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祁門紅茶
餘聲從茶水間端出一套茶具,她不知道別家的茶館怎麽放置這些茶具的,但她總要不嫌麻煩的收回茶水間去,清理幹淨後一套一個格子的在櫃子裏放好,這些茶具每一套都是她珍惜的,有的甚至已經是積年的老物件了。
就像她手上這套茶具,壺是紫砂壺,杯是白瓷杯,是爺爺留下來的,已經用茶水養了幾十年,據說是特地去景德鎮看着匠人燒出來的。
有的時候,她愛惜這些東西,不僅僅是它們難得,更多的是因為她從這些東西中看到了故去的親人。
茶葉裝在白瓷罐子裏,她将茶葉倒出在茶則上,遞給葉長生和歐Anna看,不無得意的道:“去年的特級祁紅,我這裏也就剩這些了。”
歐Anna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葉長生也看了她一眼,然後笑着解釋道:“祁門紅茶的分級,從禮茶、特茗、特級、一級到七級,總共有十個級別,今天老板娘請我們喝的是特極品。”
“哦,是很好的紅茶啊,謝謝你。”歐Anna高興的朝餘聲道謝。
餘聲笑眯眯的,将開水倒入水壺中,然後将水倒入公道杯,接着倒入品茗杯中。然後投茶,右手提壺加水,用左手拿蓋刮去泡沫,左手将蓋蓋好,然後淋罐。
歐Anna看着她的動作,驚訝道:“你泡功夫茶的動作真好看,是你爸爸教你的嗎?”
“不,我爸爸并不喜歡功夫茶,是我一個朋友教我的,他是潮州人,那裏據說每個人都會泡功夫茶。”餘聲邊說邊燙杯,看到茶壺的外面的水份被蒸發完了,就可以開始灑茶。
歐Anna驚奇的看着她的手,“你學了多久?”
“三年,整整三年。”餘聲皺了皺眉,又笑了起來,“我并不是一個好的學生。”
“……茶碗在四個杯上輪動,把茶灑進去,叫‘關公巡城’,用力把罐裏剩的茶湯點進各個茶杯叫‘韓信點兵’。”餘聲一邊做一邊解釋,像是一個認真的老師。
葉長生很少喝功夫茶,歸根到底就是因為在他看來功夫茶的程序複雜而難以把握,但這并不意味着他不懂,可是此時他聽着餘聲平緩柔和的聲音,竟然也升起了一絲好奇,像是對待自己從未見過的有趣的東西。
“請。”餘聲将茶分好,擡了擡手沖葉長生和歐Anna示意,并且看着歐Anna道,“品字三個口,這一杯茶要分三口喝完哦。”
葉長生聽了忍不住笑,垂眼看見白瓷杯子裏紅亮清澈的茶湯,杯沿有一道明顯的“金圈”,香氣撲鼻而來,祁紅是世界公認的三大高香茶之一,其香濃郁高長,甜潤中似乎蘊藏着一股蘭花的香氣,難怪有“茶中英豪”、“群芳最”的美譽。
聞香觀色後,他們和每一個喝茶人一樣,端起茶杯後所有手指都向着自己,分三小口飲盡,細細品味,等待茶在口裏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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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Anna似乎很滿足,她眯起了眼歪着頭想了想,突然道:“我沒有想到葉說的老板娘會這麽年輕好看,我以為會是個和我一樣年紀的人,在我印象裏,中國的年輕人都很勇敢很忙碌,不會像你這樣……哦,午後能那麽快活的在搖椅上休息。”
“在我的父母去世之前,我有一份在G市的工作,我曾經有機會像你一樣。”餘聲微笑着搖了搖頭,“但是這裏是我的家,我們家祖輩都住在這裏,我的父母去世了,要是我不回來,這裏就沒有人了,沒有人的屋子就會變成一座死房子,我舍不得。”
“而且有了上百年歷史的玉露堂也會消失。”葉長生淡淡的接過餘聲的話,繼續道。
餘聲驚訝的側過頭,恰好看見他眼裏不容錯認的認真和理解,忍不住笑着微微點了點頭。
這時寧遠送了點心過來,是新鮮出爐的鳳梨酥,就着食物的香氣和茶香,歐Anna和餘聲很快就聊起了其他事,葉長生罕見的沒有擺弄棋子,坐在一旁默默的,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聽她們講話。
歐Anna聊起了她在中國十年的生活,說她很喜歡中國的古建築,“我非常喜歡中國人居住的屋子,有天井的那種,很多人住在一起,有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以後還會有自己的孩子,感覺很熱鬧。”
餘聲歪着頭笑,笑過了之後指着她旁邊的窗,“Anna,你看,我家也有個天井。”
歐Anna從她指着的窗棂看出去,看到後院裏一棵很大的海棠,牆角有茂盛的冬青盆栽,對面的屋檐底下是一張小茶幾和兩張搖椅,日影錯落的灑在地面上,越發顯得這裏午後幽靜了。
她“哇”了一聲,“在這裏住一定特別舒服。”
“是啊。”餘聲笑吟吟的,忍不住懷念起以前,“這裏曾經也像你說的那樣,有兒孫滿堂,那個時候我和餘美人……哦她是我姑姑,我和她在這裏面跑來跑去,有時候做錯了事我媽媽要揍我,我就繞着大海棠跑啊跑,等我跑不動了,我爸爸就來救我了。後來,爺爺沒有了,餘美人跑了,爸爸媽媽也沒有了,就剩我一個人了。”
她最後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面前的紫砂壺,“不過我還有它們,都是他們留給我的寶貝。”
“我一直很好奇,你們家到底怎麽把這麽多寶貝保留下來的?”葉長生突然問道。
餘聲愣了愣,擡頭看他,“葉先生沒問過我爸爸麽?”
葉長生搖了搖頭,“忘了,下棋下忘了。”
餘聲表示理解,然後仰頭看了眼屋頂,道:“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爺爺跟我說過,最亂的那些年玉露堂沒辦法開門,又舍不得這些東西,就把它們都藏進地窖裏,誰也不知道,後來他們挨批,這裏被毀了一半,原先門口那兒上頭的牆壁是有壁畫的,也沒有了,搬不走的大件的東西都被砸了,後來……才又修了回來。”
“原來是這樣。”葉長生點了點頭,又默默的不說話了。
餘聲想起葉長生說過歐Anna是剛開始接觸茶的,不由得奇怪的問她:“Anna,你在中國十年,為什麽現在才開始喝茶?”
“哦,因為喝了會頭暈,而且我喝到的很澀,所以不喜歡。”歐Anna聳了聳肩,“後來我在葉那裏拿到了一包大紅袍,我覺得棒極了,和我以前喝到的完全不一樣,于是他告訴我是我在飯店喝的茶不夠好。”
然後她轉頭問葉長生:“你還記得你和我說過的話嗎?”
餘聲也看向了葉長生,只看見他遲疑了半晌,然後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歐Anna又聳了聳肩,“好吧,但是你是說過的。”
葉長生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每一片茶葉從樹上被采摘,然後經過殺青、揉撚等工序成為茶葉,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重生,最後水會讓它們進行最後的涅槃。”
餘聲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歐Anna,見她所有所思,而說話的人又回歸了靜默,忍不住笑着拉她,“我帶你去看看其他的茶具,要是有喜歡的就送給你一套。”
“真的嗎?”歐Anna驚喜的叫了起來,“我喜歡那個白色的長柄茶壺,一進來我就喜歡上了。”
餘聲拍了拍手,“那個是唐羽壺,原來你喜歡這個,我們去看看。”
然後兩個相差了十幾歲的女人,像要結伴去玩耍的孩子一般,嘻嘻哈哈的就走了出去。
葉長生詫異的看着餘聲的背影,在他的印象裏,她總是安靜的,用平靜的目光看着所有的事物,仿佛沒有什麽能讓她大喜大悲,可是這一刻,她像是習慣了熱鬧後被迫安靜下來的孩子重新回歸熱鬧中一樣。
快活,又暢快。
不知怎麽的,他突然又想到了好幾年前那個傍晚,以及站在櫃臺處笑眯眯的同他說話的儒雅男子。
他伸手拿出棋盤,一個人布起局來,可是才下了幾目他就停住了。
本來,該有另一個人和他一起的。
可惜,他的女兒,似乎并不懂得這些。
作者有話要說: 餘聲:“葉先生,你和我爸那麽要好,以後我該叫你什麽?”
葉長生:“早知道要娶你,我應該喊他做叔,平白告你一輩多不好意思。”
餘聲:“……呵呵。”還想娶老婆,做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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