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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不怪蘇明珠想得多,實在是趙禹辰這個人像是一個被提早催熟的果子,有些地方能瞧出還青嫩着,有些地兒卻已是過分的早熟。
不論遇上了多大的事,他非要講究一個儲君/帝王氣度,她還記得第一次在蘇府見他時,分明被園子裏一只指頭粗細的小蛇吓得腿都軟了,也硬是要撐着,死活不肯叫她背,說是什麽“有失體統,”直忍的眼眶都濕潤潤紅通通。
這樣別扭的性子,若非蘇明珠是個顏控,覺着這孩子實在是好看的過分,不忍心放下不管,只怕當時就會扭頭就走,不會去扶他回屋,也就沒有之後這幾年的相識相處了。
而就算是這樣,還是因為當時的方太後懷了身孕,旁人只說會是個嫡子,趙禹宸這小子的處境尴尬,這才有些自暴自棄一般,說話行事都活泛了許多,等得寶樂公主出生,他回了宮,重新回到那培養帝王的套子裏之後,才是越發的漸漸的化成泥雕石塑一般,一點動搖的情緒都不肯輕易外露了。
事實上,也正是多虧了她認識趙禹宸時是在太後懷孕的時候,若她最初看見的是之後那個雕塑一般規規矩矩的“太子殿下,”就算趙禹宸這小子長得再眉清目秀,以蘇明珠的性子,也是決計不會委屈自個,與他相處的。
便猶如現在,她之所以故意動辄與趙禹宸嘲諷擡杠,故意惹他厭煩,好方便日後出宮,除了天壤之別的三觀差異之外,倒也有大半是因為她受不了宮中這樣嚴苛的規矩禮儀。想想吧,她原本好好的人,結果一進宮,身份地位都低人一等,平日一見面就動辄下跪,說話動作全都需要處處小心,他站着你就不能坐着,他坐了你跟着坐下不但要感激謝恩,還得小心着,坐的位置方位都不能逾越……偏在旁人眼裏這些都是天經地義、提都不值得一提的尋常事,這就愈發叫人憋屈。
剛認識的時候趙禹宸年紀小,又正是地位尴尬的時候,她們兩個私下裏都并不講究這些,只當是個單純的小夥伴兼預備小男友相處還并不顯什麽,可如今趙禹宸登基,越來越是講究,想要讓她也處處按着規矩來,蘇明珠就自然不願意受這樣的委屈。
當真沒辦法就罷了,但凡有能一絲能夠出宮自由的可能,想必誰都不會願意就這樣在宮裏消磨一世。
因着這樣的緣故,蘇明珠此刻看見趙禹宸這般難見的沉默失态,自然會把事情努力的往重裏去猜想,如今天下還算太平,且若是大焘真出了什麽變故,趙禹宸這會兒也不該過來找她,再加上他這一副憔悴慘敗,活像是要不久于人世一般的面色——
猜測他生了重病,就實在是再順理成章不過!
不過問出這話之後,再看着趙禹宸滿面的驚訝不解,蘇明珠便也看出了應當和這個沒什麽關系,她不易察覺的松了一口氣,重新坐了下來,有些讪讪道:“未曾患病,那陛下這臉色怎的這般難看?”
趙禹宸自從在望鄉臺上忽的細聽了上上下下十幾號人心底深處的心聲,将他刺激的直到昏迷之後,他這幾日便也隐隐的察覺到,他這讀心之術像是一下子被用多了緩不過來一般,仿佛也不像從前一般敏銳了似的,并不會如之前一樣旁人随意一個風吹草動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像諸如“好像餓了、額額額、哎我要幹什麽來着、腿酸,花好~月圓~~滴答滴答滴滴滴~~~”這般自個都沒怎麽當回事的無意義心聲,如果他沒有故意的認真去聽,很多時候便也不會進到他的耳朵裏。
當然,他貼身的大總管魏安除外,這個小子是一到了一日三餐外間茶點宵夜的時辰,都格外鄭重其事的思量,其心裏專心用力的程度,有時隔着三步之外他都能偶爾聽着一半句!
因着這般緣故,蘇明珠這一閃而過,除了自個明白,卻壓根未成詞句的心聲自然也能叫趙禹宸聽見,他擡頭看向面前的蘇明珠,心下竟只覺着她這句讪然敷衍的問話之下乃是一片純粹的關心,不自覺地便已松了神色,神色很是溫和的解釋道:“遇上了些事,勞神罷了。”
只蘇明珠聽了這解釋越發覺着奇怪,她皺了眉頭,沒有開口,心內卻道【什麽大不了的事,能你勞成這幅德行?】
很是奇怪的,這麽多年來,趙禹宸竟是第一次沒有覺着這般無禮的言語乃是冒犯不敬,或許是這些日子實在是獨子壓抑了太久的緣故,一瞬間,他竟是忍不住的想要與她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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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被雷劈出讀心異術?這這話說出來,只怕蘇明珠又要問他是不是有病了吧?趙禹宸頓了頓,便只從旁的事提了起來:“朕,這些日子剛剛知道了,滄州知州鄭鶴,素來治下有方,行事清廉,其實卻牽連進了十餘年前的舞弊大案,還有珺州布政使李君壬,積年的老臣,實則卻是一介桀貪骜詐之徒,為官一任便斂財百萬,侵産無數,逼的民不聊生……”
蘇明珠當然不會知道這個“得知”的方法竟會是當面讀心,她雖然有些詫異對方為何好好的與她提起了這個,卻也十分利落的開了口:“官員犯錯,依律處置不就成了,陛下有何為難?”
趙禹宸多日來寝食難安,自然不僅僅只是為了一個小小的李君壬,他口中說着一個小小的滄州知州、珺州布政使,心下卻是想到了溫柔慈愛,對他如若已出,甚至待他比待比寶樂還要記挂幾分的母後,想到了素日裏端方賢淑,與世無争,卻知情解語,處處以他為先又出塵脫俗的淑妃董氏,更想到了歷經三朝,先帝重用,讓他從小視作恩師的太傅董峯……
只不過這邊的推心置腹才剛剛起了一個頭,還未曾說道重頭,便都叫蘇明珠這理所當然的“建議”說的猛然一滞,他愣了愣,想要解釋似的的又說了幾句:“那鄭鶴素有直谏之名,曾因不畏強權被貶至嶺南,卻仍不改其風骨,李君壬少時乃是父皇伴讀,二十年前,康州大疫,病死無數,朝中皆畏難不前,唯獨他,臨危請命,不顧性命治疫赈災,多年來勞苦功高,朕原本以為,這樣一位老臣,不至于此……”
只是才說到一半,趙禹宸也覺着自己的話有些糊塗,便又停了下來,似乎有些苦澀一般的扯了扯嘴角,嘆息一般的又低頭道:“只是覺着,人心難測罷了……”
蘇明珠雖然不知道讀心的內情,不過倒也耐着性子聽了半晌,只不過,越是聽,她卻也越是覺着莫名,看着趙禹宸停了口,她便往後倚了團枕,揚眉擡眸,面色冷漠:“人心本就難測,您在這深宮裏長到十七歲,難道是第一天才知道不成?”
趙禹宸聞言眨了眨眼睛,沒有生氣,甚至露出了幾分洗耳恭聽的無辜模樣,蘇明珠瞧着頓了頓,看着對方面色的确十分憔悴難看的份上,将嘲諷的口氣略微收了幾分:“陛下先帝獨子,又少年登基,四境之內莫不有求于您,所謂孤家寡人,自然要受些蒙蔽的。”
蘇明珠說到這便閉了口,但全神貫注之下,趙禹宸還聽到了一句她未曾出口的碎碎念:【多大點事呢,叫幾個儒生們哄了幾句,就當真以為自個是上天之子,活該的天下歸心不成?多虧了先帝就你這麽一個兒子,但凡再有個心機重的,這哪裏還能活到今天!】
分明是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但趙禹宸聽了,竟是不知為何的心頭一松,仿佛在一片陰霾的天頂終于透出了一絲光亮似的。
貴妃說的沒錯,他的确有些太拿自個當回事了,人非聖賢,誰能無過?他雖為帝王,卻也同是凡人,受了旁人蒙蔽也是再尋常不過,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他既然得天獨厚,得上蒼賜下這讀心之術,就更該引以為戒,處處小心,萬萬不能反而被這異術所縛,那便是與明君之理背道而馳。
想到這,趙禹吃擡了頭,看着面前的蘇明珠,心下不期然竟是又想到了她方才那句“四境之內莫不有求于你,自然要受些蒙蔽”的話來。
旁人都皆蒙蔽他,都是因着汲汲營營,心有所求,那你蘇明珠呢?這般毫無顧忌,難不成就是對他毫無所求不成?
趙禹宸張了張口,有心想問,但出口之前卻又不知為何忽的猶豫了起來,想到他之前不察,多年一直對淑妃董氏多加看重,蘇明珠素來氣性大,心中一定還記着,這事原本也怪他識人不明,等得他日後變了,貴妃自然便也會有所轉變。
這般決定之後,一盞溫茶下肚,趙禹宸便站起了身。
蘇明珠本以為他這就要走,不曾想趙禹宸轉了個身後,卻是忽的揉了揉額角,就這樣滿面困倦道:“也差不多到晌午了,你這清靜,朕便在這睡一覺再走。”
在這睡一覺?蘇明珠的腳步猛地一愣,擡頭還未說得出話來,趙禹宸卻又轉身朝向了殿外,繼續道:“朕還記着,你不愛旁人擾你午覺,天兒這麽暖和,朕睡外頭榻上就是,也不必麻煩收拾。”
居然還這麽“貼心?”都願意睡在外間榻上?
蘇明珠看着他款款而去的背影,終于察覺到什麽不對,慢慢皺緊了眉頭。
作者有話要說: 蘇明珠(眉頭一皺):發現事情并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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