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思娶

江善芷已經忘了自己找霍翎所為何事。

庭院積雪已去,這幾日放晴,兆京的天藍得透亮,綿白的雲浮在空中,像左一江送她的那只白兔子。左一江穿得仍舊少,青色的錦袍用鴉黑的革帶束着,袖子挽到手肘,十足爽利。這番拆招叫他出了汗,鼻尖凝着些潮珠,臉頰泛紅,眼神清澈,精神得很。

他眼睛果然無恙了。江善芷放下心。

“姜姜,若是身體不适便喚禦醫來瞧瞧。”霍翎收劍回鞘,叮囑她。

江善芷已漸漸平靜,她眨巴眨巴眼,仍只點頭。

“皇嫂。”左一江卻忽然又叫她。

江善芷平靜的心“咚”地一跳,以眼神回他。

“怎麽皇嫂好像很怕我?”左一江歪着腦袋,問的卻是霍翎。

“還不是因為你頑劣,從前捉弄過她們。”霍翎替江善芷解圍。

“我道歉還不成嗎?”左一江挑了眉,忽然想起件事來,便問道,“上次霜咬捉弄皇嫂與江家姑娘時,皇嫂好像提過你與江姑娘的事……我想問問,你和江家姑娘之間可有私情?”

他想起來便問,毫無顧忌,也不管霍翎與“姜桑梓”都在場。

“沒有的事。”霍翎蹙眉,看到江善芷也猛搖頭,“我和阿芷不過親戚情份,怎麽連你也和旁人一樣,如此看我?”

“沒什麽,我就想親自确認下。你們之間沒私情就好。”左一江把手肘收回,挑起劍穗把玩着。

霍翎奇道:“好什麽?這事與你有關?”

左一江咧嘴笑了,陽光燦爛。

“當然有關,我想娶江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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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沉默了片刻,就聽到江善芷猛烈咳嗽的聲音,兩人望去,她已咳得滿臉通紅。

驚吓過度,她被口水嗆着了。

“皇嫂病得挺重。”左一江拍拍霍翎的肩,“快給找個大夫瞧瞧,趕緊把病治好,我還等着皇嫂替我做媒。此前皇後不是将我的婚事交給你與皇嫂掌眼,現在我這終生大事就拜托你們了。”

“……”江善芷覺得自己這氣已經喘不上來,她又羞又急又驚,偏生還不能開口,心裏滋味百般,若細細品着,那驚急羞之間隐約又有絲苦甜,叫人無措。

霍翎也笑不出來。左一江婚事已挑了許久,難得他親自開口求親,若是從前,霍翎倒是樂意出力成全,但現在……披着江善芷外殼的人是姜桑梓,這叫人如何成全?

揉揉眉心,霍翎道:“知道了,等她病好再說。”

江善芷這病裝得真是及時雨。

“你身體不适,就快些回去休息吧,外頭風大,別再着寒,回頭叫月蓉去請禦醫來看看。”霍翎見她還杵在前頭發呆,不由溫聲提醒她。

江善芷回神,迅速點點頭,腳底抹油麻溜地跑了,連禮都忘了行。

左一江看得奇怪,狐疑道:“皇嫂病了,你不回去陪陪她?我瞧你也不像不懂憐香惜玉的人。”

“我的事,你少管。”霍翎轉頭又走到庭中。

“誰稀罕管你的事。”左一江就納悶了,這人好端端的沖他發脾氣。

“別廢話,再打一場。”霍翎劍花輕挽,又将劍舉起。

左一江半眯了眼,打就打,誰怕誰?

……

姜桑梓這些天把頭埋到書裏……睡覺。

因為蒼羌使團出訪大安之事,白夫人随同大安禮官一同赴昭明城迎接,又離了京城,考校之事被延後,姜桑梓逃過一劫。江善芷回宮的第二日,就托人給她送了一張書單過來,又寫了封長長的信,把要她誦背記憶的文章都交代清楚,姜桑梓這兩日便按着她的要求臨陣磨槍。

可她這槍太鈍,突然間開始磨,着實吃力。

案上堆了數本攤開的書,姜桑梓看兩行就開始打哈欠,再看兩行眼皮就發沉,一頁沒翻完已經趴在書堆裏睡着。這樣的情況,就連陸氏也無能為力,她對姜桑梓和自家女兒換魂之事已深信不疑了,畢竟自家女兒從來不會在看書的時候睡着。

蹑手蹑腳把散在桌上的書一一收起放好,陸氏搖搖頭,瞧着姜桑梓那模樣也有些心疼。這孩子為了把書讀下去什麽招都用了,臉也熬尖不少,睡覺做夢還在七零八落地背文章,也真真是難為她了。

揮手叫丫頭将大毛鬥篷取來,陸氏親手替她蓋在背上後,方關門又悄悄離去。

姜桑梓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天色已沉,屋裏靜悄悄,只有外間兩個丫頭小小的閑聊聲傳來。

“才剛我去給鴻宇公子送銀子時,才知道鴻宇公子已經被我們老爺攆出府了,聽說還被人打斷了腿。”融墨壓低了聲音悄悄道。

“發生了何事?鴻宇公子向來刻苦攻讀,不聞窗外事,怎會被人打斷腿,又被攆出府?”枕畫極為驚訝。

“聽說是在外頭被人哄騙去那些下等地方,染了藥瘾回來,為了買藥又向那些人借了錢,如今無錢可還,被那些人找上門打折了腿,也叫老爺發現這事,氣他敗壞江家門風,罵了他一頓,就命人把他給趕出府。”融墨便回道。

“怪可憐的,這天寒地凍,也不知他怎樣了。”枕畫唏噓兩句,又道,“這事兒你可別與姑娘說起,她菩薩心腸,要是知道了這事還不定怎麽想辦法幫他。”

她話音才落,就見姜桑梓揉着眼從裏屋出來:“什麽事不能叫我知道?鴻宇公子是誰?”

融墨和枕畫忙起身服侍她,一人倒水與她洗漱,一人沏了茶來。

“姑娘不記是了?就是老家來京赴考的鴻宇公子,借住在咱們家。他家境不好,人卻刻苦,姑娘憐憫他,便命奴婢每個拿些銀兩資助他,他原也争氣,功課比咱們家好幾位公子都好。”枕畫端着遞到姜桑梓手中。

姜桑梓聽這名字有些熟悉,細想想,記起張清秀厮文的臉來。那日她揭穿賣假石之人時,只有這人幫她說了句話,後來又在園子裏送她泥偶,恰被霍翎撞見。

“原來是他。他怎麽了?”

融墨見瞞不住她,便将剛才與枕畫說的事又再說了一遍。

“此毒害人不淺。”姜桑梓一聽便知所謂藥瘾便是霍翎口中所說的歡喜毒。

這毒毀人前途、害人性命,更甚者叫人家破人亡,難怪霍翎不惜一切也要查清主謀者,斷其源頭,便是她冷眼旁觀着,也覺得這起人與這毒可恨至極。

融墨與枕畫互看一眼,枕畫小心翼翼開口:“姑娘,鴻宇公子如今流落街頭,你要不要……”

“要什麽?”姜桑梓漱了口,正絞了帕子淨臉,不以為意。

“沒什麽。”枕畫便收聲不言。

……

江善芷失眠了。

每天一躺到榻上,耳邊就響起左一江那句“我想娶江姐姐”,她便覺得心如擂鼓,難以入眠。偏生這幾天霍翎被罰閉門思過,天天呆在東宮,左一江便日日過來找他,兩人也不知又在商議何事,左一江一日三餐倒有兩頓是在東宮和霍翎一道用的。

江善芷一天裏總能見到他兩三次。他與她沒什麽話可說,見面也不過行完禮就散開,這就苦了江善芷,他一日在這裏,她那“喉疾”就一日不能好。

她愁得連最愛的蜜棗都沒胃口吃,只坐在寝殿外的園子裏發呆。

正胡思亂想着,她眼前忽然有道白影竄過。江善芷吓得坐直了身,定睛一看,竟是左一江養的那只狼崽子霜咬。霜咬嘴裏正叼着只兔子,在園子裏飛跑。

江善芷還不及反應,就聽有人喝了句:“小畜牲,還不快給小爺停下!”

跟着一物擲來,扔中了霜咬的腿,霜咬身子一歪,趴在了地上,嘴裏叼的那只兔子便落地,一蹦一跳地逃到江善芷腿邊。江善芷俯身抱起兔子,便瞧見霜咬已被人一掌拎起。

“都說了那不是你的獵物!”來人用力拍拍狼頭,霜咬發出委屈的“嗚嗚”聲抗議。

旁邊的宮人上前朝來人行禮,道:“安樂侯爺。”

左一江這才停止對霜咬的教訓,改朝江善芷打招呼:“皇嫂。”

江善芷微颌首算是回答,手一伸把兔子給遞了出去。

“皇嫂這嗓子還沒好?”他把霜咬一丢,小心接過兔子。

江善芷見他這麽大個人,平時頑劣不堪,對敵時手段毒辣,可抱兔子那模樣卻委實溫柔,眉宇似染了層薄薄的月光,專注的目光像要融化冰雪,她不知怎地就覺得那只兔子幸福。

她搖搖頭,并不能開口。

左一江摸摸兔子,略惋惜地看她一眼,又道:“皇嫂與江姐姐可熟?”

江善芷蹙眉。這問題要怎麽答?應該算熟吧?

她點點頭。

“我把這兔子送她,她可會歡喜?她那裏已經有一只了,我再給她一只湊成一對。”左一江覺得她應該會喜歡,不過他沒讨好過女人,心裏并沒底。

江善芷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點頭,這兔子就要送到毫不知情的姜桑梓手裏;她搖頭,似乎又會揉碎他此刻溫柔與期待……

好難辦。

左一江并沒等她的答案,見她沉默便也不為難她,只是笑笑,抱着兔子又走了。

……

第二日一早,江府就收到安樂侯送來的一大車禮物。

江家老太太瞧着那禮單就傻了眼,厚厚的一撂單子密密麻麻的字,倒都不是貴重的東西,皆是時令水果、新奇玩意兒,有男人愛的鼻煙壺,也有女人愛的胭脂水粉,每份禮物之後都注了名姓。

江府上上下下人人不落空。

這可愁壞了江家老太太。安樂侯平白無故送來大禮,也不知打的什麽主意,既然禮已送到,江家自然也要回禮,可那一大車東西,雖說并無貴重之物,可滿滿當當也值不少銀兩,這叫他們怎麽回?

左一江別的沒有,就是銀子多。

老太太愁得慌,府裏的人有禮收卻樂得慌,落到姜桑梓手裏的是只兔子。

姑娘們都愛這些,但姜桑梓偏偏對活物無甚興趣,她嫌麻煩。

“送我這個做啥?”她看着趴在藤籃裏的兔子納悶,轉念一想也就放開手。

江善芷那裏養了一只,改天見到她,把這只也送她得了。

姜桑梓如此盤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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