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宋清歡又沉默了良久。黎初陽也沒有出聲。就好像從頭到尾的對話都沒有真正存在過一樣。

“可是你早晚都是要走的。”

黎初陽想，并不是的。如果你願意的話。

可是他不願意，我還能說什麽呢。

“……沒關系。”

“嗯？”

黎初陽坐起來靠在床頭：“你不是和我道歉嗎，所以……沒關系。”

宋清歡有些沒跟上跳躍的話題，頓了幾秒才略微有些疑惑地問：“……不生氣了？”

“怎麽可能，氣着呢。”黎初陽撇撇嘴。“除非……你給我做個早飯再讓我逃一天的課在家裏自習，我還能考慮考慮。”

宋清歡淡笑着說：“你可以不用學習在床上休息一整天，我可以給你做三餐。”

“好的。”黎初陽又躺了下去蓋好被子。“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

時間總會給一個答案。

而命運的每一步都那麽奇妙，讓人料想不到。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我設想了所有的我承受不了的我們的結局，也許最後發生的就是我從來不敢想的美好結局了吧。

宋清歡正煮着清淡的粥，衣兜裏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知道他電話號碼的總共也不過就那麽兩個人，他掃都沒掃一眼屏幕上的一串電話號直接就接了起來。

電話另一頭是聽起來和他年紀差不多的男人的聲音，散漫而不經心。

“怎麽樣了？”

“還好。”宋清歡淡淡地說。

“你不能指望能瞞住她一輩子。”

“我知道。”

“是嗎。”對面的人半似嘲諷的笑了一下。“需要我回國嗎？”

宋清歡頓了頓才說:“回來吧，你比我了解的多。”

他挂了電話，調小了火，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黎初陽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睡着了，手裏還拿着本筆記。宋清歡走到床邊猶豫着還是沒有叫醒她。

這次是真的要放她走了，讓她去過自己的人生，去過嶄新的生活。

他知道也許瞞不了她一輩子，可是等到有一天連他都變得無足輕重的時候，真相也就沒有那麽重要了。她也不會那麽痛苦和難以承受。

而他……

宋清歡皺着眉退開了兩步，他從來沒有認真的定義過他的身份。可是無論是哪一種，對自己一手撫養大的小姑娘産生了不應該有的想法，這本身就是……踐踏了她對他的依賴和信任。

可是他也不能再逃開，因為結果同樣是傷害了她的感情。

他只能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還好，她就快要離開了。

他們都清楚這不是距離遠近或者聯系頻不頻繁的問題，這是從那以後不得不割斷相依為命的緊密依賴，開始各自的大部分都不再重疊的人生。

其實一點都不好。

宋清歡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

他一直想給她最好的，可是他現在卻已經不确定什麽是對她最好的。

……

時間真的不知道怎麽就又溜掉了一大段，明明每一時刻都覺得緩慢而難熬，可是猛地一回守怎麽會突然發覺一個月就像一周，一周就像一天，一天就像一刻鐘，想着快點過去吧快點過去吧，然後想着想着就真的過去了。

期末考完試之後學校又安排了幾周的課，直到過年的前三天才開始放寒假，說是寒假，卻勉勉強強才湊得上半個月，更何況還有至少能做一個月的作業。

不過也沒什麽可抱怨的。

雖然幾乎每個人嘴上都怨天載道，對不得不遵守的安排心存不滿，可是他們心裏都清楚如果真的沒有人推着向前走，才是真的恐慌的時候。

不得不就意味着沒有回轉和讨價還價的餘地，而沒有餘地本身就是颠撲不破的強大依靠。

自從上次來的有些反常的雷雨之後，冬天就像安眠了一樣，沒有一點痕跡。

每一年的除夕夜宋清歡和黎初陽都沒有做什麽特殊的準備……幾乎是什麽都沒有準備。宋清歡自然是從來都無所謂那些形式的東西，黎初陽從小耳濡目染也對那些沒什麽感覺，他們連生日都不過。更何況黎初陽覺得過年最重要的就是團圓，鑒于他們每天都團團圓圓的，新年也就沒什麽多麽特殊的意義了。

不過今年的除夕很難再和往常一樣。

這一定不是他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個除夕。但它一定是某種意義上的最後一個。

不過這已經都不需要挑明了。

“這次的年夜飯都交給我吧，你等着吃就好了。”黎初陽調着電視漫不經心地說。

宋清歡的視線從書裏稍微擡了擡。“為什麽？”

“嗯……”黎初陽的五官有些滑稽地皺成一團：“為什麽為什麽？”

宋清歡疑惑地挑了挑眉。

“你有什麽意見？”

“沒有。”宋清歡收回視線。“不管怎麽看我才像是占便宜的那個。”

“你的确是。”黎初陽表示贊同。

上次的不愉快雖然不算輕輕巧巧但也還是就那樣揭了過去。

不是因為沒有問題了，只是和太有限的時間相比，沒什麽問題值得再多浪費在一起的一秒鐘了。

如果不能更好起碼不要變得更糟。

所以不會冒着變得更糟的風險求一個變得更好的可能。

不過等到黎初陽因為太過溜神把手指割破了的時候，她想，這時候見血還真不是什麽好兆頭。

尤其當宋清歡坐在她身邊，仔細地幫她用創可貼包住傷口，她挑挑眉想除夕夜就要讓她不得不面對着“坐的離我這麽近我還不能靠上去”的考驗真是太喪盡天良了。宋清歡自然地用拇指撫了撫創可貼的表面讓它粘好。

黎初陽深吸一口氣，真是夠了。

“好了。下次小心一點。”

黎初陽幾乎是立馬就從沙發上彈起來。

“知道了知道了。那我繼續了。”

說着她又要掉頭就走，宋清歡不解地拉住她：“去哪？”

“……做飯啊。”黎初陽瞄了瞄握在她手腕上的手，這真是太……

不過幸好宋清歡下一秒就松開了，他起身挽着整潔的袖口：“我來，你歇着吧。”

“為什麽，這只是個意外。”

“嗯，你被意外撤銷資格了。”

宋清歡也沒和她再啰嗦。

黎初陽仔細地回想以往他們都是怎麽過的除夕夜，可是除了模糊的璀璨煙花的背景，除了徹夜要震破耳膜的鞭炮聲，她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她想不起來任何有意義的屬于他們兩個的畫面，也許根本就沒有。

可是她沒有一點失落的感覺。

因為在那一刻那麽清晰的記得的是每一年我們都在一起。

就像每一個平常的都要褪色的日子裏，我們都在一起。

就像每一個理所當然存在的我們在一起的日子裏，我都在愛着你。

沒有特別的決定性的銘心刻骨的某一刻，所以就算删除了任意的時刻任意的片段任意的情節都不會有變化。

所以我想我可以永遠愛你，這和天不天真有沒有經歷沒有關系。

黎初陽走到廚房的門口:“我來幫你。”

“不用。”宋清歡煮着湯頭都沒回地說:“回去等着。”

黎初陽撇撇嘴，靠在門邊:“那我在這兒看着可以嗎？”

宋清歡在身前氤氲的水汽裏轉過頭，有些不理解地問:“看什麽？”

一瞬間所有的聲響都被淹沒，窗外的黑夜被綻開的色彩塗抹。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和煙霧混着每一抹一瞬即逝的鮮亮襯着亘古不變的單調布景。

“看風景。”黎初陽面不改色地說。

宋清歡沒聽清，皺着眉問:“什麽？”

黎初陽看着他無辜又茫然地做口型:“你說什麽我聽不見。”

宋清歡搖搖頭自顧自低聲說了句什麽就繼續做他的菜了。

黎初陽安靜地靠在門邊，把眼神從窗外年複一年的璀璨煙火收回來，看着他修長的身影。

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生活了。

黎初陽想。

就是我現在擁有的生活。

既然馬上就要被剝奪了這樣的資格，能做的也只有努力去記得了吧。

而她明明本來什麽都不需要刻意去記的，明明不需要靠回憶的。

宋清歡最終終于察覺到焦灼在他身上的目光。他本來張口想說什麽，可是瞥見黎初陽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眼神，他又什麽都沒有說。

她怎麽會那麽難過。

“想出去嗎？”

“嗯？”

宋清歡走近了一些又問了一遍:“想出去走走嗎？”

“你陪我？”黎初陽開玩笑一樣地問。

“可以。”宋清歡沒猶豫地點點頭。

黎初陽驀然有些驚訝，然後她的唇線緩慢地抿成了有些溫柔的弧度。

“不用了。我還是喜歡在家裏。”

宋清歡在離她兩步遠的距離，唇邊也挂着清清淡淡的笑。

“好。那就在家吧。”

鍋裏的湯開始發出咕哝的聲響，被窗外的爆炸聲徹底地掩蓋，氤氲的熱氣從邊沿散出來，越來越濃。

好像沒什麽特別的，可是這些我都要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