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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神色,走路目不斜視,腳下生風,一看就是個練家子。他手裏還捧着一個大花盆,花盆裏頭有一株植物,長得很精神,模樣很眼熟。

這是……

石曼生的視線一下就被吸引了過去,一看之下眼睛都睜大了一圈——鈎吻草?還結了果了?在青州竟然也能找到活的鈎吻?

“喜歡嗎?”見石曼生目不轉睛盯着那花瞧,柳木白嘴角緩緩上揚了起來。

她擡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花,越發相信以前自己和此人确實交往頗深了。能知道她喜好這一口的确實不多。鈎吻,又名斷腸草,她擅長使毒這一點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很多人只以為她是個醫師,當初在京城她也是裝作醫師治了伍家後人,就和之前治江淺一樣。

只是兩人現在身份尴尬,她若收下怕是有些不妥。可是這鈎吻草又實在是很難得,太難得了。

——嗯,很不妥,她不該收。她确實很不該收。

不該收……

不該……

“就放那兒吧,端着怪累的。”

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屋檐下頭,石曼生聽到了自己忠于內心的聲音。唉……

柳木白笑着點了點頭,那八字胡侍衛依言抱着花盆放到了屋檐底下,而後退了幾步,恭敬的站在院門內側一角。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此時此刻,石曼生若要再說送客,就太說不過去了。

“柳……柳大人,這邊請。”聯想到此人青州府尹的身份,石曼生側身引他去了正廳。

聽到她的稱呼,柳木白眉間一挑,而後從善如流地應了聲,“勞駕了。”

進到正廳,石曼生說了句稍等邊往廚間去準備茶水。好在平日裏顧藝靈也會時不時拜訪,家裏還是備有些茶葉的。不然,就她和師叔兩人更歡喜用花草來泡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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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好茶,端着茶壺杯子,遠遠看見那個坐在正屋中央一派天然風姿的柳大人,石曼生忽然覺得自己像個丫鬟,就是端茶遞水捶肩膀那種……

莫名地,她心下就有幾分膈應,尤其在路過院門,不小心看到那護衛的衣裳料子都比自己穿的好上一截時,這種不爽愈發濃烈起來。自己這模樣,怕是連他家丫鬟都算不上。

呵呵,錢財乃身外之物,富貴乃過眼雲煙……

現在是他扒着自己,又不是她上趕着要認他。換個思路,這般一想,石曼生頓時底氣十足。

“柳大人,請喝茶。”這個稱呼太過疏遠,兩人此時都默認了石曼生已經知曉了他身份一事。

柳木白笑着扶過茶盞,“叫我木白就行。”

“不合适,畢竟您是官,我是民。”

“既然我是官,你是民,那官家所言,還請如實照做。就叫我木白吧。”

聽他語氣中帶有無奈的笑意,石曼生沒由來氣順了幾分,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看到吧,是他巴着我。兀自喝了口茶,她到底是換了個稱呼,“柳公子是剛到青州不久吧?”

“嗯,不久。”聽她稱自己柳公子,柳木白淡淡一笑——慢慢來,“在下也算是初來乍到,對青州不大熟悉,不知石姑娘近來可有空閑?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可否煩請石姑娘帶在下領略領略青州風光?”

石姑娘這個稱呼倒是比先前那個“石頭”讓她自在了不少,但這邀約卻是有些突然。

石曼生做出一副為難模樣,“最近怕是有些忙。”

“既然如此,不知下月如何?”柳木白微微笑道。

她繼續一副為難神色,“不巧,下月也有些事情,只怕是……。”

“那下下月又如何?”柳木白接着問道。

“下下月?恐怕也……”

“下下下月又如何?”他笑着看她,問得不急不躁,似乎她怎麽回答都無所謂。

石曼生尴尬得耳朵都有些發燙。她明白,要是自己再說不行,他就能一直問到“下下下下……月”去。這麽一直推脫,兩人間倒像是打情罵俏一般。

她正了正神,換了個說法,“我怕是近來都不大有空。況且,青州我也才來了一年,實在是沒怎麽玩過,知道的地方也不多。不過,我到認識個挺可靠的人,他月中應該就有空,柳大人要是想游玩,那人定會是個好向導,我可以幫您介紹一下。您看怎樣?”

石曼生打的注意是去麻煩金哥一日,顧老板那邊應該是很願意的——畢竟這可是帶父母官游玩拉關系的好機會。

柳木白聞言低頭看向手中茶盞,修長的手指環過杯沿,被那白瓷襯得越加細潤如玉,下垂的長睫在眼底投下陰影,“石姑娘,你我之間何須這般生分。”

石曼生看到他的睫毛似乎顫了一下,聲音也聽着有些落寞——呃,怎麽感覺自己在欺負人?明明吃了相思閻羅的可是她。

一時間,屋子裏頭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石曼生不知道怎麽開口,便索性眼觀鼻、鼻觀心。不說話挺好,各自喝茶就是了,無論氣氛多尴尬,反正她現在是多說多錯,沉默是金。

一杯茶喝完了,石曼生馬不停蹄又給自己滿上了一杯。而柳木白的視線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不緊不慢地粘在了她的身上,虛虛實實的目光不一會兒就讓石曼生整個人如坐針氈。

頂着視線,她面不改色地又喝完了第二杯。可餘光見他杯中茶水絲毫未動,石曼生有些坐不住了。這人性子似乎很耐得住啊。終于,再給自己滿了第三杯後,她決定說些什麽。

“柳公子……”最好是直接找個由頭送客。

“你以往都直接喚我木白。只有生氣的時候會連名帶姓地喚我。”

呃……是嗎?被一打岔,石曼生一時忘了自己要送客的初衷。

“罷了。你都不記得了。”柳木白終于端起茶盞抿了第一口,視線淡淡看着遠處,“為何不問我發生過什麽?”

這個……

石曼生的視線開始游移,“做人何必總是拘泥于過去呢?”問了又怎樣?反正她不記得,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她才不要問呢。

“噔——”

茶盞放在木桌上的聲音,不重,但卻驚得石曼生手一抖,差點把自己端着的熱茶潑了出來。

放下茶盞,柳木白竟然站起了身。

她有些忐忑地端着茶坐在那裏看着,心裏暗忖是不是惹到眼前人了。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完全出乎了石曼生的意料。

三指指天,柳木白一字一句,緩緩開口。

“我柳木白對天起誓,從未負過石曼生一分一毫,如有半句虛言,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這這這、這是什麽情況?!

石曼生手又抖了,茶水終是濺到了手背上,驚得她忙不疊放了茶盞。一番手忙腳亂之後,周圍氣氛漸漸變得似如千斤重壓,壓得她都快不敢喘氣了。她忍不住一拍桌,突得地也站起了身。

“啪——”

你妹的!不帶這麽莫名其妙就發誓的!她可跟他一點兒都不熟!

然而站起來之後,對上立在原處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柳大人,石曼生好不容易憋的一口氣頓時就蔫了。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實在是……太認真了,認真中帶着一份難以形容的的執着?反正,這樣的眼神,記憶中她從未看到過。很顯然,石曼生被他驚倒了。

呃……她該說點什麽?要不做點什麽也成?

柳木白這麽發誓,擺明着就是告訴她,他倆之前都是誤會,他在表明态度,亦是在逼她也給個态度,可是她又能給什麽态度?吃了相思閻羅連人都不記得的她能給個什麽态度?

——事情好像更難辦了啊。

廳裏很安靜,柳木白站在右位,石曼生坐在左位,相隔不過兩尺,即遠又近。對石曼生來說這距離太近了,但對于此時的柳木白來說,這個距離還有些遠。

他觀她不休,她避之不視,卻經不住心慌意亂,左右言他。

“……這茶還不錯,柳大人可要再續點?”她讪讪而笑,“要不,我再去拿點點心?”

喝茶?倒茶?拿點心?

看到她小心翼翼有些被吓傻了的模樣,柳木白突然就笑了,笑得明月清懸,微風徐徐,忽然間便掃盡了所有凝滞。

“石頭。”他喚她,一如既往,“今日起,你我不提從前,只問來日。”

怦怦。

怦怦。

怦怦……

胸口的聲音似要穿透耳膜,一聲一聲和着她的呼吸。

那一刻,石曼生覺得自己要糟——柳木白這厮真真是個麻煩啊。

不提從前,只問來日?誰要和他有來日啊。

~~~~

三葉巷,金樹院。

幾日後,夏近秋出門回來了,卻發現石曼生那兒完全變了個狀态,動不動就坐在池塘邊看着錦鯉發呆。以往她看魚的時候好歹還會做點事,不是喂魚就是嗑瓜子,再不濟還會拿本閑書打發打發,可現在什麽都不幹,就坐在那兒傻看。一副什麽事都提不起精神的模樣,跟沒睡醒似的。

“這是怎麽了?我這才離開幾天,你怎麽弄得這麽魂不守舍的?”

“師叔。”看到來人,石曼生勉強打起了幾分精神,擡了幾下眼皮,胡亂扯了個借口,“我沒事兒。就是給江家那人治病有些累着了。”

“累着了?”夏近秋一聽,急急伸出手搭了她的脈,“可是有什麽不妥?”身體這事兒半點馬虎不得。

石曼生也不反抗,任由師叔搭着脈。反正本來除蠱後,她的身子就會虛一點,所以她的話也作不得謊。

“嗯,是有些氣虛體弱。不過無甚大礙。多睡睡,吃點好,養一養就行了。”夏近秋放心了些。

多睡睡?呵呵。

石曼生內心嘆息,面上還是那副沒精打采的死樣,整個人靠在廊柱上都快成一灘泥了。

自從那日聽了柳木白摞下的一堆話,她就各種難以與周公相會,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天了。

三天,三天!一共三十六個時辰!

這三天,她總會不自覺去猜測、去揣摩——他那些話背後,會不會有些什麽其他的意思……或者目的?他這麽故意發個誓,會不會不懷好意?發誓也不一定都靈驗的,會不會他就是随便說說騙自己的?

越想越多,越多越想……然後就睡不着了。

這怨不得石曼生,任誰被突然這麽表白下都會愣神的,何況是她這個前情盡忘,好似從未動心過的姑娘家。更更何況,表白的竟然還是家世、長相、能力通通鳳毛麟角的柳木白柳大人。

唉……無邊落木蕭蕭下,白雲千載空悠悠。這兩句詩怎麽越看越順,明明不是一首裏頭的啊。

夏近秋看不得石曼生這樣子,伸手把她扶正了,“精神點,有好消息了。”

“什麽消息?”她現在是眼皮都懶得擡了。

“丁家有信了。”師叔的聲音明顯挺高興的。

“丁家?”石曼生漫不經心,左耳進右耳出,跟着她的話重複了一邊,沒有任何反應。

“是啊,還離着我們可近了,等你身子歇歇好,我們就去解決了這最後一樁,怎麽樣?”

對上夏近秋探到面前笑意吟吟的面容,石曼生眨了眨眼,将剛才那通對話在腦海中又過了一遍,這才回過神,“丁家?!這麽快?”

“運氣好。丁家目前只剩了個十四歲的男孩叫丁澤,跟着外祖過日子,身子目前似乎并無大礙。現在就在濟州。”

這是正事。石曼生來了些精神,“過幾日我身子應該就差不多了。”十四歲,看來那蠱應該還沒開始發作。要是想現在就去了的話,勉強一下也是可以的。

“可要接來青州?”夏近秋詢問到,畢竟青州這邊花間閣都已很熟練流程,所需事物也很齊全。

認真想了一會兒,石曼生擡起了頭,眼睛下青色很明顯,“濟州倒是不遠,要不,這次我們過去?”

“過去?”夏近秋有些詫異,她這師侄什麽時候這麽勤快了?

“來回差不多就半個月,正好出門散散心。過幾天就啓程好不好?我好久都沒和師叔出去玩過了,一天到晚悶在青州好可憐的。”她撒嬌般扯了夏近秋的袖子,笑得一臉谄媚,只是配上那雙一看就嚴重失眠的黑眼圈,顯得很有些詭異。

夏近秋心中一抖,同意了,“好吧。”

得到滿意回答,石曼生立刻耷拉下了眼睛,繼續癱靠在廊柱上。好困啊……

……

三日之後,看着關上的院門,坐在馬車裏的石曼生伸手攔住欲要揚鞭的車夫,轉頭看向師叔。

“要不……我們留個條子在門上?就說家裏人出門了。”

夏近秋白了她一眼,“你這不是明白着告訴賊嗎?”

她不死心,“反正家裏也沒什麽東西,可若是有人找卻發現沒人會不會……”擔心?

“哪有什麽人找?顧老板那邊你不是去了信說要走幾日嗎?”車夫還是顧老板幫忙雇的呢。

算了。石曼生默默收回手,“确實。走吧。”反正那人也不一定會來。

車轱辘滾了起來,馬蹄擊打着青石板,呱嗒呱嗒駛離了三葉巷。

石曼生透過窗簾縫隙,看着街上人來人往,漸漸沉默了下來。視線漫無目的随着布簾起伏,景入了眼,入不了心。

她沒注意到,臨街的巷口,一個相貌普通的男子站在屋檐下,不言不語,正目送着馬車。如果她能仔細看上一眼,便會發現,此人正是那個與她碰巧共桌而食過的男子。

……

馬車從城南門出,一路向西南而行。濟州本就不遠,慢悠悠行上幾日便到了。

他們要找的人就住在濟州下屬的金鄉縣,羊山鎮。

鄭呂伍商,古易江丁,一共八家,終于都要找齊了。石曼生數着手指,落在了最後一個“丁”字。等丁家的蠱也解了,這世上百裏門的痕跡就消失得幹幹淨淨了。祖師爺布置的任務到她這一代總算是要完結了。

進到羊山鎮,師叔麻煩車夫去尋人問了下路,很快就知道了劉善家的具體位置,離着他們現在位置不遠,也就一裏來路。而這劉善便是丁家小子的外祖父。

這幾日,濟州陰雨不斷,使得田間的路很是泥濘。她們的馬車剛走了沒一會兒,突然被塊大石一颠,偏了方向,輪子一滑,恰巧卡在了田埂下頭,立時牢牢陷進泥巴裏頭,怎麽拉都拉不出來。

車夫忙活了半天未果,便打了聲招呼,“我去找人幫下忙。”旁邊正好有幾家農戶。

“嗯。”石曼生站在田埂邊上,看着四周與青州城裏完全不一樣的田園風光,只覺得氣順心暢。遠眺之下,白雲朵朵,碧天闊田,微微發黃的稻穗長勢很是喜人。

然而不遠處,一戶人家別樣醒目。不是因為他們房屋造得高大,而是因為門口挂着的白紙,以及豎着的兩個招魂幡。看來這家人是有親人去世了。

“太麻煩了。”

“小事一樁。”

車夫已經拉來了三個農家漢子幫忙,石曼生與師叔是女子,稍稍退到了一邊。那幾人齊心合力之下很快将馬車轱辘啓了出來,可以繼續走了。

別人幫了忙,不給點東西說不過去,但出門在外財不露富,石曼生便拿出預先準備的一些小食遞給了車夫,他取了直接回頭招呼了那些人,“我東家的小小心意,還請各位笑納。”

吃的東西,不嫌多,大夥兒毫不客氣地都收了下來。

車夫順便問了句,“叨擾一下,不知那劉善家可是在前頭?”

一個個子不高,但身材很是壯實的絡腮胡漢子接了話,“劉善?”他伸手一指,“就前頭挂白布那家。”

聽罷,石曼生與夏近秋俱是心中一驚,忙又問了兩句,這才知道,原來那劉善前幾日下地的時候,摔了一跤,腦袋磕在石頭上,人就沒了。只剩下一個外孫打理後事,今兒個正是頭七。

石曼生自然也是聽到了這些,目光經不住轉向了不遠處的人家——也就是說,丁家的孩子現在是孤苦伶仃一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柳大人,石曼生現在可是個香饽饽~~~

柳木白:那又如何?敢光明正大盯上她的,只我一個。

☆、六

馬車停在了立着招魂幡的農戶門口。

屋子看着有些舊,灰泥糊的牆面早已斑駁,露出裏頭一塊塊土黃色的泥磚頭;木質的房梁上頭碼着整整齊齊的茅草,被幾塊平扁大石頭好生壓着,是貧民農家常見的土茅屋。屋前頭的院字,地方不大,圍起的竹木栅欄裏頭種着幾種菜蔬。

前院邊角的一小塊空地上,一個瘦瘦薄薄的身影穿着麻衣正背對他們燒着紙錢,升起的黑煙随風緩緩飄散,時不時飛起的殘紙屑有的還帶着些許星火,但很快便化為灰燼。

石曼生下了馬車,站在院門口,看了看那少年,轉向師叔,“他叫什麽名字?”

“丁澤。”夏近秋的聲音不高不低,在這靜谧的小院卻是凸顯了出來。

似乎是聽到有人提起他的名字,那少年回過身看了過來。入目的是一張帶有幾分青澀的臉龐,膚色是農家常見的黝黑,加上身量瘦弱,像個小猴子。石曼生隔着帷帽忍不住對他笑了笑,剛想開口打個招呼,卻見他徑直又轉了回去,頭也不擡地繼續燒着火。

夏近秋拉了她的袖子,“不急,等他忙完。”

過了一會兒,煙氣小了不少,燒完紙錢了,丁澤這才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紙灰往他們這邊走來。

“兩位是?”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嘶啞,雙眼下微微泛青,眼睛發紅。十四歲已經不算孩子了,但畢竟是相依為命的外祖,如今留下他一人在這世上,想必極是難過,再怎麽男兒有淚不輕彈也是忍不住的。

“節哀順變。請問可是丁澤丁小哥?”

“我是。”少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知二位……有何貴幹?”他說得小心翼翼,用語卻與那些路上遇到的農夫大不相同,看來是讀過書的。也對,丁家的後人,怎麽可能不識字。

“我們是你祖上故人,此來是為了丁家之事。”師叔的聲音很柔和。

聽到此話,少年有些詫異。他年幼之時就已父母雙亡,怎麽突然冒出來了故人,還是兩個女子?而且……丁家之事?

少年垂了眼婕,話語之間帶着疏離,“在下父母早亡,丁家上上下下只剩我一人,怕是幫不了您什麽。”行了個禮,他又道,“今日是我外祖頭七,就不招呼二位了。”

眼前的少年似乎對她們隐隐有着排斥,說出的話也分明是在趕人。

“你不問問,所為何事嗎?”見他轉身要走,石曼生出言相攔。可那少年卻像沒聽到一樣繼續往前走。

“性命之重,你都不擔心嗎?”石曼生再接再厲。

少年腳下一頓,未沒回頭,而是再次提步。

看來他應該知道些什麽,石曼生與師叔對視一眼,決定不再繞圈子,上前一步,聲音放緩,“丁家血脈都活不過三十年紀,你難道不怕嗎?”

這次,她終于停住了他的步子。

“與你何關?”半響,背對着她們的少年開口了。

——他果然知道。

“那你以後可有什麽打算?”

少年沒有回答,只是用手指搓了搓身上的麻布,半低着頭,“不勞二位費心。”

他是只剩一人了,那又怎樣?眼前的女子衣着雖是樸素,但料子也不是他們這些窮苦人家穿得起的。她為丁家而來?為何以前不來,偏偏在他只剩一人的時候過來,又能有什麽好心?是,他們丁家人注定短命,那又如何?他再不濟,也輪不到別人假好心,更不要那些亂七八糟的施舍。

“慢着。”見他又要走,石曼生三步并兩步直接走了過去,“我能治好你。”不容置疑的語氣。

少年忽而一僵。

夏近秋也緩步走了過來,笑着接道,“這位姐姐可沒騙你。”

少年轉過身,視線在她們之間游離了一會,許久憋出了四個字,“有何代價?”

什麽都不用,反正江家那邊都給了那麽多錢了。這是石曼生想的,可夏近秋卻搶在她前頭開了口,“和我們走。”

石曼生吃驚地看向師叔,卻見她一副平靜模樣正注視着那少年。

“丁家劍法,你是唯一傳人,我們正好需要一個護衛。”師叔又加了一句,而後默默等待他的答案。對于這樣的孩子,需要代價的好處,往往比突如其來的餡餅更讓人放心。

少年脊背很是僵硬,板得似乎就要拗斷,“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特地來尋你的人,也是能治好你的人。”夏近秋微笑道,“我與你父母同輩,你若是願意,可稱我一聲姑姑。”

石曼生默然不語看着這一切,她沒想到師叔竟然會起念将這個少年帶回去。護衛?她很是懷疑,這孩子年紀這麽小能做護衛?

後來,石曼生偷偷問過師叔,為什麽其他七家的人都不多做聯系,卻偏要把丁澤帶回來。雖說是孤兒,但畢竟他年紀也算不小,若是出于恻隐之心,那她們留下一筆銀兩就行了。丁澤在民風淳樸的羊山鎮應該能過得不錯。

對此,夏近秋給出的理由很出人意料,“他是你師祖的侄孫,師父對我有恩,我不能讓她的後人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

石曼生大驚,“那豈不是師祖也算是丁家血脈?師祖不會也……”

“嗯,你師祖也是那般去的。”

石曼生從小在百裏宮長大,但她從沒見過過師祖,因為師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離世了。現在看來應該也是那個蠱的原因,這也就解釋了為何師祖會留有遺訓一定要解了八大家身上的蠱,畢竟她自己就是受害者。

也好,家裏多個人也熱鬧點,就她和師叔也怪冷清的。石曼生不反對,帶他回去就是了。

于是,一柄輕劍,幾個牌位,一包衣服,幾錢碎銀,丁澤帶着全部家當,最後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年的地方,鎖上門走了出去。爹、娘、外祖,孩兒答應過你們的,會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

“我們要去哪兒……姑姑?”這個稱呼讓夏近秋臉上溢出了欣慰的笑意。

“我是你石姐姐,快上來。”石曼生拍了拍馬車裏的坐墊,正在她的對面,“我們回青州。”

馬車裏頭還挺寬敞,丁澤很有分寸地行了個禮,小大人般穩穩坐了下來,目不斜視,默默盯着自己腳尖。

這孩子,有些太拘謹了。

“啓程吧。”石曼生對車夫吩咐道。

“坐好咯!駕——”

于是,馬車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回。連接着幾日都在趕路,本以為會在金鄉縣待上段時間治好丁澤的蠱再回來,沒想到最後連人一起帶回去了。這與之前石曼生的打算有些背道而馳。不過這一來一回也小十天了,算是散了心吧。而且是師叔要帶上這小子的,她也違背不了啊。

石曼生給自己找了許許多多的理由,卻是打死也不承認能提前回去,她還是有些高興的。萬一那人來找自己呢?

幾日相處下來,夏近秋很喜歡丁澤,在她眼裏這孩子懂事得讓人有些心疼。吃飯的時候,給多少吃多少,從不會主動拿起食物,她都懷疑如果自己不給他分發,丁澤可能連吃都不吃。她看得出來,這孩子在小心翼翼地和他們相處,生怕做錯了什麽惹她們不快。

“來,再吃點兒吧。”夏近秋見他又停了下,伸手遞了個饅頭給他。

“謝謝姑姑,我飽了。”他搖了搖頭,語氣很拘謹。

一旁的石曼生眉頭皺了皺——這麽恭敬,太變扭了,若是以後回到家裏還這模樣,那多難受啊。而且你看那身子,瘦得根本不像個男孩子,這怎麽行。

“你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再來一個吧。”夏近秋将手中的饅頭往他面前湊了湊。這是今早他們從沿路的食鋪買的,到現在還熱乎,味道不錯。

丁澤似乎不大知道該怎麽處理別人的好意,“我已經飽了。”

——這別扭的。

石曼生看不過去了,一把拿過饅頭,舉在他面前,“吃了。”她語氣有些硬。

“……”

“快吃了,不吃不給治病。你姑姑脾氣好,我脾氣可不好。還有,你姑姑可治不了你的病,這點我做主。”一口氣說了這些話,石曼生依舊舉着饅頭,面色肅穆,“吃了。”

丁澤似乎有些被吓到,終于默默接過了饅頭往嘴裏塞。

“再吃點肉幹,不然不給治。”

丁澤接過肉幹。

“喝水,不然不給治。”

丁澤接過水壺。

石曼生驕傲地沖夏近秋挑挑眉:師叔,還是我有辦法吧!

夏近秋笑着沖她擠下了眼。

按照石曼生對男孩子飯量的認知,她覺得差不多了,這才不繼續給他塞吃的。很好,終于找到與他交流的正确方式了。

馬車慢悠悠走着,夏近秋身子弱,靠着角落閉目養神。石曼生精神好,正半掀着簾子,一手橫在車窗上看着窗外景色。天開始有些涼快了,秋天快來了,田地裏的麥穗已經開始發黃了。

丁澤安靜地坐在車裏頭,偶爾擡頭悄悄看看對面的兩人。他現在是孑然一身了,面對突然出現說能治好他的人,丁澤也只存了碰運氣的想法跟着他們,但是直覺也告訴他這兩人沒有惡意。

視線不經意停留在了石曼生身上。正午的陽光帶着幾分暖意映在她的鼻尖,耳邊幾縷碎發被光線染成了金黃。看着看着,他有些迷茫,她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真能治好那病嗎?

察覺到他的目光,石曼生轉了過來,卻看到丁澤猛地低下了頭。她帶着笑意看了他一會兒,對面少年不自然地轉過腦袋,兩個露在外頭的耳廓變成了紅撲撲一片,臉上卻仍舊繃得冰冷冷的模樣

沒由來,石曼生心裏一軟,“放心吧,我會治好你的。”

丁澤沒有回話,只是微微點了頭,眼睛盯着馬車窗框一動不動。

這一年夏末,丁澤跟來了青州。

這一年夏末,柳木白找上了門。

這一年夏末,似乎太過熱鬧了些……

~~~~

車轍聲滾滾,他們又回到了熟悉的青州城,經過十字街,轉入三葉巷,直行,再過一會兒就能到家了。

石曼生突然有些忐忑——你說柳木白會不會來找過自己了?

車夫籲停了馬車,笑着掀開了簾子,“石小姐,到了。”

“下車,別愣着。”石曼生回頭招呼依舊坐在原地的丁澤,少年而後抱着自己為數不多的行禮跟在她身後走了下去。

回到家中,夏近秋因連日趕路實在是有些倦了,仔細叮囑了幾聲便忍不住回屋裏歇息了。

石曼生帶着丁澤去了空着的屋子安置。買個大點的院子還是挺好的,起碼來了人有地方住。只可惜丁澤是個男的,以後不能在家裏穿得太随便了……唉。

屋子比較簡單,但該有的都有,只是有些時日沒人進來落了點灰。石曼生丢了塊布給丁澤,“到剛才路過的廚房裏去弄濕了。水缸就在牆角。”

丁澤一聲不響地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石曼生瞅了瞅他那單薄的背影,皺了眉頭——太瘦了,得好好養養。

待丁澤拿了抹布回來,她接過來擦好了床架,然後幫他從櫃子裏搬出了薄被和褥子鋪在床上。過幾天,得快些再去買兩條厚被子,不然等冬天來了就來不及了。

接下來的日子,石曼生連天地待在家裏。反正花間閣那邊也沒來消息。除了偶爾上街買點菜肉,她連門都沒出過。一眨眼,就過去了好幾日。距離上一次柳木白來訪,已經好些時間了。雖然不知道他在自己離開的那十天裏有沒有來過,但他們從金鄉縣回來也五六天了,她一直沒再見過他。

好在,她有事兒做。除了和以往一樣在家裏搗鼓她那些瓶瓶罐罐,最近,她又多了一項消遣——看看丁澤練武。

此刻,丁澤正拿着自己帶來的劍在院子裏用功。每當這個時候,石曼生就會懶散地坐在屋檐下看着,你還別說,丁家劍法舞起來确實挺漂亮,就連丁澤那瘦猴一般的身材都能說是飄逸了。

“喂,沒人告訴你,不要随便在別人面前練劍嗎?萬一被偷師了怎麽辦?”磕着瓜子,百無聊賴的石曼生沒話找話。

“別人看了也學不會。”頂着額頭上的汗,小少年面不改色,嚴肅的臉龐滿是認真,聽得石曼生嘴裏的瓜子都卡住了。

霸氣!

“說不定有什麽天賦異禀的看了就會了呢?”磕着瓜子,石曼生鑽着空子繼續說。

丁澤抹了把頭上的汗,看了眼石曼生,那眼神在說——起碼你不是。

石曼生:……這小子!

好吧……她确實不是。姐姐我心胸寬廣,不和小屁孩計較!

自我調解了一番的石曼生默默轉了視線,看向丁澤手中的兩把劍。這一看,忍不住啧啧了兩聲——什麽破劍,漆都沒了。剛準備說兩句,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時間她的臉色糾結了。

那該不會是向來和丁家劍法綁在一起的明月清風劍吧。

清風明月劍是一對劍,一把叫清風、一把叫明月,皆是體長二十寸餘的短劍,丁家劍法也是雙劍流。相傳,清風明月劍是兩百年前兵器大師陶無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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