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施救
寂靜無聲的棧道上忽然刮過來一陣風, 仿佛在回應風瑾的呼喚。淚水模糊了風瑾的雙眼,當日那觸目驚心的一幕仿佛在眼前重現,師兄倒在血泊中,歹徒砍斷牛車的缰繩, 一把掀翻載着師父的牛車,他自己奮不顧身地撲上去拉師父, 與師父和牛車一起墜入山崖。
風瑾只覺得氣血上湧, 心痛到難以呼吸。成君昊急忙上來,扶住了風瑾,伸手撫摸他的胸口:“風瑾, 風瑾, 你沒事吧?”
風瑾過了片刻才喘過氣來, 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淌:“我好像看到師父了。”
成君昊将他攬在懷裏,撫摸着他的頭:“師父在天有靈, 若是知道你還活着, 一定會很高興的。”
風瑾在成君昊懷裏放聲痛哭, 他猝然離開了那個世界,對師父和師兄的遭遇無能為力, 來不及同任何親友道別, 獨自一人來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所有的情緒都壓抑在心底,直到這一刻,才徹底爆發出來,宣洩着心中的難過、委屈與思念。
成君昊沒有說話, 只是安靜地陪着他,等他哭夠了,才掏出紙巾替他擦眼淚,說:“我帶了祭品過來,我們祭奠一下吧。”
風瑾接過紙巾,有些難為情地擦着眼淚,點了點頭:“好。”
成君昊從背包裏拿出香燭紙錢,擺上水果,又拿出酒瓶和酒杯,說:“昨天還帶了鮮花的,但是已經蔫掉了,就扔了。”
風瑾看他變戲法似的拿出這麽多東西,已經驚訝無比了,說:“有這些就足夠了。謝謝你,成大哥。”
成君昊将東西擺上,點上紙錢和香燭,将香燭插在石頭縫裏,打開酒瓶遞給風瑾:“你來給師父敬酒吧。”
風瑾接過瓶子,跪在棧道上,倒上白酒:“師父,師兄,我是瑾兒,我來看你們了。”說到這裏,已經泣不成聲了。
成君昊安靜地守在一旁,等風瑾磕完頭,自己也在一旁跪了下來,往酒杯裏斟上酒:“老神醫,我叫成君昊,是風瑾在這邊的朋友。他能以這種方式重新活下來,一定也是您老人家積下福德,在天上保佑着他。請您多多保佑風瑾,讓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會幫助他将您的心血傳承下去,将中醫重新發揚光大。”
風瑾安靜地聽他說完話,一度哽咽,最後只能說出一句:“謝謝!”
成君昊在一旁坐下來,看着熊熊燃燒的紙錢,說:“從今往後,我就是你最值得信賴的人,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随時叫我。”
“謝謝。你一直是這樣幫我的。”風瑾挨着他坐了下來,任由山風刮着紙錢燃燒的熱浪朝他們撲來,他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和成君昊坐在這裏,這是他兩世相連的地方,他從這裏消失,也從這裏走向新生。
“是,但那都是我主動的。我的意思是,以後你不用再把我當外人,任何要求都可以提,不要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成君昊說。
風瑾扭頭看着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對他有點不太公允,一直以來,都是他在主動地為自己付出,而自己從未真正敞開過心扉,甚至還有點嫌棄他約束得太厲害,想要躲開他。“對不起,我知道你一直都是為我好。”
成君昊嘆了口氣:“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緊張過頭了,這對你來說應該是一種困擾,畢竟沒有人願意總被人看管着。”
風瑾苦笑了一下:“其實也不能全怪你,只怪我和封瑾都太高調了,他不知道得罪了什麽人,而我得罪了一大票中醫反對者。既然選擇了這種方式生活,就注定我以後不能像普通人那樣。其實我很感激你,除了你,恐怕不會再有人會這麽關心我的安危。”
成君昊聽到這裏,有些欣慰地笑了笑,他看向山下的林海,抓了一顆石子往懸崖下扔去,好一會兒才聽見傳來動靜,問:“你想下去看看嗎?”
風瑾探頭看着下方,至少有幾十米高,看得人有些暈眩,他趕忙退了回來:“你覺得還會有什麽痕跡嗎?”已經過了兩千多年,一切早都化為了塵埃,只是不知道,他們的骸骨是否有人收斂。
“總要下去看看才知道。”成君昊知道,其實就算是有任何痕跡,過去了這麽多年,只怕也早就被埋在了歷史的塵埃裏了,兩千五百多年,一年落上一次葉,只怕也有數米深了。
“能下去嗎?”風瑾問。
“我看看,應該可以的,找個地方固定一下繩索。”成君昊的包裏一直裝着攀岩繩,這是為了采藥準備的。
于是他們找了個地方固定住繩索,沿着懸崖下到了崖底,成君昊用小鏟子将腐葉清開了一大片,最後還是一無所獲。雖然什麽都沒尋到,但對風瑾來說,也算是了卻了心願,他将瓶子裏剩餘的酒灑在了地上,這才離開。
從骊山回來,他們直接去了終南山。終南山自古有天然藥庫之稱,風瑾以前在秦國行醫的時候,就常與師兄一起上山采藥,這裏的藥材品種多、品質高、藥效好,連師父都誇天下藥材,終南山占了半數。
風瑾這次過來,又沒請向導,打算找本地山民當腳夫,并在本地尋訪采藥人以後為他們提供藥材,卻在說明來意後遭到了山民的拒絕:“山上的藥材我們不能采,被抓住了要坐牢的。”
風瑾驚訝萬分:“為什麽?”
山民說:“這兒是國家的藥材基地,有專門的單位管的,禁止私人采藥,一旦被抓住了,是要罰款坐牢的。”
成君昊問:“歸哪家單位管?”
“太乙山上的道觀,他們負責這個。你要買藥材,就去跟他們商量。”山民說。
風瑾聽了,露出了輕松的表情:“沒想到還有這個機構,太好了,省得我們自己采了,以後就直接跟他們買藥吧。”他在十萬大山和五行山裏,都是找了當地人為他們采藥,以後還要不定期過去培訓,因為不同的藥材采挖的季節不同,得教會這些采藥人才行,這裏的藥材有專人管,豈不是省了他的事了。
成君昊問:“具體是哪個道觀?”
山民說:“好像是青牛洞,你們上太乙山去問問。”
于是兩人于山民作別,往最高峰太乙山爬去。終南山風景極其秀美,他們過來的時候,正值暑假,不少游客登山游玩,山間的青石路曲曲折折,通往各處寺觀。這讓風瑾覺得意外,因為他以前來這裏,全都是原始山林,幾乎是沒有路的,得靠自己開辟路徑。
更讓風瑾意外的是,他在路邊就看到不少名貴的藥材,比如黨參、黃精、貝母、獨活、柴胡等,随手可得,然而他們就那麽長着,無人問津,看得他是心癢難耐,不過還是沒有動手去采,有現成的可買,為什麽不買現成的。
他們根據地圖指示,找到了青牛洞觀,這裏香火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鼎盛,游客也不多,來了也是進來參觀小憩的,很少人燒香,值班的道士也很少,只見到一兩個,也是各幹各的事,與游客們兩不相幹。不過從香爐裏殘餘的香燭看來,這兒的香火應該還是很鼎盛的,大概不是初一十五,前來燒香的信男善女比較少。
風瑾找到一名正在抄經書的道士打聽:“師父,請問一下,聽說你們這裏是負責山裏藥材采挖的,對嗎?”
小道士拿下耳中的耳塞,擡起頭來:“你說什麽?”原來他剛才在聽歌。
因為他的動作,風瑾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的通訊器,心想這道士還挺前衛的,雖然身着道袍,卻還用這麽高科技的産品,他只好又将那句話給重新說了一遍。
小道士說:“哦,誠明道長身體不适,已經很久不采藥了。”
風瑾說:“那可以見見道長嗎?”
“他身體不适,不方便見客。”小道士拒絕了風瑾。
成君昊在一旁說:“他到底得了什麽病?我們是醫生,可以幫忙看一下。”
小道士擡起頭看看他倆,說:“我們已經去過上京最好的醫院了,還是沒有用,你們請回吧。”
“我們是中醫,不是西醫。”成君昊耐着性子解釋說。
小道士笑了笑:“誠明道長自己就是中醫,他給人看了幾十年病,對自己的病情難道還不清楚嗎?”
風瑾便換了話題:“那只有誠明道長會采藥嗎?別人不會?”
“誠明道長是主持采藥制藥的,別人只認得藥,不懂得如何處理。以前雲臺道長也會,但他仙游到別處當主持去了。”小道士說。
風瑾頓時頭大:“那你們這兒就不再賣藥材了?”
“已經很久沒有人來買藥了。”小道士說,“采藥成本太高,醫院裏都願意買人工種植的。”
成君昊皺起眉頭:“都沒人采藥,那你這兒還設什麽藥材基地,還不允許別人采!”
小道士說:“這是政府部門設的,我們只是代為采藥和管理。”
風瑾說:“那小師父,我還是想拜訪一下誠明道長,麻煩你幫忙通報一聲吧。。”
“對啊,沒準我們還真治好了道長的病呢。”成君昊本來就對風瑾的醫術十分自信,尤其是在知道了他是扁鵲的弟子之後,這信心就更足了。
小道士見風瑾長得好看,有些不忍心拒絕,便說:“好吧,我去幫你問一聲。”
兩人便在前殿裏等着,過了大概十來分鐘,小道士才出來,說:“誠明道長讓你們過去,請跟我來吧。”
風瑾和成君昊便跟着小道士往後面去,穿過了幾座大殿,終于到了後面的宿舍,宿舍樓貼牆而砌,光線全都靠前面的門窗,後面則十分陰暗潮濕,這樣的房子夏秋是十分涼爽的,但是冬春就難免潮濕陰冷了。風瑾一路上聽小道士說了,誠明道長得的是心髒病,已經卧床許久不能起來了,聽小道士的意思,是要回來準備後事了。
風瑾進了誠明道長的卧房,只聞見一股濃重的藥味,初時還以為是誠明道長自己喝的藥,後來才注意到原來房間裏有一個大藥櫃,藥味應該是從藥櫃裏散發出來的。
誠明道長年近八十,須發皆白,病痛将他折磨得瘦骨嶙峋,滿臉都是皺紋,風瑾進去的時候,他正以手按住胸口的位置□□着。照顧他的弟子問他:“師父,要不要再吃速效救心丸?”
帶風瑾進來的小道士說:“誠明師父,客人到了。”
誠明道長只在床上“嗯”了一聲,完全都無法起來打招呼了。
風瑾也不用人招呼,直接走到床邊,伸手抓過了誠明道長的手腕,開始把脈,并且問:“道長是不是風濕性心髒病?發病的時候會心絞痛,偶爾會暈厥,呼吸急促,全身腫脹乏力?”
誠明道長聽見這話,掀開眼皮,“嗯”了一聲,風瑾說:“道長這病已經很嚴重了,不過也不是無藥可醫。我給您開一個方子,您試試效果。”
風瑾拿出随身攜帶的紙筆,開始寫藥方,一共寫了兩個方子,然後交給了照顧誠明道長的弟子:“抓緊時間去抓藥。”
對方拿過來一看:“這不就是烏頭湯嗎?不對,還加了全蠍和蜈蚣。”
風瑾聽他也懂藥方,知道是懂行的人,便說:“對,就是烏頭湯,将這些藥抓齊了,然後打成粉末,溫水沖服。我還開了一副固本培元的方子,道長現在的身體陰陽兩虛,元氣血氣都虧損得厲害,所以我們一邊固本培元,一邊治療風濕病,兩種藥一起服用。”
弟子趕緊拿着藥方去師父的藥櫃裏配藥,這個烏頭湯他是知道的,師父自己也用過,但是跟這個小先生開的藥劑量不一樣,也沒加全蠍和蜈蚣。
很幸運,誠明道長的藥櫃能配齊藥方。弟子趕緊去安排人煎藥,自己則開始磨烏頭湯,一邊對風瑾說:“小先生你們能在這裏多留兩天嗎?”
風瑾說:“當然,我有求于誠明道長,定要等他康複才能走。”
對方聽他這麽一說,頓時松了口氣,便讓小道士安排他們在觀裏住下。
藥給誠明道長服下之後,當晚,他的心絞痛症狀就消失了,這讓他的弟子驚訝不已,第二天便來跟風瑾道謝:“師父病大有好轉,沒想到小先生這麽年輕就有如此造詣,真是神醫啊。”
風瑾說:“不敢當,誠明道長的病只是暫時得到了緩解,要想脫離危險,還需要服用一段時間的藥才行。”
“已經非常感激了,師父讓我來請二位過去面談。快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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