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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趙慶豐,不是一名能讓人産生好感的男人。歲數不大,品格帶些浮誇, 連那僅存的那一絲真誠都有點像演出來。
何紹禮目光如炬,他異常後悔同意讓江子燕來到洲頭縣。
樓月迪行事已經讓人齒冷, 但總歸是江子燕的母親。遇到趙慶豐這種爛人又是何必?
眼前的男廚子, 還在毫無眼力地繼續問, 要不要進這家見鬼的小燕餐廳去看看。何紹禮剛想拒絕,江子燕就在身後開口說:“看她骨灰就不必了。”頓了頓,她說, “我們中午飯在你這裏吃吧。”
何紹禮被江子燕硬拽着,輕聲哄着,他才異常不快的重新坐進這家半新的小燕餐館。
一坐下,江子燕就把菜單遞給他,說:“讓我們嘗嘗老板的手藝吧。”
何紹禮淡淡地盯了她片刻, 又擡頭掃了眼趙慶豐。他一言不發, 開始研究起菜單,準備揀最貴最難做的海鮮。
趙慶豐回過味來, 對這種公然吃白食的行為,并不能多說一句話。
他曾經有一次半夜偷了老板娘女兒的新款手機, 藏在兜裏,剛準備若無其事地出門。江燕飄然下樓來取吹風機,看也沒看他,柔聲說了一句:“你想明天被車撞死的時候,兜裏還留着我的手機嗎?”
趙慶豐滿腦門都是濕漉漉的汗意。
樓月迪當時為他買的高配越野車,導航器、倒車雷達和報警鎖經常無故失靈,每每送到4s店修,花十幾天費力修好,一送回來就再出新的問題。
後來,他都不敢把車停在距離店的一公裏之內。
何紹禮低頭點菜的功夫,江子燕玩着手機,再環視着四周。
小燕餐廳的裝飾都返修過,地面和牆面很幹淨,鋪着白色瓷磚。供着常見的招財金蟾,收銀臺裏坐着兩位三十多歲左右的女人,大概是服務員和收銀員,正好奇地盯着英氣勃勃的何紹禮。
她目光重新落回趙慶豐的臉上,還沒等再仔細打量他幾眼,對方已經搓着脖子上的金鏈子,嘟囔說看看後面有什麽最好的食材,趕緊溜走了。
身邊無人的時候,何紹禮眼睛盯着菜單,他語氣終于有些無奈:“子燕姐,你還敢來這家吃,你不怕這小子在菜裏放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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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燕其實是不敢看樓月迪的骨灰,但她當然不肯立刻走,只好随便找了個借口又留下。
她沉吟片刻,理所當然地說:“哦,待會上菜,你先吃好了。”
何紹禮不由怔住。他清晨的胡子刮得并不幹淨,仔細看是有整齊的青色陰影。因為因為不快抿嘴的時候,臉頰上的酒窩和胡須渣都會深陷下去。
“你讓我先吃?”他似笑非笑地反問,随手把菜單扔在桌面。
江子燕點點頭說:“你是走霸道總裁風格的,到時候吃一口說不合心意,可以拉着我轉身就走,他不敢說什麽。但換了我這麽做,就顯得不怎麽淑女了。”
看何紹禮啞然,她忍不住微微笑了:“逗你玩的,我怎麽舍得。我剛才又給那老警察發了短信,把他邀請到這家店裏一起吃免費午餐。有他在,趙慶豐不敢做什麽的。”
江子燕對世事略微魯莽白目,但誰真的想跟她比應變甚至是惡意程度,好像又有點班門弄斧。
何紹禮面無表情,重新把菜單揀起來,繼續端詳着菜單。
自己家的老婆喜歡玩火,還明擺着把他當槍用,他能有什麽辦法?他什麽辦法也沒有。
“……你開心就好。”何紹禮無所謂地說,“你想吃魚嗎,清蒸鲈魚?”
等老警察趕來後,果然也上下打量了一圈趙慶豐。
趙慶豐現在自己做生意,洲頭縣地方不大,對任何挂公職或曾經挂過的人都有些敬畏,此刻只覺流日不利,不得不面對一桌子的瘟神。
不過,趙慶豐這個人做人确實有幾分乖覺,只親手做了兩道海鮮,其他時間都陪坐,有菜上來,悶頭先吃一口,也不怪當初哄得樓月迪開心。
江子燕此刻坐在這家小燕餐廳,她曾經的家,很糟糕回憶的故鄉,樓月迪的骨灰近在隔壁。她以為多少會感覺心理不适。但實際上,也就平淡無奇地吃完了這頓午飯。
老警察席間觀察着江子燕,看她那神情,就像不在乎趙慶豐存在一般,于是把剛得來的貨單遞給她。
江子燕一轉手,就把那些海珍名目遞給趙慶豐:“這上面有什麽不适合孕婦吃的東西?”
趙慶豐到底是廚師,他對食材,尤其海貨的了解,比普通人豐富很多。他很仔細地看了一眼,肯定地說全部是性溫的滋補品。
“購買數量太多。你看看,當初買了多少東西,一個孕婦,怎麽能吃掉這麽多補品?”老警察點出疑點。
他原本有一搭沒一搭地調查,直到被江子燕提醒,看到這張進貨單,覺得整件事有意思起來。在樓月迪懷孕期間,這小燕餐廳前前後後地,足足進了将近十萬的滋補品。
江子燕卻淡淡地說:“哦,誰說就我媽一個人吃這些?”
老警察一愣,她笑着說:“我猜,我媽當時也逼着我,和她一起吃這些補品。”
老警察腦子沒轉過彎,疑惑地問:“她為什麽要你也吃,你當時也懷孕了?”
江子燕沉默片刻:“我當時确實懷孕了。不過,我媽逼我做事情,也不需要理由。”
趙慶豐皺眉,他忍不住插口:“你別這麽說她……”
江子燕笑着說:“你覺得,我媽對我這個女兒很好,是不是?你覺得,我以前只要對我媽态度好一點,她就很開心,我只要對我媽壞一點,她就完全受不了?你覺得,她要求已經這麽低,我為什麽總不能乖乖聽她話,是不是?”
趙慶豐沒說話。江子燕失憶後對他的态度,和以前驚人得相同。也不是鄙夷,但就是忽視,偶爾說幾句話,根本讓人接不下來。
江子燕繼續笑着,忽而一指何紹禮:“你看到我男人了嗎,他性格算夠能忍了吧。但你知道我剛回來,他晾了我多久嗎?這世界上,真的沒人能做到24小時,都哄着別人呀。”
江子燕不了解她母親,但她很了解自己的脾氣。失憶後的江子燕,嘴上即使笑,內心永遠和人是隔着層距離,開口叫任何客套話都非常順口,因為她根本就不在乎。以前的江子燕,卻連這層僞善也沒有。
樓月迪曾經深深傷害過她,她好像愛女兒,卻又總是很難體會任何界限感。無論樓月迪當初想不想要腹中嬰兒,一定是想方設法地逼女兒承受相同境遇,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這樣一對母女,居然湊到一起,也不知道誰更可憐。
江子燕腦海裏,沒前沒後的,突然冒出句何智堯表演過的莎士比亞臺詞,“禽獸尚有一絲憐憫之心,我沒有,所以我不是禽獸”,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素來的模樣都冷清自制,剛才吃飯的時候不緊不慢。但此刻的模樣,大概帶點瘋癫了。
老警察,何紹禮和趙慶豐都頗為詫異地盯着她看,空氣仿佛凝固,江子燕微微自嘲地搖了搖頭,她索性再問趙慶豐:“你有我媽的照片嗎?”
趙慶豐連忙點了點頭,他仿佛松了一口氣,沒一會就從房間裏拿出來樓月迪的遺照,遞給她。
江子燕看了一眼,遞回去的動作快得像丢開點燃的炮仗,挨着她的老警察和何紹禮甚至都都沒看清照片上的人。
等再坐下後,江子燕便對老警察說:“我媽這件事,到此為止吧。別查了。”她語意平靜,緩緩地說:“您說的對,親人的事,大多不了了之。我和我媽,就到此為止吧。”
她的态度迅速轉變,連何紹禮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江子燕的手在桌面下無聲捏緊,忽而覺得,在此處多坐一秒,竟都像如坐針氈。
快步地走出餐廳,炎熱的海島午後,空氣是鹹濕的松果味道,情緒真相都會失去輪廓。
江子燕突然用手捂住臉,在陽光下,眼皮後是毛細血管暈染後的血紅色。她莫名地就哭了。
不該去見回憶裏的人,方才遺照上的樓月迪,蒼白憔瘦,下半張臉型和自己相同。但這遺照上的女人,和總出現在她夢裏的那個有溫和雙眼中年女人,是不同的兩張面孔。
最初,是臆想中那雙溫和的眼睛,才會讓她懷着微薄的希望,一路追尋到洲頭縣。但如今腦海裏的人臉也是假的,樓月迪就變得根本什麽都不是,只會像小腿上那個猙獰傷疤,是一個代表過去的符號。
樓月迪就像這小燕餐廳,如今餐廳易主,由一個徹底陌生人經營。她對失憶後的江子燕的微薄影響,也僅僅剩于此。
她這眼淚很快就止住了,當何紹禮追上她,江子燕回頭再看了眼寫着四字“小燕餐廳”的招牌,明明還有那麽多謎團和疑惑,但她從不是容易心軟的女人。
“我們走吧。”
這就是江子燕最後一次,義無反顧地,從這裏逃開。
他們在洲頭縣僅僅再住了半天。
何智堯大概因為這兩天沒怎麽吃綠色蔬菜,他小小的上翹左唇角,起了一個紅色的水泡。何紹禮倒是每頓都吃菜了,但他在右唇角起了一個更大的火泡。
當江子燕主動提出,提前從洲頭離開的時候,父子兩人齊齊地點頭。
何智堯覺得大海看久了,也就一般般吧,主要是不能釣魚。還有天氣太熱了,他興致勃勃地更想去下一站旅游地玩。
何紹禮則是看洲頭縣什麽都不順眼,包括自己的兒子,感覺更醜了。
他倒是第無數遍地問江子燕:“你真的不想再查她了?”
江子燕正借用何紹禮的筆記本電腦,寫一篇新的稿件。蘋果公司一般在9月會發本年度的新品,從暑假就開始成為聚焦熱點。她随手就寫了一篇分析文件,當作湊這個月的KPI。
她換不換工作,另說。至少本月獎金沒人嫌多。
“不查了。”江子燕就這麽回答,她是很堅決的個性,自嘲的時候,語氣依舊輕柔,“你聽過一個網絡熱詞嗎,叫’歲月靜好婊’。我打算朝這個方向,多努力一下。”
何紹禮工作之餘,也在不停知識充電,但他最近所知道的那些熱詞和新詞,幾乎全部來自江子燕和何智堯。
他笑着說:“歲月靜好?這詞聽起來不錯。不過,你是怎麽突然想開的?”
江子燕微微抿唇,只含糊地敷衍他:“你不會懂啦。”
何紹禮訂的紅眼回程航班,就在半夜。
他們開着車,從架在灘塗上的高速公路,一路再平穩駛出洲頭縣。與白天的遼闊感不同,夜晚的公路起着海霧,遠處的遠光燈一閃一閃的,都像貓眼樣睜着。橋下面的波浪依舊撲打着,再遠處好像是水廠養殖的桅杆,隐約亮着燈。
無功而返的旅途,匆匆而走的故鄉。她知道的真相,已經比來程更多,謎團還差着幾步沒有解開,但突然間,也就沒了心情。
何紹禮突然在前方開口:“這像不像,我接你回城的那一天晚上?”
江子燕正在後面座位上抱着何智堯,孩子的頭貼着她的胳膊,母子兩人正同樣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握着冰奶茶。
她回過神來,仿佛覺得何紹禮此刻的口氣和平常有些不同。”哦,像嗎?哪裏像?“江子燕随口問。
“感覺有一些像。”何紹禮只簡單說,并不多解釋。他繼續開車,嘴角有自顧自地一絲笑,卻很淺,“子燕姐,你今天說,我回國後總是在晾着你?”
江子燕還沒答話,他就淡淡地接下去:“但明明也是你在晾着我啊。”
江子燕沉默下來。
從什麽時候開始,樓月迪一下子就占據全部的思緒。她都有點忘記最初回來的理由。哦,最初回來是因為兒子,她開始只想着何智堯。後來七七八八,江子燕要承認,她對何紹禮的用心程度并不夠。
母親和家鄉是筆亂賬,兒子總有一日會長大,以後陪她時日最多,甚至陪到白首的,是眼前的青年。但比起何紹禮對此事的萬分确信,江子燕卻總感覺自己依舊不能對他交付全部的身心。
到機場的時候,要去自助機器換票。
何智堯突然間想起來,他最喜歡的那本塗卡童話書,因為匆匆離去,不慎被落在酒店大堂座位。而何紹禮在旁邊胳膊沒夾穩,備用手機掉在地面,鋼化玻璃居然全碎了。
還完票,父子兩人沉默地坐在候機室一隅,一個不死心地繼續翻着小書包,一個正注視着碎屏,身上散發相同怨氣,似乎能沖破整個宇宙。
江子燕就坐在他倆對面,她自己買了包小鹹魚酥,邊想心事邊慢慢地吃完。再擡頭的時候,看着他倆居然正死死瞪着自己。
“怎麽了?”她一怔。
江子燕剛才分別問他們要不要吃,沒人理睬。
何紹禮此刻的目光幽深,她不太能直視,于是先問兒子,“堯寶,我這裏還有一點點,你要不要嘗一口?”
何智堯便很悲憤地爆發了:“姐姐,你咋天天就知道吃呢!”
何紹禮的手機壁紙上,江子燕的臉已經随着玻璃碎成渣渣,他也冷淡地接腔:“她腦子已經摔壞了。”
江子燕默然無語,順手拆了最後一包小酥魚。零食袋子很小,她慢嚼細咽,兩口就吃完了。
何智堯不由更絕望,嘴上的泡都氣得抖了兩下。
何紹禮冷言冷語地繼續說:“有這種姐姐,真是豈有此理,胖子,以後咱倆換個新的吧。”
何智堯悲憤欲狂,剛想躺在地上挺屍,但聽了爸爸這話,立馬就托馬斯旋轉般地慫了。他打直了膝蓋,輕聲地說:“……這,還是不要換了吧,我就喜歡現在這個。“何紹禮還沒覺得他自己這話多孩子氣,就只覺得兒子非常沒出息。随後,何紹禮板着俊臉,問了一個更幼稚無聊的問題。
“我和你媽媽,你最愛誰?”
這問題對一個正熱愛宇宙萬物的寶寶來說,實在是太艱澀。
何智堯氣若游絲地小小“啊”了聲,求助般地看着江子燕。但她也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什麽話也沒說,等着回答。小朋友被這兩雙同樣卓絕清亮的眼睛盯着,就像被剩在菜籃子裏最後一個孤零零的大橙子,滴溜溜地滾着。
過了會,何智堯終于下定了決心:“……我最愛爸爸。”
何紹禮終于不說話了,江子燕很明顯感覺他整個兒都開心起來,因為瞬間裏,何紹禮側臉仿佛都爍爍發光似得,他長舒一口氣,笑起來。
她一時間,心頭竟也微微熱了,讓何紹禮高興,其實是很簡單的事情。
何智堯已經跑過來,把他的小胖手放在江子燕膝蓋上,語重心長地繼續說:”我最愛爸爸,但我爸爸最愛你,所以……能量轉移,你還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
江子燕故意板着臉,她還沒想好怎麽教訓眼前這機靈鬼。何智堯就在她目光中又一次慫了,他懷疑自己的教義不對,立刻改口說:“其實,我最愛你。”
“那你剛才為什麽說最愛爸爸?”
何智堯已經快被這些磨人的老年妖精弄得愁死了,他支支吾吾地說:“……因為,我有點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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