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069 父不詳

居委會開的是拆遷動員大會, 路寧無意做釘子戶, 拿了資料就走了。

她回小橋巷還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去見班頭。

小橋巷要拆遷, 班頭他們也要搬走了, 不像那些街坊鄰居,他們這一走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

路寧拿着過年領的紅包請大家吃了一頓飯,地點還是小橋巷那家以前大家常聚在一起的小餐館。

大家點了一堆啤酒二鍋頭,不醉不休。

路寧趕到的時候,菜剛好端上桌, 班頭連忙站起來招呼路寧:“快,就等你了,幾個月不見, 長大了……這位是?”

大夥兒的目光好奇的看向裴淵。

路寧也不說話, 只是笑看着裴淵。

裴淵拉着路寧坐下:“我是路寧的監護人裴淵,多謝你們對路寧的照顧!”

面對跟他明顯不是一類人的裴淵, 班頭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笑呵呵地說:“哪裏, 哪裏, 路寧這孩子懂事,惹人疼,來,吃菜,吃菜!”

開始班頭他們還有點拘束,不過等酒勁兒一上來, 大家也放開了,班頭打了個酒咯說:“路寧,我們準備回老家了。”

路寧傻眼了:“為什麽?”

班頭撐着頭,指着窗戶外遙遠的高樓大廈說:“這A市的房租越來越貴,而我們老家的工資也比以前高多了,雖然還是比A市掙得少一點。但回去找個離家近的活兒幹,也能照顧一下家裏,畢竟父母年紀都大了。像小張他們年輕一輩兒的也要回家相親結婚。”

小張抿嘴腼腆一笑:“我不想以後我的孩子也好幾年才能見到他的父母一次,所以這次也準備跟班頭他們一起回去了。”

裴淵怕路寧難過,連忙舉起酒杯:“這是好事,該慶祝!”

“對,是該慶祝!”班頭舉起酒杯,“路寧,我待會把我們老家的地址發到你手機上,你以後有空可以到我們那兒去玩。我們老家雖然窮了一點,但山清水秀,環境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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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寧抿住嘴,認真地說:“好,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去看你們的!”

班頭放下酒杯,唏噓了一聲:“我在這座城市呆了15年,這就要走了,還真有點舍不得。行了,我喝高了,出去透口氣!”

說完,站起身,仰起頭,把眼淚倒回了眼眶裏,大步走到門口,站在路邊,掏出一支煙點燃。

抽完煙,班頭又恢複了平時的模樣,他推開玻璃門,徑自走向老板:“老姜,多少錢?”

老板沒說話,只是看向他的身後。

班頭不解,回頭一看,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裴淵站到了他身後。

他愣住了,撓撓頭,正要解釋。

裴淵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出去說。

重新走到門口,班頭又忍不住掏出香煙,解釋道:“路寧還沒成年呢,這頓飯哪能真讓她付錢呢。煙,你抽嗎?”

裴淵擺手拒絕了他:“我不抽。這一頓你就讓路寧請吧,不然她心裏會不舒服的,她一直惦記着你們對她的照顧,現在你們要走了,就當是她為你們踐行。”

班頭咧開嘴笑了:“哪有什麽照顧,她力氣大,做事勤快,換一個人也一樣會收她!”

裴淵踢了一下路邊的石子:“有沒有照顧,大家心裏都清楚,你也別推了。路寧這段時間攢了幾千塊,這一頓大排檔還是請得起的,你不讓她付錢,她一直惦記着這事,心裏更不舒服。”

班頭嘴拙,說不過他,不由苦笑:“這孩子就是實心眼。”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擡頭看着裴淵:“裴先生,路寧以後就靠你多照顧了!”

裴淵迎上他的目光,不懼不避,鄭重地說:“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兩人又說了幾句,這才一前一後地進了小餐館。

進門後,裴淵立即問老板要了一張紙和一支筆,然後飛快地在下面寫下了一排數字,遞給了班頭:“你們回去後,若是有什麽難處,可以找我,能幫的我一定幫!”

班頭對上他真誠的目光,感激地點點頭:“謝謝!”

這一頓飯吃到金烏西墜玉兔升才結束。

大家在小餐館門口分手,路寧心情低落地跟在裴淵身後往小橋巷的那個家走去。

這一次,再也沒有閑聊的大媽坐在門口跟路寧打招呼。每家每戶門口都亂糟糟的,雜物擺了一地,紛紛在為即将到來的拆遷做準備。

路寧再一次那麽清晰地察覺到,這個給她最初溫暖的地方即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拔地而起的高樓。

裴淵走了幾步,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他停下腳,無奈地看着路寧。

路寧反應過來,連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裴淵一把捉住她的手,用力一捏:“別怕,還有我陪着你!”

路寧反手握住他的手,兩人相顧一笑,靜默地往路寧的房子走去。

這套房子還是跟路寧上次去那樣,一片清冷。

不過因為很久沒人居住的緣故,屋子裏到處都是灰塵。

一進屋,路寧就去打了一盆水來把桌椅板凳和窗戶擦了一遍。裴淵看着她:“有什麽需要我幫你做的嗎?”

路寧點頭,指了指廁所的位置:“你拖地吧!”

兩人分工協作,花了大半個小時才把屋子弄幹淨。

搞完了衛生,輪到收拾了。

說是收拾,其實不過是把路外婆的舊物和路寧以前的一些衣服歸類打包而已。

路寧這半年,身量長高了一些,身體也開始發育,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了了。用裴淵的話來說,這些東西既然沒用了,不如扔掉算了。但路寧就是固執的不肯扔,她找了一個紙箱子,把這些衣服全收了進去,又用膠帶封好。

處理完了路寧的衣物,接下來就是路外婆的了。路外婆一輩子節儉,什麽東西都留着,就連三十年前的舊物她都好好的保存着。

路寧拿出先前準備的幾個紙箱,分門別類的裝好,衣服,被子各裝在一個箱子裏,還有些鞋子、老舊的收音機、舊書報之類的,路寧仍舊沒丢棄,小心翼翼地裝進了箱子裏。

裴淵越看越不對勁兒:“這些你都要留下?”

路寧回頭看了他一眼:“嗯,我想等拆遷房分下來後,把這些東西都放回去。”

這些東西都是路外婆和原身的,扔了也不合适,路寧想來想去,似乎最好的辦法仍舊是把它們放回屬于她們的房子裏。

裴淵不知道路寧的想法,還以為她是舍不得,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好,明天我讓羅助理安排一輛貨車來把桌椅板一塊兒搬走,等新房分下來後,照着現在這樣布置,你說好不好?”

“謝謝!”路寧回頭沖他一笑。

兩人把這些日常的東西都收拾完後,搬開路外婆的縫紉機,發現下面還藏着一只書包那麽大的舊木頭箱子,看那款式,應該是三四十年前流行的,這箱子上還挂了一只舊鎖,鎖頭都長滿了褐色的鐵鏽。

裴淵指着箱子問:“這個裏面怎麽辦?就保持原樣搬走嗎?”

路寧拿起抹布擦了擦箱子上面的灰塵,颔首道:“嗯,就這樣……”

話未說完,突然啪嚓一聲,鎖頭掉到了地上,路寧傻眼了,她只是擦擦上面的灰塵和蜘蛛網而已,誰能想到這鎖這麽不中用,竟然一碰就碎。

裴淵走過去,彎腰拾起鎖,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指着黃褐色的鏽跡道:“用了太久,鎖頭鏽掉了!”

他順手又拍了一下箱子,箱子嘎吱作響。

“這箱子只怕也快壞了,要不要換個箱子?”

有了鎖頭這個前車之鑒,路寧也很懷疑這箱子的質量。這樣一只箱子如何經得起工人搬上搬下,汽車運輸呢?未免箱子在搬運的過程中壞了,遺失掉某件物品,路寧決定把東西換到自己帶來的紙箱裏。等新房子分下來後,再用木箱子替換掉紙箱子。

她打開一個小紙箱,先用膠帶固定了兩周,這才打開那只木箱子。

木箱子甫一打開,一股發黴的味道撲面而來。

路寧把箱子拉到燈光下,往裏一看,裏面堆了滿滿一箱子小物品,個挨個,擺得整整齊齊的。這堆東西并不貴重,看起來倒是紀念意義比較大。

最上面的是兩張絲質的繡帕,接下來是兩只戒指,一銀一金,再往下,是一個泛黃的日記本,日記本旁邊的小匣子裏面還裝着幾個辨不出來歷的徽章,最下面墊着一本相冊。

路寧把這些東西拿出來,再用幹毛巾擦拭了一遍又放到旁邊的紙箱子裏。輪到相冊時,她頓了一下,相冊上印刷着一副彩色的卡通圖案,因為時間太長,圖案已經變得有些模糊了,不過還是依稀看得出來是一個胖乎乎的娃娃。

這應該是原身或者原身母親的相冊,路寧看了一眼,又拿起抹布擦掉上面的塵土,轉手把相冊放進紙箱子裏。

突然一張相片輕飄飄地從裏面滑了出來,路寧連忙放下抹布,撿起照片,正準備放進相冊裏,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了照片中的那個男人身上。

“裴淵,你看,這個人是不是很眼熟?”路寧伸手戳了戳裴淵。

裴淵蹲下身,湊過去,接過照片仔細看了一會兒,腦海裏突然蹦出一個人的名字,他瞥向路寧,路寧同一時間擡頭望着他說:“這是周書榕對不對?”

沒想到被她認出來了,裴淵只得點頭。

路寧拿着照片,對着上面的人影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疑惑地說:“可他怎麽跟路……我母親認識呢?”

照片裏,兩個年輕的男女依偎在一起,兩人的臉上都洋溢着開朗快樂的笑容。一看就知道這兩人是情侶關系。

裴淵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面上卻不顯,淡笑道:“你外婆沒跟你講過這事嗎?”

路寧搖頭,就是講過,她也不知道啊。

“算了,把東西收起來吧,時間不早了,我們還要回去呢!”裴淵故意岔開話題。

不過這會兒路寧滿腦子都是這張照片,下意識地忽略了他的話,翻開相冊道:“我再找找,也許還有他們的照片呢!”

不過一打開相冊,路寧就失望了。除了這張雙人合照,相冊裏的照片沒過塑,早在時光中模糊不清了。她從第一張翻到最後一張,卻沒有一張清晰的,大部分都花得臉都看不清了。

“怎麽會這樣!”路寧扭頭看向裴淵,“你有辦法把這些照片恢複嗎?”

裴淵很想拒絕,但對上路寧那雙期盼的眸子,他總是沒辦法狠下心說不行。

“我讓人試試!”

因為照片的事,路寧再不敢疏忽,後面的物件,她都一一查看,生怕漏掉了什麽。

有心栽花花不開,她刻意去卻什麽都沒找到。最後只能抱着這一個老相冊回去。

回家的路上,路寧又回憶了一遍她與周奇鳴父子的相識過程,忍不住問裴淵:“你說,我跟他們有關系嗎?周奇鳴的好感也來得太快,太莫名其妙了!”

以前他們都只覺得周奇鳴腦子有坑,但無意中看到這張老照片後,有些事連裴淵都不敢說得那麽肯定了。

裴淵心裏有事,回答路寧的時候難免有些敷衍:“應該沒有吧。”

他也希望沒有。

兩人都有心事,誰也沒有再挑起話題,就這麽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家。

進了裴宅,兩人在房門口分手,裴淵摸了摸路寧的頭:“你最近又要學習又要練武,很累的,早點睡吧!”

路寧悶悶地點了點頭,推開門回到了房裏。

那邊,裴淵進了卧室,臉立即拉了下來,他飛快地撿起手機撥通了成傑的電話,開門見山地問道:“路寧的父親是誰?”

成傑被他語氣中的急切吓了一跳:“發生什麽事了?”

裴淵不理又緊追着問:“我想知道路寧的父親是誰?”

成傑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實話實說:“戶籍上顯示的是父不詳!”

真不是自己記錯了,裴淵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語氣艱澀地問:“那你們的調查呢……路寧跟程永康幾人有沒有關系?”

成傑馬上明白了裴淵的擔憂,連忙否認道:“絕對沒有,那宗案子發生在的準确時間是19年前的七月,距離路寧的出生還有一年半。時間上就不對,你大可以放心,她絕對跟這些人渣沒有關系!”

這個猜測被否認,另一個猜測的可能性被無限放大了。

想到周書榕父子無端端地對路寧的關注和熱情,裴淵的心就不住地往下沉。

“裴先生?”成傑久等不到裴淵說話,不禁心生疑惑,“你是不是有什麽發現?”

裴淵心中天人交戰,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告訴他,應該把這件事告訴成傑,但私心又阻止了他,萬一姓周的真跟路寧有關呢?

他實在不想讓路寧牽扯進這些陳年舊怨中,她就該無憂無慮地長大。

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私欲占了上風,裴淵清了清嗓子:“沒有。成隊,我有個不情之請,若是知道路寧的生父是誰,請你務必要通知我。”

“好!”成傑雖然直覺裴淵有事瞞着他,不過對方不願意說,他也沒辦法。

挂斷電話後,裴淵長長的嘆了口氣,撐着額頭,坐在沙發上久久沒有言語。

他沒注意到,他卧室的門,那一條細微的小縫悄無聲息地合上了。

輕輕關上裴淵卧室的門,墊着腳回到房間,路寧躺在床上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她倒不在意這具身體的生父是誰,對她來說,前世今生她心裏都只有一個爸爸。

前世,路寧兩歲多時,母親就生病去世了,是她爸一手把她拉扯大。而且因為怕她受委屈,她爸還拒絕了別人安排的相親,決定在她沒成年前絕不再娶。

她的爸爸是世上最好的爸爸,她已經得到了最好的父愛,因此她一點都沒興趣去探究前身的生父是誰,她也不需要另外一個人的父愛。

不過看裴淵那凝重的神色,這件事似乎會對她影響不小。

而裴淵的變化正是從那張老照片開始的,她是該先去找周書榕還是找成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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