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這場小小鎮壓終于平息。
江子燕依舊半跪在地上,長發垂地,帶着些楚楚和軟弱, 早就沒了剛才欲擒故縱的從容。
何紹禮想到在路上,江子燕這麽輕聲告訴他, 要準許孩子哭, 要準許孩子體會不快樂, 要讓孩子體驗自己複雜情緒。身為家長不要評價孩子情緒好壞,因為情緒的流動,通常就是自我的啓蒙。而發現自我, 是成長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當時沒有來得及問,這都是她從哪裏了解的觀點,或這是她自己頭腦裏的想法。
江子燕并非典型的慈母,但是她……很好。以前的江子燕心思缜密,卻不是有耐性的人, 如今她為了何智堯在努力改變。江子燕非常愛何智堯, 這種愛作不了僞,可是她這麽愛兒子, 又永遠堅定地先做自己,這表現在她絕不會給小朋友那種有犧牲感的母愛, 就像她的人和她的愛都從不失真。
感慨和憐惜交織着,又帶着點說不清的得意,何紹禮走過去把她扶起來。
何穆陽一直在旁邊作壁上觀,他更沉得住氣,冷冷衡量江子燕所有作法。不得不說,他對江子燕的處理大為贊賞,甚至第一次認真審視起這個便宜兒媳。
其實,何穆陽早就以為何紹禮把孫子寵得太過了,但妻子和女兒都不提,何智堯作為唯一能觸犯到兒子的逆鱗,他又是不好開口。江子燕綿裏藏針又極有原則的處事方法,正好中和了何紹禮無意識的寵溺。他居然首次發現,這個從回國後就不吭不響的兒媳,确實是極有主見的人。
何穆陽再想到失憶兒媳被孫子打得那一下頭,于是說:“今晚,你和紹禮就住在我這裏?”
他這句話,在幾個小時前曾經告訴過何智堯,結果被孫子強烈拒絕。眼前換成孩子他媽,兒媳同樣很堅決地說:“謝謝爸爸,不過,我想我們還是回去吧。”
兩人往車的方向走。何紹禮的手依舊放在她腰間,江子燕又是走了會,終于覺得有異。她剛要掙紮出來,他的手臂已經上擡,鬓角處停頓了下,随即插進她柔順的長發裏,輕柔又仔細撫摸了她剛才被何智堯擊打的相近位置。
他低聲問:“胖子打到你哪裏了?”
江子燕身心俱疲,反應更慢一點。她微微偏開頭,不自在地說:“他沒打疼我。”一邊說一邊快走幾步,想拉開車門搶先進去。
但何紹禮沒有解鎖。他停在車頭:“幸好,他上次撞你的地方沒有留疤。”
江子燕怔了好一會,随後只覺得握着車把的手到臉都燒起來。何智堯确實在很早之前,玩鬧中狠狠撞過她後腰一次,但多早的事了,何紹禮又是怎麽聯想到這裏的?
她眯着眼睛盯着他,何紹禮便摸了摸鼻子,解釋說:“我攙着你的時候,順便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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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燕臉更熱了。哪有這種耍完流氓,還如此理直氣壯的人?當時只顧抱着何智堯,毫無察覺自己被人占了便宜,此刻也只能控制住臉上的表情,惱羞地問了句:“……還不走嗎?”
已經深更半夜,明日兩人都要上班。何紹禮大概之前補完覺,仿佛不着急回家似的,他目光下移,望着江子燕短褲下的小腿,忽地又問:“你腿上的疤……”
江子燕不明所以地低頭,耳根處又開始嫣紅,臉色也略微難看。
她有着一身極冷皙的皮膚,卻也容易幹燥和過敏,輕輕一撓就産生痕跡。但在江子燕的小腿背面,一直有五六道深且極長的傷疤,凹凸起伏,幾乎入骨,在白布般的皮膚上異常可怖。女人都是愛美的,只是,當一個人連番經歷死亡,失憶和生産的三大難關,江子燕對如今自己四肢健全就已經如此感激,不會刻意在乎這些小細節。
“這些疤在我醒來後就有,可惜我不記得以前怎麽回事。”她盡量坦誠地說,又再咬牙說,“再不走,天要亮了。”
這口氣已經有點不耐煩。
江子燕今晚勸服何智堯的舉動并非心血來潮,幾乎計劃了每個反應和每個後果,耗盡所有力氣和耐心。現在何智堯成功拿下,何紹禮的行為卻又太奇怪,她到底是女人,即使兩人曾經……他也不能這麽随意的又摸又瞧,還直直地盯着別人腿看呀。
何紹禮摸了摸鼻子,看着江子燕在黑夜裏微紅雙目,終于說:“對不起,走吧。”
偏偏江子燕想到他方才打量自己的目光,賭氣問:“哦,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麽,你不要告訴我,我腿上這傷是你造成的?”
等了半天,何紹禮也沒搭腔。江子燕看過去,何紹禮只是側頭對她輕笑了一下,他歲數很輕,但身上總會有種“好好好,你随便鬧”的感覺。
半夜回家,她在盥洗室角落發現,很早前遺落的芍藥花已經從裏到尾的枯萎了,花瓣邊緣像白貓胡須一樣蜷曲着。江子燕把它用報紙包起來,放在客廳雜物筐旁邊,想清早把它丢棄,但第二天她多睡了會,何紹禮估計看到,上班直接幫她帶走扔掉了。
何智堯終于在爺爺奶奶家順利地住下,之後沒有再嚷嚷着要回來,也沒有鬧出幺蛾子。
許是放松了心情,江子燕睡了兩天好覺,半夜不再整身的出汗。其實失憶後,極難得做夢,大腦如像報廢的灰白色小衛星,只懂在黝黑夜空裏無聲旋轉。
但就在那天夜晚裏,也許是被何智堯打的那一下,木鈍大腦仿佛被打開了罅隙。她開始做夢,雜亂無序的,人馬星降下的露水,冰冷的、不明不确的東西,伸手碰碰就化了。
眼前的中年女人言笑和藹,面目驚人得熟悉,坐在一張圓桌對面,柔聲地招呼自己:“來吃飯了,江燕。”
即使在夢裏,江子燕也知道她在叫自己,她內心懷疑着,依言坐下。
這裏好像是餐館大堂,環顧四周,七八張整整齊齊的空桌子和空椅子,但只有眼前的桌面擺滿着飯菜。她看了眼黑溜溜的盤子,油膩至極,肮髒不淨,沒有食欲。
中年女人開口問:“你和紹禮什麽時候結婚啊?”江子燕順口回答:“不清楚。”對方再問:“堯寶最近怎麽樣?”她又說:“非常好。”那女人蹙眉說:“聽說他不肯說話,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需不需要送到醫院裏檢查有沒有毛病?”
江子燕放下筷子,平和地說:“智堯沒有任何問題,他不說話只是因為性格害羞了些。媽——”
随着最後這聲稱呼,她如遭電擊,從床上猝然坐起來,口幹舌燥。
住了小半年的卧室裏依舊是天鵝絨紫的黑色,溫柔甜蜜,天光還沒有亮,輕薄睡衣已經貼着不知何時又濕透的後背,沉甸甸地壓下來。她心砰砰直跳,手筋青痕暴露,還在為夢裏的情形高度緊張着。
但,緊張什麽?
這是江子燕第一次做有關身邊人物的夢境。沒有夢到朝夕相處的人,沒有夢到何智堯,沒有夢到何紹禮,沒有夢到大學時期任何疑團,反而夢到了失憶後就再也未見的母親……
那個溫婉的女人,難道是曾經瘋狂地叫罵她四個多小時“小婊子”“喪門星”的母親?
江子燕頭痛似火。她讓自己深呼吸,在黑暗裏坐了很久,依舊沒有思緒。終于平定了回呼吸,把空調溫度調得更低,重新躺上床。
夢,第二天晚上又重複一次。
這次好像所有的細節都更具體,空蕩蕩的大廳,半熟悉不熟悉的呼喚。中年女人從脖子開始就繃緊,問話口吻明明和藹,神情又總是不快樂,偶爾瞥來的眼神帶着怨毒。
五官總是瞧不真切。
江子燕想凝神細看的時候,大腦發出模糊又混亂的警告。就像徹夜暴雨敲擊着屋頂平坦的脆弱鐵皮屋,還伴有狂風,夢裏的江子燕态度平和的,但精神和耳鼓卻緊張而畏懼。
然後兩人交談沒幾句,夢就此結束,她再次全身大汗地坐起,心跳狂飙。
睡得不好,到了早上,江子燕又格外擦了些粉底遮蓋黑眼圈,頭仍然有些暈沉。
霧霾天氣,感覺隔着窗戶看空氣都有點沙沙顆粒感。鏡子裏的女人雙目雪亮,略有薄傲,比最初回國多了幾分柔和。她仔細地盤起頭發,還隐約記得半夜時分,做了感情很是鮮明的夢。但醒來後,又有點忘了具體內容。
“你說你都多大的人啦,怎麽還像小孩子一樣記不住事,好不好笑啊。”她自言自語,擺弄着廚房那臺咖啡機。
那臺傳說中可以做出二百餘種咖啡的高級智能咖啡機,是江子燕少數喜歡擺弄的廚具。
何紹禮快步走到廚房的時候,也對她烏青眼圈多看幾眼,突然聽她在旁邊嘆了口氣。
江子燕回過神,迎着他疑惑目光,自嘲解釋:“我在想,我腦袋還真是越來越不靈光。”
他聞言不由皺眉:“怎麽回事?”
江子燕公司的程序員最近都流行喝一種“防彈咖啡”。據說,喝上這麽一杯咖啡,不僅可以代替早餐,還能讓大腦保持活力。江子燕聽了後,也起了好奇心,今天早上特意把做’防彈咖啡’的原料準備好,想照做一杯給自己喝。結果剛剛一走神,她又習慣性地站到這咖啡機面前接了杯拿鐵。
此刻舉着兩個咖啡杯,她感覺有點傻氣。
何紹禮皺了皺眉:“‘防彈咖啡’?這名字倒是挺新鮮,但喝這種東西對你身體有沒有什麽壞處?”
江子燕半開玩笑:“被你說的,我都有點害怕,搞不好這咖啡有毒哦!我還是不要輕易嘗試啦。”
何紹禮卻再瞧了她一眼,忽地說:“你做一杯,我先替你喝。”
她不由呆了下,想着原料就在手邊,倒真的依言開始做起來。防彈咖啡作法很簡單,黑咖啡,再攪拌黃油和椰子油,她很快地用小攪拌勺調好,遞給他。
何紹禮也不着急喝,接過咖啡後說:“我喝之前,子燕姐,你還有沒有話想要告訴我?”
她渾然不覺,認真想了想。
“嗯,我同事說這種咖啡不能多喝,而且喝完後的一上午要大量飲水。還有,最好也不要吃碳水化合物。”
傳說中的“防彈咖啡”果然名不虛傳,何紹禮就喝了一小杯,迅速感受到它的威力。在整天的時間裏,他都精神抖擻,頭腦清楚。原本霧霾天氣壓低,屬下開會都有些發蔫。何紹禮卻足足到了午飯點後都精力充沛,完全沒有困乏之意。
不過,這種高密度的頭腦燃料,也讓他喝了足足八大杯的溫水來代謝。但總體來說,何紹禮對這個效果驚奇又滿意。他不由想,有個女人在家還真是不同啊。
到下午四點多的時候,他接替重感冒的公司副總,趕到了東四環的天闊大酒店。何紹禮的公司雖然是硬件為主,但軟件開發是重中之重。最近,公司意中另一家雲計算公司的地圖業務部門,彼此正在進行彼此合作抑或進一步收購部門技術的可能性。
何紹禮本來想約對方的老總單獨聊聊,但對方老總自己就是一個從矽谷回來技術狂人,癡迷算法。最近他們公司正發布了一項新的雲壓縮技術,本人居然興沖沖的坐鎮發布會。何紹禮索性掐着時間,趕着發布會快結束的檔口來堵人。
中國互聯網行業的浪潮這幾年雖有衰退,但在傳統行業式頹的檔口依舊算是風頭正勁。如今不僅是BAT公司喜歡開發布會,小型公司一有什麽動靜,或大或小都要開個發布會,最好再搞個直播刷下眼球。只不過,小型公司一般經費有限,選擇公關的場地經常很尴尬。
天闊大酒店是一個披着四星級酒店外殼的三星酒店,原身是某個國營的部級高級招待所。地理位置絕佳,名字磅礴,建築外觀看上去煞有其事,內裏則破舊老套,說是蘇維埃時期酒店裝潢都不為過。酒店價格低廉,平素都是靠承攬婚宴來賺錢,但互聯網行業這桶熱油潑下來,居然帶動他們的宴會廳預定爆滿,專門提供給經費緊張的小公司做宣傳業務。
何紹禮一路沿着裙擺般樓梯,走到二樓會議廳。
發布會已經進行到尾聲,兩名內部公關正站在門口,稀稀落落地整理照片和核對媒體名單。他推門進去,臺上一個不知道什麽職位的區領導,正在大談特談互聯網創業對本市就業的浪潮的影響——這也是老規矩了,互聯網小型公司開發布會,沒錢請小明星,一般多少都要請個區政府什麽閑散部門的小處長之類的人物坐鎮。
何紹禮既然前來,也不差那麽點時間,在後排處挑了張椅子沉靜坐着,等待結束。
這家雲計算公司在業內響當當,尤其是今日公司的老總居然肯親自前來演講。合作夥伴,競争對手和大大小小的科技媒體和吃瓜群衆都來了不少,略顯簡陋的場所內座無虛席。何紹禮略微看了眼四周,又随意望着宴會廳上方那排成正方形的水晶燈陣,目光閃了閃,卻停在了正前排的一個人身上。
那女人正低頭打瞌睡,發絲垂落。随後,她慵懶地伸出瑩白手指,不緩不急地撩開一側頭發。
何紹禮心一動,湊過去低聲說:“咖啡沒毒。”
他聲音不大,但正好能讓前方的人聽見,江子燕一個激靈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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