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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封箱之後,就是德雲社一年一度的大封箱,按慣例,周九良要作為弦師在場上指揮樂隊,因此無緣開頭的集體出場。他手裏彈着三弦,嘴裏指揮着節奏,眼睛卻牢牢盯住後臺,終于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出來。
不知道會不會有觀衆察覺到,演員亮相的某一時刻中,三弦聲出現了一剎那的激進,好在那會兒正好是角兒們一對一對上場的時間,樂隊節奏也随之變得歡快起來,似乎沒什麽不妥之處。
周九良盯着孟鶴堂鞠完躬走回逗哏的隊伍裏,默默地在心裏遺憾了一下,又是沒能一起出場的一年。
在這樣的一個日子裏,他眼看孟哥身邊陪着其他人,難免感到一絲不愉快。
樂隊下場之後,周九良回後臺收好三弦,跟樂隊的人交代了幾句話,就想去找孟鶴堂。
墊場的人已經上去了,是兩個小一輩的師侄。想必孟鶴堂應該在準備待會兒的節目,周九良想拿手機問一句他在哪兒,卻發現手機不知道被自己随手放在了哪裏。
找不到手機是常事,周九良也只能認命地嘆了口氣。他随便看了看周圍,可巧,熟悉的人好像都不在眼前,而要他去跟沒什麽交情的人借手機,那是絕不可能的。
沒辦法,他只能試圖憑着多年來的默契去找人。
要說對彼此的了解,周九良敢自信地說,他和孟鶴堂之間可以說是對彼此無所不知。
他能準确地察覺孟鶴堂的情緒,接住他現挂的包袱,也能第一時間發現意外情況,在自家搭檔詞窮時無誤地接下話茬,也可以在媒體面前完美地把坑繞過去,這些都是多年以來練就的本事,漸漸地似乎也都成了本能。
可要論起默契,好像就差點意思了,他就算昧着良心也不敢打包票。
有時默契起來,他倆真就跟一個人似的,可不默契的時候,也真是怎麽也走不到一塊,十分邪門。
可能這種事情,也得分場合?
反正不管怎樣,眼下也只能靠着這份不知道靠不靠譜的默契去找人了。
今天是德雲社大封箱的日子,黃道吉日,諸事皆宜,連時靈時不靈的事情也都靈了起來。
周九良剛在後臺走了不到半圈,就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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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鶴堂側對着他,站在稍遠的一個地方,被一架衣服擋住了一半。
看見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周九良松了口氣,忽然壞心一起,記起了孟哥膽小的毛病,就想去吓吓他。
他看了看周圍環境,從另一個角度悄悄繞過去,繞到了孟鶴堂的背後的衣服堆裏。
繞過去之後,他才看見,孟鶴堂不是一個人站在那裏,還在和另一個人說話。
既然有外人在場,周九良從不會選擇這時讓孟鶴堂尴尬,立即歇了吓唬人的心思,随即覺得自己藏在這裏太不禮貌,若被孟哥知道了怕要挨批評,便不引人注意地從原路退回去。
如果孟鶴堂的語調不是那麽急切,或聲音再略微低一點點,什麽都不讓他聽見,周九良一定會悄無聲息地離開此處,當是從來沒來過。
可下一瞬間,孟鶴堂忽然着急地對那人說了一句話,甚至帶了幾分很久未見的不穩重:“不行,九良不可以!”
周九良一下定住。
他先是聽到孟哥提及了自己的名字,本能地站住了,又反應過來後面跟着的那個詞——不可以。
不可以?
什麽事情我不可以?
周九良借着衣架高且密的遮掩,毫不猶豫的放棄了“這樣做不禮貌”的想法,做了偷聽的決定。
涉及孟鶴堂和自己,他一定要知道,什麽不可以。
難道是自己哪裏有欠缺?那麽欠缺得有多嚴重呢,影響又有多惡劣,竟然會讓現在的孟哥這樣失态。
會不會影響他們的合作?會不會讓孟哥感到為難?會不會有任何一點使他們分離的可能性?
站在孟鶴堂對面的人不知道是誰,周九良看不清,只能模模糊糊地聽到那個人一點聲音,但說了才幾句,就被孟鶴堂打斷了。
孟鶴堂斬釘截鐵地說:“九良不喜歡見生人,我不會讓他去錄綜藝的,他想安安穩穩地說相聲。”
對面那個人也急了,拔高聲音,這下周九良不用費力就能聽清楚了:“你們以前積累的人氣還能支撐多久?安安穩穩說相聲的人多了去了,憑什麽別人就非得花錢來瞧你呢?你們一直堅持說相聲當然很好,可是除此之外,提高人氣也是很有必要的啊!我不是不知道九良的脾氣,但那是對別人啊,只要你勸他,他肯定聽,你還不知道嗎?”
孟鶴堂頓了頓,聲音小了下去:“我知道,我也知道您是為我倆好,可是九良真的不喜歡。前段時間讓他陪我錄了個相聲有新人,他本來就是不樂意的,只是因為我才什麽都沒說……當初我問他願不願意跟我搭檔的時候,和他保證過,不讓他做不喜歡的事情。哥,您看……要不然我去錄那個綜藝,讓九良在隊裏先給其他人捧一段時間,行不行?”
“那能一樣嗎……”對面的人大概看出了孟鶴堂的懇切和妥協,聲音也逐漸變低。孟鶴堂說着話往前走了幾步,然後拉着人到了更隐蔽的角落。
周九良再也看不見兩個人的身影之後,緩慢地從衣服堆裏走出來,看着孟鶴堂剛才站過的地方,怔怔地出了神。
孟鶴堂的話,使他記憶裏的一些清靜驟然清晰了起來。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啊,應該是……九年前了。
九年前,他還不是周九良,名叫周航,十七歲,身份是傳習社的一名學生,成績不錯,有幾門功課尤其優秀,算是比較受老師們喜歡的那一類學生。
但是成績優秀又怎麽樣呢,他并不是最優秀的那一個,而且連最優秀的那個也整天為日後發愁呢,他自然不能幸免,在準備畢業演出之餘,還得時時思考着未來的出路。
就是那個時候,之前找他合作過幾次的孟鶴堂約他見面。周航只是傳習社的普通學生,深知自己若是想在德雲社待,必定不能得罪社裏的前輩,當然是馬上赴約。
因為之前有過幾次合作,所以雖然算不上熟悉,周航倒也沒有特別的緊張,只以為是孟鶴堂有什麽節目想找他一起,路上還在盤算怎麽組織語言——因為畢業演出近在眼前了,這個事情很重要,他實在騰不出別的排練時間,如果畢業演出沒做好,可能就錯過了很好的機會。所以雖然和孟鶴堂表演的機會也很好,他還是打算找個最委婉的措辭拒絕。
然而他怎麽能想到,孟鶴堂見到他之後,并未提什麽演出,卻問了一個他做夢也沒想到的問題。
“你願意和我搭檔嗎?”
周航當時愣住了,半晌沒說話。
孟鶴堂見他沉默,連忙又說:“雖然我現在沒什麽名氣,但我不會讓你吃虧的,我保證,跟我搭檔的話,以後你不喜歡的事情,我不勉強你,也絕不會讓別人勉強你。我以後也會很努力的。”
“孟哥……”周航不知所措地坐着,難得說話都不利索起來,“我只,只是傳習社的學生。”
“可我們合作的這幾次,效果不是很好嗎?”孟鶴堂見他并未拒絕,微笑起來,“我覺得我們很合适,你覺得怎麽樣?你覺得,我可以做你的搭檔嗎?”
一位鶴字科的德雲社演員這樣跟自己說話,周航只覺對方纡尊降貴,驚得當即沒了主意,單是出于禮貌都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迷迷瞪瞪地,脫口就是一句:“當然!”
“那我們以後就是搭檔了,”孟鶴堂得到首肯,笑意頓時明快起來,“等你畢了業,咱倆就一塊去三隊,對了,你哪天的畢業演出來着?演完了我請你吃飯,替你慶祝好不好?”
周九良忘了自己當時怎麽回複的,只是記得那天的天氣很好,一切都很好,擔心了多日的事情一下子被解決掉,當然看什麽都順眼了。
而最為深刻的印象,卻是那天坐在自己面前的人,眉眼彎彎,目似朗星,眸中像是蘊藏了萬千星辰。
是迄今為止,他見過最好看的風景。
一晃,九年。
九年間,孟鶴堂完全履行了當日的承諾。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君子作風,言出必行。
搭檔以後,周九良的确過得自在,同科的師兄弟們聚會時,所說的那些事業上的磨折無奈,他幾乎沒有遇到過。
剛才孟鶴堂和別人說話時,說自己陪他參加相聲有新人是不樂意的。
其實沒有,他沒有不樂意,只是因為不習慣而感到有點緊張。
因為知道那是孟鶴堂珍惜的機會,周九良其實也無比重視,雖然孟鶴堂是為了前途而珍惜,他卻是為了孟鶴堂的珍惜而重視。
之前他一直沒有想過,孟鶴堂推了那麽多曝光的機會,帶着自己回到小劇場,真的只是怕業務退步嗎?
早已沁入本能的東西,縱使短時間內不溫習,也不至于就十分生疏的。
真的就急于這麽一時?
難怪孟哥近日會不經意間顯得焦慮,想必他也考慮到了人氣易漲也易失的道理,才會憂心以後。
周九良看了看四周,确定沒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後,悄悄地走了出去。
孟哥,原來你還是沒有完全了解我 。
面對不喜歡的事物,我确實是不想妥協。
除非,是因為你。
就心甘情願,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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