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我們畢竟不是什麽魔鬼

紀綱腦子裏第一個念頭是:完了,丢了胡善圍,沐春會打死我的。

紀綱拼命的讓自己冷靜下來,用他有限的智慧分析現狀:

昨天整個客棧都翻過了,尤其是這間劉司言住過的房子,連地板和牆壁撬開過,沒有發現密道夾層。

被窩是冷的,這說明胡善圍至少離開了半個時辰。

再看床邊的椅子,是空的。

昨晚他進來吹蠟燭時,胡善圍的棉衣明明疊得整整齊齊,放在這個椅子上。

再看床邊胡善圍那雙馬皇後賜的皮靴,也不見了。

屋裏茶壺杯子擺放整齊,沒有打鬥的痕跡……

胡善圍沒有扯繩子,她穿了衣服,鞋子,甚至還稍微整理了一下床鋪,鋪平了被子。

這只有三種情況,第一種是有人用武器威脅胡善圍,要她乖乖聽話。第二種是她認識來人,願意跟他走。第三種是她發現了什麽,當時的情況不好驚動別人,獨自一人追逐線索去了……

到底是哪一種呢?紀綱陷入沉思,第一種好像不太可能,就胡善圍的性格,連當時的貴妃娘娘都敢頂撞,她不可能一點反抗都沒有,而且她十分狡猾,即使當時真不能有一點點反抗,憑她的智慧,應該會留有一些線索……

紀綱掀開被子,連被窩裏湯婆子的水都倒出來,看看裏頭是否有東西。

這時驿丞和陸總兵聞訊趕到,紀綱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看花瓶裏是否藏有異物。

“紀大人!現在怎麽辦?”驿丞吓得六魂無主。

陸總兵也面露急色,“昨晚我們五百府兵在外面紮營,剛才我列隊清點人物,我們府兵一個都沒有少,毫無異狀,紀大人要不要清點錦衣衛的人數?一共八百個男人保護胡典正,除非土匪們長了翅膀,否則怎麽能神不知鬼不覺劫走了胡典正?”

“我已經派人去列隊清點人數了,剛才來報,也是一個都沒少。”紀綱放下空空如也的花瓶,問陸總兵:“你們搜山這些天,一個土匪都沒抓到,你剛才怎麽确定,一定是土匪劫走了胡典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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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總兵面不改色:“或許土匪在山裏有密室,或者他們晚上從城裏跑來了。除了十八寨的土匪,我實在想不出有其他人對胡典正不利。”

紀綱思忖片刻,問道:“大半夜的,我們都睡的很死,正是偷襲或者偷東西的好時機,可是土匪錢財不要、武器不要,馬匹不要,我們這些朝廷官兵的命也懶得要,巴巴的劫走一個女官幹什麽?”

驿丞在一旁出謀劃策,“或許覺得胡典正漂亮,劫去當壓寨夫人?”

“信口污蔑女官清譽,你活膩了?”紀綱目光一冷,拔刀,架在驿丞的脖子上,割得噴出一線鮮血。

“這裏是西安府,不是京城!錦衣衛休得為所欲為!”陸總兵瞳孔一縮,幾乎同時拔刀,直指紀綱。

“錦衣衛辦案,誰敢阻攔!”紀綱的手下拔出繡春刀,一左一右如剪刀般架在陸總兵的脖子上。

秦王府府兵分別從大門和窗戶湧進來,大聲道:“放開陸總兵!”

于是乎,驿站昨天還是賓主盡歡,今天立刻反目成仇,刀劍相見!

善圍姐姐去哪兒了?

且說昨晚子夜時分,胡善圍抱着溫暖的湯婆子,睡得正酣,連個夢都沒有。

“胡典正,醒醒。”

有個聲音在耳邊響起,聽聲音,是個男人。

胡善圍醒了,故意閉眼裝睡,右手在被子的遮掩下,伸向枕頭下繩子,左摸摸,右掏掏,沒找到。

“胡典正,您是在找這個嘛?”

胡善圍睜開眼睛,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在床邊,手裏拿着一根繩子。

胡善圍正要大叫救命,那人捂住她的嘴,還把自己的臉湊近過去,“是我,鷹揚衛的時百戶,沐大人身邊的親信。”

沐春從江西怪石嶺招安來的八個土匪百戶之一,他們成了沐春人生中第一批親信,胡善圍都見過的。

這個時百戶是江西一代名賊,擅長撬門溜鎖。

胡善圍拍開他的手,低聲道:“你來做什麽?”

時百戶說道:“我們八個奉了沐大人之命,遠遠跟着隊伍,保護胡典正。”

胡善圍心中一暖,沐春是關心她的,心中如此想,嘴上卻說道:“我身邊有三百個錦衣衛,沐春多此一舉了吧。”

現在局勢不明,胡善圍不想把沐春拉進這攤渾水裏。

時百戶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能偷着溜進來,那些壞人呢?胡典正快快穿上衣服,跟我走。”

胡善圍不肯,“我遠道而來,是為了尋找劉司言一行人下落的。”

時百戶急的直跺腳,“來不及解釋了,我們半夜找你,是有所發現,所以冒險潛入進來。”

胡善圍道:“你們發現什麽?我這就去叫紀綱。”

“不行。”時百戶悄聲道:“錦衣衛有內鬼,外頭駐紮的五百府兵也有問題,紀綱估計也靠不住,我們八個人的任務是保護你的安全,你跟我出去,就一切都明白了。”

如果是沐春,胡善圍就跟着走了,但時百戶就……

胡善圍說道:“好,外頭冷,我要戴一頂皮帽子。”

範宮正送了一頂白狐皮的雪帽,連耳朵都可以遮住,十分暖和。這頂帽子就在床邊案幾上擱着。

胡善圍左手拿起帽子,右手在袖子的遮掩下,伸向床帳上的繩子,用力一扯。

紀綱沒來,繩斷了。

斷口整齊,原來時百戶早就剪斷了繩子。

胡善圍正要叫,有人從身後捂住了她口鼻,只聞得一股奇異的花香,她暈了過去。

時百戶在臉上沾絡腮胡,一個穿着錦衣衛服飾的大漢在胡善圍身上撒了點酒,給她也披上錦衣衛的袍子,戴上大帽,和時百戶一左一右架着胡善圍,就這樣大搖大擺的出門。

從表面來看,就是兩個錦衣衛架着一個渾身酒氣,喝醉的同事,巡夜的人根本沒發現蹊跷。

到了後院小門,早有接應的人捅開鎖,将昏迷的胡善圍放進一個廚房用來裝菜的大竹簍裏,背着她消失在黑夜裏。

胡善圍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山半腰的一個山洞,身上裹着一床厚實的狼皮褥子,很是溫暖,沐春的八個土匪百戶對着她谄媚的笑:“胡典正醒了?”

胡善圍心裏瘆得慌:“你們要幹什麽?”

時百戶連忙賠禮,說道:“當時事急從權,所以用第二套計劃,把你迷暈,強行背出來,胡典正,你們早就被土匪包圍了,還渾然不覺啊。”

胡善圍覺得時百戶說胡話,“什麽土匪?驿丞說十八寨的土匪已經跑的一個不剩。”

時百戶等八人一起說道:“騙你的!他們都是土匪!”

“驿丞、夥計、陸百戶還有所謂的五百秦王府府兵都是土匪!”

“山下全是假象,只有驿站是真的……”

原來時百戶等人奉沐春之命,以小商販為遮掩,暗中跟着隊伍,保護胡善圍,一路來到盩厔縣。

小商隊在路上遇到了“搜山”的秦王府府兵,覺得不對勁。

首先,這群府兵對操着明顯外地口音的商販一點興趣都沒有,沒有攔車核查戶籍和路引,只是看了一眼,然後繼續在山腳尋找些什麽,而且還牽着獵犬。

衆人覺得奇怪,把水囊倒空了,然後拿着水囊,借口尋找水源,湊近過去,問這群打着秦王府旗幟的府兵,那裏有水?

有府兵目露兇光,有人幹脆刀都抽出一半,為首軍官模樣的人使了個眼色,指着西邊說道:“往前走約半裏路,有個石縫裏滲出來的暗泉。”

時百戶道謝,提着水囊離開。

走了十來步,時百戶隐約聽見後面有個人說:“是個外地來的彩票,有不少水,不如我們……”

那人沒有繼續說下去,估摸有人使了眼神。

土匪這個行當,有慣用的黑話,中華大地,各種地方口音,但是都在一個中華文明下,有些黑話是通用的。

比如彩票,是指富商,有錢人。

比如水,水主財位,是錢的意思。

時百戶是江西招安來的土匪,一聽這熟悉的黑話,就立馬覺察出這波人不是軍隊,而是西安本地土匪。

一夥扮作秦王府府兵、打着王府旗幟的土匪!

為了防止打草驚蛇,時百戶沒有停步,一直走到暗泉裝滿了水囊,才回去商隊,告知此事。

府兵是假的,驿站的人會不知道?

不可能。所以驿站的人應該也是土匪假扮的,真正的夥計和驿丞或許已經被土匪綁走,甚至已經遇害!

紀綱帶的三百錦衣衛裝備精良,個個都配有火繩槍,土匪們不敢妄動,晚上把驿站讓給錦衣衛門睡覺,大冷天的跑到外面紮營,是為了包圍他們,并非因為好客。

所以時百戶他們晚上扮作錦衣衛混進驿站,把胡善圍救了出來。

胡善圍半信半疑,問:“證據呢?就因為彩票和水這兩個黑話,你就确定他們是十八寨的土匪?還有,你們為什麽不告訴紀綱,讓他有所防備?非要鬼鬼祟祟把我一個人迷暈帶走?”  “證據就是身為土匪的直覺,我們對同類就像獵犬一樣敏銳。”時百戶對着遠處的驿站嘲諷一笑,說道:

“我們兄弟八個被招安到錦衣衛,上到指揮使毛大人,下到錦衣衛小卒,個個都瞧不起我們,若沒有沐大人罩着,兄弟們早就心灰意冷,回江西重操舊業了。只有沐大人把我們當百戶看待,一直鼓勵我們上進。我們也只聽沐大人的吩咐,他要我們保護你,我們豁出命也要完成任務,至于紀綱和三百錦衣衛……”

時百戶無奈的攤了攤手,“我們對他們的安危毫不在乎。如果昨晚告訴了紀綱,錦衣衛必定有所動作,若引起假扮府兵的土匪懷疑,我們就救不了你了。”

“你,是我們唯一的目标。”

話音剛落,就從驿站方向傳來一聲槍響!

胡善圍忙跑出山洞去看。

與此同時,盩厔縣驿站。

外頭一聲槍響打破了客房僵持的場面,紀綱正在動手殺了驿丞,誰知刀尖直至紀綱的陸總兵收了刀,還勒令手下所有人放下武器,不準傷人。

紀綱摸不着頭腦,陸總兵松手,啪的一聲,刀劍落地,他雙手舉過頭頂,說道:“紀大人能坐下來的談談嗎?先放了驿丞。”

紀綱不肯放,問:“胡典正呢?你們把人藏那了?你要是敢動她一根汗毛,我發誓,甭管秦王護不護你,你都要下诏獄,滅全族!”

陸總兵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兩個女官接二連三都在我的地盤出事。但是我發誓,我們十八寨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去搶你們錦衣衛,更別提攔截二十輛送給皇上的禮物了,這些東西我們根本吞不進去。”

“畢竟我們只是土匪,不是什麽魔鬼,平時向沿路富商要點過路費艱難度日,從不打擾平民和官兵。我們沒有打劫劉司言一行人,我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在我們地盤神秘消失,我們認為有人故意栽贓。所以,我們把附近山林,甚至自家的山寨都翻了個遍,以證明清白,但是我們什麽都沒找到。”

“昨天上午,在你們之前,我們剛剛綁架了整個驿站,把驿站也梳理一遍,還拷問了驿丞和夥計,他們都說接待了劉司言他們,不是故意栽贓給我們。他們核對堪合,看過他們的腰牌,并登記在冊,但是具體長相,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我們懷疑回來路上的那一撥人,根本就不是劉司言一行人,有人早早就攔截他們,剝了他們的衣服,拿到腰牌和堪合,然後在這個驿站登記入住,是為了迷惑視線,把禍水引到我們十八寨。”

紀綱很是震驚,好一會才說道:“你們五百個人居然都是十八寨的土匪?”

驿丞用手帕給脖子的刀傷止血,說道:“我和夥計們都是土匪,真正的驿丞夥計廚師等都在十八寨裏……做客。”

紀綱:原來昨晚在土匪窩子裏睡了一覺!老子還他媽睡的很香!

“陸總兵”對着紀綱行禮:“草民十八寨寨主陳瑄,見過紀大人。求紀大人放過十八寨,我們願意配合紀大人查出真相,找到真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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