早學會了。

那少年并不把眼前小女孩的話放在心上,“不必了,我急着趕回去。”說着還是站起來,可是哪裏能站得住?人立即又摔了回去。

寧婉沉下臉,“你想将來成為瘸子嗎?不許動!”話一出口,她心裏一動,“瘸子?瘸子将軍?”擡頭去看那少年,年齡比自己略大一些,瘦削的方臉,肌膚是是經常在外面活動曬成的麥色,濃黑的眉毛,略上挑的鳳眼,大約因為疼痛,嘴唇抿成一個堅定的弧度,卻再不肯表現出一絲軟弱。

不錯,應該是他,與十幾年後瘸子将軍十分相似,只是略顯得稚嫩些,再看看他受傷的腳,也正是他後來瘸了的那只腳——原來他的腳是這樣傷的!

從窺到了真相起,寧婉的眼前便出現了許許多多的事,原來她都錯過了!可眼下她又無暇細想,因為未來威名赫赫地瘸子将軍就在她面前,一時間她竟十分地局促。

她的夢最後結束時,正是與瘸子将軍在城牆上說話,然後她就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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