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舒城小蘭花

從老食店回去的路上,餘聲終于問了葉長生關于城東化工廠爆炸的事,事無巨細的問及每個細節,包括為什麽去有什麽人去爆炸當時什麽情況等等,一面問一面仔細打量葉長生的表情。

“你別怪我問太多,實在是心裏怕得很,早上爺爺看報紙知道了這件事,我不知道你沒跟他通過氣就說漏了你在現場,他問我你好不好,我差點應不出來。”餘聲嘆了口氣,撅撅嘴,似乎有些埋怨,又有些委屈。

葉長生聞言回頭看了她一眼,又飛快的将視線集中回前面的道路上,抿緊了唇半晌沒說話。

餘聲愣了愣,随即覺得有些失望,有心再說什麽,又怕惹他厭煩,只好撇撇嘴低下頭去,有些不忿的摳着自己的指甲玩。

“不是不想告訴你,而是……”葉長生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似乎有些難以啓齒,“而是當時覺得有些後怕,也、也有些委屈,要是我出了事你怎麽辦、爺爺怎麽辦……說多漏多,不如不說……”

正低着頭的餘聲又愣了愣,微微擡了擡眼,斜向上的打量着他有些赧然的面色,心裏突然就釋然了。

她記得好像聽誰說過,只有在最親的人面前,才會覺得委屈。就像她小的時候在學校瞎跑摔了個跟頭撞得頭頂起了個大包,老師和小夥伴們安慰的時候她還堅強的說沒事一點都不痛,可是等放學了在門口看見去接她的父親時,卻未語淚先流,哭得稀裏嘩啦,一邊哭還要一邊埋怨,“那個地板好硬的,撞得我痛死了,好疼好疼哇……”

這樣一想,她的心就軟了下來,在深處的角落裏還有一絲疼,她已經許久沒有試過這種感覺了,他對她好,好到要顧慮許多的細枝末節,寧願忍着也不肯叫她擔心的體貼,餘聲想了想,似乎自己也并沒有怎麽得到過。

“你就是個傻子……”餘聲伸出手去,用力的掐住了葉長生大腿上的一塊肉,可是下去的時候又忍不住放輕了力道。

葉長生配合的倒吸了一口冷氣,嘴裏說着再也不敢了,眼角卻不由自主的舒展開來,仔細看看,也能看見上揚的弧度。

回到玉露堂時還未到晚飯時間,老爺子仍舊坐在門口的搖椅上,彎腰摸着不知是從誰家跑出來的一只土狗,見他們回來,擡起頭笑道:“回來了?”

葉長生點點頭,蹲下去也摸了摸土狗的頭,見它乖巧的在自己手心裏蹭了蹭腦袋,他便笑着又揉了揉。

然後擡起頭對老爺子道:“爺爺,昨天遇到了些危險,沒來得及同您講,阿聲說您早上看了報紙很擔心,所以我要跟您解釋一下。”

老爺子的笑收了收,點頭認真的看着他道:“那你說,我聽着。”

餘聲見到葉長生跟老爺子講話時蹲着,便進了門去找凳子,然後将一張以前餘父釣魚時用的小馬紮彎腰送到了葉長生的屁股底下。

葉長生回頭看了她一眼,笑笑,然後就坐了下去,微不可查的伸了伸腿,舒緩了一下因下蹲而産生的麻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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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葉長生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老爺子雖然放下心來,但仍舊忍不住數落他自作主張,“你不說才會讓我們擔心受怕,下次不許再這樣了,我老頭子聽不了你說幾年了,阿聲呢,你願意讓她一輩子都這樣?你以為瞞着是對她好,焉知不是在害她。”

葉長生一愣,随即讷讷的點了點頭,擡眼時忍不住往裏看去,撞上餘聲似笑非笑的目光,立即抿嘴笑了笑,神情微赧。

餘聲在他的目光裏抱了張矮幾過來,又拖了張矮腳凳,取了茶器和熱水,三個人在門口處就喝起茶來。

餘聲取了幾個茶讓老爺子選,老爺子手一指,選了一盒舒城小蘭花。

餘聲去倒了茶葉到茶荷裏,又用茶匙撥進茶碗裏,一面倒水一面聽葉長生問道:“這是哪個産區出的?”

舒城小蘭花外形芽葉相連似蘭草,條索細卷呈彎鈎狀,色澤翠綠勻潤且毫鋒顯露,主産區有多個,且個個都負有盛名。

“舒城白桑園。”餘聲将茶湯篩入公道杯,一面将茶湯分入各人的杯子,一面應葉長生的話。

葉長生點了點頭,喝了口茶,突然道:“阿聲的生日快到了吧?”

餘聲一愣,還沒回過神來,老爺子就已經道:“是麽……叫長生回隴西路劉家飯店訂個蛋糕吧?”

“……不了,要準備爸爸媽祭日用的東西了。”餘聲沉默了片刻,終于回過神來,卻并沒有同意老爺子的提議。

老爺子和葉長生俱是一愣,面面相觑起來,一時間竟沒有人再說話。

又沉默了片刻,餘聲仿佛感覺到了倆人的尴尬,忙扯了扯嘴角,解釋道:“爸爸媽媽就是為了去G市給我過生日,才搭了一班突然失事的飛機,然後……”

老爺子和葉長生恍然大悟的看了她一眼,老爺子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既然這樣,那咱們一起給他們準備祭品。”

餘聲愣了愣,然後低着頭用力的點了點,感覺到頭頂那只溫暖的手掌在自己的頭顱上摩挲,一個晃神,竟然感覺像是回到了祖父還健在的時候。

“阿聲,你不要調皮,我們一起去吃好吃的好不好啊。”老人摸着小孫女的頭,安慰被母親責怪的她。

餘聲的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黃豆大的淚珠子滴在她的手背上,暈開了淡淡的水痕。

“阿聲,哭出來吧?”葉長生見她忍着不哭出聲來,忙攬過她,笨拙的拍了拍她的後背。

餘聲一怔,随即搖了搖頭,別過頭将眼淚抹在葉長生的襯衣上,鼓起臉道:“不要,爸爸說不能老是哭的。”

見她倔着臉,老爺子和葉長生都忍不住失笑,葉長生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又倒杯茶喂到她嘴邊,哄道:“那就喝口水潤潤喉嚨,別憋疼了。”

餘聲臉一紅,忙伸手接過了杯子,喝了一口就聽老爺子道:“父母的祭日要用心準備,阿聲的生日也要過,人生還有很長,沒必要這樣為難自己,孝順不在這上頭。”

餘聲喝茶的手頓了頓,臉上的神情一下就悵然起來,喃喃道:“我知道……可是……”

“阿聲,無論如何,你還有我,還有爺爺和林阿姨,還有你姑姑姑父,我們舍不得你委屈。”葉長生打斷了她的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溫聲道。

男人的聲音幹淨溫和,透着堅定,餘聲心裏一動,轉頭認真的看了他一陣,見他毫不閃躲的和自己對視,目光中的堅持慢慢浸染了溫柔,漆黑的眼眸像日光下閃光的寶石,仿佛在催促她回答。

她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然後就看見面前的人緩緩的笑了起來,他揉了揉她的發頂,少有的用寵溺的語氣對她道:“真是個聽話的好姑娘。”

這樣的贊許讓餘聲心裏湧起一股奇異的感覺,好像這個人身上莫名的讓他察覺到了父親的痕跡,等她清醒過來,才想起,葉長生與父親的确是好友。

她忍不住臉紅了紅,推了推他,轉頭看見老爺子笑眯眯的看着他們,猛地一起身,嗔了葉長生一眼便往裏頭走。

“阿聲,幫我準備一些白毫銀針,明天我去醫院探同事,他喜歡這個。”葉長生含着笑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緊緊的跟着。

餘聲腳步一頓,回頭橫了他一眼,又揚了揚頭,哼了一聲,到底還是去取了盒白毫銀針,沖他晃了晃。

葉長生笑着點點頭,回頭給老爺子倒了杯茶,溫聲道:“最後一杯了,您年紀大了,喝多了綠茶傷胃。”

“知道了,啰嗦。”老爺子似是不滿,白了他一眼,又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我以為你不會哄女孩子的,沒想到你很會藏拙啊……”

葉長生一愣,随即又笑了起來,“我有個搞外事的祖父和父親,雖然不成器,但多少還是遺傳了你們的優秀基因的。”

老爺子哈哈笑了起來,半晌指了指面前的路上走過的行人,突然嘆道:“都是緣分,要不是你和阿聲,我這把老骨頭也不可能過得這麽熱鬧又悠閑,以前都沒想過還能這樣,要是能再抱一個曾孫,就更好啦。”

他的語氣既滿意,又滿足,還有十足的期待,眼角和額頭的皺紋一跳一跳的雀躍着,仿佛這幾天是他過得極好的日子,葉長生從未見他如此。

葉長生沒接話,心裏卻無端地有些酸酸的,他的祖父這一生,背負了家族振興的重任,娶了一個始終沒能愛上他的妻子,在心裏将一個已死之人惦念了一生,經歷過種種波折和低谷,風光過也落魄過,年老時受人尊敬,卻為了這片刻的熱鬧而輕易滿足。

他一面在心裏千回百轉的想,一面仔細的聽老爺子興致勃勃的對他講要訂什麽樣的蛋糕,連裱花的形狀都想到了,末了還不忘叮囑他幫餘聲準備祭祀用品。

有散學的孩童追逐着從他們面前跑過,看見他們,都禮貌的問聲好,有膽子大些的還會問:“爺爺,阿聲姐姐呢?”

“你們阿聲姐姐在裏頭忙活呢,這都快要吃晚飯了,怎麽才回來?”老爺子笑呵呵的回問道。

那孩子撓了撓頭,突然紅了臉,“我……我……莉莉回家的路上有狗,她怕,我們送她回去,就晚了。”

其餘孩子就點頭,七嘴八舌的說起來,說莉莉的家往哪兒走,說那裏有什麽樣的屋子,說那條狗是什麽樣的,熱熱鬧鬧的。

葉長生忽的一笑,這樣的熱鬧,如今只有老街能給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存稿箱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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