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方家
取景器中,趙亦一臉五雷轟頂,導演頻頻點頭:“這小姑娘哪裏找的,演技真好,看着跟真害怕似的。”
趙亦是真驚着了,她現在很不信任這個劇組的整體品位。拼命趕進度,随意改劇本,用庸俗情節吸引眼球,這在她的投資評級中,是屬于垃圾級別的投資标的——有賺頭,更有可能票房慘敗。再仔細一想,她的臉色更加難看,本子是大ip,演員是紅演員,導演是名導演,單從量化因素來看,分明是優質标的,問題出在哪裏?制片方?催進度,博眼球,一味想賺快錢,考慮到資方是方氏影業,倒也可以理解,但她當年選的合作方都不差啊,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趙亦一旦開始思考,就很容易陷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取景器中,少女的神情漸漸從驚疑變成了呆滞,導演正要發作,小靖海王親自動手了,将毫無危機意識的俘虜直接丢到床上,整個人欺身上去,長手一伸,鉗住她的雙腕推到頭頂——這姿勢很眼熟,程小雅曾經在某電影正式上映之前,用客廳的大投影循環播放該部電影的預告片,其中就有這個讓她津津樂道的露骨姿勢。
那部傷風敗俗的電影叫《五十度的灰》。
趙亦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親身體驗了一把經典情|色|片pose,并和陌生異性進行了有生以來最近的一次身體接觸。導演驚喜地看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替身演員,以科班生的精湛演技演出了混雜着屈辱、羞澀、憤怒的多重複雜情緒,像一顆原|子|彈從天而降,她的臉上瞬間蒸騰起一朵豔麗的蘑菇雲。
“可惜,臉不能出鏡。”想想林倩迪那只會以瞪眼來表達一切情緒的捉急演技,導演哀嘆了一聲,不過很快他又高興起來,很好,這種充滿表現力的身體語言,不用臉出鏡,已經演得很到位!
趙亦驚慌地看着柏鈞研,覺得此人演技當真稱得上出神入化。先前她從來不把“演技”作為流量小生的考量因素,總覺得但凡新生代,不論男女,都很難稱得上“有演技”,演技這種東西要麽來自磨砺,要麽來自天賦,比如那位曾經從香港酒店頂層縱身躍下的天才演員,再比如那個年過四十還滿眼少女靈動的天秤座影後,然而有天賦的總歸是少數,所以她從不把演技當成偶像明星的制勝要素。
可是這個人,明顯屬于有天賦的那一類。
居然讓她瞬間升起了身臨其境的恐慌,仿佛自己真的是某個穿越的孤單靈魂,落入了一段不得不經歷的孽緣。男人眼中同時有着渴望和壓抑,似乎馬上要做的是一件極大的錯事——不該對她伸手,卻還是伸了手。
這就是所謂天賦。
模糊真實與虛幻的邊界,讓人身臨其境。
小靖海王伸出手指,輕輕落在少女的眉心。
那裏有一朵殘留的花钿,标識出了她的身份,雖然她很聰明,懂得換上婢女的衣服,但還是露出了蛛絲馬跡,只有官家女兒用得起金箔和雲母。
這是他仇人的女兒。
“你傷了手。”他低頭看她,一縷烏發落在她臉上,聲音涼薄如雪片,落在她的眉心,順着鼻梁流淌,往下,一直往下。
原來是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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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眼神到動作,完全就是噬人的毒蛇,趙亦後頸一陣汗毛倒豎,本能地想要掙脫。他卻側頭一笑,徹底變成了小靖海王——盜匪打扮的小靖海王,抛卻了所有的禮法和禮貌,嘴角勾着輕薄的笑意,低頭咬開她領口的盤扣,“再多動一下,你會比現在傷得更重。”
這句威脅輕而冷,落在她細弱的肩頸之間,如雪片輕輕飄過。趙亦渾身一激靈,耳邊汗毛被他溫熱的鼻息輕撫,不知道是冷還是熱,她連肩膀都開始細細顫抖。
此時此刻,導演已經徹底沉迷于趙亦的演技,以至于遲遲不舍得喊cut,因為不忍心破壞這個長而完美的鏡頭。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完美的長鏡頭即将迎來一個定音鼓般的高|潮,劇本裏沒有,主演也沒有準備,一般人也不敢擅自添加——
被淩|辱的少女掙了幾掙,忽然悲憤地睜大雙眼,掙開了一只被鉗制的手,照着小靖海王那張颠倒衆生的俊臉狠狠就是一巴掌。
“啪!”
……
“……你……打了柏鈞研一耳光?”程小雅目瞪口呆。
“嗯。”趙亦面紅耳赤。
“打得好!”程小雅狠狠一巴掌拍在趙亦腿上,每次講到興奮話題她就喜歡拍大腿,而且是拍別人大腿,真不知道肖湛那麽個斯文人怎麽能忍受這個暴力女。趙亦看着自己腿上淺淺的紅印子,再一次感到無地自容——這已經挺疼了,留下的痕跡卻遠比她今天留在柏鈞研臉上的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角質層薄,一耳光下去立刻浮起一個清晰的巴掌印,那叫一個觸目驚心,所有人都趙亦這突如其來的耳光徹底打懵,包括她自己在內。
“好在哪裏……我手很重,恐怕他明天都出不了門,知道人家一小時折合多少錢嗎?不比我當年便宜。”
“那他生氣了嗎?”
“應該是,我不确定,他什麽也沒說。”當時他似乎有些震驚,震驚過後卻異常平靜,問導演這一條是否可以pass,仿佛劇本裏原本就寫了一個耳光,他們只是平平常常在對戲。
“嘻嘻,什麽也沒說。那他讓你賠錢了嗎?”
“怎麽會……把我賣了也賠不起。”所以導演和監制才一副想将她生吞活剝的樣子。
“謙虛了趙總,把你賣了還是能值一筆錢的。不要妄自菲薄,我給你說,這就叫化學反應,你們倆不對勁!”
趙亦懶得跟她多說,什麽化學反應,惰性反應差不多。後來她實在過意不去,追出去給柏鈞研道歉,他還是那幅不想跟她多說的樣子,只敷衍地點點頭,随即轉身上了車,好像她是什麽有害氣體。
“趙小毛,快點打開你的機器蓋,摸一摸你那顆冰冷的機器芯片,是不是有一種不一樣的溫度?現在你想到柏鈞研小哥哥,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感覺小哥哥這個稱呼很惡心。”
“趙同學,請不要跑題!”
“感覺有點抱歉。”
“有點抱歉?你應該非常抱歉!人家靠臉吃飯的,你這相當于砸人飯碗,必須非常鄭重地和人道歉。”
“道過歉了,人不接受。”
“光用嘴道歉管什麽用,你得拿出點誠意!”
“什麽叫誠意?”
“你自己想啊,實在不行以身相許,告訴他,飯碗砸了不要緊,爺有的是錢,爺包養你!”
……
豎街鎮人民醫院的徐海恒醫生,古道熱腸,俠骨柔腸,經常替同科室的漂亮女醫生值夜班,所以終日一副睡不醒的模樣。不過今天他卻醒了,笑醒的,整個樓層都聽得到他蕩氣回腸的笑聲。
“哎呦我去,大兄弟,您這是什麽造型,是不是走錯了路?要是被家暴了,應該去派出所報案,我這裏是人民醫院。”
“閉嘴。”
徐醫生閉了嘴,眼睛卻還一直不停地騷擾柏鈞研,反反複複将他欣賞幾遍,以他骨科醫生絕佳的專業素養得出結論:“這小巴掌印看着眼熟……遠房侄女?”
安迪終于忍不住,在一旁噗嗤笑出了聲:“徐大夫,歇會兒再笑,您不是有祖傳跌打秘方麽,快拿出來給鈞哥使使。”
“別介,他難得挂點兒彩,看起來爺們多了,瞧這曬不黑的小白臉,真要命。”
“還是給他治一治吧。”
“以前摔斷條腿都不皺一下眉,現在挨個巴掌都要上醫院?小子,不是我說你,你可娘炮出了一個新境界。”
“不不不,別誤會,鈞哥是怕小姑娘為難。”
“哦!原來是憐香惜玉,好好好!有乃兄之風,哥馬上給你塗上祖上不傳之秘!”
徐醫生将鑰匙丢給安迪,讓他去值班室他的抽屜裏取,自己坐下來繼續研究柏鈞研的慘狀,十分氣憤為什麽他就算挨了巴掌也看起來絲毫不猥瑣,難怪所有女醫生俏護士一看到他來就眼冒紅心。
“你這是動真格啦?弟妹看起來溫柔,脾氣卻不小啊。”
“弟妹”這個詞讓柏鈞研眼皮一跳,他擡頭看一眼徐海恒,語氣淡淡:“她有男朋友,別開玩笑。”
“嚯,一上來就是高難度,挖人牆角,對你來說是個事兒嗎?”
“哥,不開玩笑,我不是一般人,不能随便伸手。”
柏鈞研一向把徐海恒當兄長對待,但很少開口叫他哥,一旦這樣叫他,必然是因為遇到了難以排解的煩心事。他不能随便伸手,徐海恒認識他這麽多年,當然知道他不能随便伸手,上一次他伸手,直接讓一個嶄露頭角的潛力新人被聯合傳媒雪藏,幸好那姑娘有天分,肯努力,出國轉戰百老彙,居然讓一個亞裔姑娘唱出了一番天地。
但柏鈞研心中愧疚,這麽多年他都知道。
徐醫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卻不知要如何開解,伸出大手猛抓一周沒洗的頭發,生硬轉了個話題:“聽一個武行說,你最近接的,是方家投拍的戲?”
“嗯。”
“兄弟,你知道這戶人家,不能輕易沾染吧?”
他當然知道,正因為知道,才把先頭那個小助理遠遠送走。方家除了娛樂産業,黑白黃三道都沾,黑的是洗黑錢,白的是販白面,黃的是拉皮|條……落到方玉隆手裏的人,輾轉一圈出來很難還是個完整幹淨的人。柏鈞研這麽多年潔身自好,若不是迫不得已,絕不會主動和方家發生交集。
“嗯,只拍這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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