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何小姐，”高高在上的貴婦人手拿茶杯，客氣地笑笑，那種笑容之下的冰冷和格式化讓何羽寧漸漸心冷，腦海裏只留下一個念頭——來者不善。

“我聽說過何小姐，”沐婉靈放下茶杯，茶具與桌子接觸發生不輕不重的清脆聲音，仿佛敲在兩個人的心底，她又一次重複道，好像在強調些什麽，“我聽說過你。”

沐婉靈語氣平平道：“當然，何小姐的新聞漫天飛舞，估計全國的人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我知道，自然也是應該的。”

何羽寧伸手端起茶杯，沉默不語，她想，她知道這位夫人是誰了，相似的五官和相似氣場，除了那位沐夫人，還能有誰？

何羽寧有些了然，她和這個貴婦人之間，除了沐錦桐，還能有什麽交集？

今日之事，也不過為了沐錦桐吧。

“看起來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了，”沐婉靈目光中帶着幾分令人不愉的審視，“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我最喜歡和聰明的孩子對話。”

她輕輕地笑着，語氣不急不緩，明明沒有一分不屑和嘲諷，卻偏偏讓人自慚形穢，真不愧是豪門貴婦。

何羽寧心想，輕輕抿了一口茶，微笑。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也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沐婉靈的語氣淡淡的，“時間寶貴，我們節省一下雙方的時間，這兩天何小姐也累了，也是時候好好休息一下了。”

沐婉靈意味深長地看着何羽寧，那眼眸色澤有些淺，看起來十分寡淡，冷漠無情的樣子，何羽寧又想起了沐錦桐，這樣的沐夫人和沐錦桐真像啊，她想。

“好，”語氣溫和，不急不躁，“您請講。”

倒是個能忍的。

沐婉靈給了個評語，又道：“謝家那個大公子和那什麽名模離婚了，當初結婚的時候愛得要死要活，感天動地，非卿不娶，非他不嫁，辦了一個世紀婚禮，現在也不過是個各自飛的下場，”

“這其中的心酸不足為外人道也，但是我這個外人，卻可以跟何小姐說上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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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沒多久，謝家大公子就在家人的勸說下陸續見了幾個女孩，出身書香世家，名門閨秀，自是與你們不同，那謝家大少也不過是個男人，那名模在謝家怎麽做都是錯，謝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對她不滿意，今天這個在謝大少耳邊說一句，明天那個在謝大少嘴邊抱怨一通，後天那名模受不了了，在謝大少身邊訴訴委屈，可不把那謝大少煩得身心俱疲？”

“沒幾天就出軌了，那時候蜜月還沒過完，那名模一肚子淚也只能自己往肚子裏咽，還要在公衆面前裝出一副恩愛的樣子，只可惜那謝大少并不怎麽配合，就這麽拖了三年，不還是離了嗎？”

“受盡委屈，滿腹心酸，最後什麽都沒得到不說，倒耽誤了自己，現在回歸娛樂圈，也不溫不火，不得不變賣首飾，還背上了幾句罵名黑料，倒真是讓人心生感嘆啊，”

“何小姐，你明白嗎？”

何羽寧心知這位沐夫人是什麽意思，只是淡淡笑道：“我明白了，夫人。”

你明白什麽了？沐婉靈揚眉，只是看到何羽寧那不溫不火不言不語的樣子，只覺得一拳仿佛打在拳頭上，有幾分無力感，也不想再問下去破壞自己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氣氛，只是意味深長道：“何小姐明白就好。”

“我家錦桐，到底是少年人，雖看着老成持重，但有時候未免過于幼稚和沖動一些，婚姻之事，乃是女孩子家的終身大事，哪能這麽大意？這孩子，竟是從來未跟我多說一二，如果不是這次事件，我都不知道何小姐的存在，”沐婉靈抿了一口茶，輕描淡寫地說道，“到底是我家錦桐太過沖動了，耽誤了何小姐，可就不好了。”

“男孩子嘛，以事業為重，多耽誤幾年也沒關系，倒是何小姐這種混娛樂圈的女孩子，吃的一口青春飯，也沒幾年好耽誤了，這件事情，總是我家錦桐的過失，”

這句話已經相當挑明了，沐婉靈就差直接甩出支票讓何羽寧滾了，語句看似沒什麽問題，細思之下卻步步緊逼，何羽寧只是溫和淺笑，好像一副聽不懂的樣子，何羽寧只是微笑不語，沐婉靈摸不準她的意思，心裏也不由警惕起來，心裏倒是感嘆這些孩子們越來越沉穩，她這老胳膊老腿的，馬上就要鬥不過這些孩子了啊，想當年，這個年紀的她，可是肆意的很呢。

眼眸裏掠過一絲別樣的情緒，沐婉靈繼續道：“這件事情，我會給何小姐一個滿意的答複，必不會耽誤何小姐的事業，相信何小姐這麽聰明的人，也知道該如何選擇，是嗎？”

“這豪門裏，有多少年輕漂亮的美人，是何小姐的前輩呢。”

“豪門，哪裏是那麽好嫁的呢，嗯？”

“嗯，”何羽寧應了一聲，仿佛在贊同些什麽，沐婉靈心裏越來越冷，怒火像冰雪覆蓋她的心口，這就是她兒子心心念念着的女人？

呸！

“那麽事情就這麽決定了，何小姐記得跟錦桐說清楚，還有啊，”沐婉靈從随身的包包裏拿出一張支票，“我見何小姐親切，特意準備了一份禮物，何小姐收下吧。”

“當然，錦桐事情繁忙，自然沒工夫關心我們兩個人這小小的對話，是嗎？”

“是啊，”何羽寧微笑着接過那張支票，溫熱的指尖和沐婉靈偏涼的指尖相碰，沐婉靈起身正想離開，只聽何羽寧柔和道，“我會告訴錦桐，沐夫人十分喜歡我，還送了我一份禮物。”

嗯？沐婉靈揚了揚眉，準備離開的動作也緩了下來，一雙眼眸如利刃一般直直望去，“何小姐這是什麽意思？”

何羽寧的眼眸分外清亮，又有幾分少時的澄澈，她語氣輕松道：“沐夫人喜歡我給了我一份禮物，我當然要告訴錦桐，這樣就不需要他為我們擔心了。”

她的語氣如此理所當然，倒是讓沐婉靈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

“我也為何小姐是個明白人，”沐婉靈語氣漸漸變沉，“可別，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何羽寧沉默了幾分鐘，最後微笑道：“沐夫人這些話有沒有給錦桐說過？”

沐婉靈仿佛根本沒有聽見何羽寧的問題一般，只冷淡道：“看來何小姐還是不明白我們這個圈子啊，”

“我就給你明着說好了。”

“一，我并不認可你這個兒媳婦，也不打算認可，這一點上，錦桐也不可能強迫我，”沐婉靈語氣緩慢，漫不經心又高高在上，她在這個圈子裏待久了，早就知道哪種态度最惹人反感，“你知道一個沒有婆婆認可的豪門兒媳有多麽難做嗎？娛樂圈中，有很多前車之鑒，比如說謝大少的前妻，”

“二，我不認可你，也就是說，沒有人給你指路，整個上流圈子都會對你關門。”

“三，進了我沐家的大門，還想去做那抛頭露面的工作？啧，沐小姐，做人，可別太貪心了。”

“你好好做你的娛樂圈明星，以後片子不愁，絕對大紅大紫，可別拼了自己的一切，讓自己什麽都撈不着了，”

“不值得。”

那黑色的眼眸如此銳利而冰冷，直直地向何羽寧插來，仿佛連周圍的空氣都被凍結一般，何羽寧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指尖有幾分僵硬，她愣了幾分鐘，才微笑着重複道：“沐夫人，你這些話，跟沐錦桐說過嗎？”

沐夫人可真不愧是曾經叱咤商界的鐵娘子，何羽寧微微垂下眼眸，有些發愣，這氣勢，可真是常人所不及的，威逼利誘的手段可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只是這些，跟她說是沒有用的。

何羽寧輕輕嘆了口氣，然後禮貌笑道：“我們之間，只有沐錦桐說結束的可能。”

“如果要結束，請您讓沐錦桐跟我說，謝謝，”她彬彬有禮道，臉色有些發白，但還是十分禮貌克制，沐婉靈微微挑眉，她看得出，這位何羽寧小姐，是怕的，這麽怕，又何必死咬着不松口？

是對自己的兒子上心了嗎？

心裏稍稍柔軟了一分，做母親的，總希望有人對自己的孩子好。

“我曾經也向何小姐這般盲目呢，”沐婉靈深深地看着何羽寧，她伸手攏了攏頭發，輕描淡寫道，“誰沒有個青春年少的時候？誰沒有對愛情盲目信任的時光呢？當初那個男人也是這麽站在我面前，說着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好誓言，跪在我面前指天發誓，說沒有我就活不了了，許下各種美好甜蜜的諾言，甚至度過了一段頗為快樂的日子，舉辦了一場盛大美好的婚禮，當時可是人人豔羨，他對我甜如蜜，好得不知道令多少人羨慕，”

“可是現在，不也就那樣嗎？”沐婉靈押了一口茶，“這男人啊，可是靠不住的，”

“何小姐還是想想自己的前途吧，現在的娛樂圈啊，競争太激烈了，更新換代又快，等你複出的時候，也就起不來了，”

“何不趁現在這股東風，再進一步呢？”

沐婉靈繪制着美好的藍圖，仿佛已經看到何羽寧加冠登頂，走上世界影後之座一般，那美好的圖景幾乎會讓所有人心動，何羽寧安安靜靜地聽了好一會兒，在沐婉靈停下之後，才低聲道：“沐錦桐知道嗎？”

“如果要結束，我也只聽他的。”何羽寧笑了笑，自從簽了那份合約，她就沒有結束這份關系的權利了；“我們之中，只有沐錦桐能叫停。”

她說得堅決果斷，又帶着一種一往無前的力量。

這句話她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了，沐婉靈看着眼前的姑娘，她并不是最美的，也并不是最沉靜最有氣質的，也不是最讓人一見如故心生喜悅的，但是偏偏，這個姑娘，卻讓她有幾分面熟，甚至喜歡，也許是那雙眼睛實在是讓人喜歡吧，既澄澈，又沉靜，還帶着幾分光亮，卻偏偏有那麽一種力量。

“何小姐，你就非要我說的這麽直白嗎？”沐婉靈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她道，“你配不上我家錦桐。”

“那我哪裏配不上呢？”沐婉靈本以為何羽寧會繼續保持沉默，沒想到她回答地那麽快，也如此的堅定，那雙眼眸，澄澈而有光，明明經歷了那麽多痛苦灰暗的事情，卻對這個世界依然充滿最溫暖的感情和最恒久的信任，這是錦桐喜歡她的原因嗎？

“行了！”一個略帶不耐煩的聲音猛地插了進來，一只手大大咧咧地搭在沐婉靈身上，來人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皮膚有些黑，但是看起來十分健康，并且充滿了活力，“你這當惡婆婆還當上瘾了不成？我看人家小姑娘都快被你逼的以死明志了，行了行了，一邊待着去吧，你那年少傻事被你當成雷區一樣，我說上兩句你都得揍我，今天怎麽就跟人小姑娘說得這麽開心啊？”

“別理她這個老太婆，年老了，心理……嗷！”話還沒說完，就被沐婉靈扭了一把腰側的肉，當即痛的叫了起來，沐婉靈笑得如同三月桃花，語氣輕柔，“你說什麽？”

“……什麽都沒說！”來人斬釘截鐵地說道。

“呵呵。”

何羽寧眨了眨眼睛，才從剛剛的震撼中緩過神來，畫風突變的有些快，她喝口茶壓了壓心神，沐婉靈的表情柔和下來，剛剛那種高嶺之花的感覺頃刻間消失，她含笑道：“盡管我相信我兒子的眼光，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尤其是感情傷害後遺症有些嚴重的母親，依然有些不安，”

“所以我做了一個這樣的決定，我為我剛剛所做的一切，向你道歉，”沐婉靈舉了舉自己手中的杯子，以示歉意“希望以後我們兩個能好好相處。”

“我看過你演繹的《千氏江山》，裏面的貴妃是我最喜歡的一個人物，”沐婉靈笑道，“我記得那時候錦桐還陪我看了一會兒，我想我們應該會相處愉快的。”

“沐夫人……”何羽寧有些懵，話還沒說完，就聽沐婉靈笑道，“還叫夫人啊？”

……前後轉變的真的有些大，我有點懵。

看着何羽寧表情懵懵的樣子，來人哈哈笑了起來，“錦桐從哪裏找了一個這麽可愛的小姑娘？看着可真叫人疼。”

“我姓華，單名晟字，你叫我華姨就行，”華晟爽朗道，“我跟婉靈從小一起長大的，是好友，是閨蜜，錦桐還是我幹兒子，你要是願意，叫我一聲幹媽也沒問題，”

華晟戲谑地笑了笑，“畢竟，這婚都求了，也該改口了吧？”

沐婉靈為難人的時候，恨不得讓人掐死她，但是她對人好的時候，又讓人身心舒暢，華晟哈哈笑道，跟何羽寧說道：“婉靈對你算是真客氣了，當初有一藝人想要借着錦桐炒作，明裏暗裏地暗示，結果被婉靈請過去喝了小半個小時的茶，末了就哭着跑了，連形象都不顧了，啧，”

“當年她還把我說哭過，我當時真恨不得拿把刀把她捅了，我跟你說，以後要是婉靈還折騰你，來找我啊，我不信咱們兩個還說不過她一個，說不過就暴力解決，到時候給她套個麻袋，就什麽都解決了……”

華晟眉開眼笑地說道，剛剛那一幕她從頭看到尾，心裏也怕這何羽寧對沐婉靈心存芥蒂，畢竟沐婉靈為難人起來，那真是叫人恨不得掐死她，她曾經無數日日夜夜恨不得掐死她，晚上做夢都夢到拿刀子捅她，可是華晟心裏也清楚，這沐婉靈對何羽寧，是真留情了。

要不然把何羽寧家裏那點破事扯出來，這小姑娘還不知道受不受得了，不過那是這對婆媳的事情了，自己沒必要說出去讨人嫌，有沐婉靈在，還能讓她自家人吃虧不成。

所有人都以為沐婉靈和那秦人渣離婚是因為那人渣出軌，其實不是，是因為那人渣手伸的太長，都伸到沐氏來了，那人渣可是打着沐家沒有兒子繼承家業，把沐氏給那時候還被叫做秦錦桐的沐錦桐繼承的旗號，想要把沐家合并到秦家之下呢，沐婉靈當初多麽喜歡那個男人啊，為了這個男人，連他多次出軌都不計較了，驕傲和尊嚴盡數折了，氣得她回回見到就恨不得給她一個大耳光子抽醒她，可是就在這個事情之上，沐婉靈可是寸步不讓，最後揍了那男人一頓不說，更是把沐錦桐帶走，成功離婚，在秦家的壓迫之下還把沐家撐了起來，直到沐錦桐成年後交到沐錦桐手上，在這期間，秦家那群渣渣可沒少想要把沐錦桐帶回去，甚至有一次還策劃了一起綁架，想要擊垮沐婉靈，那當然沒有成功，沐婉靈後來查到秦家，東拼西湊湊出來大半事實，可是拎着一把刀闖進了秦家大門，把那一屋子老老少少震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她那樣的女人，心胸、氣魄、力量、智慧樣樣不缺，還教不出一個何羽寧？還能讓一個何羽寧吃虧？

沐氏夫人的位置，遲早都得給沐錦桐的妻子，沐婉靈早就這麽跟她說過，既然如此，她能不好好教導何羽寧嗎？

要是沐婉靈讓自家人吃虧，她就從二十樓上跳下去！

她才不信呢！

她們緩緩從咖啡廳裏走出去，華晟側頭看着那對小聲交流的準婆媳，無奈一笑，當沐婉靈想要跟誰打好關系的時候，是不會有人能拒絕得了的，她就是有這種魅力。

從自己的思緒中走出來，華晟發現自己落後那準婆媳不遠的距離，急忙趕上去，正聽到沐婉靈拍着何羽寧的手微笑，“我算是明白錦桐為什麽那麽喜歡你了，”

“因為，我也好喜歡你啊。”

話音未落，沐婉靈笑了起來，帶着幾分惡作劇後的得意，非常巧妙地在最短的時間內拉進了雙方的距離，何羽寧愣了一下，然後側頭，微風吹起她的發絲，她非常認真地說道：“我也很喜歡您。”

不對？沐錦桐喜歡她？她怎麽不知道？！

不遠處，一個男人愣愣地看着笑如春花的沐婉靈，心口突然一跳，她和當初二八年華的少女，仿佛沒有任何區別。

沐婉靈，婉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