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哄哄

翌日, 天晴。

姜桑梓跟着來接自己的宮人到了醉仙亭,亭間早已站着霍翎與江善芷。宮人将人領來後便行禮退下,姜桑梓站在亭前的臺階上,遲遲不願進入亭子, 霍翎拿眼盯她, 她只裝作看不着,一言不發地瞅向亭外。

果然是個刺頭兒。

霍翎心裏感嘆。

陽光恰照在她臉上, 把她眼底黑青與臉上倦意照得分明, 除了仍舊生動的眼眸外, 她的疲憊擋也擋不住。

江善芷沖她飛了個眼神,捂嘴偷偷笑着, 竟從亭後的小道上獨自離去, 姜桑梓叫她不及。醉仙亭上只剩下她與霍翎兩人,姜桑梓不知霍翎要做什麽, 腳步更是猶豫在亭口遲遲不肯邁進。

“進來吧。忸忸捏捏,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霍翎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你不進來, 那換我出去也可以。”

“你喚我過來做什麽?”姜桑梓不吃他的激将法,她慢慢踱進亭中,挑了最遠的美人靠坐下, 半身倚着扶手,懶懶斜睨他。

霍翎也沒起來,仍坐在書案後, 他從筆架上取來筆,目光低垂在案上被玉鎮紙壓着的紙上,嘴裏淡道:“怎麽?還在氣?我不過說你兩句,你卻用那麽重的話頂撞我?真不想換回來?”

“說說而已,你當什麽真。”姜桑梓低了頭,玩自己衣上流蘇,“你還不是一樣,兇巴巴的,真想不通,怎麽會有姑娘喜歡你。”

“什麽?”她最後那話說得極小聲,霍翎沒聽清。

“沒什麽。”姜桑梓撇唇。

“好了,我跟你道歉成嗎?請姜大太子妃饒恕我這一回,我不知道你辛苦,錯怪了你,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吧。”霍翎擡起頭,忽又拿腔捏調起來,學着江善芷的語氣,“姜姐姐別再生氣,昨個兒殿下已經親自去慈照宮請你回來了,雖然無法明說,但誠意可是真的,你就消消氣,要不叫殿下讓你打幾下出出氣?可好?”

他話沒說完,姜桑梓已經撐不住笑出聲來:“你……你可別讓阿芷聽到,要不她非惱得兩天不肯同我說話。”

“不氣了?”霍翎也笑了,眉劍目星,一刻舒展,宛如雲開。

“我沒你想得那麽小氣。時間不早了,今兒要授什麽課?”姜桑梓坐正身子,擺好學生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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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翎卻道:“今天不上課,再讓你歇一歇。原是我疏忽了,沒瞧出你辛苦。日後有事莫藏着,我一時顧及不到,你直言明說便是,別委屈自己。”

“也沒很辛苦。”他這麽一說,姜桑梓反不自在,別扭了兩下,她索性岔開話題揭過這茬,“你在做什麽?”

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提筆寫個沒停。

霍翎筆尖頓停,沖她招招手,姜桑梓狐疑上前,湊身低頭一看,霍翎正在作畫。

畫上的是工筆白描,才畫了個輪廓,但足叫姜桑梓看出他畫的是誰。

身段如柳的女子懶懶倚在美人靠上,身後是滿庭春/色,百花綻放,不是她,還是何人?

只是畫中女子的臉,卻還留着白,眉目未勾。

“等你們換回來,我再把這畫補完,叫人裱好,挂到寝宮裏,可好?”霍翎解釋。

“随你。”姜桑梓小聲應了句,忽道,“你可用過午膳?”

“用過了。”霍翎不解她為何忽作此問。

“用了什麽?”姜桑梓又問。

“随意用的,不過尋常飯食,怎麽?”

“在馬車上用的?”姜桑梓坐到案側的椅上,取過硯臺,拿起墨條,替他研起墨。

“阿芷和你說的?”霍翎失笑,“沒事,我習慣了。”

“霍翎,我餓了,你陪我再吃點?”姜桑梓盈盈大眼,波光潋滟,笑得明媚。

“好。”霍翎幹脆應下。

……

醉仙亭後種了幾株大芭蕉,蕉葉下排着幾方青石板,江善芷獨自坐在石板上,無聊地隔着樹看昭明池間悠閑來去的幾只白鶴。

也不知亭裏兩人聊得如何了,可千萬別再吵起來。

江善芷拔着手裏的草葉發起呆來。

“江姐姐。”蕉葉裏突然鑽出個人頭來。

江善芷看了來一眼,波瀾不驚:“小侯爺,下次換個花樣出現。”

老是吓人,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嘿。”左一江從芭蕉樹後跳出來,坐到石板另一側。

“太子東宮在你眼裏就是個來去自如的集市吧?”江善芷調侃他一句,鼻頭忽然聳動。

她嗅到股香氣,食物的香氣。

“霍翎說你一個人守在這裏,我這不是怕你無聊,特地來尋你。”左一江伸直雙腿,将雙手撐在背後,伸了個懶腰,沒個正形。

“小侯爺,你身上……有什麽?”江善芷目光落在他胸口。

“有什麽?”左一江見她直勾勾看着自己胸口,一揪衣襟,怪道,“江姐姐,你要做什麽?人家不依。”

“別鬧。”江善芷把揉碎的草葉往他那一丢,竟一改常态,“快說,你身上藏了什麽好東西?”

“我哪有什麽好東西,哦……你說的是……”左一江伸手探進自己襟口,摸出了兩個油紙袋來,“這個?”

江善芷伸長脖子探去:“是什麽,打開。”

“回宮路上買的蔥油酥餅和糖炒栗子,怕冷了所以藏懷裏,看到姐姐就給忘了。”左一江三兩下将紙袋打開,露出金黃的餅與炒得噴香的栗子。

江善芷眼睛粘在食物上,壓根沒聽清他姐姐妹妹的說了些啥。

“是不是花巷口的蔥油酥餅和糖炒栗子?”

“你怎麽知道?”左一江大感驚奇。

江善芷咽咽口水,只拿眼睛看他,左一江給看得心頭一陣酥軟,覺得自己快被烤成那張餅。

“想吃?都給你。”他把兩袋東西往她那邊推去。

“我不客氣了。”江善芷嘴上客氣着,手已經伸向酥餅。她小小撕了一角酥餅,姿态優雅地送入口中,蔥香在唇齒間綻開,餅皮酥脆輕輕一咬就在口中散裂,裏面夾的些肉末滾出,嚼來滿口酥香。江善芷眼睛頓亮。

左一江怎麽也料不到,谪仙似的江善芷竟喜歡市井小吃,瞧她吃得噴香的樣子,好像那張餅是天下最美味的東西,看得連他都饞了。

這一口下去,江善芷就再也停不住嘴。

“好吃。”她又扯了巴掌大的酥餅,嘎吱咬進嘴裏,那動作像左一江在雲谷樹林裏常遇到的抱着松果的松鼠。他便趁她吃酥餅當口,乖覺地摸了栗子剝起來。栗子殼早已被剪開,輕輕一捏殼便脫落,他再細細剝去栗仁外殘留的毛衣,遞到她眼前。

江善芷拈起金黃栗仁塞進檀口,神态餍足。

“一江。”她一高興,連稱呼都親近不少,“你知道咱們京城外有多少好吃的?福祥樓的烤鵝、大滿園的杏花糕、官巷口的無名馄饨攤子……要我是個男人,非将這些東西一樣樣嘗過去,才痛快。”

左一江又剝顆栗仁塞進她手裏,道:“想吃什麽?我給你帶回來。”

江善芷搖搖頭,遺憾道:“有些東西帶回來就失了味,還是要親自過去才好。比如大滿園的杏花糕,必就着那裏現沏的普洱,再聽一嗓評彈,才妙。可憐我身為女子,大門都邁不出去。”

“以後……以後我帶你去。”左一江瞧着她眼憧憬的碎光,微微失了神。

“你怎麽不吃?”江善芷不計較他語中親近之意,轉頭見他只剝栗子卻一口沒吃,便問他。

“都給你。”左一江見她難得這般開心,哪舍得吃,只恨自己買少了,沒買個十擔八擔回來讨她歡心。

“食客無伴也沒趣。”江善芷笑吟吟地撕下塊酥餅,竟親手遞到他唇邊。

左一江怔住。她下巴挑挑,示意他快吃。他這才就着她的手,把那塊酥餅咬下。

果如她所言,這蔥油酥餅味道好極,他這輩子都吃不膩。

早知她喜歡這些,他就不用撓破腦袋去想如何哄她歡心了。

……

因着下午左一江帶來的小吃,江善芷心情好得很,被皇後傳去坤安時還帶着滿臉笑容。

江婧卻正發愁,一見她來便如遇救星,連禮也不讓她行就把她拉到殿中錦榻前。

“姜姜,上次去上虹苑時,你可物色到合适阿芷與一江的人選?”江婧毫無廢話,一語直切重點。

“……”江善芷頭一疼,又來了。

“你看,我把上回去上虹苑幾位公子和姑娘的畫像都要來了。上虹苑之行由你安排的,你必比本宮了解當時情景,快替本宮參謀參謀。”江婧說着随手拿起一卷畫軸展開。

江善芷這才留意到錦榻上鋪滿了畫軸。

她和左一江的婚事又被擺了出來。

“本宮那哥哥鐘意平陽伯世子,但嫂嫂好像不同意。”江婧把手裏的畫遞給江善芷。

江善芷哪記得什麽平陽伯,畫上是個青年男子,倒是英挺,她看了兩眼就阖起還給江婧。

“怎麽?這個不好?那換一個再看。”江婧忙又要換卷軸。

江善芷便壓住她的手,道:“母後,我并不曾聽阿芷提及有鐘意哪家公子,阿芷近日正忙于功課以應對白夫人的考校,她似有心走女官一途。若是當了女官,這婚事恐怕要從長記計。勳貴世家家業龐大,怕是不容阿芷出任女官,故這事還要仔細問過她本人意願方好。至于小侯爺,他是個極有主意的人,若不親自問他意思便擅作主張,要是再鬧出上次拒婚事件,豈不叫他難堪,故兒媳以為這事也要他本人點頭才好。”

“言之有禮。”江婧想了想,一拍掌道,“那你将這些畫像都帶回去,替我分別試探他們兩人的意思,待佛誕結束之後,再給本宮答複。”

江善芷的好心情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白月光,才有可能開新,嗯,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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