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這大概算得上第一次真正意義的班主任針對她的談話了，黎初陽正襟危坐在班主任辦公室裏，聽着她說些什麽也沒往心裏去，盡量用認真的眼神掩飾着自己的心不在焉。

怎麽繞也不會離“好好學習”什麽的太遠的。

黎初陽用耳朵聽着，腦子裏還七繞八繞着剛才的數學題，這樣她才會覺得自己沒在虛度光陰，直到班主任依舊的和藹表情說：“明天讓你家長來一下吧。”

嗯？

“交流一下學習和生活上的事。離高考說是還有幾百天，其實就是一眨眼的事。學校是想把你當做重點培養，學校和家長多交流對你有幫助。”

黎初陽點點頭說：“好。”但是遲遲也沒離開。

“還有什麽事？”

“嗯……不，沒什麽了。”

又要麻煩林沐和李阿姨了。黎初陽想，果然成績好就是麻煩多。

可是黎初陽從來沒想過讓宋清歡去。一次也沒有過。

前些年宋清歡問過一次他怎麽從來沒參加過她的家長會，她說請過假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他也再也沒問過也沒提過。

可是他沒有一直都不再提。

那天宋清歡非常随意地就像在問今天的晚飯一樣的問她：“對了，我好像從來沒參加過你的家長會。你們學校不開麽？”

“啊……”黎初陽想說“下次吧”，可是最後說出口的含糊的“還沒有……”

宋清歡猶疑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追問。

你說不清楚那是什麽一種感覺，那麽執拗的，不肯妥協的，莫名其妙的堅持。

為什麽會這樣。

不是因為難解釋，不是因為不能順理成章的以哥哥或者叔叔什麽的名義參加，不是因為擔心被說閑話。

甚至不是因為反射性地抗拒他把哥哥叔叔父親什麽的角色加在自己的身上。

只是因為……直覺地自然地天性地想藏起來，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而她到現在都沒學會怎麽長大。

黎初陽給李阿姨打了電話，這件事就這麽輕輕巧巧地揭了過去。

她見到了徐桓宇的女朋友，藝術班最有氣質的女生，小提琴拉的專業又優雅。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關系，他們在學校裏也低調地從來沒有交集。

大概是出于對同盟戰友的親切感，徐桓宇對黎初陽大大方方的坦白，自此之後每天都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她心上人。黎初陽剛開始還會附和兩句，後來連敷衍都懶得敷衍，直接自動屏蔽過濾掉。但是什麽都不能阻止他同桌對心上人的歌頌以至于每次黎初陽遠遠地看到他女朋友一眼，都反射性地想虔誠地拜一拜。

日子過得像流水一樣，但是偶爾也會有起狂風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被吞沒在浪濤裏再不見蹤跡。

盡管是黎初陽這種幾乎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第二天一進教室的時候都覺得氣氛有些微妙。讓人有些毛骨悚然的那種微妙。

不過就在這種微妙的空間裏，黎初陽淡定地扭正了自己周圍的磁場又淡定地用意識立起了堅不可摧的真空罩，面無表情的執着的……學習。

直到徐桓宇又踩着上課鈴像往常一樣邁進教室裏，輕輕一戳，就戳漏了個洞。

徐桓宇啪地合上了她書：“可別學了，聽說出什麽事兒了麽？”

黎初陽面無表情地用兩只手指頭捏着他的袖口扔走他的爪子。

徐桓宇不屈不撓地“啪”地按在了她的書上。

“你沒注意今天李薇沒來嗎？”

黎初陽遲疑了一下掃了一下四周……

“李薇是……誰？”

徐桓宇深呼吸，一臉“別打她別打她她是個女的別打她”的表情，深沉地說：“她失蹤了。她父母昨天報的警，到現在都沒找到。”

黎初陽覺得腦袋突然空了。

有些事情你聽得多了，重複的多了，就麻木了。

你聽說的都是離你太遙遠的事，可是在那些太遙遠的大同小異的事情裏，如果換了一個主人公，事情就全然不同了。

開學一個多月，黎初陽不記得李薇是誰，可是她知道，在之前的四十天，将近一千個小時，六萬分鐘的時間裏，有一半的時間她生活在她周圍。

“聽說最近這一片兒就不怎麽太平，今天報紙上還說找到了一具前些天失蹤的女孩子的屍體，兇手還沒抓到……”

說到這，徐桓宇突然停了一下，他看着黎初陽，皺起了眉：“你說……不會……”

他沒說完。

他也沒必要說完。

黎初陽垂下頭，沒說話。

可是沒說話不代表沒話要說，只是她突然發現她不知道要做什麽反應。

就算是聽得多了見得多了，可是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人身上，所以就不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了呢？

你說不出來到底有什麽不一樣。其實是你，你知道它應該不一樣，所以你要求它不一樣。

它應該不一樣，所以你應該有不一樣的反應。

就算你不認識她，你和她沒有交集，談不上什麽感情，可是理應不一樣。說不上什麽準則要求你不應該反應得和面對着那些遙遠的聽說時一樣。

她在想什麽反應是正确而應該的。

而當她想着的時候，不過就是幾秒鐘的時間，黎初陽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她猛地一驚……

“你被吓着了？”徐桓宇看着突然渾身僵硬的黎初陽。

“沒……”

沒什麽。

只是……

這真是太糟糕了。

上課的時候班主任微妙地帶過了這件事，但是用了很多時間強調安全問題。就像徐桓宇說的，最近他們這個地區不是很太平，如今身邊的同學出了問題，就更擾的人心惶惶。

“借你手機讓你家長來接吧。”

徐桓宇下課把手機扔給她。

“謝了。但是……”黎初陽斟酌着怎麽說。“他們今天不太方便，來不了。”

徐桓宇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拿過來看了一下，然後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安心地嘆了口氣。

“好吧，算你運氣好喽。我送你回家。”

“啥？不用不用……”黎初陽反射性地有些驚恐。長這麽大說得上和她交好的一只手就數的過來，能送她回家的……沒得數。

“你緊張啥啊？我名花有主的還沒怕你那什麽我呢，你擔心什麽啊？”徐桓宇抱着胳膊睨着她：“特殊時期別矜持了啊。我把你送到地鐵站，然後你自己回去，要是地鐵炸了什麽的……那我在旁邊也沒用啊是不是。”

黎初陽傻愣愣地問了一句：“那你女朋友呢？”

徐桓宇嗤笑了一聲，一臉“這還用問我女朋友要是需要的話還能輪得到你嗎你非要自取其辱嗎”的複雜表情。

“……”

黎初陽決定默默消化一下，不和護不着花心有怨怼的人計較。

可是黎初陽沒想到宋清歡會來。

晚自習結束，從教學樓出來走到校門口的那段路，橘黃色的燈光軟軟地鋪下來，熙熙攘攘的人群斷斷續續地把它弄皺踩碎。

徐桓宇依舊在她耳邊念念叨叨，黎初陽走到大門口，腳步突然停了一拍，她不會看錯，那校門口外擁擠的人群裏，她一眼就看見了他。

宋清歡站在靠前的位置，身姿挺拔，清逸卓然。

黎初陽突然眼眶酸澀。

她想，怎麽辦呢。如果你一直生活在我看得見卻不能踏足的地方，我只能那樣看着你圓滿而孤獨終老了吧。

這一輩子那麽長，在長逝的那一刻之前本沒什麽緣由這麽斬釘截鐵地說出一生的谶言。

愚昧地自以為透過一刻就看透了一生，好像這一刻就是一生。

可是人生又那麽短，如果不把每一刻都當作一生來過，那麽還有哪一刻是有意義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