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金絲滇紅(上)

H市常常是入冬時拖拖拉拉,可一旦入了冬,氣溫就飛速的下降,餘聲裹了大大的羊毛披風縮在櫃臺後面盤點帳冊,已經是二十號了,每個月的這天她都要按照慣例查賬。

每到這個時候她就很羨慕那些生意做得大大店的或是以前那些東家們,人家要麽有經理,要麽有賬房先生,哪裏需要東家親自出手嘛。

她又想到葉長生似乎同她講過要給她做賬房先生的話來,心下撇了撇嘴,大約他退休了才會成真吧。

想到葉長生,餘聲就皺了眉,自那天扭了腰後他似乎就不大好,這幾天好像極其容易勞累,平時坐着他已經喜歡塞一個抱枕靠着了,這些天更是恨不得躺下來,真是一點原先的端方模樣都沒有了。

這樣一想,餘聲就很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很怕他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而事實上葉長生也有這種感覺,他比以前更容易疲勞,連彎腰從櫃子裏将一盒打印紙找到并放到桌子上都能讓他覺得有些腰酸。

所以當晚上餘聲心懷忐忑的詢問起他的狀況時,他略猶豫了一下也就承認了,這讓他們都覺得很擔心,因為葉長生年紀尚輕,所以這并不是一個正常的情況。

餘聲端了水杯沉默半晌,認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長生,你明天請個假,我們去醫院。”

她的語氣誠懇又強硬,有着葉長生不容錯認的鎮定,她一直以來都是溫婉的笑着的,又柔軟,讓人看了就覺得是該被保護着的,但這一刻竟然像是另一個人,一個可以為別人遮風擋雨的人。

葉長生忍不住問她:“如果真的查出了病,還是最壞的那種,怎麽辦?”

“治,砸鍋賣鐵也治,我把玉露堂的存貨都賣了給你看病去。”餘聲頭一揚,聲音铿锵有力,十分的篤定。

葉長生笑了起來,他的眼睛忽的有些濕潤,這樣的餘聲,竟然和他已經去世了的祖母有了幾分相像,柔和得像水一樣的人,卻像是世上最堅韌的蒲草,哪怕有一天失去了所有的倚靠,她們也能活下來,好好的活下來。

葉長生心想,他是愛她的,且一日多過一日。他愛她的嬌俏和依賴,所以任由她對着自己胡攪蠻纏,也愛她此刻的冷靜和堅強,可以在某些時候讓他依靠,這世間的夫妻,大約能這樣相互依靠着的才是合襯的。

“不要怕,去年體檢什麽事都沒有,如今就算有也應當不是大事。”葉長生微笑着将她摟過來,埋頭用臉蹭了蹭她的,笑了起來,“你要把玉露堂的好東西都賣了,怕是很多人要歡喜瘋了,我可不願意,那些東西都是我的。”

他似乎還有些洋洋自得,但更多的是寬慰,餘聲乖巧的點了點頭,咬着唇道:“東西沒了可以再找,人沒了是找不到的。”

葉長生愣了愣,随後鄭重的應道:“是,以後再也不會那麽不小心。”

餘聲歪着頭想了想他的為人,大抵是他平日裏并沒有過言而無信的不良記錄,她稍稍想了想就高高興興的點了頭,然後一疊聲催着他早些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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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冷,也亮得慢,餘聲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起了床,将店裏的事托給林阿姨,在葉長生還未出門就先走了,路上的行人稀疏,只有街口賣早飯的小攤販們一如既往,攤上升起的白煙在薄薄的霧霭裏搖曳着,雞蛋餅蛋烘糕面包的香氣仿佛形成了一道屏障。

餘聲穿過這些只有早晨才有的煙霧,搭早班的公交跨越半個城市去到省人民醫院,她聽聞那裏的針灸科不錯,想讓葉長生去試試。

盡管餘聲覺得自己已經很早了,但到了挂號大廳時才發現隊伍已經排了老長,她愣了愣,忙站到隊尾去,生怕有人來插隊,後來四處打量,發覺好似有電子挂號機,忙跑過去看,一看果然是,忙掏手機出來挂了號。

然後撥了電話向葉長生炫耀,“還好我聰明,不然等到下午都未必看得上,人太多了。”

葉長生沒脾氣的笑笑,然後道:“人家本來就有電子挂號,你一個年輕人去和大叔阿姨們搶隊伍做什麽。”

“我哪裏知道,多久沒來過醫院了……”餘聲嘟囔了一句,看了一眼手裏的挂號單,“你快點過來,你排第十五號,要快點。”

“……知道了。”葉長生那邊似乎有事在忙,聞言沉默了好一陣才應道,說完又匆忙的挂了電話。

餘聲收了手機,問了中醫科怎麽去就走了過去,原以為來人民醫院看中醫的人不多,可是一到那裏才發覺人也不少。她在針灸一診室門外揀了個位子坐下來,四周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診室的門還未開,空氣裏有淡淡的艾條燃燒後的味道,外面的等候區已經坐滿了人,不乏有些像她這樣年齡的患者。

過了一會兒,有個背着書包的女孩子匆匆忙忙走了過來,掏出鑰匙開了門,又将門輕輕掩上,再開門時餘聲坐在位子上就看見裏面開了燈,女生換了白大褂正将茶杯放在桌上,她了然的笑了笑,這是個學生。

差不多八點二十左右的時候診室的大夫來了,是個五十多歲的男大夫,笑起來很和善的同認識的病人打招呼,“老許又來了,關節痛好點沒有?”

被點名的病人笑着應道:“好點好點,就是天氣一變又疼了,您給看看。”

餘聲坐在門外,聞到裏面的艾條味越來越清晰,等了一個小時後葉長生終于來到,此時他們前面還剩五個人。

葉長生看着她,別摸了半晌,舔了舔唇問她:“阿聲,有水麽?我渴。”

餘聲一愣,忙将随身帶着的保溫杯遞給他,“有,給,今天泡了金絲滇紅,還熱着呢。”

餘聲将金絲滇紅的茶湯濾出來灌進保溫杯帶了來,葉長生接過杯子,打開蓋子倒了一杯,湯色紅豔明亮又香高韻長,鮮爽回甘,和着茶香,他的肩膀漸漸松弛了下來,仿佛這茶香是極好的安魂香。

葉長生舒了口氣坐下,片刻後又有些緊張,問餘聲:“紮針不痛的吧?”

“……不痛吧,你看人家都沒喊痛。”餘聲也不清楚到底痛不痛,但見其他人都一臉輕松的模樣,便只好安慰他道。

葉長生不甚相信的撇了撇嘴,又過了半個小時,早前來開門的那個女生出來喊道:“葉長生,葉長生在嗎?”

“……啊、在,在,長生到我們了。”餘聲愣了愣然後回過神來推了推葉長生的胳膊。

她拉着葉長生走過去,那女生看了她一眼,“你是葉長生嗎,快進去吧,老師在等你。”

餘聲又愣了愣,随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是我,是我男朋友,我幫他挂的號。”

女生也愣了愣,然後吐了吐舌頭,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葉長生抿嘴笑了笑,跟在她後面進了診室,餘聲則跟在他的後頭。

醫生是個主任,姓邱,餘聲挂號時看到大廳裏還挂着他的簡介,照片下是長長一連串成績和榮譽,看着就讓人覺得很厲害。

邱主任把了脈又問了病史,開了檢查單去拍了個片子,回來後他看過了才道:“你這是急性腰損傷後沒有好好休息發展成的腰肌勞損,很多人都有,主要是由于反複的受到牽拉或擠壓,使軟組織結構出現變化,形成的腰痛及運動障礙,如果不及時治療,時間久了就會出現活動受限甚至更嚴重的問題。”

葉長生點了點頭,醫生又道:“你來我這裏也是想做治療然後解決問題,是想貼敷還是做針灸,又或是都做?”

“都做是不是好的快點?”葉長生想了想,然後問道,神情有些忐忑,在醫生的面前,他只是個尋求幫助的人。

醫生和善的笑笑,點頭道:“那肯定是,雙管齊下嘛。”

“那要治療多久才能改善?”葉長生一面問,一面在心裏合計着剩餘的工作還有多少。

醫生沉吟了一下,道:“十五天是一個療程,你能堅持來就更好,如果工作很忙實在來不了,也要隔一天來一次,這樣方便我觀察你的情況,也方便你有問題能及時和我溝通,怎麽樣?”

葉長生聽了就低下頭想了想,半晌擡頭還沒說話,餘聲已經按捺不住心裏的焦慮,脫口問道:“醫生,能給他辦住院嗎?”

“……阿聲。”葉長生一愣,随即叫了她一聲,又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說。

可是餘聲卻不管,仍舊認真的問道:“醫生,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醫生有些猶豫,看了眼葉長生才又繼續道,“這個還是要看病人自己的意見……”

“不用看了,這件事我們家是我做主,醫生,請您給他辦住院,我去繳費。”餘聲很堅決,根本不容葉長生開口,她也是着急了。

醫生又看看葉長生,見他伸手抹了把臉沒說話,但臉上除了苦笑也沒露出什麽不情願的表情來,猶豫了一下,還是又道:“其實在門診也可以,就是麻煩些……”

“醫生,聽她的,辦吧,讓她放個心也好。”這次是葉長生打斷了醫生的話,他似乎有些歉然,沖着醫生露出個帶了絲歉意的笑。

醫生這才點了點頭,開了單,然後告訴他們直接到樓上的住院部去,會有醫生接管,又在那張X線片的袋子上寫了一串字,道:“給你們把這個轉成住院做的,到時候能進醫保報銷。”

餘聲愣了愣,然後忙笑着道謝,拉着葉長生就出了診間。

邱主任接待了下一個病人,等病人進來的時候他聽見門外似有争執,男人問:“好端端的住院,工作怎麽辦,拖着?你來回跑,那麽遠,多累你知不知道?”

“工作工作,又不是沒了你地球就不轉了,年紀輕輕就這不好那不好你光榮啊……”女人說着說着就哽咽了,“你這條命不只是你的,你要是不好了,爺爺怎麽辦,你爸媽怎麽辦,我怎麽辦,你想過沒有?”

病人進來了,邱主任心裏嘆了口氣,揚起笑招呼他坐下,開始了例行的詢問。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一年,祝大家吉祥如意⊙▽⊙

領紅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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