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清晖落卷中
漣卿臉紅,他的目光沒從她側顏上離開。
她心中唏噓,正想着要怎麽敷衍過去,餘光卻瞥到有內侍官入內,“殿下,太傅,魏相來了。”
漣卿心中頓時舒了口氣,老師來得真是時候。
“快請。”漣卿出聲。
內侍官拱手應是。
漣卿剛要起身,陳修遠輕輕敲了敲桌面,漣卿擡眸看他,他淡聲道,“魏相是來看我的,我去見就好,殿下接着在此處抄書,今日要抄完。”
漣卿:“……”
眼見他起身,漣卿支吾,“我已經快抄完了。”
她倒沒說謊。
他笑了笑,“那就再抄一遍。”
漣卿奈何,他繼續道,“如果兩遍都抄完了,就默寫一遍,能默出來就不用再抄了。”
漣卿:“……”
他自己都說比《五目記》還拗口,她怎麽可能只抄兩遍就能默出來?
書齋外的腳步聲漸遠,漣卿輕輕嘆了嘆,還是重新握筆,繼續伏案,認真抄書。
夏日炎炎,柯度帶了人來了書齋這處放置冰塊降暑。
漣卿被打斷,便從書齋這處的窗戶看出去,正好能看到千水別苑的湖心亭處,魏相同岑遠一道在湖心亭這處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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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亭臺,四面環水,比她這處置了冰還涼快。亭間挂了輕羅幔帳遮擋陽光,湖風拂過的時候,她正好能看到面對着她坐着岑遠。
雖然離得遠,但她能看到他端起杯盞,嘴角挂着清淺笑意,在同魏相說話。
她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原本也只是想看一眼的,卻未收回目光,再又多看了一眼。
——要殺你的人,和要對付你的人,不會因為你才經歷了遇刺,你想休息了,今日就不對付你了。
——這種人,你如果一次搬不倒他,就永遠搬不到;要搬,就要徹底搬倒他,不給他翻身的機會。
看他的時候,漣卿腦海裏會莫名想起他早前說過的這些話,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好奇……
她原本是拿着筆的,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手托腮,一手握着筆,但什麽都沒寫,就一直這麽托腮看着窗外。
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湖心亭那處,岑遠轉眸,目光朝她這處看過來。雖然隔得遠,她還是覺察了,然後趕緊低頭避開他目光,裝作一幅認真抄書的模樣,沒有再看她。
湖心亭處,陳修遠端起茶盞,喚了聲,“陳壁。”
陳壁上前,“太傅。”
陳修遠附耳交待了聲。
“去吧。”陳修遠囑咐完,陳壁這快步離開。
湖心亭中,魏相繼續道,“這才幾日,就出這樣的事,老夫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陳修遠笑道,“魏相言重了,既然來了京中,這些都在意料之中,不奇怪。”
魏相探究看他。
他繼續道,“魏相心中應當一早就有數了,所以才說急上眉梢,這樣看,東宮這處确實要人。”
魏相眸間釋然,“不瞞太傅,如今這朝中看似太平,實則暗潮湧動,天子無力朝政久矣,世家都想從中分一杯羹,越過東宮,把持朝政,誰來做這個東宮都不容易。”
陳修遠擡眸看他,“有句話,下官不知當問不當問?”
“太傅問就是。”
陳修遠平靜道,“早前聽說淮陽郡王府出了變故,但怎麽打聽,朝中對此事都諱莫如深,所以想問魏相一聲,這背後可是還有隐情?”
他說完,魏相明顯愣住。
陳修遠目光坦蕩,沒有回避,“我早前不在京中,也未入仕,聽過淮陽郡王府的事,但不知道具體。此事事關東宮,我既做了這個太傅,總要清楚來龍去脈,才有的放矢。魏相是心細東宮的,下官也只能尋魏相問起。”
魏相輕輕捋了捋胡須,一聲長嘆,“這事原本不當再提起的,但太傅問起,老夫就将知曉的都告訴太傅。但此事是天子忌諱,太傅知曉即可。”
陳修遠點頭。
書齋中,漣卿又低頭抄了一陣子書,再擡頭,偷偷望向窗外的時候,岑遠還是在同魏相說着話,只是沒朝她這處再看了。
漣卿繼續看他,他仍在同魏相說着話,但不像之前那樣,莞爾,溫和,笑意恰到好處挂在嘴角,清逸俊朗;他整個人臉色都是陰沉的,不時攏眉,就算是伸手端茶盞,也似是帶着凝重的思緒,眉頭不展。
這是另一種模樣的岑遠。
很少見……
思緒間,忽然窗外有人影上前,漣卿趕緊低頭,來人是陳壁,“殿下。”
“怎麽了?”她佯裝淡然,手中也握着筆,好像方才并未分神過。
陳壁尴尬道,“太傅有話捎給殿下。”
漣卿眸間微滞,他不是在同魏相說話嗎?而且應當還是在聽魏相說,他自己面容有些嚴肅。
一側,陳壁硬着頭皮道,“太傅,讓給殿下說聲——認真,不要東張西望!”
漣卿:“……”
陳壁:“……”
陳壁尴尬笑了笑,伸手粉飾太平得撓了撓頭。
漣卿奈何,“出去吧。”
陳壁巴不得。
等陳壁出去,漣卿重新低頭握筆,雖然在抄着書,但總有些心不在焉的。
等靜下心來定睛一看,方才心不在焉時哪裏抄得是書?都是寫得岑遠兩個字……
漣卿心中唏噓,只能揉成紙團,扔在一側的紙簍裏,重新低頭抄寫。
湖心亭中,魏相還在同陳修遠說起,“此事,太傅知曉即可,都是十餘年前的事了,當時陛下還未登基,陛下的叔父景王謀逆,生了一場宮變,當時的天家和太子,還有旁的皇子都在這場宮變中沒了,只剩了陛下一人。”
聽到此處,陳修遠微微蹙眉。
魏相繼續道,“但這場宮變沒持續太久,姜家帶人平亂,禁軍和駐軍攻破了城門,動亂很快平息下來。陛下登基,頭一件事就是誅殺了景王一門,也是這個時候埋下的禍端——淮陽郡王與景王算是同宗,而且,還不遠。”
“就是因為這件事?”陳修遠沉聲。
魏相搖頭,“同宗只是禍端之一,當時景王手下的謀臣裏有一人叫薛仁書。薛仁書同淮陽郡王是同窗,兩人交好,但此事在當時并未被發現,也掩了下來。其實有這層關系在,淮陽郡王府的立場很難說。一則,淮陽郡王府沒落很久了,原本就是旁支宗親中不起眼的一個,早就習慣了偏安一隅,所以不會冒險去做這些事,這能說得通;但另一則,淮陽郡王府本就同景王同宗,又同薛仁書走動密切,難保不是想借景王翻身……所以,淮陽郡王府的事是往前一步,或是退一步都有理由。這事原本就是看天子的心意,只是早前沒有爆出,便一直無人問津。”
陳修遠嘆道,“那是因為兩年前立儲的事?”
魏相颔首,“是,陛下卧病久矣,朝臣向陛下施壓,陛下便在宗親名冊中天挑了人選,殿下也在其中。但當時,陛下并未公布儲君人選,倒是有不少陛下不中意殿下的傳聞流傳出來。”
——早兩年的時候,陛下要從宗親中挑選繼承人,爹娘帶我們兄妹三人來過京中,但那時陛下和上君沒有透露儲君人選。但等回淮陽不久,不知道家中牽涉到什麽案件,父母和大哥都被押解入京;二哥送我出去避禍,但我記不清那個時候去了哪裏……
——冠之,奪嫡內亂,宗親多受波及,父兄下獄,我需留下奔走。時局逼人,前途未蔔,皆有命數。唯卿卿安然,乃餘生所系,望代為照看。若時局安,則至燕韓當面叩謝;若無音信,則勿遣卿卿回西秦,往後平安喜樂代為照顧。
魏相說的,同漣恒和漣卿兄妹兩人說的都對得上,也就是說,雖然華帝沒有透露選了誰做儲君,但确實在此之後,淮陽郡王府出了事,然後有了漣恒送阿卿到他這處避禍。
陳修遠看向魏相,繼續聽魏相道,“當時朝中上下都在猜,陛下選中了哪個宗親之後,此事,只有陛下,上君,還有幾個老臣知曉,老夫也在此列。老夫可以告訴太傅,當時陛下定下的人,是殿下的大哥。”
“漣宋?”陳修遠驚訝。
魏相也驚訝,“太傅認識漣宋?”
陳修遠指尖微滞,他是不應當認識漣宋,陳修遠平靜道,“不認識,但既然到了東宮,東宮的身世總打探過。”
魏相會意點頭,“那老夫繼續,當初陛下并未公布儲君人選,但時隔幾日,就有風聲到了陛下耳朵裏,當年宮變,淮陽郡王府同薛仁書有染……”
“那未免太巧合了。”陳修遠沉聲。
魏相颔首,“是,但當年,确實是景王逼宮害死了先帝和先太子。有些證據對準了當時的淮陽郡王,所以淮陽侯府都下了大理寺牢獄。淮陽郡王府世子漣恒帶着殿下,也就是當時的郡主逃了出去,才幸免于難。此事牽連太大,又涉及到日後儲君之位,所以陛下秘而不發,朝中對此也并不清楚。”
“所以淮陽郡王府一門是被秘密扣押的?”陳修遠看向魏相。
魏相點頭。
陳修遠想起漣恒的信,漣恒是回去洗清冤屈的,但正如魏相說的,此事錯綜複雜,能在這個時候傳出風聲,就是沖着淮陽郡王府去的,漣恒即便回了西秦也很難。
他不敢想漣恒經歷了什麽,又為什麽失蹤了……
“那後來呢?”陳修遠藏了眸間情緒,“天子怎麽會忽然定了殿下做東宮?”
如果華帝認定了淮陽郡王府同景王謀逆一事有關,那無論是漣宋還是漣卿,都不應當是儲君;但如果華帝認定淮陽郡王府同景王謀逆一事無關,那為什麽儲君之位會從漣宋這裏,到了漣卿這處?
說不通……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其中一定有貓膩。
陳修遠看向魏相,魏相搖頭道,“老夫也問過天子,但天子只同老夫提起,殿下天子聰穎,适合做儲君。”
“可淮陽郡王不是下獄了嗎?”陳修遠一語道破。
“是,所以東宮需要一個清白的身份。”魏相頓了頓,應當是最後的這些事情,才是魏相猶豫要不要同他提起的,最後道,“天子放了淮陽郡王府一門,然後,讓淮陽郡王接殿下入京為儲君。”
陳修遠想起早前那封送到燕韓的信。就是那封漣恒的信,他才讓陳蘊送漣卿回西秦的。
思緒間,魏相聲音漸沉,“後來就出事了,殿下剛回淮陽不久,淮陽郡王府被滅門。”
滅門?陳修遠心頭駭然,盡量平靜,“外面沒聽說。”
“此事天子讓封了口,是天子親自定下的忌諱,所以外面打探不到這些消息,都以為是當日是走水。”魏相聲音也漸漸隐了去。
“那世子漣恒呢?”陳修遠問起。
“下落不明。”魏相沉聲。
陳修遠:“……”
一切好似都清楚了然了,但又回到了原點。
“那殿下怎麽會失憶的?”陳修遠還想知曉此事。
魏相看了看他,壓低了聲音,“此事,絕對不可以聲張。”
陳修遠背後一股寒意。
魏相低聲道,“東宮,是被人用藥失憶的。”
用藥,陳修遠眸間黯沉,隐在袖中的指尖死死攥緊……
漣卿終于寫完最後一句。
她以為她抄兩遍怎麽能記得住?早前魏相從來沒讓她這麽抄過書,但沒想到岑遠讓她抄了兩遍,她竟然真能默寫出來了……
興許,她真的天資聰穎。
又或者,早前就看過這本書,所以有印象?
思緒間,見到書齋門口的天青色身影。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漣卿微訝。
陳修遠溫聲道,“剛剛。”
“魏相呢?”漣卿伸脖子。
他看她,“殿下在看書,魏相說不打擾,先回了。”
“哦。”漣卿輕聲,“我抄了兩遍,默寫了一遍,你看看?”
她将案幾上的冊子往前推,她是想告訴他,她有認真在抄寫,也真有默寫出來了。
陳修遠上前,左肩受了傷,是右手翻了翻。清秀的字跡映入眼簾,幹淨隽秀,工整有力……
陳修遠藏了眸間情緒,輕嗯一聲。
“最後一遍,真是我默寫出來的,沒有使小聰明。”她笑着看他。
他也轉眸看她。
她笑着,他眸間藏了壓抑,就這樣,一人笑着,另一人清冷,四目相視裏,黃昏漸至,東宮各處陸續掌燈,書齋外的檐燈高高挂起,溫和的光映在他側頰,剪影出一道精致的輪廓。隔着溫柔的光暈,她仰首,他低頭,似清晖落在畫卷中……
她心中砰砰跳着,又似倏然漏了一拍。
“回吧。”他淡聲,聲音中透着玉石般的柔和醇厚。
她看着他,修長的羽睫輕輕眨了眨,輕聲道,“今日,不講課了嗎?”
說話的時候,目光也沒從他眸間離開。
挺直的鼻梁上,眉頭微微蹙了蹙,眸間淡垂,“不了。”
隔得近,他唇畔的呵氣幽蘭似是都在她近側。
她耳後微紅,“那,那我明日早些來。”
她起身,輕盈的步伐裏有故作的沉穩,怕他看出。等走遠,才雙手背在身後,在長廊處踩着點點光影,似腳下踩着輕快又讓人心動的樂章與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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