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珠光寶氣

命婦分兩種,內命婦,和外命婦。

內命婦是皇室冊封的宗室女性,公主,王妃等。外命婦是官員們的夫人或者母親。內外有別,親疏有別,宮廷三大節日的大朝會參拜皇後的時候,按照參拜順序,內命婦站在外命婦之前。

命婦朝見皇後,都是天沒亮就在西華門外等候,有些住的偏遠的,除夕夜裏守歲放完鞭炮煙花,給晚輩發完壓歲錢後,就換了隆重的朝服和頭冠,坐上大轎往西華門方向趕了,就怕誤了進宮的時辰。

待尚宮局司鑰女官分發宮門鑰匙,開啓宮門後,命婦們進宮,先在內府等候傳旨。

胡善圍把門栓扔到房頂,留在黃惟德善後,就匆匆趕到內府等候命婦了,上一次站在這裏的時候,她還提着考籃,戰戰兢兢參加女官考試,如今不到一年,她就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七品典正了。

以前這些她需要仰視的诰命夫人們,今天反而由她來引導進退。

胡善圍拿着名單清點她的隊伍。

分到她手裏是外命婦,勳貴一品或者超品的夫人們,尚儀局崔尚儀是個有心之人,盡量将有親戚關系的夫人們分在一處,大家彼此都熟悉,少了拘謹,也有互相監督的意思,畢竟親戚關系,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六局一司各有各的竅門,都不簡單。

胡善圍手中名單按照身份高低排列,排在第一個的,理所當然是鄭國公太夫人藍氏。

藍氏的女兒就是已經去世的太子妃常氏。

藍氏的弟弟是永昌侯藍玉,大明少壯派青年将領。

不過,藍氏的丈夫最有名——素有“殺将”之名的常遇春,當年徐達和常遇春攻打蘇州城,來自山東濟寧的胡氏家族,除了胡榮背着女兒胡善圍逃到卧佛寺,被道衍禪師所救,其餘全部死于常遇春屠城之日。

史載:“蘇州城破日,常遇春入齊門,所過屠戮殆盡。徐達入阊門,不殺一人。至卧佛寺,兩帥相遇,達始戒遇春勿殺。”

常遇春死于大明第一次北伐的末尾,重傷不愈,病死柳河川,那一年,常遇春只有四十歲,英年早逝。洪武帝悲恸不已,給了常家授金書鐵卷,封世襲罔替的鄭國公爵位,并追封常遇春為開平王,以親王之禮下葬。

胡善圍明明知道,常遇春是開國十大功臣,配享太廟的大人物,對大明而言,是正面人物。當年胡家輕視農民出身的朱元璋,站錯了隊,投靠另一個吳王張士誠,導致幾乎全族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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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胡善圍也是人,她有正常人類情感,因她的族人和母親死于常遇春屠城,使得胡善圍對整個鄭國公府,乃至東宮都一種天生的敵視感。

身為宮廷女官,這種敵視感萬萬要不得。胡善圍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她指着一個小房間,和顏悅色的對鄭國公太夫人藍氏說道:“外頭冷,請太夫人這邊就座,鄭國公夫人,也請您一道進屋。”

這位年輕的鄭國公夫人是沐春的大姨媽——宋國公馮勝之女。馮勝的二女兒是周王妃。

太夫人藍氏其實只有四十來歲,她保養得當,和兒媳鄭國公夫人馮氏看起來不像婆媳,很像是姐妹。

宮廷房屋的門檻都做的比較高,命婦穿戴繁瑣的朝服和沉重的翟冠,行動不便。

鄭國公夫人馮氏伸手扶着婆婆藍氏跨入門檻,藍氏側身避過,說道:“不用,我還沒老到這個地步。”

馮氏不動聲色的收了手,笑了笑,緊跟其後。

婆媳兩個都出身顯赫,豪門貴女,驕傲的很,在大朝會之前都暗地較勁,私底下在鄭國公府會更加熱鬧。胡善圍看着這一幕,腦子裏演了至少二十回的婆媳過招宅鬥話本。

朝見順序是按照诰命等級排位置。

胡善圍手中名單都是公侯伯等一品或者超品夫人,鄭國公府二夫人和婆婆大嫂一起來的,但是她的丈夫常升只是二品武官,所以沒有資格進屋,由其他引導二品诰命夫人的女官唱着花名冊帶走了。

胡善圍繼續念名冊:“請郢國公夫人、長興侯夫人、西平侯夫人……”

今天真是巧了,胡善圍手中名單幾乎全部都是沐春的親戚,剛才進去的大姨媽鄭國公夫人、正在跨門檻的舅媽郢國公夫人。西平候夫人耿氏是沐春的繼母,而長興候夫人是耿氏的親娘,從禮法上算是沐春的外婆。

耀眼奪目的九翟冠、十幾層的翟衣、肩膀挂着霞帔、腰間的玉帶、精致的妝容,滿屋子的珠光寶氣。

胡善圍眼睛都快看花了,覺得這些诰命夫人都長的一樣,清點完手中的名冊,确定沒有漏下誰,便吩咐小宮女:“上茶和點心。”

皇宮要顯示氣派,也不能怠慢了客人,何況這件屋子裏的夫人們——的丈夫和兒子,都是為大明沖鋒陷陣、出生入死的高級武将。

小宮女們麻利的端上熱茶和剔紅的攢盒,打開蓋子,各種小點心随意取用。

但三十個诰命夫人們只是做樣子,端着茶杯沾了沾唇,就放下了,幾乎沒有人碰攢盒裏的食物。

吃喝一時爽,入廁就麻煩了,冗長的朝拜儀式,你好意思中途說要去上廁所嗎?

輕則被人取笑,淪為笑柄。

重則殿前失儀,是重罪。

進宮朝見,要管好嘴巴。不過餓一頓而已,反正昨晚除夕團圓飯都吃飽了。

都是五服以內的親戚,在屋子裏等候的時間裏,命婦們互相拜年,親熱的緊,好像是一家人。

有些家族之間明明有不可調和的矛盾,此時也似乎都忘記仇怨。比如郢國公夫人和西平侯夫人耿氏。郢國公馮誠今夏把西平侯沐英再次打成豬頭,西平侯能不心疼丈夫?但此刻和郢國公夫人見面,兩人笑眯眯的拜年,就像親姐妹。

西平侯夫人耿氏在屋子裏和衆命婦寒暄拜年了一整圈,回到了母親長興侯夫人身邊,端起茶杯。

乘着衆诰命夫人們互相拜年問候,無人注意到這裏,長興侯夫人将女兒的手輕輕一拍,低聲道:“今日大朝會,你怎麽能喝宮裏的茶,待會出恭不方便。”

西平侯夫人很是委屈,“娘,我太累了。每年過年,我都發愁。侯府人口多,外頭親戚朋友關系複雜,單是走禮就夠我頭疼的了,還要準備祭祀,昨晚守歲,我還要照顧一大家子過年——您也曉得,我們家侯爺最是憐香惜玉,養了一屋子妖精,妖精又生小妖怪,都靠我這個當家主母打理內宅,忙到四更才歇一會,随後就換了朝服進宮,也就在車裏合了合眼皮,我這會子就想喝點茶提提神。”

沐英喜歡美人,西平侯府已經四子四女,個個都不同母。耿氏這個當家主母表面風光,實則終日操勞,要幫丈夫養那麽多小老婆,當一個肚子能撐船的賢妻很是辛苦。

“不準喝。”長興侯夫人奪走茶杯,“待會要從內府走到坤寧宮,那麽遠路程,你吹點冷風就清醒了。”

“娘——”西平侯夫人在親娘面前撒個嬌,“我又沒個好兒媳幫忙料理家務,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我就喝一小口。”

“不行。”長興侯夫人低聲問道:“我聽說女婿把沐春的名字報上去參選驸馬了?”

西平侯夫人悄聲說道:“是啊,外頭的事情,侯爺從來不讓我碰,他要報就報呗,又不是我能左右的。”

長興侯夫人表情複雜,“沐春要真的成了驸馬,為了體面,估摸成親之前,就要封西平侯世子了,那晟兒将來……”

沐晟是耿氏所生的嫡次子,也是沐英最喜歡的兒子。

耿氏用眼角餘光瞥了瞥屋子那邊的郢國公夫人,鄭國公馮氏姑嫂等人,悄聲道:“您別總是逼我呀,我當然心疼我自己生的,可是您也得問問這些人答應不答應?”

的确,沐春的母族太強了,而且親戚關系盤根錯節,各種利益體,別說耿氏這個內宅婦人了,就連沐英本人,也不能按照自己的好惡來選擇繼承人,皇上要選驸馬,他只能把沐春的名字報上去。

長興侯夫人看着滿室伯爵、侯爵、公爵夫人和超品的太夫人們,暗暗嘆氣,到底心疼女兒,拿起一塊栗粉糕,“不能喝水,你可以吃點幹點心,別餓着。”

耿氏說道:“甜膩膩的,又不能喝水,卡在嗓子眼,誰吃這個……”

母女兩個說了宴會私房話。

內府,眼瞅着時間差不多了,胡善圍命小宮女端着放着熱水的銅盆和幹燥的手巾依次送上,供命婦們洗手。

其實命婦基本沒有碰過茶水食物,但還是要洗手意思一下,手指頭沾了沾水而已。

胡善圍施了一禮,“請各位夫人随我來。”

衆人整裝出發,剛剛出門,外頭就八個女轎夫擡着一頂鳳轎停在路邊,馬皇後身邊的司言女官說道:“皇後賜鄭國公太夫人鳳轎。”

太子妃常氏早逝,不過馬皇後對常氏之母藍氏一直禮遇有加,賜給親家母坐轎,也是命婦裏獨一份了。

藍氏對着坤寧宮方向拜謝,上了轎子。

第一撥是內命婦,由女官江全引導。

第二撥由胡善圍引導,藍氏坐着轎子,其餘二十九名命婦列成兩隊跟在轎子後面,隔着十步左右,就有女官領着第三撥命婦按照規劃的路線跟在後面。

內府到坤寧宮路程近乎二裏路,除了藍氏賜轎,其他人都要步行。

命婦們浩浩蕩蕩排着長隊,個個垂眸斂手,表情肅然。皇家通過各種儀式,潛移默化君君臣臣、忠孝節義的觀念,一切以忠君為先,禮儀其實也是政治的一種。

胡善圍在自家隊伍的中段,發現第三排的西平侯夫人耿氏有些不太對,她的步伐有些發飄。

難道身體不舒服?

胡善圍走近過去,耿氏妝容完美,唇上塗着胭脂,看不清病容。驀地,耿氏身子一軟,差點摔倒,幸好胡善圍注意着,她身體好,一口氣能把門栓扔到屋頂上去,一把将即将跌倒的耿氏拉起來,“西平侯夫人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耿氏撫着額頭,“突然有些眩暈。”

隊伍因耿氏的意外而暫停,眼瞅着後方的隊伍要撞上來,亂了參拜的秩序,胡善圍忙命兩個宮人将耿氏攙到附近的宮殿歇一歇,“……要尚食局茹司藥派女醫過來給西平侯夫人看一看。大家不要停,繼續走。”

隊伍緩緩前進。

長興侯夫人留下來替女兒解釋道:“無妨,就是過年太累,歇一歇就好。女兒啊,你能否再堅持一下?”

耿氏咬了咬舌尖,疼痛使人清醒,說道:“我可以的。”她沒有病,只是一晚沒睡。

胡善圍當機立斷,“西平侯夫人的身體要緊,卑職會和尚儀局解釋夫人的缺席原因。皇後娘娘仁慈,一應體弱老病或者懷有身孕的命婦都免了大朝會。”

別走着走着又倒了,或者在參拜的時候暈過去,那才麻煩吶,傳出去會說皇後娘娘只顧着威儀,不憐惜體弱的诰命夫人。

長興侯夫人覺得唯獨缺女兒一個,有些不妥,說道:“她說可以的。”這個女官怎麽不聽人解釋呢。

這裏不是長興侯府,也不是西平侯府,這裏是皇宮,皇宮有皇宮的規矩。胡善圍對伺候的宮人說道:“長興侯夫人牽挂愛女,想跟着去配殿陪着西平侯夫人,你們送兩位夫人一起過去。”

言罷,胡善圍快步跟上了自己的隊伍,繼續盡引導之職。

長信侯夫人頓時愣住了,她妻憑夫貴,貴為侯夫人,女兒都又嫁得好,也是侯夫人,進宮朝會多次,自認在宮中有些體面,怎麽有如此嚣張的女官,敢當面撫她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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