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蒼羌太子

五月, 兆京皇城繁花全開,滿目着錦,陽光照在琉璃瓦上折出無數璀璨光芒,雕龍玉壁白花花得晃人眼睛。花房那裏送了車開得正豔的牡丹過來, 粗使宮人正把花往坤安宮裏搬。榮芳姑姑站在宮門處指揮着宮人搬搬擡擡, 将一盆盆牡丹擺到石臺上。

“喲,今兒好熱鬧啊, 娘娘這是辦賞菊宴?”孫妃讓辇駕停在了坤安宮側面的夾道上, 她帶着幾個宮女與孫留芳走了過來。

“孫妃娘娘來了, 奴婢給您請安。”榮芳見到她便出了宮門,走下臺階迎上, 行禮後方回道, “哪裏是娘娘的意思,這是昨個兒皇上陪娘娘在園子裏散步時, 聽娘娘感慨起時近荼蘼花事将了,今兒皇上就叫花房把近日開得最好的牡丹全都搬了過去。我們娘娘還愁花多占地方,孫妃娘娘要是喜歡, 跟皇後娘娘讨幾盆搬回去, 娘娘必是肯的。”

孫妃聞言神色便是一黯,太子出了那麽大的事,到現在還被軟禁在東宮, 就這樣也沒讓皇後失寵半分,真真是叫人又恨又妒又羨。

“榮芳姑姑說得哪裏話,這可是皇上的恩寵, 本宮可不敢要。”孫妃說着擡腳踏進坤安宮,又問榮芳,“皇後娘娘呢?我聽聞近日她身體不大好,特來向她請安。”

“喏,在庭中看菊花呢。您快請進。”榮芳笑着把人往庭中引。

走過長安橋,孫妃就望見庭中石臺上已擺滿牡丹,江婧穿了身湖水藍的杭綢裙站在花間,分明已是徐娘半老的人,颦笑間還帶着絲少女的嬌美,看着也比自己年輕許多,叫人生妒。

“快免禮吧,這裏只有咱們,不需多禮。”江婧見她過來就給自己行禮,忙免了她的禮,又讓榮芳扶起她,“留芳也來了啊,你好些時日沒進來看太皇太後,她可念着呢。”

孫留芳有些緊張地捏捏帕子,不像從前那樣興高彩烈地上前奉承,反而是拘謹地站在原地,規規矩矩回話。

“最近國公府裏事情多,我母親犯了心疾,她日日在祖母跟前侍疾,所以便不得時間進來孝敬太皇太後,倒辜負了太皇太後的寵愛。”孫妃瞅了她一眼,嘆口氣道。

“國公夫人病了?那是該好好盡孝道,哪裏就談得上辜負了。你母親既然病了,你要不要也回府去瞧瞧?”江婧放下手上的花,柔聲道。

“謝娘娘關心,母親病已好轉,不礙事了,不用麻煩娘娘了。”孫妃陪着她沿着石臺一路走過,“只是母親年事已高,這一病又牽出幾件心事,每日裏憂心忡忡,長籲短嘆,讓我們這些做兒女的着實擔心。”

“國公夫人有什麽心事?”江婧看了眼孫留芳,關切問孫妃。

“我母親記挂着家裏幾個孩子的婚事,如今府裏留芳這一輩的女孩子,還一個都沒出嫁,她老人家就想着能看她們順順利利嫁出去,這心才能放。”孫妃小心翼翼說話,目光不時掠過江婧的臉,揣測她可有不悅之意。

原來他們家打算讓孫留芳攀上東宮,便不能為良娣,能進東宮也是好的,不料一場風波,太子被軟禁,眼見儲君之位難保,孫家哪還敢攀這門親?若是結了親,孫家就與這廢太子綁到一起,哪還有翻身之力?孫留芳就更不肯嫁了,霍翎雖英挺,但她更想要尊榮之位。

好在先前尚儀局那邊雖将京中适齡女子名字收錄名冊,卻也沒有明言是替東宮儲秀,孫留芳名字雖在上邊兒,但一切未落定,在此之前讓孫留芳定親便是,不過孫妃謹慎,還是帶人親自來試探江婧一番,若能讓她點頭就更好了。

江婧哪有不明白的,臉上的笑沒變,目光卻淡了:“當長輩的,都操心兒女姻緣。既是如此,可曾替留芳相看合适的人家?”

“看了。”孫妃聞言大喜,“是安平侯。”

“安平侯?”江婧微詫。這安平侯在朝中頗為得勢,只是為人剛愎自用,又喜倚老賣老,很不得人心,霍汶也不喜此人,不過對孫留芳來說,最關鍵的是這人已經年近六旬了,已經死過兩任妻子,家裏還有四五房妾室,通房和同僚送的瘦馬之流尚不計在其間。

“正是,是填房,不過嫁過去就是侯夫人,就可請朝廷诰命,安平侯年紀雖大些,不過最會疼人,家裏覺得合适便同意了。”孫妃點頭回答。

“門當戶對,也好。榮芳,你回頭叫尚宮局那邊挑幾匹宮緞并兩副頭面賞給留芳姑娘,算是本宮替她添妝。”江婧就不多問,只拿榮芳賜賞。

孫留芳知道江婧是允了這門婚,并沒因太子之事為難她,忙跪下領恩。

江婧這回便沒免她的禮,受了她的跪拜,忽又叫榮芳:“榮芳,把這盆魏紫、白雪塔與趙粉送到東宮去給太子妃,再揀一籃昨天上貢的櫻桃、枇杷過去。”

“是。”榮芳領命退下。

“太子妃的身子如今怎樣了?”孫妃聞言不由驚奇,聽說這人都快死了,怎還要賞花品果?

“養了兩個多月,也該好了。”江婧似笑非笑。

孫妃和孫留芳都納悶,對望一眼,還沒回過味來,就聽外頭有宮人來禀事。

“說吧,孫妃不是外人。”江婧拿起剪子,頭也不回,只在花裏挑着。

“禀娘娘,皇上已将圍在東宮四周的禁衛軍撤回,命殿下即刻前往乾寧宮,另又派于大人帶禁衛軍在宛和苑将玉陽公主與麗妃娘娘擒住,也已押往乾寧宮。”宮人揚聲道。

孫妃與孫留芳大驚。

“可是鎮遠侯回來了?”江婧卻毫無意外。

“是,侯爺也在乾寧殿候着,說是按殿下之計抓到了叛軍頭領鄧維,現正請命領兵追剿餘部。”

江婧此時方笑,手中剪子“咔嚓”一聲,将開得最美的一朵牡丹剪下,往早已僵愣在旁邊的孫留芳頭上插去:“姚黃最鮮亮,适合你這樣待嫁的姑娘。京裏諸多親郡王家的世子都已大了,本宮原想留着你們好好挑門合适的姻緣,倒耽誤你了。”

孫留芳已傻,她到底都做了什麽?

……

鄧維被抓,魏軍蹤跡敗落,霍汶派下大軍全力追剿,西北袁向榮傳回捷報,已将薩烏狠狠壓制在喀什山脈一帶,切斷其與蒼羌相連之路。玉陽公主通敵叛國,勾結魏軍、薩烏在京中私販歡喜毒,為禍江山,又設計陷害太子霍翎,夥同原薩烏公主蘇蘭慕、現大安麗妃毒害君王,禍亂後宮,罪證确鑿,不容抵賴。

太子霍翎忍辱負重,協同鎮遠侯一舉鏟除壓在大安朝心上十多年的禍患,挖出大安毒瘤,又擊潰薩烏野心,将迫在眉睫的一場戰事消彌,可謂功不可沒……

一樁樁,一件件,旨意從乾寧宮傳出,無不震驚朝野。

東宮之危即時解除,霍翎威震朝野,再不是昔日年輕儲君,帝王之風初現。

江善芷在寝殿困了兩個多月,終于得見天日,整個人都松快下來,在庭中拎着裙子放肆飛奔,直到被樹上倒垂挂下的人給攔住腳步。

“江姐姐!”左一江笑嘻嘻地倒着看她,在殿裏呆了這麽多天不見陽光,她臉色蒼白許多,如今跑得大汗淋漓,倒叫臉頰浮上些紅暈來。

“小……小侯爺。”江善芷氣喘籲籲看他。

很久沒見他了。

“叫我名字。”左一江跳下樹,從懷裏一樣樣往外掏吃的。

江善芷看得兩眼放光,正要接下油紙袋,不防暈眩感襲來,腿一軟就歪在左一江臂彎裏。

左一江傻眼。

不是吧,才剛打個照面,這就又離魂了?

……

姜桑梓站在鴻胪寺譯經館的大門外,深深吸口氣。她很緊張,雙手手心都已出汗,交握在身前不停互搓,又不敢叫人看出她的局促來。

兩個多月時間,京中局勢動蕩,變幻莫測,她身處內宅,能幫霍翎的都已盡力幫他,餘下的也只有等待。等待之時她廢寝忘食地讀書,力求通過白夫人的考校,不拖他們後腿。

白夫人已回京五日,前日她已通過白夫人的兩輪考校,白夫人将她引薦入鴻胪寺譯經館。大安朝女官不經科舉選拔,皆由各部大儒或能者引薦,推舉進相關館衙再上奏皇帝後确定考校之時與日期,考校通過再由吏部出文。這次由于蒼羌使團已到,大安出訪也在即,譯經館正缺通曉蒼羌夷語的重舌之人,所以姜桑梓此番考校破例在白夫人引薦之後直接由鴻胪寺卿、左右寺丞并幾位譯經館大人共同考校,通過後再奏禀皇帝,定下女官之位。

姜桑梓本以為得到白夫人引薦後要等皇帝旨意,還有幾天時間突擊夷語,她小時候雖與父親學過些南疆蠻話,可用的機會畢竟少,哪能應付這樣正式的考校。

可東宮這些時日被禁衛軍軟禁,霍翎和江善芷自顧不暇,她也無法再找他們幫忙,只能自己在江家悶頭鑽研兩個通宵。

到了這裏,她還是心虛。

館衙大門被人從裏邊打開,寬敞的廳堂裏早就候着好些人,這些人官服齊整,滿面肅容,瞧得姜桑梓一陣發暈。

這可是憑借真才實學的時刻,她這假才女腹裏半桶水不到……前路堪虞。

正愁得不行,她竟真的起了暈眩。

被吓的?

不,不對。

姜桑梓很快意識到這陣熟悉的暈眩絕非因為害怕,而是……離魂?

她第一次覺得離魂的時機如此恰到好處。

這事還是留給江善芷自己吧。

……

乾寧殿上,文武百官左右分立,霍翎站在離霍汶最近之處,随其臨朝。

蒼羌國使團已至,正齊站于大殿正中,向霍汶行蒼羌之禮。

雙手交胸,躬身而下。

“外臣此番由蒼羌出訪貴國,除身負兩國邦交之責外,我王另有一事,命外臣務必辦妥。”蒼羌出使大安的使臣木勒親王身着翻領五彩親王冠服,朝霍汶開口。

“哦?扶瀾王有何事?”霍汶溫聲道。

木勒又躬身行禮,朗聲道:“奉我王诏命,從貴國迎回我蒼羌皇太子。”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貴國皇太子怎會在我大安?”霍汶蹙眉,心裏已有數。

“我蒼羌皇太子,正是貴國安樂侯左一江,他真名迦律,為我扶瀾帝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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