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禁足

吳桐站在山腳下，眼睛發直地看着眼前的房子，牆壁傾斜，房頂塌陷了好幾處，房子與周圍都長滿了青苔、野草和雜樹，甚至還有一棵沒長葉子的泡桐從破損的房子中間支楞出了頭。視線移到只剩一個角還挂在門楣上的斑駁招牌，依稀還能辨認得出“熊貓農家樂”幾個字，确定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這房子損毀得如此嚴重，似乎用一根手指就能推倒，一看就是廢置多年了，這叫農家樂？這是草蟲樂園吧。不是說還有其他妖精住在這裏嗎？鬼影都不見一個，自己這是被騙了吧。

吳桐擡頭看了看四周，這是個四面環山的小壩子，壩子中僅有這一座破敗的房子，房子是背靠青山而建的，前面是一大片長滿野草雜樹的荒蕪田地，田地盡頭是一條淙淙潺潺的青澈溪流，一條公路沿着溪流而建，公路那邊還是一小片荒置的地，過去就是巍峨的青山了。沿着公路繞過前面左邊的山，就是不怎麽繁華的卧龍小鎮了，離這兒大約兩裏路遠，環境倒是挺不錯，靈氣也很充足，只是也太偏僻了些，而且現在這裏能住人？住鬼還差不多。

吳桐翻了個白眼，象征性地問了一句：“有沒有人啊？”

回答他的是兩只驚慌失措的野雞拍打着翅膀從屋子裏飛竄而出。

吳桐無奈地轉身，準備去鎮上打聽一下，看有沒有人知道這裏的情況。剛走幾步就停下了，他看見一個胖子騎着一輛黃色的電動車從公路上拐過了通往這邊的小橋，胖子的身形過于高大，小小的電動車被他騎出了嬰兒自行車的效果，讓人擔心電動車的承受能力，看起來頗為滑稽。

胖子将車子停在了吳桐身邊，他身高接近兩米，像座鐵塔一般壯碩，奇怪的是動作并不笨拙。胖子只穿了件短袖，似乎一點都不懼怕初春山間的寒冷，他膚色健康，長了一張圓臉，看起來一團和氣，只是臉上的兩個黑眼圈有些明顯，不像是熬夜熬出來的，倒像是天生就那樣。

胖子見到他，開門見山地說：“你就是朱主任說的新來的妖精兒哦？”一口純正綿軟的四川話，還自帶兒化音。

吳桐臉上有些黑線，但是沒有發作，板着臉說：“你是？”

胖子撓了撓頭，嘿嘿笑：“我是熊貓兒，你可以叫我大熊。你原型是啥子哦？”

吳桐見對方直接報上名號了，便說：“梧桐。”

“你是樹精？我從來沒見到過樹精，非常稀有，比我們熊貓還珍稀呢，更應該列為國寶。”大熊對着吳桐豎起了大拇指，上下打量起來，他确實像一棵挺拔俊秀的梧桐，身形颀長，五官俊秀，氣質清冷，有點遺世而獨立的仙人之姿，真是與衆不同的妖精呢。

吳桐被對方打量得渾身不自在，耐着性子說：“你是農家樂的成員？朱丹說讓我來接管農家樂，這就是農家樂？”

大熊終于不看了：“對頭。這裏原本是個農家樂，我就在這裏上班兒。2008年大地震的時候房子被震壞了，熊貓基地也遷走了，游客沒得了，原來的老板也跟着小情人跑了，這裏早就沒開了。朱主任啷個又叫你來開農家樂？”

提起這事吳桐就一肚子火，他曾努力修煉了上千年，就在快要化形的時候，被一個王八羔子引來了劫雷，害他也受到牽連，将他從上至下劈成了兩半，将他的魂魄都劈散了。等他恢複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少了一魄，應該是附在了另一半樹幹上，而那一半被山民拖去當柴燒了。按說要是當柴燒了，那一魄應該就會自動回來，然而始終都沒有回來，他能感覺到不曾消散，而是被鎖魂陣拘在某一處了。

遭受重創的他又花了一千多年才修煉出人形，終于可以去尋回丢失的那一魄了。他明明感覺到自己的魂魄被鎖在那張琴裏，然而他想去拿回來的時候卻被認定為偷竊，琴沒拿到，還打傷了幾個保安。那個琴的安保措施做得特別好，不僅防人，還設了縛妖陣，他沒提防就被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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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的問題一向是歸靈異管理局處理的，吳桐也不例外。他觸犯了人類的法律，被罰禁足在卧龍鎮這屁大點的地方，五年內不能離開這個區域，不能再犯事，其實就相當于坐牢，管理局那個叫朱丹的人還說這比人類坐牢要好得多，至少沒有禁锢他的靈力，限制他的自由。

作為一棵梧桐樹，是在一個地方站立了幾千年，那是沒辦法走不了，現在化為人形還要在一個地方不能走，他就無法忍受，他那麽拼命地修煉，可不是為了在這裏浪費時間的，他要去找回他的魂魄。可是對方才不管他的訴求，說是照章辦事，就把他限制在這裏了。

“農家樂經毀成這樣了，怎麽開？我要走了。你跟朱丹說一聲，不是我不想開，實在是無能為力。”吳桐說着轉身就要走。

大熊趕緊拉住他：“別走，別走，你等哈兒，朱主任叫我來協助你開農家樂。我問問他看要啷個辦？”他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來給朱丹打電話。

朱丹是一只修煉成精的朱鹮，道行高深，是靈異管理局成都辦事處的主任，西南一帶的妖怪都歸他管。大熊快速跟朱丹報告了吳桐的反應，朱丹在那頭說：“你把電話給他，我來跟他說。”

大熊将自己的手機給了吳桐，他這手機十分破舊，說話就跟開了免提一樣漏音。吳桐還是頭一次用人類高科技的東西，他接過那個長方形的小東西，像大熊一樣放到耳邊，朱丹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吳桐啊，那房子是有些破舊了，但是地理位置還是很好的，靈氣又充足，适合修煉。房子壞了可以修，叫大熊王虎他們幫忙，很快就收拾出來了。不管怎麽樣，你都不能離開卧龍鎮，你要是離開卧龍鎮，靈異局的人就要抓你進鎖妖塔了，你也不想這樣吧？”

吳桐臭着一張俊臉，咬緊牙關不說話，他雖然已經修煉成精，但也只是個低階妖精，眼前這熊貓都比他強上許多，實力不允許他撒野。

朱丹知道拿捏住他了，繼續勸說：“你就在那裏安心住下來，利用這幾年好好學古琴，然後找機會接近那把九霄環佩，這樣才能找回你丢失的那一魄。”

朱丹已經知道吳桐去偷古琴是為了找回自己的魂魄，但是那把唐代的九霄環佩如今價值兩個億，珍貴無比，他們又跟琴主人毫無交集，人家怎麽肯将價值連城的古琴交給他們去取魂魄。不過這位琴主人是個熱愛藝術的人，他曾經為了讓九霄環佩的天籁之音重現世間，數次将它借給古琴演奏大師彈奏。所以吳桐要想接近這把古琴，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吳桐沒有說話，朱丹知道他已經被說服了，便說：“你把電話給大熊，我跟他有話要說。”

大熊剛剛通過漏音的電話将朱丹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不由得向吳桐投去同情一瞥，他接過電話，說：“主任，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朱丹說：“大熊，你将王虎和金川都叫回來，還有附近的小妖，能找到的都找來，好好協助吳桐将農家樂重新辦起來。你們現在這個樣子太不像話，太丢我們妖精的臉了。我跟你說，吳桐是個新妖精，什麽都不懂，而且他三魂七魄丢了一魄，脾氣可能會有點古怪，你們就多包容一下。”

吳桐在一旁聽得：“……”

大熊說：“主任，辦農家樂可以，但是經費呢？沒得錢怎麽蓋房子？”

“這你們去想辦法，我們辦事處也窮得叮當響，還替吳桐墊了一萬多塊錢的醫藥費，實在是愛莫能助了，每個妖精都要自力更生。對了，吳桐是梧桐樹精，他的木系靈力比你們的有用，肯定能想辦法弄到錢的。你告訴吳桐，農家樂一年要是能交十萬的稅，我給他的禁足時間就減一年。”朱丹說着就把電話給挂斷了。

大熊什麽都來不及說，看着挂斷的手機幹瞪眼。吳桐顯然也聽到了朱丹說的話，臉色奇臭無比。

大熊看向吳桐：“朱主任的話你應該也聽到了，他說我們一年交十萬的稅，他就給你減一年刑。現在的問題是房子要重新蓋，但是錢也沒得。掌櫃的，你想辦法吧。”

吳桐見他直接叫起了掌櫃，頓時滿心懊惱，知道這個燙手山芋是扔不掉了。但為了自己早日重獲自由，他也要想辦法把這個農家樂建起來，便問：“怎麽才能弄到錢？”

大熊尴尬地笑了兩聲：“你問我？我要是知道怎麽弄得到錢，我就不去超市給人當搬運工了。”

吳桐蹙眉，問：“王虎和金川都是什麽妖精？他們去哪兒了？”

“王虎是只華南虎，金川是只金絲猴。我們三個以前都在農家樂做事，農家樂倒閉之後，我們就各自讨生活去了。王虎去當向導了，金川跑到峨眉山去賣水果了，我們都好久沒見了。”大熊說到這裏忍不住唏噓。

吳桐聽到這裏皺起眉頭，怎麽一個比一個混得慘，說：“你們早就辟谷不用進食了，還讨什麽生活？”

大熊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他：“不用吃飯就不需要錢了？穿衣服要錢吧，出門坐車要錢吧，住的地方要錢吧，買各種東西都需要錢。妖精想融入人類社會，哪個不需要花錢？難道還像從前一樣，跑到山裏去住着？反正我是受不了，山裏沒得信號，連不上網，刷不了抖音和快手，看不了電視劇，追不了綜藝。我辛辛苦苦幾百年，好不容易修煉成精，不就是為了要享受跟人一樣的生活嗎？否則我還成什麽精，跟我子孫一樣到動物園裏做個國寶，只需要打個滾賣個萌，天天都有盆盆奶，吃香的喝辣的，有奶爸奶媽伺候，還有一大群人類追捧，那不是神仙一樣的日子？”

吳桐雖然對抖音、快手、綜藝、盆盆奶一類詞彙感到陌生，但不能不承認他說的對，苦修成精，就是為了過人一樣的生活。就連他現在渴望的自由，也需要錢。現在擺在自己面前的，要将房子修起來，把農家樂搞起來，吳桐想到這裏，便問：“農家樂要怎麽弄？”

大熊發現吳桐果然是個新妖精，便說：“這個我有一點經驗，到時候告訴你。我先聯系金川和王虎，把他們叫回來，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想辦法。”

吳桐看着眼前破敗的房子，當務之急是弄到錢翻修房子，好有個落腳的地方，才想辦法賺錢。吳桐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口袋，除了一張新辦的身份證，什麽都沒有，他扭頭看向大熊：“大熊，你有錢嗎？”

大熊将手機趕緊揣兜裏：“你幹嗎？我沒有錢。”

吳桐說：“你來到人間很多年了吧，多少都有些積蓄吧，先借來用一下，回頭賺錢了還給你。”

大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沒錢，真沒錢，我要是有錢，我還用這麽破的手機！早就換新的了。”

吳桐有點不相信地看着大熊：“真的沒錢？”

大熊哭喪着臉：“真的沒有，我前幾天打賞一個主播，把我這個月剛領到的工資全都花光了。”

吳桐皺眉，打賞主播是什麽？便說：“錢是什麽樣的，給我看看吧。”

大熊往兜裏摸了摸，摸出個破舊的皮夾子，說：“我身上可能沒有現金，現在都用手機支付了。诶，居然還有一塊錢，就是這樣的。”他将一元紙幣遞過去。

吳桐拿着那一塊錢，然後撚了一下手指，手裏多了一把一塊錢的鈔票。大熊一看，哭笑不得，他居然使用障眼法，将樹葉變成了紙幣：“這不行的，掌櫃的，號碼都一樣，驗鈔機一點就查出來了，這是犯法的，被抓了要坐牢的。”

吳桐将手裏的鈔票一扔，全都變成樹葉落地上了，嘆了口氣，露出一籌莫展的樣子。

大熊看着吳桐，小心地問：“掌櫃的，你修煉這麽多年，就沒得什麽寶貝？”

吳桐擡眼看着他，過了一會兒從脖子上摘下一個吊墜，那是一塊奇異的水滴狀石頭，乍看是乳白色的，但是每換一個角度，它的顏色就變換一種，有紅黃青白紫五種顏色，在陽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美麗得攝人心魄：“這個算嗎？”

見多識廣的大熊都看直了眼睛：“這是什麽寶貝？”

吳桐垂下眼簾，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墜子，說：“不知道是什麽，別人送的。”

大熊吞咽了一下口水：“我也看不出來是啥子，不過要是需要錢的話，可以拿到典當行去試試，看能不能換一些錢。等我們賺到錢了，再把它贖回來。”

吳桐猶豫了一下，說：“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