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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成日僵躺在床上, 那柳大人怕是忍不下了。

既然柳言之沒死,算算時日, 他的經脈應該也快到極限了,還有阿甲的也是。

如果自己沒有在那個時間前趕回,氣急敗壞的柳大人真有可能會對師姐下手。可若自己就這麽直接送上門去,怕是也讨不了好的。

“睡吧。”丁澤從背包裏取了兩塊毯子鋪在火堆邊上,露宿辛苦,但也沒辦法。趕了一日的路, 總歸是要休息的。

“嗯。”石曼生掏出了兩粒暖身子的小藥丸, 與他一人服了一粒,又往火堆裏舔了幾塊大木頭,便和衣躺了下來。

那黑龍子不喜火, 蹭着石曼生遠離火堆的那面臉頰也呼呼睡了起來。

就着火光, 她又看了看黑龍子的尾巴, 第二個紅圈越發變得明顯了一些。她暗暗嘆了口氣——現在還需要小東西幫忙救出師姐,得時時注意着了。自己的血看來真的很養蠱,不然這黑龍子怎麽長這麽快。

……

睡着睡着,石曼生忽然覺得脖子那處傳來了冰冰涼的粘膩感,猛地一睜眼就看到黑龍子正一下一下舔着自己脖子。四腳蛇的尾巴高高豎起,那上頭的第二個紅圈已經完完整整長了出來。

從第一圈到第二圈,黑龍子只用了十日,那從第二圈到第三圈……

石曼生一伸手就将黑龍子拽了下來,甩到了地上。

“嘶嘶——”

小東西,不,現在已經不能稱之為小東西了,它足足有一尺長,俯身趴在地上,舌頭一伸一伸地,兩只血紅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石曼生,就像是盯住了獵物一般。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必須馬上殺了它!

這個念頭剛一起來,石曼生就看到黑龍子的尾巴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了第三個紅圈。緊接着,黑龍子猛地騰空躍起,一道黑色閃電般向她脖頸之處直直襲來。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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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銀光閃過,帶着淩冽寒意将那黑色從頭到尾一劈為二。

啪嗒——

被劈成兩片的黑龍子從半空中直直落了下來,剛才……它距離她的鼻尖僅剩不到一寸。

掉在地上的黑龍子抽搐幾下便沒了動靜。這一刀,又快又準,從額前正中将四腳蛇到尾尖徹底分成了兩半,內髒污血灑了一地。

“沒事吧。”

“你……”石曼生驚魂未定,看到一旁提着劍的丁澤,她說話都有些利索。

“它要殺你?”

深吸好幾口氣後,她才勉強平定了心神,“是。你,你怎麽……?”當初,這小東西可是連阿甲都恍過了的。

“在你起身的時候我就醒了。”他一直在旁觀察,自然是來得及出劍的。丁澤将手中沾着黑血的劍遞到她面前,“這個,有毒?”

石曼生接過劍,有些僵硬的點點頭,“我,我幫你弄幹淨。”

“麻煩了。”丁澤沒有繼續過問那東西為什麽突然要殺她,蹲下身,盤腿坐在了毯子上,擡眼看了下天空,“天要亮了。”

東方已經泛白,第一縷陽光突破天際撒向了這片山林。石曼生有些恍惚地嗯了一聲。

天要亮了,他們要繼續趕路了。

然而,黑龍子死了,她所能依仗的又少了一分。已經鎮定下來的石曼生默默擦盡了丁澤劍上的血跡,而後用一個瓶子将黑龍子的血液多多少少收集起來了一些。他們不能就這麽勝算全無地去到通義縣城。

“小澤。”

“怎麽?”

“我們不去通義了。”

“那去哪?”

石曼生将理好的包袱背到了身上,“随我來。”

既然柳大人能引她出來,那她也能引他出現。

拿師姐的命與自己讨價還價?若是她直接去,很可能會連自己的命也搭上。現在的柳大人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柳木白了,他不會手軟,更不會在意她的性命,他要的,只有那勞什子的畫卷。

不過,這樣的柳大人一定舍不得讓他自己變成一個殘廢,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他沉得住氣,還是她棋高一籌。

現在,她便要去好好布置一番。

~~~~~~

元月二十九,明日就是三十,也是鬼醫谷大夫藍末所謂十日限期的最後一天。石曼生依舊沒有出現、

柳木白的腿已經有了明顯變化,原本只是沒有知覺,而現在皮下血管經脈的顏色漸漸變得烏黑發青,摸上去,皮膚也有僵硬的跡象。這下不用大夫說,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來,這腿……快廢了。

“啪——”

又是杯子砸碎的聲音,這幾日,柳大人一天比一天急躁,杯子已經砸壞了有十幾個。

“繼續找!給我找!”

“是,是……”

那妖女究竟在何處,難不成她連自己師姐的性命都不顧了嗎!如果真是這樣……

不可能!她不是那樣的人。手劄裏的一切都顯示她是一個很注重家人的人,師姐、師叔、還有那個丁澤都是被她劃入家人範圍的。餘夏在自己手上,只要她知道,就一定會來的。

——那萬一……萬一她不知道……

柳木白狠狠咬了牙,努力摒棄心底這個不确定的想法。妖女也許只是在趕路,不是還有一日嗎?不要急,還有一日。

“來人。”

“大人。”

“送本官去監牢。”他要再去會會那個餘夏。

侍衛推着坐着木質輪椅的柳大人一路去到了通義縣衙的牢房,那裏頭只關着一個人——餘夏。

此時的她,雙手被粗麻神懸挂而起,前半個腳掌勉強能着地。然而,除了看上有些憔悴瘦弱,餘夏身上并诶有什麽刑訊的痕跡。

“你那個師妹,還沒有來。”隔着粗木欄杆,柳木白靜靜看着她,“你說,她還會來嗎?”

精疲力竭的餘夏緩緩擡起了頭,有氣無力地笑了一聲,“放心,你……會成為一個殘廢的。”

柳木白一下就捏緊了輪椅把手,他的脾氣在這幾日變得極易外露,在聽到“殘廢”這兩字的時候恨不得立即就殺了眼前人。

可是……不行。

起碼在石曼生解了自己的穴道之前不行。他不能讓餘夏有一絲明面上的損傷,不然那妖女若是故意使壞可就不好了。

柳木白努力平緩着自己的怒意與急躁,“明日之後,若是她還不出現,本官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啊。”餘夏無所謂地笑了笑。

他又看了她一會,而後面無表情地揮手讓侍衛推自己離開。

臨離開前,柳木白淡淡吩咐了一句,“将她再吊起一寸。”

“是,大人。”

“狗官!你不得好死!”

餘夏的咒罵聲夾雜着再被吊起的痛苦呻/吟。如今又吊起一寸,她只有腳尖将将能點到地面,雙手似要被拉斷一般,疼痛如鈍鋸削骨一點點磨蝕着她的神經,“柳木白,你不得好死!”

“你會有報應的!”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柳木白面色陰沉地在餘夏的咒罵中離開了監牢。

……

夜色寒涼,人心更薄。

時間毫不停歇地流逝着,眼看着就要到子時了。通義城門依舊沒有傳來任何消息,城外的巡邏兵士也完全沒有見到石曼生的蹤影。

這是柳木白有生以來,過得最艱難的一個夜晚。他根本無法入睡,一直坐在屋中等待消息。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眼睜睜看自己的雙腿失去。

子時,醜時,寅時,卯時……

天色早已大亮,他已經坐了整整一夜。現在就是元月三十,可那妖女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屋中,柳木白摸着自己如木一般堅硬的雙腿,指尖都在顫抖。今日,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石曼生……你究竟在何處!

恰在此時,阿乙匆匆跑了進來。

“大人!”

“有消息了?”柳木白立時擡了眼睛。

“有人送來了一封信。”

他急忙打了開來。那信中,只有一行字——通義縣北,青屋山,懸木橋。還請柳大人帶在下師姐前來一見。

柳木白立時查看了地圖,青屋山離他們現下所在足足有六十裏地,若是現在出發,也要到天黑才能趕到。那妖女是故意挑了如此地點和時間,就是要他親自前去。不然若是派人将她擒來再醫治的話早已來不及了。

“大人,您看?”

柳木白狠狠捏皺了地圖,“即刻出發,去青屋山。”

☆、61.六十一

青屋山, 懸木橋。

柳木白确認了青屋山所在, 但地圖上根本沒有标明何處是懸木橋, 阿乙已經先行到前頭打探去了。

為了加緊時間,一路上馬車如飛, 柳木白半躺在車內,雙手緊緊抓住車壁上的扶手。可是因為雙腿使不上勁, 身子随着車輛颠簸總會重心不穩,好幾次他都差些從榻上摔下來。

“大人, 小心。”馬車內的貼身小侍衛再一次扶住了他。

柳木白臉色黑了下來,“腰帶給我。”

小侍衛一愣。

“拿來。”

小侍衛忙把腰帶取了下來, 剛要雙手交給他,只聽得柳大人發冷的語氣傳來, “幫我把腿綁在榻上。快點!”

“是,是。”

于是,小侍衛戰戰兢兢地在柳大人寒氣四溢的目光中幫他把雙腿綁在了榻上,這下無論馬車如何颠簸,都不會再摔下來了。

綁好腿後,柳木白一言不發閉着眼, 手在袖下狠狠掐住了自己無知無覺的腿——他絕不能成為一個連路都走不了的廢人。

馬車疾馳, 待趕到青屋山腳的時候太陽還沒下山。

“大人。”阿乙已經等在了山腳,他剛問清了懸木橋的位置,并請來了一位山民做向導。

“還有多遠。”柳木白被阿乙從馬車上抱了下來, 他很讨厭這個姿勢, 非常厭惡。

“在山腰, 可能要一個多時辰才能到。”。

柳木白看了看天色,也就是說要天黑才能到。

“這就走吧。”

“是,大人。”

于是,阿乙背上了柳大人,另外又有幾個侍衛背着阿甲,被渾身綁住的餘夏,以及其他四個腿被封了穴道的侍衛,跟着那山民快步往山上走去。為了應對石曼生,一起同行的還有一支五十餘人、射藝精湛的弓箭隊,代先生自然也是一同來了的。

青屋山比不得百裏宮,并沒有上山的石階,是以道路十分難走,加上積雪未化,每一步都較之往常費上更多力氣。趴在阿乙背上,看着天空中那抹似血紅霞,還有自己兩條木頭般僵直的腿,從來鎮靜的柳大人心底莫名有了恐慌。

事情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完全偏離了他的預計,那個妖女接下來要做什麽,他也毫無頭緒,若是趕不及,或她不肯解穴……

他忽然有些怕了,從那妖女的性子來看,她是做得出玉石俱焚的事情來的。

這般想着,柳木白越發沉悶,他深吸氣,暗暗安慰自己——不是都想好應對了嗎?沒事的。讓那妖女先解一個普通侍衛的腿,能不能成功一試便知,只需讓那人記住下針順序,而後代先生按照順序在另一人身上試,确定管用後再來解自己的穴道就好。如此行事,容不得她使詐。餘夏還在他們手上,那石曼生不敢亂來的。

……

“這位大人,前面就是懸木橋了。”山民站定步子,指向了西面的一處斷崖。

此處已是平地,阿乙按照吩咐放下了柳大人,立即就有人将木質輪椅送上前來,這也是特意背上山的行李之一。

柳木白坐了下來,阿乙在身後推着他前進。待走近那山崖後,他們才看清,半空中懸着一座鐵索木橋。懸木橋,顧名思義,懸在空中的木橋,随着山谷中的風來回搖蕩,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

橋的一頭懸空挂在斷崖上,另一頭連着近百丈開外的另一個片斷崖。跨越山谷,這座橋是兩崖之間最近的道路,若是不過橋,那要繞上好幾個山頭才能到對面。崖下很深,天色已暗,除了厚厚的霧氣什麽都看不見。

“這橋,還能用?”柳木白懷疑地看向那山民。

“能用,能用。”

柳木白眼中隐有厲色,那妖女果然好計謀,還能找到這麽個地方,分明就是讓他們的弓箭手無計可施。若是射箭,那木橋怕是撐不了多久。可近距離的話,他們根本抵不過百裏宮的手段。

那山民又接着說道,“我們平日裏都用的,就是不能同時走太多人,橋吃不消。”

柳木白眸色一暗,“橋上最多能走幾人?”

“我們走的時候從來沒超過七個人,這都是爺爺那輩傳下來的規矩。”

七人。

柳木白默默念着這個數字,眼中厲色更甚——那妖女連能上橋的人數都定死了。

正在這時,對面山崖上出現了一個人。遠遠隔着霧氣,看不清長相。那人走上橋,身形随着橋在山谷中搖擺着,看得人有幾分心驚。

那人走到橋中心便停了下來,而後一個女子喊聲傳了過來。

“請柳大人帶我師姐橋上一敘。”

是石曼生那個妖女!

柳木白眯起了眼睛,隔着霧氣死死盯住那個身影。不管怎麽說,她來了。

“你。”他指了指身後一個侍衛,“先帶一個人過去讓她解針。告訴她,要确認能解,才交人。”

“是。”那侍衛背起了一人走上了橋,柳木白等人就在崖邊靜靜看着。

然而,那侍衛走到橋中心沒多久,忽然就趴在了橋上,連着背上的人也倒了下去。石曼生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既然柳大人這般沒有誠意,今日事便就此作罷吧。”

說完,她竟是直接調轉頭往回走了。

柳木白沖阿乙使了個眼色,阿乙立時将餘夏拉到了前頭,扣住她的脖子,大聲道,“石姑娘,還請您過橋說話,不然,你這師姐……”

石曼生回頭站定,喊道,“師姐,我救不了你,他日一定幫你報仇。”

力竭氣弱的餘夏忽然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好!”驚得阿乙立時就封了她的啞穴。

眼看石曼生又一次轉身要走,柳木白終于按捺不住,“石姑娘,留步!”

聽到他的聲音,石曼生好歹又停了步子。

柳木白繼續說道,“在下腿腳不便,可否讓侍衛扶我上橋?”

這一次,石曼生沒說什麽,只是又走回了原處,一副等候的模樣。

橋上已有石曼生,還有那兩個侍衛,若是要柳木白還有餘夏一起前去就已有五人了,他最多只能再帶兩人……

稍稍思考,柳木白定了主意,“阿乙,代先生,一同去吧。阿乙,你壓着餘姑娘走後面點。”

“是,大人。”

代先生推着柳木白的木質輪椅緩緩前行,阿乙挾持着餘夏遠遠跟着,一同上了木橋。此時,懸木橋上已經有了七人。

山谷霧氣很大,待他們走近,石曼生才看清了柳木白此時模樣。紫衣黑氅,戴着一頂翻白毛的冬帽,依舊是附和他身份的華麗衣衫。可坐着輪椅的他,明顯有幾分憔悴,眼底的青灰透露出柳大人近來怕是不得安眠。放在白手上的雙手沒有任何僵硬的跡象。

——真可惜,手竟然叫他解了穴道。

稍稍一想,石曼生便明白了。她還看到了他腰上那塊醒目的黃蠍玉,心中不由有些譏諷,“柳大人,好久不見。”

“石姑娘,并不算太久。”毫無語氣及內容的寒暄。

“我師姐呢?”

他微微笑道,“在後面。”

“霧氣太大,站得太遠,看不清。”山間有風,那個阿乙帶着自己師姐站那般遠,她的藥怕是撒不到。

“也對。”柳木白笑着點點頭,而後揚聲吩咐了一聲,“阿乙,讓餘姑娘發個聲。”

緊接着便聽到餘夏痛呼出聲。石曼生一下擰緊了眉毛,“柳大人是不想要腿了嗎?”

柳木白靠在椅背上,語氣溫雅,“石姑娘放心,你師姐絕對完好無損,只要姑娘交出解法,本官自然不會為難餘姑娘。”

“交出解法?”她看了看倒在地上那兩個,心裏明白了他是想找人先試,便挑了挑眉,“柳大人,我只動手,不交解法。”就看你敢不敢讓我解穴了。

柳木白不會拿自己的腿開玩笑,更不會拿自己的腿去與一位妖女賭。

柳木白拍了拍椅把手,“代先生,我們回去吧。”

“柳言之,你不要腿了嗎?”

柳木白淡淡一笑,“既然石姑娘都舍得師姐,在下這一雙腿又有什麽舍不得的?反正,今日子時一過,你便想着以後如何為你師姐報仇便是了。當然,到子時前,本官都會讓你師姐多多發聲的。”

冷靜下來的柳木白已經不再被她言語所惑,石曼生能特意這番布置證明她就是想救餘夏,先前只是故作姿态。既然如此,他便也拿一拿喬。

他仔細看了石曼生一會兒,果不其然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慌張,很是愉悅地再次拍了椅把手,“回去吧。”

眼看着他們當真往回走,石曼生終是喊了話,“慢着。”

很好。柳木白揚了嘴角,停下動作。

石曼生上前一步,“放了師姐,我給你解法。”

“先給解法,待驗證後,再放人。”柳木白分毫不讓。

這根本就談不妥。

懸木橋中央,談話僵滞下來。

柳木白心底隐隐有了幾分勝算——耗着,等會就讓阿乙削根指頭丢過來。

然而,變數就在此時發生了。

橋底忽然竄出了一個人影,閃電般直襲阿乙而去!

阿乙發現不好,剛要後撤,卻突然癱倒在地。他萬萬沒想到,這般危險的半空,竟然有人一直埋伏在橋下!

石曼生自然是看到了這一切,頓時喜上眉梢——丁澤成功了。她就是故意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好讓丁澤得手。

聽到動靜,柳木白和代先生同時回頭,趁此機會,她毫不猶豫地出手了。解決掉這個代先生,他們接下來只要挾持柳木白就完全可以從另一邊山頭安全撤離。柳木白在手,那些人不敢射箭的。

崖邊有人大喊起來。“大人!小心!”

“快回來!”

“小心!”

再叫也來不及了!

就在石曼生将要撒出藥粉的那一刻,柳木白轉回了視線,一向平靜的水墨眸子裏終于有了恐懼。可是這份恐懼卻并不是來自她,而是……

懸木橋,只過七人。加上丁澤,他們共有八人。

“嘩啦——”

橋索從中間猛然斷裂開來。

石曼生腳底一空,直直墜落下去,随着她一同落下的,還有從輪椅上翻下的柳木白。半空中,他死死拉住了她的衣袖,滿面怒容,呲牙欲裂。

二人疾速下落,風聲淹沒了一切,霧氣和夜色隔開了全部場景。她看到了他的口型——妖女!

她忽然笑了,伸手扣住了他的腰,湊近去看自己曾經最喜歡的那雙鳳眸,這裏面有她從未見過的驚懼、不甘。

“一起死啊,木白。”她笑着喚他,媚色妍生。

☆、62.六十二

當石曼生發現自己竟然還活着的時候, 她足足愣了有一刻的時間, 直到渾身打了個哆嗦才回過神——好冷。

冷得她想罵娘。可一張嘴就是牙齒打架的聲響, 完全不受控制,太冷了。

冬日嚴寒, 何況是她現在渾身濕透的情況。

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挺黑, 只隐隐能看到一些光,石曼生仿佛瞧見自己睫毛上正凝着冰霜。但不管怎樣, 好歹她還活着。仰躺着,睜着眼, 石曼生借着微光打量起四周。

這似乎是一處石洞,洞裏有一棵大樹。那樹很高, 在她躺的這個位置看不見樹頂。耳邊能聽到潺潺的水聲,她應該是被水流沖到這個石洞裏來的。現在貌似是落潮,因為她的雙腿并沒有泡在水中。

——不能這麽一直躺着,四肢只會越來越僵化。

石曼生吃力地撐起了胳膊,想要坐起來。可剛起來沒多少,就被什麽拽了下去。勉強低頭一看, 發現自己的外衫已經被扯到了腰邊, 拉長的袖子那頭還連着一個人。那人面朝下,一動不動的趴着。正是他壓住了自己衣袖沒讓她坐起來。

只瞄了一眼,她就知道——那個人是柳木白。他身上還穿着那件油光水滑的大氅, 很是讓人難忘。

石曼生默默看了他一會兒, 見沒有動靜, 便打上了那大氅的主意。這般寒冷,她不能再穿着濕衣。那大氅雖然也濕了,但畢竟是動物皮毛,抖一抖會好很多。

艱難地将濕透的外衣脫下,石曼生禁不住又打了個顫。她半拖半爬地去到柳木白身邊,開始扒拉他的大氅。大氅下,柳木白臉白如紙,有些結霜的發絲貼在他的面頰,黑白分明,顯出幾分柔弱的美來。

但此時的石曼生可沒心情更沒體力去欣賞這份美,她吃力地扒拉着那大氅,卻發現有好大一塊都被柳木白壓在了身下,根本脫不下來。深吸幾口氣,石曼生一咬牙将柳木白整個兒推翻了過去,大氅終于被脫了下來。

她心中一喜,剛要去撿那大氅,卻聽得一直沒聲響的柳大人忽然咳出了聲,連吐了幾口水出來。驚得石曼生動作定在了那處。又過了好一會兒,見他沒有其他動靜,這才小心翼翼拿起大氅往岸上走了走。

“救我……”

一聲輕到不能再輕的喊聲,可在這幽靜的環境裏分外明顯。

石曼生踉跄的腳步頓了一下,然而只是一下,她就再次往前走去——救什麽救!

一路走到大樹後頭,她将自己的裏衫統統脫了下來,擰幹水當做巾子擦幹了頭發,而後使勁甩了甩那大氅,等終于不再甩出水來了,這才裹到了身上,中間用腰帶紮緊,內裏一/絲/不/挂。

——果然比濕衣裳舒服多了。

有了點力氣,石曼生開始查找自己随身的東西。之前為了見柳大人談判,她帶了不少小的瓶瓶罐罐,而且都藏在了衣服裏頭,想不到竟然沒都被水沖掉。

她仔細翻找了一遍,大為欣慰——火折子還在,銀針也在,竟然連暖宮的小藥丸也沒丢。石曼生立時就往嘴裏丢了一顆,一股熱氣從丹田升起,瞬時驅了不少寒意。

漸漸地,她終是緩了過來,這才有心情好好查探起自己所在的地方。

這個石洞不大也不小,一面臨水,三面石壁環繞。

臨水的那一面延伸出去也是石洞,有點像是地下水的水道。整個石洞唯一與外界相通的地方就是頂部,透過層層樹枝恰能看見頭頂那一牙細細的彎月。習慣了黑暗,這些月光也夠她看清各處了。

洞中唯一的大樹已經落光了葉子,粗壯的主幹筆直延伸了兩丈才長出了枝杈,數不清的分枝算得上是枝繁枝壯,年頭怕是不少。看着掉在地上已經枯黃的鴨蹼葉片,石曼生認出這是一棵大銀杏,就和當初金樹院的那棵樹一樣。

她仔細看了看,若是要爬到石洞口出去,只能借助這棵大樹,但憑她現在的狀态,絕對不可能。如今,她需要好好休養生息。

不過,她運氣還算不錯,地上掉着好些銀杏果,因為地處偏僻,并沒有被什麽小動物吃光。石曼生用腳踩碎了幾顆,取出果肉囫囵吃了下去。肚子裏有了東西,整個人都好受了不少。

吃了點東西,石曼生便開始将樹下的一些斷枝聚攏到了一起,試圖用火折子點個火堆。然而,她試了幾次都沒成——有些潮。

想了想,她借着月光繞着石洞走了一圈,挑了個最幹燥通風的位置,又在樹枝中挑挑撿撿了半天,尋了些相對幹的壘到一起,這才終于點成了火。有了火,她忙将自己的濕衣裳用幾根樹枝挂起來圍着火堆,想要烘幹衣服。

“救我……”虛弱的聲音再次響起。

——還沒死?

石曼生往大氅裏縮了縮,擡眼看了看不遠處水邊的柳木白。他還保持着剛才被自己翻過去的那個姿勢,仰躺着一動不動,只有胸口微微起伏還依稀辯出是個活人。

她默不作聲地看着他,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這麽小一個石洞,她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去,若是和一個死人伴着,實在是……

默默嘆口氣,石曼生到底是起身走了過去。

——好沉、

一路将半昏半醒的柳大人拖到了火堆旁,石曼生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力氣也消耗得差不多了。随意喂了他一顆暖宮藥丸,她自己在火堆的另一邊坐了下來,閉眼靠着身後石壁。

——歇歇,歇歇再做事。

歇了大約有一炷香的時間,石曼生走到了柳木白身邊,毫不猶豫地開始幫他脫衣服。期間,柳木白睜開眼看了她一下,但眼神并沒有焦距,看上去很是恍惚。

“救我……”他還在喃喃說着這兩個字。

“嗯嗯,救你了。”石曼聲沒好氣地回了句。

哪知,聽到她說話,柳木白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而後竟是相當放心地暈了過去,人事不知。那個笑容看得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倒是個會享福的命。

石曼生冷着臉把柳木白扒得只剩了一條亵褲,本來她想連他的褲子一起扒了的,可到底還是沒下得了手。雖然她以前在百裏宮學習的時候是看過男人那東西的,但畢竟是柳木白,怎麽想怎麽還是不看為好。

現下,光着上身的柳大人,窄腰長臂,膚如凝脂,披散着烏發,渾身濕漉漉的,俊美的側臉被月光勾勒出了銀色的弧線。他安靜地躺在那處,像是不小心從水裏來到人間的妖精。

——人面獸心。

石曼生默默腹诽着,用他自己的衣服胡亂幫他擦了頭發和身子,然後把他架着靠坐在了樹上,畢竟直接躺地上太涼了。

做了這麽多事,也許是那暖宮藥起了作用,她反倒精神了一些。走到樹下,石曼生又撿了好些白果丢到火中去烤。不一會兒就噼噼啪啪炸響開來,白果的香味傳了出來,她一口氣吃了好些。正吃得高興,餘光看到一旁無知覺抱着手臂微微發抖的柳大人,她有些心虛地瞥了眼自己身上的大氅。

算了……

石曼生不聲不響坐到他身邊,果不其然柳木白觸到暖和的皮毛立時就抱了上來。一雙手還拼命找着毛皮的入口。

往哪摸呢!

石曼生毫不猶豫手起針落,定住了他的手臂。但之後,她想來想去,終是退後一步,讓他躺在了自己腿上。有了大氅做墊,還有一旁的火堆,柳木白終于安靜地又昏了過去。

亵褲下,柳木白露出了一截灰黑雙腿,腿型很好看,此時卻帶着枯木般的質感。她一言不發看着那雙腿,靜靜吃了一個白果,接着又吃了一個……

末了,她悄悄用針紮每條腿紮了一下——這腿,就這麽廢着吧。

烤的白果有些多,石曼生吃不下了就撥到一邊放了起來,留着吃。

擡頭看了看頭頂的小月牙,她打了個哈欠,覺得腦袋有些重,靠着樹就這麽坐着睡了過去。柳木白依舊伏在她的腿上一動不動地睡着。他睡覺很靜,不知是因為病着,還是因為習慣如此。

~~~~~~~~~~

當陽光照進石洞的剎那,石曼生再次醒了過來,她摸到了一個滾燙的東西。

猛地睜開眼,就看到依然光着上身的柳大人渾身已經紅得和煮熟的蝦子一樣,額頭滿是汗水,嘴巴幹得起了皮。

不好,這是發熱了。

石曼生趕忙幫他用水先擦了一遍身子。在确認自己衣服幹了之後,她先換上了自己衣服,把大氅讓給了柳木白,半墊半蓋倒也像個床鋪。緊接着,又喂了他好幾顆暖宮藥,反正驅寒的效果都差不多。而後,就用柳木白衣服上撕下的一塊布,時不時幫他換水涼着額頭。

前前後後好一番折騰,足足捱到日上中天,柳木白這熱度總算是降了下來。

看着他終于又能靜靜睡去的模樣,石曼生暗暗罵了一句——幹嗎要這麽盡心盡力地救人!

☆、63.六十三

貂皮大氅讓給了病重的柳大人, 石曼生便毫不客氣地把他幹了的外袍統統披到了自己身上。至于裏衣, 她還是大發慈悲地幫柳木白都穿上了的。

小小山洞, 孤男寡女,一個還赤着上身, 着實有傷風化。

折騰了一整天,柳木白現下已不再發汗了。

瞅瞅外面日頭, 又快天黑,石曼生估摸着睡了整整一天的柳大人應該快醒了。往火堆裏又添了幾根樹枝, 她把心思打到了那片水上頭。吃了一天白果,着實有些膩味。既然他們能從山崖上掉下來, 順着水流被沖到這個山洞,這水自然是和外界聯通的, 怎麽着也得有魚吧。

默默走到水邊,仔細看了一會兒,石曼生還真瞧到有魚在水裏游。但那河水太冰,她可不想下水捉魚。琢磨了一會兒,她撿了幾粒香噴噴的烤白果肉,用一根銀針穿了, 又把那針彎了鈎子, 像模像樣做了魚鈎。而後從柳木白的腰帶上拆了幾縷結實的絲線,好生綁了“魚鈎”,最後架了個細長樹枝做魚竿, 像模像樣地吊起魚來。

還真別說, 這地下河中的魚兒見識少, 好騙得很,不一會兒就上鈎了一條。一鼓作氣,她足足釣了三條魚,雖然算不得大,但也夠吃一兩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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